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社会课的作业
那天,我和大山梓同两名初中女生一起,在某个地铁车站内的餐厅里,正吃着简单的午餐。距离审判开始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决定先吃点东西垫补一下。
两名初中生中,一个是浜村渚,于是自然地,我们的面前展开着数学。
今天,樱桃笔记本上画着许多光滑的曲线,以及包含有根号的复杂公式。
“算了好几遍了,总是这样……”
浜村渚完成计算后,把粉红色的自动铅笔放在一旁,然后发出大大的叹息声。
“不要那么消沉啦,渚”
旁边的女孩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女孩与浜村一样穿着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的西装校服,是个假小子,浑身透出一股健康的美。她名为长谷川千夏,是浜村渚的同学。
“下次努力就行了”
长谷川开心地喝着奶油浓汤,一旁的浜村渚则是泄气地缩起了背。
在伊豆得到大小姐的茶道招待后,浜村渚回到家便被牢牢看管,结果却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复习,直到考试前一天还在看“戴德金先生”的书(我不知道是谁,大概是某位著名的数学家。大山梓则是发表了“差点听成大头鲸”等不明所以的评论)。于是,考试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译注:尤利乌斯·威廉·理查德·戴德金(Julius Wilhelm Richard Dedekind, 1831-1916),德国数学家,抽象代数奠基人之一。)
“那是在算什么?”
大山凑过去看樱桃笔记本,一如既往地发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疑问。
“是班级的标准差和我的偏差值”
浜村渚闷闷不乐地睁开犯困的眼睛,看向大山回答。
“偏差值?那是怎么算的?”
“求出平均值,然后求出方差和标准差,然后转换到期望为50、标准差为10的正态分布上”
虽然声音中没了平时的霸气,然而她依然使用专门的数学用语讲解。不过,自己算自己的偏差值然后打蔫儿的初中生,全世界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呐,渚,算偏差值干什么啊?直接算平均数不就好了”
“只看平均数的话,就不知道方差……就是所有学生成绩分散的程度了,也就不知道自己在所有考生中大概排到什么位置了”
“唔……还是听不太懂。那,你的偏差值大概有多少啊?”
大山再次试图窥探笔记本,然而浜村“啪”地把它合上了。
“不,我不想让人看到”
见此,长谷川千夏笑了。
“渚,我社会也才考了70分啊,没关系,不用害羞的”
“小千你怕什么啊,美术史学得那么好”
浜村恨恨地说完,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我可是没有一科学得好啊……”
看着那娇小的身躯,我的心中泛起一丝怜惜。——因为,数学已经从义务教育中彻底消失了。
Σ
初中的教育体制被彻底革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数学被彻底抹除,然而社会学科的改革却鲜有人知道。
“通过具体学习国家及地方自治体负责的工作,培养作为社会一员的自觉”——这便是公民的指导目标。为此,学生们不得不学习许多关于地方自治和司法的内容,而这对于浜村渚而言无异于地狱。
“武藤先生,请帮帮我”
这是本周以来她第一次哭着给对策本部打来电话。据她描述,她在与定期测验一同提交的关于公民的报告中犯了个错误。
“审判的时候,不是有陪审团制度吗”
“嗯”
“在美国,陪审团负责裁定被告是否有罪,但在日本,他们还要决定量刑的程度”
“我知道”
从浜村渚的嘴里说出有关司法的内容,总觉得怪怪的。
“三名法官和随机挑选的六名陪审员,总共是九个人一起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这不是很奇怪吗?”
听筒中突然传出疑问,然而我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哪里奇怪了?”
“因为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人数是奇数,这我能明白,因为不论怎么分组总会有一边的人数更多。但这只适用于判断有罪或无罪的情况”
“嗯?”
“在日本,陪审团还要确定量刑,那么总共可能会有3种意见不是吗”
浜村渚静静地说明。电话的另一头,她一定拿出了那个樱桃笔记本。
“那样的话,9这个数字就很不好”
“为什么?”
“因为它能被3整除。如果形成了3个三人组,各自坚持己见的话,就很难达成一致了”
“…………”
“所以我就在报告里写了,应该再增加两名陪审员,组成11人的陪审团进行裁决。11是很好的质数,无法被从2到10的任何一个数整除,所以一定会出现一个多数的方案”
我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可是……
“结果,我却被老师骂了”
我就知道。
“然后,作为惩罚,老师要我实际参观一下司法现场,然后写一份报告。那个老师真是烦死了”
“实际的司法现场?”
“就是法庭。听说法庭里面有旁听席,即使是初中生也可以进去参观,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在东京的法庭也无所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呢?”
闻此,我的脑中想起了一个事件。
实际上,数天后即将举行某个案件的首次公开审理。那是关于我的同事濑岛直树逮捕的“黑色三角尺”恐怖分子的案件。不仅如此,负责起诉该恐怖分子的检察官,还是我大学时期的同学。
正当我感慨世事难料时,又碰上了浜村渚的哭诉。
“啊,我还会带着一个朋友去,她也要写报告”
“朋友?”
“小千,长谷川千夏”
我曾经听过那个名字——正是将那只粉红色的自动铅笔送给浜村渚的人。
Σ
“武藤先生,您知道长谷川等伯吗?”
长谷川千夏盯着我的脸问道。
“不……”
“他是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家,狩野永德的对手,也是‘长谷川流’的创始人”
我暧昧地点点头。浜村渚看到自己点的蛤蜊杂烩汤上来之后,便一扫方才的阴郁,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长谷川流’听起来是不是很帅?像我的流派一样”
说着,长谷川千夏咯咯地笑了起来。
“武藤先生,小千她记忆美术史的方法可有意思了”
浜村渚撕着面包,笑着说道。她已经完全复原了。
“小千,你再说一遍你记住‘巴比松七星’的方法”
“克罗地亚吃卢梭,杜杜米勒爱裸泳”(译注:原文「〝Dearすみれ〟でプレゼント、トロのコロッケ飞び出て跃るぞー」)
在浜村渚的催促下,长谷川得意洋洋地念出一串令人费解的咒语。
“什么啊,那是?”
