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给我的数位相机款式很老旧。确认记忆卡中的内容,我发现最后一张拍的是陪芹香去参加十七岁俱乐部的音乐会时,在县民文化会馆大厅前和海报一起合影的照片。
我按下清除键,相机响起很大的「哔」声请求确认。
记忆卡只有一张。除了接下来和德川一起记录的照片之外,我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档案。确认到一半,我心一横选择「全部清除」后,大型旧式数位相机也重生了吧。思及此,我突然喜欢上这台相机。因为没在使用的关系,电池减少到红色标示的地方。我插上充电器。
妈妈他们已经睡了。我蹑手蹑脚来到走廊上,小心翼翼下到一楼,按下客厅里唯一一台电脑的开关。发出很大的启动声,我忍不住打直腰杆。一定是妈妈。我每次使用都会切静音。
打入搜寻关键字,画面一变,一一秀出符合搜寻条件的地点。
学校、教室、废墟、监狱、城堡。
提供摄影棚租借的地方几乎都在东京。搜寻关键字只是加上「长野」,搜寻结果的页数立刻锐减,而且大多数结果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有一两个字符合。啊啊,我们这里真乡下。
网路偶像和变装玩家上传到网路上的照片底下都会标示摄影棚的名称,我记得之前就很好奇:「原来有那种地方啊。」我浏览网路,找到同样嗜好者针对各个摄影棚交换意见的讨论区。哪边价格贵、哪边便宜、哪边很真实、哪边看来很廉价,上头都有写。
宾馆这个诃出现过很多次。看起来很廉价的标准是根据「是否看来像宾馆」而定。我虽然没有去过,不过在漫画和电视连续剧上看过内部装渍,所以大致上可以想像是什么感觉。
我讨厌那种地方。一方面也是因为看起来廉价,再者我不想和德川上宾馆。
费用该怎么办?我虽然有把过年红包存起来,不过德川的交通费怎么办?我很少自己远行。和男生一起也是第一次。但是,我觉得今天和德川前往杜鹃花墓园,已经算是和男生一起远行了。
德川给我的尸体照片,有些很诡异,有些内容不够震撼,其中还有战地记者拍摄的某地战争照片。与案件的气氛不同,但是小孩、大人全都堆叠在一起,许多人丧失了性命。这样的照片还是令人颤栗。
全部共有将近三十张照片。
我最喜欢第一张看到的女人照片。
翻到后面另外还有一张照片,画面中只有一条断腿,那张也让我停手,眼睛直盯着长长的断腿看。那条脚看来是男人的,长着腿毛,骨头很粗,呈浅黑色。完全没有女性的柔软或人偶球形关节的美感。相反地,它却强烈主张着真实,甚至让你感受到重量,告诉你这是真的。
我不觉得恶心或想吐。我希望能看到更刺激的东西。我一张张仔细品味,看到一半已经逐渐习惯。做不该做的事这种罪恶感让我愉快,但是超过十张之后,我翻照片的手便加快了速度。
大量鲜血看到一半,我开始自暴自弃地觉得「够了」。就和吃鲜奶油蛋糕一样。一开始的一两口吃得很陶醉,过了一半之后,已经厌倦甜味,肚子也饱了,所以吃不下去。
德川胜利如何呢?
『照片让我很惊讶。你怎么弄到的?』
我修改了好几次信件内容后写出的电子邮件,我还是无法按下传送,再度收进草稿匣里。信写得像一般对话,德川不会回信吧。明知如此还寄出去的话,我会无法原谅再度傻等对方回信的自己。
搜寻结果里出现的众多摄影棚之中,有一间特别吸引我注意。
网页上标示着「就在秋叶原旁边!」
房间装渍打造得跟教室一样,也有课桌椅和黑板,和我们学校很像。上传的照片看来也不会很廉价。
费用很便宜,一个小时三千元。而且店里的服装可任选三套免费借用。要借第四套也只要加五百元,这个价钱我付得起。我的上半身凑向电脑。点进去网页看看,服装种类也很丰富。制服有水手服和西装型,每一种再搭配不同的缎带、不同颜色的上衣、百褶裙的话,各有十种变化。另外还有女仆装、泳衣、护士服。很暴露的变装服装就免了,不过店里也有一般洋装、皮衣等。摄影器材好像也可以租借。相机三呈一百元起跳,这也算很便宜吧?
其他网站在使用规约上都有注明「禁止未成年者」,不过这家的怎么看都没看到这句话。
看着看着,我逐渐开心起来。
能够有这种地方,秋叶原果然厉害。预约、空房状态都能够在网站上看到,即使不打电话,也可以透过网站上的表格搞定一切。
我从客厅电话簿旁拿起一张妈妈摆的便条纸(花样很俗气),写下网站名称『兔子工作室』。
好久没有这么兴奋、这么热衷于一件事了,真的隔了好久,我甚至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上次这么兴奋是什么时候。
进入夏天。
身体一走进体育馆的瞬间,就能够感受到压迫胸部与手臂的空气重量完全不同。短袖夏季制服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消失,身体已经逐渐习惯全新的季节。我不讨厌季节转换的感觉。
「我想杀了小岛茜。」
绑好篮球鞋的鞋带,芹香粗暴地把鞋子乱丢,在我旁边坐下。并肩而坐的我和幸看着不悦嘟嘴的芹香。
小岛茜是四班的女生,隶属垒球社。垒球社的社员按照社团习惯,所有人的后脑勺都要往上剃高,留短发。发型就像《海螺太太》故事中的海带芽妹妹。(※《サザエさん》。日本长寿漫画及卡通,内容为类似樱桃小丸子的家庭生活故事。海螺太太为家中的母亲。)
不过,可爱的女生也不少,小岛茜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怎么了,芹香?」
「我听四班的人说,她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说我因为津岛而得意忘形。超气的!貭想给她死!」
「不会吧,令人生气!」
幸大睁眼睛,然后皱起脸。
「小茜不是喜欢津岛吗?这么说来,小学时,他们两人曾经有段时期因为同班,感情很好吧?」
「嗯。再加上她大概以前和我曾经有过嫌隙,所以借机宣泄。」
「啊,六年级那次吵架?可是那是小茜不好啊。」
「就是说啊。所以那个根本连吵架也称不上。」
芹香叹息。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半空中,又补上一句:「我真的气到发抖。」提到第一小学时代的事情,我完全不知情,只能默默聆听。
我在心中反刍着芹香那句「气到发抖」。
芹香偶尔会使用这类词汇,她应该不是个会看书的人,却能够很自然地用出小说里出现的好句子。我没有办法把自己当作主角,说出那种帅气的台词。
她们继续说小岛茜的坏话。
事实上所有人对于垒球社社员的评价都很好。垒球社里有不少醒目的人,对教室里那些不醒目的人也很温柔,还有不少人担任班长,相当能干。她们贯彻社团活动的宗旨,学姐学妹的上下关系也很严谨,但或许因为如此,垒球社是弱小篮球社比也比不上的强大社团。感觉她们的社员就是会毫不犹豫地直直向前。我们无法像她们那样乖乖剃成海带芽妹头。男孩子只要提到可爱的女生、喜欢的女生,就会讲到垒球社,我们也无法大力反驳。「是啊,很可爱吧。」只能够像这样表示赞同,所以芹香才会格外不甘心吧。
「喂,芹香,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河濑和德川,小学时或去年,发生过什么事吗?」
「啥?德川?是小将军吗?」
听她一反问,我焦急了起来。我已经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叫德川的绰号,所以不小心就直接叫他德川。
「嗯。」
「现在是怎样?真好笑,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组合?河濑和小将军?」
「有人要我帮忙问的。」
如果她问我是谁问的,我一个名字也答不上来。但是,芹香马上大声说:「怎么可能会有?」
「也对。」我回答,稍微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好。
