员工宿舍离公司仅需步行一小段路,位于新大桥路上的雅致公寓一整层楼。
在琴叶看来,并非为单身者设计,而是设计成家庭式。不过,各户本来就不是分配给一个人住。听管理员说,两房一厅附厨房的屋子最多住四人,三房二厅附厨房的则住六人。
不过,琴叶入住的801室为反侦探课专用,之前玲奈独占三房二厅附厨房的屋子。其中一间是她的寝室,剩下两个房间摆满卧推凳、沙包、哑铃等重训器材。无论哪一间,都单调无趣到难以想像有一名女子独居在此。唯有洗手台上寥寥几样化妆品,勉强能道出住户性别。
玲奈回到住处后换上弹性材质的运动服,将头发高高扎起,在后脑杓绑成一束。
她默默将长期放在没有床的房间的哑铃和体操垫搬出去,清出琴叶的生活空间。整套寝具则收在杂物间。
尽管已入夜,仍看得出是视野良好的房间,而且很难从外头窥伺屋内。窗户下方的一大片阴影就是滨离宫庭园,附近没有相同高度的建筑。刚刚经过大厅,管理员向琴叶说明这栋建筑隔音优良,设计成难以隔墙监听的构造。至于这算不算好事,琴叶无法判断。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她不曾担心遭到窃听。
琴叶回到客厅,发现玲奈在厨房,拿着冰袋冰敷脸上的瘀肿。她打开冷冻库,放进一张纸片。那是从岐部口袋没收的空白便条。接着,她拿出下方冷藏室的瓶装乌龙茶,关上冰箱。
这又是什么奇特行径?琴叶讶异地注视玲奈。
玲奈瞥琴叶一眼,将两片药锭含进口中。
「那是什么药?」琴叶问。
「预防伤口化脓。」玲奈的手伸向宝特瓶。
「不能吃药配茶喔。」
然而,玲奈神色不变,举起那瓶乌龙茶仰头喝下。吞下药后,她低声问:「你们家从祖父母那一代就一直住在乡下老家吧?」
「我吗?为何这么想?」
「药品中的铁剂与茶中的单宁酸产生反应会妨碍吸收,这是以前的事。会把早不管用的知识全当成宝继承下来,显然是在乡下成长且家庭关系不曾大幅变化。总之,就是井底之蛙,没有知识。」
这种讽刺的说话方式与姐姐一摸一样,琴叶忍不住想回嘴。「前辈是不是去做核磁共振检查一下脑部比较好?」
「不需要。我没失去意识,也没呕吐。」
「你把白纸冰进冷冻库,有什么理由吗?」
玲奈叹气,「听过百乐魔擦笔吗?」
「百乐……啊,我看过广告,可擦掉写下的字。」
「烘干也可使字迹消失。三种色素成分组合成的墨水,会因摩擦生热变透明。超过六十五度的热度会让颜色消失,相反地,降到零下二十度就会恢复原状。」
琴叶掩不住惊讶,「那刚刚就是……」
玲奈打开冷冻库,拿出便条纸。上头清楚浮现一行疑似电子邮件地址的文字:<a href="mailto:yoshi@abil-pi">yoshi@abil-pi.co.jp。
琴叶一句话也无法反驳,羞愧低喃:「对不起。」
「放在岐部胸前口袋的是魔擦笔,平时大概用来写备忘事项。虽然是市售品,但能轻易隐藏秘密,对侦探业来说很方便。」
原来如此,琴叶佩服地继续道:「要是有时间调查屋里的物品,搞不好能厘清更多事实。」
玲奈并未表示赞同。「那是经过伪装的屋子,哪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翻找过岐部的口袋就够了。」
玲奈依然一点都不亲切,不过性格似乎不粗暴。在那种状况下还能冷静思考,实在令人意外。
玲奈操作起智慧型手机。琴叶从旁望向液晶萤幕,发现她在输入电子邮件地址。但她不是要寄信,仅在Google搜寻引擎输入网域名称:abil-pi.co.jp。