“十九世纪法国巴比松派的七名代表性画家,迪亚兹、米勒、杜普雷、特罗雍、克罗、杜比尼、西奥多·卢梭,用这两句话就能记住了。是我想出来的。‘克罗地亚吃卢梭’就是克罗、迪亚兹和卢梭,‘杜杜’是杜普雷和杜比尼,‘爱裸泳’就是特罗雍。怎么样,厉害吧?”
原来如此,和以前背诵历史时使用的谐音记忆法一样。如今,美术史被列入义务教育和考试科目中,初中生只好绞尽脑汁想出这类方法来记忆。真是了不起。
“这七个人都要记住吗?”
大山梓则从另一个角度感叹他们的不易。
“是的。因为教科书上写了,所以考试的时候也会出”
“七个人好多啊”
浜村渚向我发出寻求支持的目光。她不擅长历史,也不擅长编造口诀记忆。
“不是挺好的吗,七个人。七可是幸运数字(lucky seven)啊”
听到长谷川这么说的瞬间,浜村渚的表情变了。双眼皮下惺忪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小千,为什么说七是幸运数字呢?”
“咦?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在古巴比伦啊……”
哦,对了。她并非所有历史都不擅长。我感觉自己的眉头很自然地皱到一起。
“七可是被认为‘不吉祥的数字’哦”
数学史——那是浜村渚唯一擅长的历史话题。
在古巴比伦,7代表的不是幸运,而是灾厄。但浜村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只是自顾自地喝起了杂烩汤。
而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竟然会与本次审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4审判
东京地方法院,刑事案件审判,编号823543。
被告人是奥井论,28岁,直到不久前仍是“黑色三角尺”的成员。
他曾是都内工业大学研究生院机械设计专业的博士研究生,但因赞同黑色三角尺的教育理念,而与同研究室的另外5名学生一起加入了组织。六人被分配到距离山梨县很近的七王子山深处的一个武器工厂,负责设计和组装改造的手枪。他们活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组织做出贡献。一开始,众人坚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造美丽的数学王国”。
然而过了很长时间,他们也没能获知一个明确的目标,再加上各种挫折接踵而至,众人的热情逐渐被消磨。“美丽的数学王国”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他们心中开始产生疑问和动摇,最终决定逃离组织。
决定逃走的那一天恰逢暴雨,若从普通的山路出逃很容易被发现,六人只好费力穿过茂密的树丛。出逃前,他们只从食品库中偷出了少量巧克力。五个小时后,众人来到山中的小屋时,已是精疲力尽。但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他们的行踪到底还是暴露了。
山中小屋的门突然被打开,武器工厂制造工程部的主任“第49号”出现在六人面前。他是毕达哥拉斯博士忠实的信徒。
陷入惊慌的六人四散逃离,然而对方的枪法极好,除了奥井以外的五人相继倒在“第49号”的枪口下。奥井独自成功逃离,在大雨中奔逃,幸运地来到了普通山路,得以寻觅一幢民家。
因为与“黑色三角尺”相关,居民立刻联系了对策本部。接到报警后,濑岛直树赶赴现场。警方很快搜查了案发现场的山中小屋,发现了五具被枪杀的尸体,证实了奥井的证词。不久后,他们曾经工作的工厂也被发现,遗憾的是其他恐怖分子早已逃离。
若以上奥井提供的证词可信,他被起诉的理由便只有“协助恐怖活动”一项,然而这次审判的焦点却在另一个问题上。
警方和检方怀疑,奥井犯下了“杀人罪”。……即,所谓“第49号”出现并射杀了五人是奥井的杜撰,真正杀死他们的正是奥井本人。
Σ
被告奥井论脸色惨白,胡子拉碴,自从开庭以来一直双眼紧闭,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在他的面前,庭审继续进行。
“在山中小屋进行搜查后,你将被告作为杀人事件的嫌犯逮捕了”
我的大学同学宫下耕也正在询问证人。证人就是逮捕了奥井的濑岛直树。
“能说明一下其中的原因吗?”
濑岛紧紧盯着宫下的脸,后者则是一副与检察官相去甚远的羸弱形象。他在学生时期便有着过人的正义感,性格却是老实温厚。
“首先,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作为凶器的手枪”
濑岛回答,同时设置在庭内左前方的屏幕上出现了证物手枪的照片。手枪是左轮式,弹容量6发,上面画有黑色三角尺的标记。
“喔,还会出现这种照片啊”
长谷川千夏一边嘟囔着一边记笔记,一旁的浜村渚则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决意将社会课的笔记全权交给朋友负责。
“如果那个‘第49号’真的射杀了五人,凶手携带手枪离去才更符合常理。而相反,手枪被留在了现场,我们认为这是被告为了避免从自己身上搜出凶器,而故意留在现场的原因”
“原来如此”
“而且,我们从被告的身上检测出了硝烟反应”
射击时,子弹的火药向后喷溅到持枪人身上形成残留,这些痕迹可通过硝烟反应被检测出来。
“只要出现这个反应,就表示一定开过枪,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
濑岛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一脸得意,显然是十分期待着站到证人席的这一刻。
“被告恐怕认为大雨能够冲洗掉衣服上的硝烟,但很遗憾,那个痕迹仅凭雨水是无法抹消的”
“证人请只回答必要的内容”
听到法官的警告,濑岛有些不满地闭上了嘴。
面对濑岛的证词,被告奥井论依旧闭着双眼,胡子拉碴的惨白脸庞上比起疲劳,更多的是无所畏惧的自信。
“检方还要继续向证人提问吗?”
“呃……关于犯罪的动机,我们有其他证人,暂时没有更多问题了”
“那么,被告方律师,请开始提问”
“明白”
宫下回到原告席后,从被告人身后走出身穿深灰色西服套装、头发花白的律师。与看上去胆小的宫下相比,饱经风霜却健硕的面孔中透着强烈的自信。
被告否认检方的一切指控,一直主张杀死另五人的是名为“第49号”的男子。这个律师一定会想办法颠覆濑岛的证词。
“证人”
片刻的安静后,律师和颜悦色地开口了。
“您所属于黑色三角尺对策本部,对吗?”