集合的哨音大声响起,我们随手绑好鞋带,往体育馆中央跑去。
当天晚上,我贴上「兔子工作室」的网址,写了封简短的邮件寄过去问德川:『这里怎样?』
这次也是清晨才收到回信,只有冷漠的一句:『收到』。
进入七月,为了准备期末考,我努力念书。
我们虽然在准备引起事件,但我有时也会不解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既然现在仍必须活着,就姑且活着吧。
德川坐在教室座位上发呆,一如往常的仿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看到站在河岸边堤防上的人影,我心想,也许是河濑。我的视力很差,几乎都是靠直觉。
再过两个礼拜就要放暑假的周日下午,河濑穿着便服,今天不用参加社团活动吗?我们还在交往时也见他穿过那身衣服,所以让我心跳了一下。
我喜欢上河濑的真正原因之一,就是衣服的品味。不会迈遢过头的衬衫穿法、松松系着皮带的方式、坐下的方式、袖口往上卷的方式。明明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制服,唯有河濑和他周遭的朋友看来特别醒目亮眼,而且河濑穿便服的样子也很帅。无论是来自哥哥的二手条纹衬衫,或是紧身牛仔裤,他很适合介乎帅气与可爱之间的打扮,也没有半件不合时宜男生会戴的成熟饰品。偶尔在比赛前为了祈求网球社获胜,他们会统一绑上皮绳,不过与其他社员相比,绑在河濑手腕上的皮绳好像有着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的粗细。
我一瞬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转换骑脚踏车的方向离开,但是躲他的行为如果被发现反而更尴尬。于是我仍旧硬着头皮骑着脚踏车继续前进。
「河濑。」
河濑原本一直看着延伸到河边的草丛,一听见我喊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林。」
「你在做什么?」
我为了他没有无视我而松了一口气,一边离开脚踏车,站在河濑附近。褐色的柔软头发在脖子上摇曳。
「你一个人?」
「不是。」
河濑伤脑筋地把脸转开,视线落在草丛里。「哥哥!」我听见靠近而来的呼唤声而抬头,看到河边有个穿着迷你裙的女孩子拨开与身高等高的草丛跑过来。年纪大约是小学四年级或五年级左右吧。一看到她和河濑极为相似的清澈眼睛,以及仿佛融入水面波光的褐色头发,马上就知道她是河濑的妹妹。之前虽然不会见过面,不过我知道他有个妹妹。
「啊。那是我妹。」
河濑用下巴指指女孩一边说。我和他妹妹彼此以「啊」这种算不上回应的方式互相点头。
河濑的妹妹应该很可爱吧?一定有恋兄情结吧?安不会被当成情敌吗?上斤香她们这么说的时候,我回答:「至少比家里有姐姐的男生好多了。」我没有自信能够和河濑的妹妹变成好朋友。每次河濑想要约我们一起去逛街或看电影时,我总是会随便找个借口逃避。
但是,我见到的河濑妹妹本人,脸颊比哥哥俐落的轮廓还要丰腴一些,下巴的线条也比较圆润,带着害羞的表情打招呼说「你好」的嘴唇嘟起,露出的门牙排列有点参差不齐。
好可爱。我忍不住心想。
不完美的轮廓虽然与哥哥的俊美外型不同,正因为如此才让人疼爱,甚至想要找到空档像抱玩偶或动物一样紧紧搂住她。河濑一定很疼妹妹。
「哥,我去牵脚踏车哦。」
「啊。抱歉。」
一段距离外的桥下停着一辆小型的女用脚踏车。
她走掉后,我才想到她或许是为了让我们说话而离开,于是抱歉地说:「啊,对不起。」「没关系。」河濑的语气中没有讽刺。
「太好了,小林还愿意和我说话。」
河濑看着斜下方微笑。一股一直被我遗忘的舒服感觉涌上我心头。
良哉和安。我想起河濑想要以名字互相称呼的事。
「星期天也在一起,你和妹妹的感情真好。」
「嗯,是啊。」
河濑看着妹妹回答。已经是国中生了还和家人或兄弟姐妹感情太好,虽然会让人觉得恶心,不过我可以接受这对兄妹的情况。
「她几岁?」
「小五。和我们这些哥哥不同,她在班上的个子最小。」
自然而然说出口的「我们这些哥哥」听来很常这么说。
「我们先走了。」
「嗯。」
道别完迈步走开时,妹妹似乎在等着哥哥离开陌生友人,大声说:「哥,找到了吗?」我不自觉地回过头,她还从远处对我鞠躬。
一想到河濑曾经希望我和她成为朋友,就觉得开心又不舍。那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光荣才对。
回程,我打开手机,看到德川的来信吓了一跳。内容只有一句话:『海洋纪念日那天有空吗?』(※海洋纪念日是日本的国定假日,在每年七月的第三个礼拜一。)
我在车站前的罗多伦咖啡店买了拿铁。搭乘新干线时一边看书一边喝咖啡,应该是打发乘车时间最好的方式。
我小心翼翼避免打翻装在袋子里的拿铁,一边走向通往新干线月台的电扶梯。为了争取主办奥运机会而打造的车站前侧圆环还很新,而且宽度足以容纳好几辆计程车。
我只告诉妈妈今天社团活动会练习到很晚。确认好时刻表,傍晚从东京出发的话,最晚应该能够在六点回到这里,也有充裕的时间在打烊之前赶到伊藤羊华堂百货公司取脚踏车。
我和德川只约好几点在东京车站碰面。事实上我甚至不想和他搭到同一班新干线,不过我更不希望被他认为我那么介意。
我把花了很多钱买下的车票收进包包内袋。
这时我突然感觉有人注视我的脸,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却瞬间说不出话。
幸眼睛大睁、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在她身后那个低着头的男生,是津岛。
这两人显然已经在交往。
「安。」
「幸。」
不好了。我的脑子里这么说。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幸的嘴唇涂着粉橘色的唇蜜,水嫩Q弹;身上穿着十七岁俱乐部演唱会时,被芹香嫌弃「你的衣服会不会太可爱了?」那件衬衫洋装。那个斜背袋我没看过,大概是新买的;亮晶晶的黑色钢琴烤漆质感上面有公主风的圆点缎带。
「拜托你不要告诉芹香!」
我还没有开口,幸一眨眼就缩短和我之间的距离,双手在面前合掌请求。津岛则故意不看我,视线落在不值得一看的观光导览宣传单上。
「你们是那回事吗?」
那回事是怎么回事?我心想,这种时候,我还是会为了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而惊讶。
露出「真伤脑筋」表情的幸搂着我的肩膀,把脸凑近,压低声音小声回答:「才刚开始而已。」
「津岛在和芹香分手时来找我谈。然后谈着谈着就变成这样。」
「……吓我一跳。」
「对吧!我自己也很惊讶。虽然常听说有人会因为和朋友讨论恋爱问题而日久生情,可是我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不过,这样可不太好喔。」
我总算能够说出口。
因为,这种情况——
「我晚点会告诉芹香。与其让芹香从其他人嘴里听到,把情况搞得更复杂,这样比较好。」
幸露出很严肃的表情摇摇头。也许他们是第一次约会。原本无视我的津岛也下定决心走向我,说:
「拜托你不要说,小林。」
就快到我搭乘新干线的时间了。
他们两人也许是考虑到在上田市内约会,会被人看到,所以准备前往长野车站附近的电影院。我则是反射动作地撒了个简直就像漫画才会出现的谎言,说我要去东京的阿姨家。
幸他们要去看的电影,是我和德川这类人绝对没兴趣的洋片。他们两人都很开心的样子。
总觉得幸的心里也许期待着情况能够变得复杂。
「绝对不可以先告诉芹香哦。你如果说了,我就和你绝交。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请求。」幸确认了好几次之后,我一个人穿过通往新干线乘车月台的票口。这么一来,他们两人就不能进来了。