搜寻结果跳出来,第一条是「阿比留综合侦探社」。
「搞什么……」玲奈离开厨房,走向客厅沙发。「原来是这样。」
「什么意思?」琴叶追上前问。
「没事。」玲奈在沙发坐下。
琴叶坐到她旁边,极力表示:「身为反侦探课的后辈,我必须努力学习。」
「帮你上课又能怎样?」
「只要学过我就会牢牢记住。看到全白的便条不会马上丢掉,只有茶可喝的时候也会拿来配着吞药。」
不知为何,玲奈的侧脸浮现为难的神色,叹息道:
「听着,从现场状况就能察觉。无论岐部或关山侦探事务所的人,都没聪明到能够设下那么精密的陷阱,也没有人脉能雇用林原与他妻子、服务生三个帮手。」
「桐嶋前辈说,可能有人从旁指点。是别家事务所的人吗?」
「不可能,我很清楚那票人多愚蠢。拟定作案计划的是其他侦探。」
「就是刚刚的邮件地址那家?」
「阿比留综合侦探社,由于社长阿比留佳则深受警视厅信赖而闻名,常在电视上露脸。你没听过吗?」
「没什么印象。」
「大概他好歹是个名人,无法直接下手,就花钱雇用没加入协会的关山侦探事务所,借他们的手犯案。」
「阿比留与反侦探课有仇吗?」
玲奈的神情一暗。「问题就是……我毫无头绪。过去我也不曾跟他扯上关系。」
「真奇怪,他有必要对纱崎前辈设下陷阱吗?」
「考虑到选在这个时间点打击反侦探课,多少看得出阿比留的意图。明天他八成有一件不想遭到妨碍的大工作,怕行骗手法遭同业看穿。究竟要去哪里做些什么?直接调查是最简单的方法,也可一早就跟踪他。」
这样的思考肯定合情合理,但琴叶非常在意一点。「那个邮件地址会不会一样是陷阱?」
「不。」玲奈沉着地轻声解释。「我不认为岐部早料到会反遭打倒,甚至被搜口袋。经历过生死关头,就会明白。」
琴叶原以为与玲奈之间稍微缩短的距离,一下又拉开。
即使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她与玲奈依然是天差地别。玲奈早将暴力纳为日常的一部分,连在这种非常识中的常识都与琴叶有所区隔。
像这样两人独处时,便能隐隐看出只大琴叶三岁的玲奈温柔的一面,而运动衫下玲珑有致的理想身材,看在同性眼里也十分向往。只是,留在玲奈浑身上下的伤口与瘀肿,总无情地提醒琴叶发生在白天的现实。
疑问不断涌现。究竟是什么鞭策玲奈走到这一步?
然而,开口发问的却是玲奈。「有件事想问你。」
「咦,」琴叶连忙回应,「什么事?」
「你还不打算辞职吗?」
琴叶说不出话。她不觉得玲奈会接受随便的回答。
她确实该马上提出辞呈,离开这种职场。如果想做个正经人生活下去,就不该跟这样的业界有所牵扯。实际上,直到刚才她都强烈希望能辞职。
可是,每当面临下决定的时刻,琴叶都会心生犹豫。不知为何,她觉得延后判断能换来安稳生活,甚至想晚一点再质疑自己。
琴叶放弃思考,急忙答覆:「我要坚持一阵子,反正不去现场就是安全的。」
玲奈的反应非常细微。她轻哼一声,琴叶无法区辨真意。带着依然忧郁暗淡的神情,玲奈起身默默离开客厅。
琴叶内心一阵后悔。干嘛不说要辞职?又没有任何人期待她。就算找不到其他工作,也没必要待在游走法律边缘的人身边吧?
明明发现错误,却故意踏上不能回头的道路,这样的思考方式实在太过愚昧。假如琴叶是在寻求可代替姐姐的依赖对象,玲奈不可能是她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