“没错”
濑岛不明就里地回答。
“到目前为止,您应该已数次目睹这个组织留下的犯罪现场。而他们一定会在现场留下一个东西的”
“一个东西?”
我回想迄今为止的事件,很快便明白了律师所说的“一个东西”是什么了。
“是指黑色三角尺的标志吗?”
濑岛话音刚落,屏幕上便迫不及待一般出现了这个恐怖组织的标志性记号——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三角尺。
“这次的事件,如果现场没有手枪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濑岛皱起眉头,但很快脸色大变。
“啊……”
“没错,那样的话,就违背了该组织一贯的作风。现场发现的手枪,会不会是旨在宣示该组织的犯罪,或者说清除叛徒的一种警告呢?”
“…………”
“第二点,是关于硝烟反应”
不愧是律师,居然让那个自诩为精英的濑岛直树无言以对,并掌控了对话的局面。我瞟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初中生,只见两人正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律师与濑岛的对决。
“您或许是忘记了,被告可是在工厂一直从事手枪的研发,那么手枪的试射也自然是工作的一个重要环节”
面对波澜不惊的律师,濑岛只有沉默。
“他身上的硝烟,会不会是在逃走之前就粘在衣服上的呢?”
“可是……”
“那个痕迹仅凭雨水是无法抹消的——方才这样说的,不就是您吗?”
“唔……”
濑岛无言以对。看向原告席,只见宫下正皱着眉头翻看起诉文件,显得很靠不住。坐在一起的三名法官和六名陪审员们似乎正逐渐倾向于采信被告方的说法。
Σ
“妈的,那个律师真让人火大”
濑岛一屁股坐到旁听席上咒骂着。
“别让人家听到了”
“哼,听到才好呢”
旁听席到被告方的距离只有数米。法庭出乎意料地相当狭窄。
濑岛一脸不爽地闭上眼睛低头陷入沉默。那么不爽的话就先出去待一会儿好不好。
“那、那么,为了确认被告行凶的动机,我请求传唤另一名证人”
宫下擦着额头冒出的汗,向法官询问。他真的扛得住吗?
侧门打开,出现了穿着毛衣的男子,看上去约五十岁,两眼眯成一条缝。
男子站到了证人席上。他自称相泽,是某机械工厂的设计主任。奥井和被杀死的五人仍从属研究生院时,曾去他的工厂参加实习。
“听说,当你负责指导他们进行实际操作时,发生了某个事故”
听到宫下的这个问题,被告人奥井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了。我得以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
“是的”
“能详细叙述一下那个事故吗?”
证人相泽咽下口水之后,缓缓开始了讲述。
“那是指导实际操作开始后过了几天的时候,那天我们练习使用冲压机挤压铁板成形”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型机械的图片。长谷川千夏向前探出身子,显得十分入迷。
“被告人的左臂伸入机械内部时,学生们的操作出现失误,结果被告的手臂被机器夹住了”
旁听席中发出一阵骚动。被告人奥井再次紧闭双眼,大概是不愿回想发生在自己手臂上的惨剧。无论如何,他的态度都令人不舒服。
“我们立刻将他送到医院,但他的左臂还是留下了残疾”
屏幕上出现了被告人奥井的照片。照片中,他的左臂举至肩高。脸上虽没有表情,但这反而衬出手臂上令人心痛的伤痕。
“自那以后,被告的手臂就只能举到那么高了”
说完,宫下转向了法官。他的主张很明确:这便是奥井对五名死者抱有恨意的原因。
“我的询问到此为止”
宫下回到了原告席上,看上去恢复了一丝沉着。
长谷川和大山,以及刚才还在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的濑岛,都认真地注视着庭上发生的一切。惟有浜村渚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大概是对审判没有多少兴趣吧。
“那么被告律师,请提问”
律师缓缓起身。他的脸上和方才面对濑岛时一样,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证人相泽先生,请看屏幕”
他伸手指向屏幕上出现的这次案件中五名被害者的照片。
“刚才您在证词中提到让被告的手臂负伤的五人,就是这五个人吗?”
“是的”
相泽瞟了一眼屏幕,回答。
“嗯……”
律师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庭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我不是专业人士,对机器并不熟悉。我想问,那个机器必须要五个人同时操作才能使用吗?”
“哎?”
相泽不解地看着律师,细小的眼睛眨了数下。
“不、不是,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使用”
“那么,当被告的手臂夹在机器里面的时候,操作机器的只有一个人是吗?”
“这个么,应该没错”
“剩下的四个人呢?”
“就在旁边看着”
听到这个证词,律师满意地笑了起来,眼角堆出细微的皱纹。
“那么证人,您刚才的证词就需要修正了。不是‘五个学生在操作时出现了失误’,而是‘五人中的一人在操作时出现了失误’”
“………………”
“剩下的四个人与此事毫无干系。不是吗?”
“呃……”
“这可是关系到一个人有没有杀人的法律责任!”
前一刻还温文尔雅的口气,下一瞬便陡然变得锋利。相泽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瞟了一眼原告席上的宫下,然后低下了目光。
“……是的,您说得对”
律师扬起嘴角,似是要缓和方才紧张的气氛,然后转向法官。
“被告究竟是否有杀害所有五个人的动机,就请陪审团的各位判断了。我的提问完了”
大山长叹了一口气。
确实如那个律师所说,奥井究竟有没有杀害剩下四个人的动机还不清楚。
“好像变得有意思了”
长谷川千夏悄声对浜村说。她手中的笔记上,从“会场内有屏幕”往下是一片空白,看来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审判的氛围里了。
“小千,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在意”
浜村看着长谷川说道。看来她也看得相当入迷啊,我想到。
“最右边那个陪审员,长得像不像岛野?”
我猜错了。果然她除了数学以外毫无关心。
“哎~?不过他戴的眼镜像赤冢啊。嘴像富田。应该说是把岛野和赤冢和富田三个人加起来除以三的感觉吧”
“那三个人差得太多了,还是把他们减去平均值后的平方和除以三再开根号吧”
“好啦,渚,你就别再纠结标准差了”
两名麻砂第二中学的学生一边讨论着数学一边咯咯地笑。长谷川真是浜村渚的好朋友,而我很快便对此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9第七个足迹
“4,3,2”
长谷川千夏念出倒计时,盯着我的脸,露出顽皮的笑容,然后用食指蹭了蹭鼻子下面,像极了一个男生。
“……1”
“轰—”
她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我又输了,可恶。
休庭时间为三十分钟,我们坐在法院走廊里的长椅上。
“有什么获胜的窍门吗?”