站在月台上,在带着大件行李的大人和家长带小孩的人群之中,我看见德川在最旁边的乘车处。也不晓得是没有发现我或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他读着书,没有抬头,没有多说话,默默地,对女孩子也没有太大兴趣似的看着书。
与其说他是名将军,他更像是位武士。
我被一股冲动驱使着,不想和他分开坐,想要跑过去叫住他,把刚才碰到幸他们的事情全部告诉他。这种就像一般同班同学会做的事,我的脚却没有行动。
德川今天的打扮也是一身黑,没有上次在河岸边见到的河濑那种条纹衬衫的时尚感,也没有津岛穿着连帽上衣的孩子气可爱风格。但是看到他这种打扮,却让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新干线来了,我们坐进不同车厢。
自由座的靠窗座位已经全被坐满。我坐在靠走道的位子,打开《悲剧的记忆》笔记本,同时小心避免隔壁的女人看到。
「杀人的动机」
这个标题底下,列出几个与德川一起想出来的动机。
「·单恋遭杀害的女子。(包括变态暗恋)
·谁都可以。只是偶然坐在隔壁的关系。
·想要尝试杀人。然后正好挑到坐隔壁的人。
·现充女太吵了。
·想出对方让你生气的理由。」
全都是曾经在某处听过的动机。列出来一看,我再次觉得德川居然对这些没有意见吗?我真不明白我们在想什么。
我空下一大块空白,在底下加上一行字。虽然知道在摇晃的新干线上很难好好写字,但是我想要现在写下来。
「恋爱动机:无」
并且将最上面单恋的可能,打上大叉叉。
从纸袋中拿出来的拿铁咖啡有些漏出来,盖子上的小孔被染成浅褐色。我失去看书的兴致,始终茫然望着走道另一侧的窗外,只想逃离隔壁女人身上甜甜的香水味。
我们向工作室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三点的一个小时。
网页上虽然写着「就在秋叶原旁边!」,实际上离它最近的车站是一站之遥的浅草桥。
抵达新干线月台后,我立刻找寻德川的身影,朝那家伙上车的方向一看,德川只和我互换一个眼神,便快速搭上往下的电扶梯离开。我就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跟踪他一样。我一手拿着手机追着德川,做好随时有可能走散的准备。
来到以黄绿色线条标示的山手线月台时,我还不晓得要不要主动找德川说话。
平常和朋友或家人一起来东京,即使人生地不熟,也玩得很开心,然而今天的我却有些胆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靠近他,对着德川的背后说:「早。」德川从正在阅读的书里抬起头,说:「早。」
「浅草桥要怎么去?」
「搭山手线到秋叶原,再从那里搭乘总武线,一站就到。」
「这样啊。」
其实我早就已经在网路上研究过,所以知道路。
预约工作室的人是我。我也想顺便一起预约网站上列出来的服装,却很难选出三套,所以写信给德川,说:『你可以选一套。』才突然觉得这样好像女朋友叫男朋友选变装游戏的服装一样,真难为情。德川没有回信。
在工作室的洽询表单上,我打入『服装必须在什么时候之前确定呢?』我登记的手机信箱很快就收到了『当天再决定也没关系』的回应。
在秋叶原转车时,我有点在意德川是不是很想逛逛这里。昆虫王田代那番得意洋洋的发言中,经常提到自己去秋叶原血拼、在哪边遇到什么样的朋友等等。如果德川想去女仆咖啡厅,虽然我不是很想去,不过只要有时间,去看看也无妨。
我只在电视上看过秋叶原,还以为这里的人们全都奇装异服,没想到上下车的乘客都很普通,让我惊讶。有些辣妹风格打扮的可爱女生,也有明明是假日却西装笔挺的严谨大人。
「德川来过秋叶原吗?」
「嗯。去年和田代他们来过。你知道牛奶亭吗?我们去那里买过饮料。」
我看见德川指着另一侧的月台上写着「牛奶亭」的招牌。
旁边一位上班族大叔正在喝着瓶装咖啡牛奶。我们班的昆虫男们如果出现在那种地方,感觉意外地适合。昆虫男in秋叶原。
「之前我一直很想问,你不觉得田代很令人生气吗?无论谈论什么事都洋洋得意的样子,或者该说自我感觉良好。」
「会啊。」
德川干脆的回答让我吓了一跳。我看向他,他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然后呢?」
「我常在想,你还有那些人怎么受得了那家伙的吹牛。」
德川哈哈地笑出来。
「厉害。连现充女都认为那家伙在吹牛。」
我还以为我们会继续讲昆虫王的坏话,结果电车来的时候,德川打住了话题,沉默上车。
从旁人眼里看来,也应该马上就会看出我们没在交往吧?我和德川之间一直保持着可以插入两个人的距离。
浅草桥这地区在东京似乎被称为老街。
大马路两侧有许多私人经营的小店。进出的当地居民、骑脚踏车经过店前的轻松气氛、推着手推车前进的婆婆等,全然没有都会区的气氛。感觉与上田车站前面的商店街有些类似,不过一想到那里的行人没这么多,又感觉不太一样。
再加上不用抬起头也能看见的全是高楼大厦而不是山丘,让我觉得这里的确是东京。
离开车站,我们走进旁边一家不是罗多伦却很像罗多伦的咖啡店。长野没有这家连锁咖啡店,东京似乎很多。座位很狭窄,整间店隐约有一股香烟味。
我又点了一杯拿铁咖啡,没想到德川点了普通咖啡,而且不加糖、不加奶。在我周遭,包括爸妈在内,没有人喝黑咖啡。大家一定要喝加焦糖或黑糖的拿铁,尤其不会错过限期贩售的甜甜咖啡,否则会觉得可惜。可以说我们不是大人,是小孩子。
我咬下夹着调味火腿的硬面包,一边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那件事,却又怕他会当我是笨蛋,还是作罢。德川淡然地喝着黑咖啡,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得意。
我把餐盘放到一边,拿出《悲剧的记忆》笔记本。如果没有记住我们的共同目的是「制造事件」,和德川见面会让我尴尬。
「谢谢你上次给我的尸体照片。」
「看过了?如何?」
「第一张就迷倒我了,虽然恐怖,却又无法移开视线,好像看上瘾一样一直盯着。」
「会怕吗?」
「不会。」
我直直瞪着德川的眼睛。
「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你别小看我。那种程度还不至于吓倒我。」
我的口气很强硬,但是德川还是一如往常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而已。我不悦地提醒道:
「否则我一开始也不会要求你杀了我。和你比起来,我或许很无知,但是别把我和其他女生混为一谈,你别看不起我。」
「『要求你杀了我』这句话说得太大声了。」
「谁会注意这种事啊。」
日常生活中,陌生人根本不会认真听进这种对话。感觉在东京更是如此。德川再度莫名其妙地露出怪笑,以做作的声音说:「以后要小心。」不晓得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这回他却惹火我了。
「然后呢?怎样?有喜欢的吗?」
「只有一条断腿的照片因为没有脸的关系,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一直看着就觉得还好了。」
「腿啊。你真的很喜欢遭到破坏的尸体耶。那个很显然是阿伯的腿啊,有脏兮兮的腿毛,还缺乏血色。」
「吵死了你。我说,那些全是真的吗?」
「大概是吧。我才不会受到假货吸引。嗯。」
「你在哪里找到的?」
「主要是网路上,有些是从摄影集里影印的,尤其是战争那些。」
「啊啊。」
「一直看着的确会腻。」
德川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显然把我那句「还好」误认为是「看腻」的意思,让我惊讶地觉得,原来我只要承认会看腻就好吗?