大山向浜村问道,然而后者只是露出暧昧的笑容摇了摇头。她手里是一袋零食。
我和长谷川玩的是名为“倒计时炸弹”的游戏,是浜村渚想出来的。据说在她们的麻砂第二中学里已悄然流行开来。
游戏规则如下:两人约定炸弹爆炸的时间,并轮流倒计时,每人最少计时一秒,最多可计时四秒,数到最后一秒的人判负。我和长谷川千夏连玩了三局,也连输了三局。
“我来试试”
濑岛把手中的咖啡喝完,将纸杯丢入垃圾箱后,便站到长谷川千夏的面前,冲她伸出食指。
“要玩多少秒呢?”
“23秒,你先开始”
长谷川露出爽朗的笑容,瞟了一眼浜村,然后开始了倒计时。
“23,22”
接下来轮到濑岛。
(濑岛)“21”
(长谷川)“20,19,18,17”
(濑岛)“16,15,14”
(长谷川)“13,12”
濑岛结束计时后,长谷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看来确实是有某种诀窍。
(濑岛)“11,10”
(长谷川)“9,8,7”
(濑岛)“6……啊!”
濑岛大叫,但已经晚了。
(长谷川)“5,4,3,2”
(濑岛)“……1”
“轰隆—!我赢啦!”
果不其然,濑岛也输给了这个假小子。
看到友人获胜,浜村渚露出满足的微笑,将零食满满地塞到嘴里,碎屑落了一地。
“呐,我说,果然是有什么诀窍的吧?”
听到我的疑问,她喝了一口瓶中的橙汁,然后轻咳两声。
“武藤先生,23和8实际上是相等的,您知道吗?而且98也是”
她在说什么?23和8和98是相等的?
“取模(modulo)时相等”
出现了陌生的单词。
“简单来说,就是‘除5同余’”
铜鱼?是某种鱼吗?不,既然是浜村渚说的话,那必定是数学用语了。何况这个游戏可是满含着数学的气息。
“下面继续进行庭审”
法庭的门被打开,一位女职员提示我们。结果,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又花在数学上了。
Σ
被告方的辩护律师首先提交的证物,是被杀害的五人之一、名为宇野的男子持有的日记本。此人行事似乎相当严谨,日记中记录了包括奥井在内的六人加入黑色三角尺之后至今的所有经历。
其中有“我们六人对数学的信念坚定不移,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我们的决心”这样的记述。据此,辩护律师认为奥井对被害的五人没有杀意。对此,宫下未能作出任何反驳。
“那么接下来,我请求传唤一名证人”
律师的声音极为安稳。
被告方终于要传唤证人了。到目前为止,他始终牢牢掌控着审理的节奏,又会准备怎样的证人呢?而检察官宫下又会如何应对?
喀嚓——在紧张的气氛中,旁门打开,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
“啊”
看到证人的面孔,……浜村渚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男子听到声音后,便转向了我们。他有着一头明亮的茶色头发。
“哎?”
然后发出了惊愕的叫声。
……因为着装与平素实在是相去甚远,我一时没认出是谁。
“哈哈!你那样子是搞什么啊?”
大山梓全然不顾周围的气氛,放声大笑。
“跟你一点也不搭好吧!”
“我可是证人啊,证人。你们是来社会课实习的吗?”
“呃,算是吧……”
浜村渚露出稍感困惑的笑容,点了点头。长谷川戳了戳她的肩膀。
“呐,那个人是谁啊?”
“是鉴识课的尾财先生”
警视厅鉴识课23班,在鉴识课中是出了名的另类集团,曾数次协助处理对策本部遇到的案件。而该班的班长,便是眼前这个茶色头发的鉴识员尾财拓弥。
“太好了!”
尾财双手握拳高举向天空,大概是抻了个懒腰,然后松开了紧紧绑在脖子上的蓝色条纹领带。
“讲真,一说是审判,就给我紧张得不行,不过得回有认识的人在场,真松了口气”
法官提醒。
“证人,请立刻站到证人席上。旁听席上请保持安静”
“早知道我也把大伙儿叫来了”
他指的是23班的其他成员吧。如果他们真来了,旁听席可就变成暴走族的聚会了。
随着尾财的登场,法庭内的气氛焕然一新,有的陪审员拼命忍着笑,宫下检察官则是愣愣地半张着嘴不知所措。
可是,叫来这么吊儿郎当的证人,辩护律师到底要证明什么?话说回来,证人可是所属警视厅鉴识课的,为什么会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出现?
“请问证人,你是隶属于警视厅鉴识课的,对吗?”
律师丝毫不介意场内的氛围,冷静地开始了提问。
“对,我是23班的”
“负责这次案件证物检查的是你们吗?”
“不,我听说是21班”
这下,我明白了。
21班人称“鉴识课精英组”,是十分优秀、工作认真的鉴识班,在警视厅内评价很高,曾数次得到表彰,与相貌恶劣、评价垫底的23班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对此耿耿于怀,视前者为竞争对手。
“今天,你不会偏袒同行,而是陈述事实为证,对吗?”
“当然”
尾财看着辩护律师,精神饱满地回答。大概是觉得这次可以让竞争对手出丑而格外卖命。
“那么,首先请看这个”
屏幕上出现的是用石膏采集的数个脚印。
“这是留在现场的足迹”
“没错,我们看过报告书和现场的照片了”
“请问总共是多少人的足迹呢?”
“七个人”
旁听席发出悉索的声音。陪审团中坐在最右边的两人悄声交谈。
“报告书中有没有写明这七个脚印究竟是谁的呢?”
“被害的五人加上被告一个人,不过还剩下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报告书上也没写清楚。21班的怎么写个报告书都这么水?”
“所属不明的脚印也是案发当天留下来的吗?”
“肯定的,因为那个痕迹显然是在泥泞的土里留下来的。21班的居然连这个都看漏了,真够可以的”
尾财三句话不离21班。辩护律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么,案发当日,山中小屋的确是有七个人,没错吧?”
“没错!”
尾财的声音高亢嘹亮。但这对于宫下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第七个人的存在,显然证实了被告所主张的“第49号”犯案一说。
“我的提问完了”
辩护律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悠然地回到了被告席。宫下扶了扶无框眼镜,满是歉意地躬身站起,手中抱着许多文件资料。
“那么,检方请开始提问”
“好的,呃……”
宫下眨了眨眼,似是在思索应该提出怎样的问题。
“如果说第七个足迹是犯人留下的,那么为什么这个足迹没有从山中小屋逃走……?”
“这个吧”
尾财立刻接过话头。
“那座山中小屋靠着一大片岩石地,一直延伸到大约五百米远处的水塘。岩石地上似乎并没有留下足迹……所以21班推测犯人有可能也是从这个地方逃走的,以避免留下足迹而暴露据点。在这个问题上,我同意他们的意见”
尾财的回答清楚明确。我好像从没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台词。
“这样啊……那么,关于第七个足迹……”
宫下继续提问,但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呢?比如说换一双鞋子重新走一遍,造成凭空多出一个人的假象之类的……”
原来如此。宫下提出,被告人奥井可能是准备了别的鞋子伪造足迹,以给人形成“第49号”存在的错觉。看上去不可靠,但果然还是很周密。
然而,尾财的回答冰冷无情。
“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
“首先要知道一点,从足迹的深浅可以推断一个人大致的体重。哦,能不能帮我把那个表放出来?”
听到尾财的指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表格,上面记载了根据七个足迹推断的每个人可能的身高和体重。
“多谢了。这张表是我们班的阿绫根据足迹的照片计算出来的。厉害吧?所以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23班,21班就可以歇歇了”
“证人请不要说无关的内容”
法官出言提醒。濑岛也好尾财也罢,我身边的人怎么尽是喜欢山自作主张的家伙啊。
“嘿嘿,不好意思。呃,各位请看,第七个足迹对应的人,体重大约在56千克,个头偏小。而被告人的体重可是有63千克。对吧”
尾财自来熟地向被告搭话,而奥井依旧闭着眼,只是抬起了一只手示意。
“想要假装比自己重的人,只要背上一些负重就可以。但想要假装比自己轻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尾财挠了挠头后部。宫下细弱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怜了,泫然欲泣。
“这、这样啊……”
一阵沉默。
“检方的提问结束了吗?”
“哎?啊、那个……”
宫下慌忙回答,结果手中的资料哗啦啦地散落到地上。
“哎呀,您还好吧?”
尾财帮忙捡起纸张。旁听席发出一阵笑声,闹得我也跟着脸红了。
宫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把文件摆在证人席上整理好。
“如果结束了的话……”
“那个,证人,我想顺便再问一件事”
法官刚要进入下一环节,便被宫下打断了。宫下看着尾财,脸上虽然是红彤彤一片,但目光却坚定而锐利。
“什么事?”
“作为凶器的手枪共发射了六颗子弹,对吧?”
“啊,对,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可是被害的只有五个人。这是不是相当于说,有一颗子弹没有找到呢?”
“真的啊?”
尾财的表情一下子亮了。
“被告称,冲他开的那一枪擦过自己的脸,射入了后面的树林里,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那还用说,肯定是21班漏了呗”
尾财提高了嗓门。
“那么大一颗子弹都找不着,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要是换成我们23班,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法官忍无可忍一般说道。
“检方,这是与本案有关的提问吗?”
“啊、那个……只是有点在意……”
“庭上辩论的时间有限,请检方注意控制时间”
听到不容辩驳的警告,宫下的身子缩得更小了。
“啊,对不起……”
他用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回答,红着脸狼狈地回到了原告席。
Σ
“哎哎哎哎!?”
尾财发出惊叫,同时一屁股瘫坐在走廊里。
“你们不带我玩儿了吗?”
“废话,你这次可是跟人家一伙儿的”
大山梓不依不饶地逼至尾财面前。看到尾财被对方的辩护律师传唤,结果上帮助了黑色三角尺进行辩护,她感觉很不爽。
“冤枉啊,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啊”
“冤枉个屁,明明是来当别人面给21班挑刺的。丢不丢人?”
察觉到这边险恶的气氛,两名初中女生在稍远处小心翼翼地守望着。
至于濑岛,则是因自己亲手逮捕的犯人竟在审判中占据有利地位而闷闷不乐,正一脸不爽地靠在墙上。哎,真是一群小心眼的大人们。
在险恶的气氛中,宫下从走廊中向我们走来。
“武藤,你来啦”
“哦,宫下,辛苦了”
“哎,让你见笑了”
他一脸憔悴,额头上浮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宫下先生,真是对不起!”
尾财突然冲他跪下来,磕头道歉。
“您、您这是干什么?”
“我竟不知道您是武藤警官的友人,刚才在庭上出言不逊,实在万分抱歉”
宫下先是愣了一会儿,理解了尾财的话后,便露出微笑,蹲在尾财的面前。
“您只是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而已啊”
“哎?”
“您的证言很出色”
他的这份温柔一如既往。我还记得他曾目睹数个恶劣案件的被害人及他们的家人,他也是为了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而选择了检察官这一职业道路。
“武藤,待会儿去‘布拉夫米’吗?”