「看着你给我的照片时,我想到无论打造多么完美的现场,成为媒体话题也顶多只有三天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吧。除了无法找出或逮捕犯人等特殊情况之外,世界各地在这段期间内仍然不断地发生各种事件。」
「要持续一个礼拜都成为话题也很困难。另外,如果你期待我继续逃亡、不被逮到,我也不晓得能不能保证做到。毕竟我运动神经差,没自信能够逃得掉。」
「你那么聪明,总有办法吧?」
「啥?我聪明?」
德川眯起眼睛瞪着我。「我不是在讽刺你。」我回答。
「我觉得你很聪明。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成绩好不代表头脑好。」
「你的成绩很好吧?虽然好像不应该直接问。」
「会吗?」
「欸,算了。然后呢?」
德川尽快拉回主题,催促我继续说下去。我明明是在称赞他,他干嘛生气?我继续往下说:
「我也想过分尸或者把现场安排成具有什么特殊意义,就像金田一耕助(※日本推理小说家横沟正史笔下的名侦探。)的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按照歌曲的歌诃或传说杀人。」
「你是指犬神家?布置杀人?」
「原来那个叫做布置杀人吗?那种我也很想试试,但我觉得实际动手后,似乎不至于蔚为话题。因为已经有人做过同样的事了。」
「做得狠一点,应该有机会成为永远的话题。」
「什么样叫做狠一点?」
「比方说像汉尼拔(※汉尼拔·莱克特(Hannibal Lecter)是小说、电影《沉默的羔羊》、《人魔》中虚构的人物。会吃人肉的精神分析学博士。)那样。」
德川喝了一口咖啡。他似乎开启了说话开关。我一边吃着冷掉的面包一边听。
「你看过《沉默的羔羊》电影吗?片中,汉尼拔医生逃离警方时,残忍地杀掉警员,并且将肚破肠流的警员吊起,让众人看到他的内脏,姿势就像耶稣一样,那个场面真美。」
「要把尸体吊起来,需要相当的力气吧?样子看来的确引人注目没错,但是德川家里不是信奉佛教吗?却要布置成基督教?」
「也是。而且我是无神论者。」
「再说我也不想露出内脏。」
我们两人同时沉默。一会儿之后,德川开口:
「欸,真难。只是杀掉一个认识的女孩子,这种事情要在无差别连续杀伤事件和随机杀害路人事件当道的世局里引人注目还真难。」
「可以用的又只有我这条命。既然我们彼此认识,就不算是无差别杀人案件,所以动机多半是个人一些鸡毛蒜皮的原因,或是一时兴起。」
我愣了一下,连忙补充道:
「你可以杀的人只有我哦!绝对不可以连续杀人或把其他人卷进来。我可不想风头被其他人抢走。」
「啊,是是。你的个性真的很差耶。」
德川不耐烦地在面前摆摆手。「说好了哟。」我瞪着他。
「你想想,我都说我的命可以任你摆布了,你应该要珍惜。」
「可是,如果多杀几个人,的确能够创造前所未有的桥段。即使过去已经有刺杀同学的家伙,不过不会听过有人连续杀害同学吧?伤害同学的案子有,不过杀人的可没有。虽然有科伦拜校园事件(※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日于美国科罗拉多州杰佛逊郡科伦拜高中发生的校园枪击事件。两名青少年学生配备枪械和爆炸物进入校园,枪杀了十二名学生和一名教师,造成其他二十四人受伤,两人随即自杀身亡。)这样的案例,一个一个分别杀害的桥段又与这种屠杀不同。问题是,要杀齐藤芹香和成泽幸好麻烦啊。」
「啊。对了,这么说来——」
他讲到名字我才想起来。我告诉他搭乘新干线之前遇到幸和津岛的事。口气愈来愈沉重。
「幸大概觉得和芹香闹翻了也无所谓吧,甚至可以说她就是希望那样。结果原来男人比女性朋友重要。」
「何必管他们呢。」
德川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兴趣,但是声音很冷漠。
「怎么样都好吧。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分手了。」
「或许吧。」
「再说,如果你真心想要制造事件的话,你也应该要学着看淡那些无聊琐事了。你们几个平常看起来总是很开心吧。」
我说不出话来。
德川原本就不会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不过刚刚这番话,他的视线更是完全看着下方,没有看向我。原本聊事件时很健谈的口气,也一下子突然变得阴郁。
眼看着他就要藐视我了,我开始感到害怕,然后缓缓涌上怒意。这些家伙为什么讨厌这类现实的话题呢?为什么要觉得那些都是无聊琐事呢?