宫下抬起头问向我。“布拉夫米”是我们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光顾的咖喱饭餐厅。难得与他见面,本来想着庭审结束后邀请他一起去的,没想到被抢先了。我感到欣喜。
“嗯”
“各位也一起去吧”
带上仍然嘟嘟囔囔的大山,我们一起向法院的门口走去。浜村和长谷川也乐不可支地跟在后头。庭审一结束,两人就嚷嚷着“肚子饿了”。明明在旁听席上零食不离手,食欲真是旺盛。
来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哎呀,各位好”
这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们停下脚步,只见从身后柱子的阴影中,走出方才那位被告方的辩护律师。
“您好”
宫下露出有气无力的笑容,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开。双方之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疏远感。庭审结束后,被告方的律师和检察官之间大抵就是这种关系。
“尾财先生,非常感谢你的证言”
“咦?哦哦……”
被人道谢的尾财露出复杂的表情。这也难怪,毕竟他刚刚向宫下谢了罪。
“没什么,只是想说声谢谢罢了”
律师的脸上依旧是那个游刃有余的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中,我想起了“老奸巨猾”这个词。
“第七个足迹,证明了真正的犯人‘第49号’存在的物证,一定让陪审团的各位印象深刻吧。‘七’还真是幸运数字啊”
律师呵呵地笑着,走到了宫下的身边。
“下次庭审也请多多关照了,宫下检察官”
不等我们的回答,深灰色西装的背影便远去了。
“妈的,真让人不爽”
濑岛恨恨地嘀咕着,用力捶了一下旁边的立柱。
不过,除了濑岛以外,还有一个人向律师远去的背影吐露着不满。
“那个人也说七是幸运数字”
听到许久未闻的声音,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只见浜村渚眨着长长睫毛下发困的眼睛,满脸忧郁地用左手摆弄着刘海。
“为什么都说‘7’是幸运的呢?”
√16新的证据
咖喱饭餐厅“布拉夫米”内提供从汇集了35种调味料的正统印度咖喱到符合日本人口味的普通咖喱的许多品种,而且是均一售价343日元。宫下点了绿咖喱,我点了普通微辣。上学的时候,我们总爱点这两种。
“真没想到,武藤先生居然知道这种餐厅”
浜村渚看着我说道。她的嘴里塞满了面包,嘴角沾着牛肉咖喱。
看着她的样子,我明白了她很中意这家餐厅。她吃东西有个习惯,遇到喜欢吃的食物,总喜欢把嘴里塞得鼓鼓的,而且很容易掉下碎屑。总之,怎么吃都吃不饱。
“面包和饭是不限量的,不够了可以再要”
“真的?太好了”
浜村眨着双眼皮下的眼睛,开心地笑了。看着她的样子,宫下也露出了笑容。浜村渚这个初中生,除了过人的数学能力以外,还有着某种能让人为之心动的素性。
“轰隆咣啷——!”
这时,一个奇妙的拟声词传入耳中。转过头去,只见是尾财夸张地高举双臂大叫着。他坐在长方形餐桌的斜对角。
“靠!”
坐在他对面的大山梓则是极不甘心地捶着桌子。她身旁的长谷川千夏正拍着手咯咯地笑。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早已不知所踪。
濑岛一脸嫌弃地放下勺子,用力敲尾财的头。
“哪儿来的爆炸声啊”
四人一直在玩限时炸弹的游戏,刚才尾财赢了大山一局。
“濑岛警官,我明白这个游戏怎么玩了。后手绝对会赢”
“啥?”
连我也不由得看向尾财。他竟然明白了我们迫切想知道的胜利诀窍?
“那就听你说说看吧”
濑岛依旧是居高临下的语气。尾财没有在意,从口袋里取出了笔记本,封面不知为何画着香蕉。
“这个游戏里,每个人最少数1秒,最多数4秒,所以两人加起来必定可以数5秒。对方数1秒的话,我就数4秒;对方数2秒的话,我就数3秒”
绿色的圆珠笔在纸上写下什么内容,然后尾财拿起来给濑岛看。
“哼,原来如此”
“所以说,如果一开始把时间设定为除以5余1的数,比如16秒或21秒的话……”
我被他的话带着,开始在脑海里模拟推演。配合对方的计数,令双方计数之和等于5秒,也就是说每过一个回合,秒数就会减少5。结果,到最后只剩下1,于是先手就必然会输掉……
“等一下”
大山插了进来。
“那不是只有当设定的时间除以5余1的时候才能赢嘛。刚才在法院里玩的时候,小千明明是先手,可最后还是赢了濑岛啊”
“哎?啊、这样啊……”
“如果是除以5余2的数呢?”
“呃……这我就不懂了”
香蕉封面的笔记本还是靠不住。长谷川千夏看着尾财,一脸贼笑。那个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反射般转过去看向浜村。
“没想到,尾财先生居然注意到了这一步”
说着,浜村渚将服务员送来的刚烤好的面包撕成细条,嘴里还嘟囔着“好烫”,然后送到嘴里。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出下一句话。
终于,她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之后,缓缓地开始了讲解。
“想把剩下的1留给对方,只要先数完比1多的数就行了”
“比1多的数?”
尾财吃了一口超辣红咖喱,把勺子叼在嘴里想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一般拍起手,指向浜村。
“如果是除以5不余1的数,先手就能赢了!”
“没错”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大山催促着。尾财再次取出绿色的圆珠笔。
“比如说,如果设定的秒数是除以5余2,那么先手就只数1秒。这样就变成了‘除以5余1的时候成为后手’的局面了”
“哦哦!”
大山看着笔记本,大声叫起来。濑岛伸出食指,抵着自己的额头。
“原来如此。23也好8也好98也好,都是除以5余3的数。那么,先手一开始数2秒,然后就配合对手,让每一回合总的计时等于5秒,就一定能赢”
濑岛盯着长谷川千夏的脸,恨恨地解说起来。
【先手 23,22】
【后手 21 / 先手 20,19,18,17】(从这一步开始,先手配合后手的计时,使双方之和等于5)
【后手 16,15,14 / 先手 13,12】
【后手 11,10 / 先手 9,8,7】
【后手 6 / 先手 5,4,3,2】
【后手 1】
长谷川“嘿嘿嘿”地笑着,伸手蹭了蹭鼻子下面。她果真是浜村渚的朋友,不仅擅长美术史,还能活用这个招数。
“余数是指引数的真相的导航仪”
浜村嘴里含着撕下来的一条面包,拿起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元祖樱桃笔记本上面,写下了一行算式。
“23mod5=8mod5=98mod5=3”
“这是什么记号?”
“这个叫‘模(modulo)’。‘〇〇mod5’的意思就是‘计算〇〇除以5的时候的余数’”
我快跟不上了。
“大家真是喜欢数学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宫下似是圆场一般叹息着说道,然后笑了。
和我一样,宫下对数学也是一窍不通。我从未与他谈论过数学相关的话题。我上学的时候也没想到,当上警察之后居然会过着每天都与数学打交道的日子。
浜村渚好像还想就取模运算演说一番,但还是选择了合上樱桃笔记本。
“对了,今天是来完成社会课的报告的”
她总算想了起来真正的目的,看向长谷川。浜村还没吃完她的份,不过长谷川早就吃完了。
“那个,宫下先生,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她代替还没吃完饭的朋友,转换了话题,数学的讨论暂时被搁置一旁。
Σ
这里是警视厅鉴识课的遗物保管室。房间位于地下,内部昏暗,摆着许多架子,地上还堆着许多纸箱,几乎没有容身之处。这些都是与各个案件有关的、不知是谁的遗品。
“哟呵”
“扑通”一声,尾财把一个大纸箱放到古旧的金属桌上。负责这次事件的是21班,不过警方和检方在必要时也可以查看。
“这些就是这次案件相关的物品”
为了寻找其它可能成为证据的物品,宫下提出想重新检查遗留物,于是我们离开“布拉夫米”后便来到了这里。两名初中生也跟了过来,说是可能会成为报告的参考,便叮嘱不能待到太晚。
“这里面没有那家伙用来制造第七个足迹的鞋子吗?”
濑岛戴着橡胶手套,一边把箱子里的东西拽出来,一面烦躁地嘟囔。不知何时起,他变成了最热心的人。
“对了,濑岛,问你个事……”
突然,大山梓开了口。
“你为什么觉得杀了那五个人的是奥井?”
“什么?”
“因为手枪也好硝烟反应也好,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啊。而且第七个脚印也不是那六个人的吧?有没有可能不是奥井干的?”
闻此,濑岛看向大山。
“是因为调查的时候那个家伙的态度”
“哈?”
“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冷静。如果是看到自己的五个朋友被杀,不可能还保持那么平静。他的内心早就死透了”
听着不像是濑岛会说的话。然而一旁的宫下也点了点头。
“我也有那种感觉。不过,我国的法律是‘推定无罪’。如果找不到能让人完全信服的证据,是无法给他定罪的。必须要让他承认,让他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
他的脸上,是对正义毫不动摇的信念。
“嗯~,你说那样的话就算是吧……”
大山漠不关心一般伸手探入身旁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仔细折叠好的塑料包。
“这是啥?”
“哦,那是装巧克力的袋子”
每个大的袋子里面,装有三十个独立包装的小巧克力。
“这是那个叫宇野的被害者的背包吧。有强迫症的那个。他从工厂逃出来之前,到食品库偷出来的。奥井的供词里面也写了”
案件的笔录里面也有同样的内容。时间仓促,他们无暇细细寻找,只好六个人平分了偷来的这些巧克力,然后逃亡了五个小时。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些是垃圾吧?正常人哪有把垃圾这么规矩地收好的?”
“人家可是很严谨的,哪像你一样”
“哎,这儿还有一袋呢”
大山没有搭理濑岛,动作粗暴地拽出另一个袋子,结果里面的东西从封口纷纷洒落,五角星形状的巧克力落一地。
“哎,大山姐,小心一点啊,这可是证物”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没剩呢”
就在这时。
“咦咦咦?”
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们无关痛痒的动作的浜村,突然发出大到夸张的叫声。众人吓了一跳,一齐转过头看向她。
浜村几乎是跳到地面上,不顾制服的裙子随之飘扬,开始数起大山撒在地上的巧克力。
“1,2,3,4……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怎样……?
“尾财先生!那个,宇野先生有没有留下的垃圾袋之类的?”
“嗯,垃圾袋?哦,应该是这个吧?给”
“我能碰吗?”
尾财一言不发地摘下了自己的手套递给她。
“谢谢您”
浜村戴上手套,开始检查宇野的背包中的垃圾袋。
袋子里面装的怎么看都是垃圾,其中纸巾占了绝大多数。而浜村则是从里面仔细拣出了巧克力的包装袋。
“……6,7,8”
清点完后,她立刻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樱桃笔记本,开始了计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与数学有关。
“哎,渚啊”
长谷川千夏看着专心致志的朋友,笑着轻声呢喃。
“果然,还是在搞数学的时候最可爱了”
……嘛,确实如此吧。
很快,浜村完成了计算,把自动铅笔的笔芯按回笔里,转过身子看向我们。
我,长谷川千夏,大山梓,濑岛直树,宫下耕也,尾财拓弥,以及浜村渚。巧得很,在这个昏暗的地下室里,也正好有“七个人”。
“我果然还是相信濑岛先生”
“你说什么?”
听到浜村的话,濑岛皱起眉头。
“犯人只可能是奥井先生”
她开始了说明——那是经由计算证明的,关于一个数的真理。
√25没能除尽的男子
坐在旁听席对面的是三名法官和六名陪审员,右手边是一如既往地胡子拉碴闭目养神的被告人奥井和老奸巨猾的辩护律师,左手边是显得羸弱却温柔善良的检察官宫下耕也。
东京地方法院,刑事案件第823543号的最后一轮庭审即将开始。
旁听席上除了我和老面孔濑岛、大山之外,还有今天也穿着校服的长谷川千夏。最终,社会课的报告几乎都是由长谷川写的,差不多已经写完了,只剩下“总结”部分有些问题。改革后的义务教育总是在一些没用的地方上难为学生。
法庭内所有人起身,随着法官的号令一齐行礼,然后坐下。最后一幕终于开始了。
“那么,检方”
法官开口。
“听说你有新的证据要提出”
“是的”
宫下的额头立刻开始冒汗。见此,辩护律师只是抱着双臂,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么,请允许我介绍”
大概是紧张了,宫下使用了“介绍”一词。对于证人,一般是说“传唤”。法官们也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喀嚓”一声,门悄然打开,同时旁听席发出了惊愕的骚动。因为,出现的证人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孩子。
西装样式的校服和蝴蝶结领带,胸前口袋里插着粉红色自动铅笔,手里抱着的是樱桃图案的笔记本。圆圆的轮廓中央,是发困的双眼皮眼睛。——这个身材娇小的初中女生,不用说,正是我们的数学少女浜村渚。
“渚,加油~”
长谷川千夏小声发出应援。浜村渚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挥了挥手,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了证人席。
“证人,请问你的名字和职业是什么?”