因为你的现实生活不够充实,所以才不想听吧。
就像德川看不起现充,我也可以轻视他的看不起。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式本末倒置了,而更加无法释怀。
「虽然我之前也问过了,你真有打算要死吗?」
「有啊,我是玩真的。你再问一次这种懦弱问题,我就杀了你。」
「不对吧,要杀人的是我吧,你是要被我杀的。」
德川也许是无心的,总之他开玩笑的语气让气氛缓和许多。我觉得有些得救。我也希望尽量把不可以说出口的话藏在心里不要说。
「津岛没有迷上樱田。」
「啥?」
我想说差不多该去工作室了,开始收拾餐盘,没想到话题又转回来。德川继续说:
「音乐老师樱田。」
「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也许有点迷恋,但是,对方可是老师哦?」
樱田老师。
好久没听到樱田美代和小樱之外的叫法。原本暂时收起的怒气,这次变成了细微的、凝重的烦躁,扰动我的心底。
——小樱喜欢小将军。
这件事曾经在班上传过一阵子。
难道他没注意到在这个时间点上突然提起小樱的事,有多么不自然吗?
德川如果和其他男生一样喜欢小樱,我会觉得很失望。拜托别这样。既然说过喜欢吉永千草、绪川皐月那类清纯派日本美女,我希望他的喜好至少要贯彻到底。
小樱根本不像《临床少女》,也不像清纯派女演员,而是个很生活化的大婶,你不知道吗?就连德川你这样的人也看不出来吗?我明明才阳说你很聪明耶?
「走吧。」
我感觉着彼此的不愉快,粗鲁地收拾餐盘。
我们再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走出咖啡店。
「那种娃娃,你应该不喜欢吧?」
突然听到德川这么说,我抬起头,德川正抬头仰望着大马路对面的日本娃娃店招牌。那是贩售女儿节娃娃、五月娃娃的高级店。或许是浅草桥当地的特有风俗吧,触目所及的范围内,这类娃娃店就不止一两家。
板着脸的日本娃娃每个表情看来都一样,恐怖却不情色。
「和《临床少女》的娃娃们感觉的确不同,不过我并不讨厌。」
「你家也有女儿节娃娃吗?」
「嗯。奶奶在我出生时买给我的。」
每年负责组合五层阶梯型架子、铺上红布、摆上娃娃的人是爸爸。妈妈则是愉快地在一旁看着准备工作完成。「安一出生就有这么壮观的皇后娃娃,真幸福呢。」每年都会听到这番像在施恩一样的话,所以我反而故意不去看那些娃娃。现在看看也许我会喜欢上它们也说不定。
明年三月我就会死掉、不在了。那个皇后娃娃会怎么样呢?走过娃娃店前面,我仰望着招牌上宫女抿唇的大脸,突然这么想。
「兔子工作室」位在小吃店二楼。
「真的是这里吗?」受到冲绳料理店黄色和红色混搭的招牌色彩震撼,我来回比对列印出来的地图与现场。后侧有楼梯和各种海报。在旁边的各楼层介绍牌三楼和三楼找到工作室的名称,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觉得心底有一股沉甸甸的感觉在扩散。抬头看到楼梯尽头很昏暗。
如果不是和德川一起来,我八成会想要取消。但是那家伙却抛下我,自顾自地准备走上楼梯。
「等一下。」我叫住他。
「国中生没有家长陪同、自己跑来,如果对方问起该怎么办?」
「担心什么?我们看起来像高中生啊。」
不管是国中生还是高中生,都是未成年啊——我心想,不过没把话说出来。而且姑且不谈我,德川看起来肯定不像高中生。在昆虫男中扮演植物的纤细手臂,怎么看都很像小孩子。
爬上二楼,来到让人想到学校逃生口的门前,上面贴着「兔子工作室」的名牌贴纸。里头传出音乐。不是动画音乐,只是很普通的流行乐。
走在前面的德川打开门,我默默跟着他进去。一进门就是柜台,柜台后侧摆着电脑。
电脑前面坐着身穿围裙的男人注意到我们,站起身走过来。在对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时尚,就像我家附近的影音出租店店员一样。蓬乱的黑发加上粗糙的皮肤,围裙底下穿着看来不像名牌货的格子衬衫。
「欢迎光临。」
看到我们的店员虽然没有明白露出惊讶,不过感觉他开始眯起眼睛打量我们。我觉得不太舒服,站到德川前面说:「我是预约的小林。」
「请在这边登记。」
对方给我一张写着使用时间、联络方式的表格,很像KTV看到的那种。我在柜台前填写时,突然听见后侧传来「嗯,不错哦」的大人声音,还有相机的快门声,接着是小小的哔哔哔哔哔电子声。
啪沙、哔哔哔哔哔、啪沙、哔哔哔哔哔。
空档还能听见「接着是——」这样、那样等对于姿势的要求声,以及成人女性带着鼻音的回答「好」的声音。
有人正用正式的相机在工作或摄影。注意力转向工作室后侧,我突然忘了手边正在写的东西。我们带来的只是口袋尺寸的小型数位相机。这么说来,刚才店员似乎瞥了我们的包包一眼。我突然不放心地俯瞰自己装得鼓鼓的肩包。里头只装了衣服,没有专业的摄影器材。
年龄一栏写上十七。虽然很紧张,不过店员没有责备,很干脆地把钥匙给了我们。
「教室型的摄影棚是B室。在这边上面、三楼后面的房间。」
「现在可以指定租借的服装吗?三套以内免费,对吧?」
「房间里有内线电话,等一下决定好再打电话下来也可以。第四套开始要加五百元。」
与其说他没有怀疑我们的年纪,不如说他是对自己的工作缺乏干劲和热忱。他交给我一本假人模特儿穿着服装的型录,内容与网站上看到的一样。
啪沙、哔哔哔哔哔、啪沙、哔哔哔哔哔。我看向继续在拍摄的后侧房间,抬起头隐约能够看见以白色门帘隔开的那一侧有人影。身高修长、头发和双腿也很长的纤瘦身影。我连忙转开视线。
通往三楼的楼梯前,有个脱下鞋子换上拖鞋的空间。木头短楼梯充满一般住家的气氛。底部柔软蓬松的水蓝色和白色条纹拖鞋,显然也是一般家庭使用的物品。
「好像要去某个人的家里玩一样。」
我不自觉这么说,但是德川没有回应。一回头,他还在看一楼的拍摄工作,似乎很好奇。德川突然小声说:
「那个一定是在拍A片或色情写真照。」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体温瞬间下降。
「在这么廉价的地方拍,绝对是那一类的东西。从那个摄影师说『很好』的声音也听得出来。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他当自己是A片男星吗?真搞笑。」
「我哪知道。随便怎样都好吧。」
远离店员后应该放松的呼吸,再度难受了起来。我为什么会和德川来到这种地方呢?
在那个评监摄影棚会不会太廉价的网站上见过的「很像宾馆」几个字,与楼下的相机闪光一起啪地闪过眼前。这家伙也看过A片。其他那些看起来只像虫子的昆虫男们一定也都是。
我开始觉得恶心,然后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吧。醒目的男孩子们交女朋友、昆虫男们聊A片或偶像,其根源全都出自欲望,如果真是如此,昆虫男看不起我们这些现实世界的女生,未免太狡猾了。
今天其他房间没有预约吗?静悄悄的。三楼似乎只有我们,没有其他人。
进入房间,环顾四周,我说不出话来。
房间尽头有床。
我忍不住想要感叹自己竟然如此大意没有事先确认,接着马上又重新振作精神,认为这不算什么。
我预约的教室型B室,网路上的照片是和医院型B室摆在一起,我还以为是不同房间,看样子是同一个房间用不同壁纸和地板分成两半、换成合适的装渍而已。因为方向不同,拍照时不会拍到另一侧。
走近位在右侧的教室型场景,空间远比网路上看起来更小,我吓了一跳。场景内有民众活动中心使用的立架式薄黑板及四组课桌椅。连板擦机都有。只是黑板似乎很久没有人使用,非常干净,板擦机里也没有任何粉笔的粉末。
桌脚下不晓得为什么有一颗足球和一颗排球。
场景虽然是模仿真正的学校,但是假货终究是假货。摄影器材租赁要钱,教室和医院场景的正中央,有一盏与人等高的照明,就像分界线一样立在那里。
我和德川说不出话来。
「窗外可以看见什么呢?」
我想化解这尴尬的沉默,走向原本不想看的医院场景里。地板和墙壁都是白色。我直接走过摆着病床的角落,来到通往阳台的大型窗户前。
打开窗子的瞬间,传来不合时宜的钟声。和我们雪岛南中的钟声一样。
阳台的扶手高度到胸口。这样的话,从外头应该看不到房间里面的情况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看到我们走来的那条车站前侧马路。斜前方是老街风貌的枯水期河川。几艘类似屋形船的平坦小舟排列在桥的四周。
那条河的旁边有间国中。校舍墙壁上有学校名称。
「德川,那边有国中耶。」
「哦,结果附近却有这么不正经的场所。」
「哪里不正经了?也有人来拍普通照片啊……」
「啥?什么叫普通?就算不是A片,变装游戏或模拟尸体的照片也不正常吧?」
德川只有回话,没有过来我这边,而是待在教室场景那边,打开窗子或摸摸桌子。
我先回到房间里,从包包拿出相机,对着从阳台上可以看到的河川和国中按下快门。拉近焦距一看,小鸟仿佛蹲在河面上一样拍打羽毛漂浮着。
「这边是更衣室。」
我听见德川的声音转过头,见他指着教室场景后侧,我一边对于原来有附更衣室而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边回答:「啊,真的吗?」
「我带了我们学校的制服。」
回到室内,我在教室桌上摊开店员给的服装型录。桌子比我们在学校使用的尺寸更小,感觉像小学的桌子。
我们两人沉默看着服装型录,尴尬的感觉涌上喉咙。我很怕德川又说什么,所以抢先开口。
「我在家里决定好要借的是这个,西装式制服的其中一款……还有,这个,平常只能穿水手服,所以我一直很想穿穿看这个。还有,这个,感觉很清新,雪白的连身裙有疗养所的感觉,也不错。事先不知情,不过既然这里有医院场景的话,可以试试。」
其实我对女仆装和护士服也很感兴趣,可是来到这里反而让我开不了口。「要加钱也可以」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如果被德川说「真像在玩变装游戏,原来你喜欢这类东西」或是「自己觉得很适合这些服装,真自恋」诸如此类,我不晓得羞耻和屈辱会让我做出什么反应。
「我觉得这个不错。」
我虽然早就做好准备可能得承受一番毒舌批评,没想到德川突然这么说。
「……这个?」
德川指着一套黑色的皮革洋装。
真意外。没有变装游戏的感觉。那套衣服是细肩带上衣另外搭一条裙子。细肩带上衣胸口的蕾丝不是女仆装那种轻飘飘的白色,同样是黑色,比起哥德萝莉风格,更像是硬派庞克乐团的服装。裙子虽短,腰上皮带的设计却很普通。告诉芹香她们这是我带来的便服,她们也不会怀疑。
「这个好吗?还有女仆装那一类的衣服哟……」
反正我的愿望就是想穿穿很有变装游戏风格的服装。不过德川只是又说了一次:「这个就好。」
我用墙壁上的内线电话联络柜台,要求了西装式学生服、洁白的连身裙和皮革洋装。我直到最后都很犹豫要选洁白连身裙还是其他衣服,最后想到实际上死掉时不可能穿女仆或护士装,考虑到实用性,还是选了洁白连身裙。
等待店员拿衣服过来这段期间,我犹豫着要不要穿上带来的制服,最后还是作罢。
「我可以躺在地上试试吗?」
为了避免浪费租借摄影棚的时间,我说。德川没有揶揄我,接过我手中的数位相机。
奶油色的地板仔细看可以发现角落有细小的尘埃。但那无所谓。我强烈地感觉到必须把自己逼迫到无处可逃才行。早知道不要穿裙子来。躺在地上突然觉得双腿好冷,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仰躺看着天花板,视线所及一片雪白,果然和平常的教室不一样。
我试着深呼吸却不小心发出很大的喘气声。如果德川误以为我刚才的声音是呻吟声该怎么办?我咬唇。突然想到德川没有保证不会对我动手啊。我不想抬起头。
听到脚边传来数位相机启动的声音瞬间,我决定任由德川看。
闭上眼睛,我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张开。这时突然闭上嘴巴似乎又很奇怪。我能感觉到空气接触着嘴唇和脸颊。
德川不发一语地按着相机快门。没有光。我是不是该告诉他闪光灯怎么用呢?正想要睁开眼睛,德川说:「你,放松。」
他的声音冰冷又冶漠,感觉如果花时间害臊或敷衍,只是浪费时间,我只好默默放松。脸颊靠着坚硬的地面,体温逐渐被吸去。我的难为情与厌恶感也全都被吸走。犹豫反而更丢脸。我逐渐丁解玩扮装游戏那些人的心情了。
也就是将非日常生活变成是自己的东西。
就像现在的我和德川这样。
我所爱的那些娃娃们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
闭起眼睛内侧感觉到好几次闪光灯闪烁的光亮。与德川一起沉默做这些事,我渐渐觉得很舒服,不想离开这个安静的摄影棚。
听见店员上楼的脚步声,我坐起身。眼睛一直闭着的关系,所以眼角有些白雾。我看见德川,德川看着门,没有和我视线交会。
「今天没有其他客人预定要借这些衣服,所以即使过了规定的三十分钟,仍可继续使用,离开之前归还即可。」
「谢谢。」刚才的店员不再使用敬语说话,反而是我们小声用敬语道谢。突然进入非日常状态中的他无精打采的围裙姿态,比在KTV唱歌唱得正热烈时,店员突然送饮料进来,更让我尴尬几十倍。
我重新打起精神,把衣服摆在桌上,这才注意到我错了。
德川选择的皮革洋装比照片上看来更暴露。穿在假人模特儿身上时看不出来,现在才发现这套衣服布料面积很少,胸部的开口很大,裙子长度也远比想像中更短。
隆起强调坚挺的胸垫从后侧看来更挺立。细肩带上衣是像马甲一样用绑绳紧束身体的类型,小钩子像电子器材的零件一样,沿着背部紧密排成一列。风格类似哥德萝莉或硬派庞克,但又有点不同,最接近的比喻大概是SM女王的绑缚工具吧。幸好还有裙子。
「德川的喜好是这种吗?」
我拿起挂在衣架上的皮革洋装看了看。他八成也没料到这套衣服这么暴露吧。我还以为他会和我一样觉得伤脑筋,没想到他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影响,说了句意想不到的答案:「我觉得这套最帅。」
我第一套穿的是自己带来的夏季水手服制服。
杀人计划正式登场时要穿的冬季制服,我准备留在最后。
换装用的化妆间里摆着和电视上见过的艺人休息室一样大的镜子。空气有点冷,有点霉味。里头塞满各式各样的物品,包括现在这季节不使用的暖炉。除了化妆间之外,这里大概还兼仓库使用吧。
换上水手服之后,我和刚才一样躺在教室地板上。德川叫我趴着,我以手肘支撑身体,缓缓让一边脸颊和肚子贴在地上,结果德川以命令的口吻说:」这样不自然。」我不想摆出难看的姿势,于是战战兢兢地伸直手臂甩出去,胸部贴着地板。
停止呼吸。
再度听见按下快门的声音时,我也分不清楚这样究竟是自己的愿望获得实现,或是遭受到不合理又粗暴的对待呢?界线逐渐模糊,我甚至渐渐觉得都无所谓了。
西装式制服、白色连身裙和皮革洋装不同,幸好它们很普通。尤其是西装式制服,看了制造商的标签后,我发现那是实际上也有在制作制服的服饰品牌,怪不得料子很不错。
依序换穿衣服拍照,中途确认照片。德川和我说着各自的意见,也逐渐改变照片的风格。
我们决定与其平凡地躺在地上死去,不如拍出乍看之下还活着的感觉。
比方说,坐在教室桌上或靠着黑板。之后还有靠着校园栏杆而站等。原本还以为活着,靠近一看才发现已经流血死亡。想像我的尸体直挺挺地夹在我们校园栅栏与樱花树之间,仿佛电影的一个画面一样鲜艳浓烈,就令人毛骨悚然。
拍摄途中,我好几次要德川把相机给我看。出现在小小画面中的我,坐在桌上,脸稍微往前倾,闭着眼睛。看到飘扬的头发,我决定在事件执行那天之前,要把头发留得更长。
照片上的我看来不错。
「你的脸要更像死掉了一样,要更痛苦一点。」
「才不要。」
听到德川的要求,我闭着眼睛回答。
直到今天早上之前,我完全想像不到自己会在他人面前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只有中间要更换皮革洋装时,我曾在化妆室里犹豫了一下。无论看几遍,裙子的长度也不会改变,更大的问题是背后的钩子。我没办法靠自己全部扣起来。
就在我确定没办法扣到最上面几个而打算走出化妆间时,我听见门的另一侧传来德川在传送数位相机照片档案的哔哔声。他正在看我那些刚拍好的照片。
听到声音,我停下脚步。
挂在手臂上的皮革洋装腰部很窄,一般人应该穿不进去。但是,我的肚子在现在洁白连身裙底下骚动着。
我不想输。
无论是德川或这件衣服或任何人。
我脱下连身裙,也脱下胸罩避免露出肩带。隆起的胸部有些不贴合,不过从外侧压住的话,蕾丝和皮肤部分可以勉强贴合。因为胸垫支撑的关系,我的胸部突然变得很大。
要扣上背后的钩子比想像中麻烦,我一口气扣上了好几个,却还有几个手构不到。
德川确认照片的声音停住。
感觉他在催促我,我连忙从镜子里确认背后,原本以为已经扣好的钩子到了底下全都扣错了。我带着快哭出来的心情重新扣好时,腋下和背后已经汗涔涔。
没有时间了。正式上场时要穿的冬季水手服照片,连一张都还没拍。
「德川。」
最上面三个钩子还没扣起,我就走到外面。原本看着手中数位相机的德川,转头看向我。
他只是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我虽然没有期待称赞,但是我穿得那么辛苦,你好歹也该有所表示吧?双腿直接接触空气的面积很大。照理说应该会冶,我却因为难为情而体温上升。
「后面。」
「咦?」
「开着。」
我差点不耐烦地啧出声。原本只打算从正面随便拍两三张,就可以换掉这身衣服了,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我的手构不到。」
又不是全都没扣上,只是上面两公分左右开着而已。就在我觉得忿忿不平之时,德川静静地绕到我身后。
我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他轻轻拉住皮革洋装的两侧,一眨眼就把背部的开口合起。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动作,但隔着单薄的皮革,我还是能够感觉到手指的存在。
注意到回过头的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德川这才首次有些畏缩地回望着我,问:「干嘛?」
那副表情显示他对现在的举动毫不犹豫也没有预期,对他来说只是很自然的事,反而让我注意到有奇怪想法的只有我自己。
「德川。」
我开口。我必须习惯疼痛。直到死亡那一刻之前,我希望尸体能够保持漂亮完整。所以,我不想切断手臂,也不想弄伤身体。这一点现在仍旧没变。
我不希望自己变成社会上随处可见、没打算死的割腕自杀者之一。那些人和我不一样。我才不会沉溺在自己的疾病或想法里。
但是,德川刚才在咖啡店里问我「你真有打算要死吗?」这句话伤了我。我想让他知道这一点。
此刻的沉默是截至目前为止最深沉、最令人窒息的。楼下应该有人在,我却感觉不到。
「你可以掐住我的脖子。」
德川没有反应。但是,眼睛里浮现的光芒改变了表情。他很难得地明确看着我的眼睛。
如果是今天,应该可以办到。
与刚才还穿着的连身裙、今天穿来的衣服、制服的衬衫不同,皮革洋装的脖子到胸前这一块全都露了出来。刚刚在化妆间里看到,我的脖子底下清楚浮现骨头的形状。
我似乎能够想像现在的我在德川眼里是什么模样。我伸直脖子。
最先对他说「可以杀了我吗?」时,德川反问:「可以吗?」我还以为这次也会得到同样回应,结果德川什么也没问。
他伸出手。接触到他人的体温,才注意到脖子的皮肤其实很单薄。底下骨头的触感、颈动脉的狂跳,不用摸我都知道。与帮我扣上背后钩子时不同,他这次的动作很缓慢。我可以看见德川右手大拇指指甲上那个恐怖的黑色凹陷。他今天没有隐藏。青白色的血管像攀爬墙壁的植物一样延伸在又细又白又柔软的手臂内侧。
我不觉得让德川碰我很恶心。如果是今年四月的话,我一定会觉得恶心。
或许因为这一点也不情色吧——就在我茫然思考之际,德川的手从两侧抓住我的脖子。强劲的力量降临。
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攻其不备、没有抵抗的关系,我的身体倒下,大腿后侧撞到身后一张桌子而被绊倒。躺在桌上的我喉咙仍继续被紧紧勒住,德川的手没有放开,以面无表情的眼神看着下方的我。
好痛苦。
明明无法呼吸,我却强烈地想像着自己在咳嗽。德川——想发出声音却办不到。这明明是我做好心理准备、一心想要的,我的手却突然按住在我喉咙上的他的手,想要让那双手离开我的脖子。德川却一动也不动。此刻我抵抗的力量有几分真心呢?整个世界的声音也连同呼吸一起消失,我愈来愈不清楚了。
男生的力气、都这么大吗?即使是德川胜利也不例外。
我的脑海就像水中浮起的泡沫一样,断断续续地浮现想法,这说明了德川还没有来真的。
我后悔没有事先和他说好掐几秒停手。看似不粗的骨头再这样下去似乎会穿破单薄的皮肤。我的脑中瞬间闪过勒毙的直接死因不是因为窒息,多半是脖子骨头骨折这个资讯,突然开始觉得惊慌。
告诉我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杜鹃花墓园时的德川。差不多该住手了,我快要骨折了。
视线的一半像是被烟雾覆盖,痛苦得想挣扎,我想告诉德川已经到极限了,如果继续施暴,会被楼下的店员发现,于是我用力地从内侧握住,试图拿开德川的手。指甲都插进肉里了。我咬紧牙根、克制住想要大叫的冲动,忍耐着。
与德川互相凝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我。
突然想到我可以闭上眼睛。
脸部扭曲、眼前一片黑,喉咙除了痛苦之外还很痛。
还没、还没、还没到啊,德川,今天还不是那一天。
我的生命现在真的握在德川手里。
勒住脖子的力量突然放松。
我剧烈咳了起来,每次咳嗽就流眼泪,身体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东西。倒在桌面上的上半身,胸部完全偏离胸垫的位置往上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瘫着的双腿坐没坐相地半开,裙子就快要撩起。
我不晓得为什么这种时候自己还叫他「快拍」。
声音明明就像刚下过雨的马路一样含糊不清,不晓得为什么德川居然听懂了。我只说了一遍。
仿佛失去兴趣似地抛开我喉咙的德川,站在远处。
「快点。」
不弯腰连咳嗽都无法好好咳。内脏好像翻搅了一顿。
啪沙。我听见声音,闪光灯的光覆盖我身上。好几次、好几次。
中途我逐渐不支,身体摇晃。这段期间,德川仍然毫不留情地从我头上将我难看的姿态拍下来。头上的单调声音与日光灯融合,直接让我沉入皎洁的光之海中。我有一半真心相信、希望自己会变成如此。身体像在水里一样沉重。感觉头发和衣服都湿了。
我一直想咳嗽。
因为我不晓得停止咳嗽、抬起头时,该怎么面对德川的脸。
结果这天没有换上冬季制服。
咳完后,明明没有其他意思,我的呼吸声却变得很大、很痛苦。背部靠着墙壁,我伸直双腿,暂时茫然地看着窗外。
脸觉得痒,我伸手搓搓脸皮表面。好像有小虫在皮肤底下来回移动,一想像那副画面,我忍不住打冷颤,然后不断地用手掌心按着脸,扯高脸颊的肉。
脑袋里像被谁掏空一样空荡荡,我甚至无法阻止自己在德川面前露出虚无的表情。我持续专心搓着脸。德川什么也没说。
我请他帮我打开通往阳台的窗子,德川也照办了。
一股新鲜的风吹进来抚摸脸庞,我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充满了无可救药的懒惰、懒散空气。被勒住脖子时流下的口水已经在嘴唇下方蒸干。
好一会儿我一句话也没说。
德川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喝了一半的宝特瓶运动饮料,默默递到我面前,我这才感觉自己的喉咙很渴。接过饮料,一口气灌了下去。也不晓得他摆在包包里多久了,运动饮料温温的,甜甜的。
一口气喝光后,嘴巴离开瓶口,饮料像是在清洗口水的痕迹一样流下嘴唇,滑到下巴上。我伸手擦拭时,呼吸总算不再紊乱,我勉强能够正常呼吸了。但是,喉咙仿佛仍被德川的手掐住一样,那个手指的感觉和力量的记忆,始终无法消失。
「我去换衣服。」
「嗯。」
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的德川还是一样没有看向我。
我们比预定时间提早十五分钟离开摄影棚。下楼付钱时,以窗帘隔开的后侧房间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似乎已经拍完了。
归还服装时,店员以事务性的手势收下皮革洋装那瞬间,我的喉咙和脑袋深处突然像燃烧般疼痛。
来的时候没有半个人的柜台前,现在有三个女孩子在场。她们身穿制服,手里拿着大型背包,年纪和我们一样是国中生。听到她们在聊漫画,我心想,她们一定是为了这里的摄影棚而来的吧。
也许是常客。她们的样子毫不紧张,一直很开心地彼此聊着天,也没有看向先来的我们。原来我们直接报上真实年纪,也可以顺利进来啊。早知道就应该更大方一点。
走出店外,太阳已经开始带着橘色。从摄影棚房间看见漂着小船的河川,正反射着阳光。明天又要上学了。假期即将结束的下午,川面上充满着对于「假期已经结束」的惋惜与无力感。
快步走在前头的德川在前面等着停下脚步的我。他硬是不愿意看我的态度很好笑,所以我也故意停留久一点,待在桥正中央不动。
来时原本打算回程可以下车去秋叶原车站看看,结果我们没下车,在开往东京车站的电车上,我们之间再度空出距离。
新干线上,因为正值傍晚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所以很空。「怎么坐?」我问。德川摇头说:「各坐各的不就好了?」长时间沉默的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能够听到他很久没开口的声音,还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在月台上等待新干线进站时,我问德川:「你交过女朋友吗?」
德川吓得瞠目结舌。我第一次看到浏海后侧的眼睛睁那么大。他以略高的声音说:
「……没有。你现在是在取笑我吗?」
「这样啊。」
如果是前阵子,我也无法想像德川有女朋友。不过我并不是在取笑他。
今天,他帮我扣上皮革洋装背后钩子的动作毫不紧张。德川这种昆虫男居然很习惯女生,让我感到意外。
德川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有些尴尬地转开脸。「走了」、「嗯」我们互相打招呼道别,各自前往不同车厢。
坐在座位上看着车窗,车内照明反射出的我的脸,像幽灵般半透明地看着我。感觉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脖子,也有点像飘在那儿。
我从包包里拿出镜子,侧着脖子照了照。他明明掐得那么用力,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原本很严重的瘙痒也消失了。
从打开的包包里看见《悲剧的记忆》笔记本。德川和我制造的、前所未有的事件。
这么说来,国中男女同学一起殉情自杀的例子好像还没发生过。
我连忙甩开掠过脑中的想法。
早上我才决定动机不包括恋爱因素。再说,殉情自杀必须是和喜欢的对象,因为身分不同、不伦或不被允许,才会发生。绝对不可以被人认为我喜欢德川。再说,先杀掉喜欢的女生后,男生再自杀的强迫自杀案子,之前也发生过了。
我停止思考,手拄着脸颊抵着窗边,再度看向窗外。天空已经完全变红,成了夕阳西下的模样。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能天黑才会到家,我没想到居然会提早。我茫然心想。
殉情自杀绝对不可能,不过明明要回到同样地方却分开坐的我们,似乎有点类似古代那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