“那个,我叫浜村渚,是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二年级的学生”
宫下提问,浜村回答。她似乎有些紧张。
“请问你和本次案件有怎样的关系?”
“呃,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我是上次在这儿当证人的濑岛先生的熟人……呃,算是朋友吧”
从我身后传来哼的一声。真不像濑岛的作风,他大概是害羞了。
“是吗。那么,你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
不论是法官还是陪审员,都显得很不解。
“嗯,我是看到了被害人宇野先生的,呃……遗留品?是这么说吗?”
宫下鼓励一般点了点头。
“看了之后,注意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想来证明一下”
这时,宫下的助手走上前,在证人席上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浜村渚手边的影像。樱桃笔记本已经被翻到了新的一页,浜村取出自动铅笔,按出笔芯之后,又嫌太长而按回去一点。
“谢谢您”
浜村冲助手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宫下,似乎是在示意可以开始了。
“那么我开始提问了。请问,你说的遗留品,具体是指什么?”
“是巧克力的包装纸”
回到原告席的助手再次起身,将一个塑料袋递给宫下。
“这是从被害者宇野的背包中找到的,你指的是这个吗?”
“是的。我想,里面应该还剩一些巧克力”
“确实,里面还剩4颗”
宫下用戴着手套的手,从中取出四个巧克力。
“证人请注意,说明时要尽量简洁易懂”
大概是不耐烦了,法官严厉地警告。
“啊,对不起”
浜村站直了身子,开始用较快的语速说明。
“这个巧克力的包装是一袋里面有30个。宇野先生在逃走之前,从工厂的食品库里面偷出了2袋,然后平分给了6个人。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法官皱着眉头问。我平时听到浜村讲数学的时候,大概也是那种表情吧。
“30个一袋,两袋就是60个,由6个人均分。那么”
浜村渚开始在樱桃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60÷6=10”
“每个人就可以正好分到10个,不会有剩”
“啊、哦哦……”
看着屏幕上映现的硕大算式,法官显得有点发怵。
“但实际上剩了4个。我觉得很奇怪,于是算了一下商”
“商是什么?”
“商就是除法运算的得数”
不知何时起,法庭便成了浜村渚一个人的舞台。或许,在数学爱好者面前,不喜欢数学的人无论如何都只能噤声不语。
“宇野先生的性格很细腻,他吃完自己的份的巧克力后,没有把包装纸丢在山里,而是放到垃圾袋里,收在了背包里面。我数了一下,袋子里只有8张包装纸。……这样一来,‘被除数’‘商’和‘余数’就齐备了”
浜村显得其乐无穷。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新的算式。
“60÷□=8…4”
“请问法官,□里面应该填几呢?”
“咦?”
看到突如其来的问题,法官焦急地挺直了后背。
“我、我已经很久没算过这种问题了……”
“您只是认为自己不会算罢了。很简单,‘如果没有余数就除尽了’,这样想就可以了”
“没有余数就除尽了?”
法官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身旁另一名年轻的法官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啊”
看来他明白了。
“只要从‘被除数’里面减去4就行了吧”
“没错”
“56÷□=8”
“那么,因为‘七八五十六’,□里面应该填7!”
“回答正确”
“耶!”
法官紧握拳头,显得很开心。数学的乐趣主要在于自己想出答案。在浜村渚的面前,任谁都会像这般被卷入数学的魅力和乐趣中。
“法官先生,这个‘7’究竟表示什么呢?”
“咦?……请等一下。60是巧克力的总数,8是每个人分到的个数,4是剩下的巧克力的个数,所以……”
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被提问,陷入了思考。
“我明白了,是‘平分巧克力的人数’吧”
他一脸“怎么样,我答对了吧”的表情。而听到这个回答,另两名法官和其他陪审员却感到十分意外。
“分了那些巧克力的……有七个人?”
右边的年轻法官不由得出声念叨。
“没错。从工厂逃走的不是六个人,而是七个人”
听到预料之外的结论,法庭内一片骚动。
所有人都以为逃走的是六个人,但现在发现多了一个人。……那天在鉴识课底下的保管室里听到这个结论时,我也十分震惊。当然,所谓的“第49号”人物也根本不存在。
浜村渚用睡眼惺忪的目光看向宫下,意思是数学的话题到此结束。这种时候,一般就需要周围的人接过话头了。
“法官,接下来的内容就由我来说明吧”
宫下的语气一改之前的柔弱,变得刚毅有力。
“案发当日,包括被告在内,共有七个人逃离了那个工厂。所以,抵达那个山中小屋的足迹也有七种。在小屋里,被告杀害了其他六人,并将其中体重最轻的人的尸体搬到略远一些的地方藏起来了”
“反对!法官,检方刚才说的只是推测!”
辩方律师立刻举起了手。
“的确只是推测。所以,为了证实,我们正在着手准备对案发现场的山中小屋周边重新进行搜查。被告应该选择了不会留下脚印的地方,所以尸体很有可能被藏在了岩石地旁边的水塘附近”
宫下的额头上已经不再出汗了,这下变成辩方律师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如果发现了第六具遗体,并在其中发现了至今尚未发现的子弹,那么被告开枪杀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宫下扶了扶眼镜,接下来说出的却是令人有些意外的话。
“但我们更希望能从本人的口中听到供述。可能的话,还希望被告能陪同进行遗体的搜寻”
他在劝说被告主动供述。
不是因无以反驳的证据被判罚,而是由亲自说出真相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这确实是拥护正义的宫下做事的风格。
“检方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测!”
辩方律师举着手高声叫道。他显然感到十分焦躁,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们只是凭借不明所以的除法算式像模像样地提出毫无道理的证据,给被告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这是……”
“够了!”
一声闻所未闻的大喝打断了激昂的律师。旁听席也被吓了一跳,法庭里仿佛断了电一样陷入了沉默。
只见被告人奥井论睁开了眼睛,正笔直地看向法官。我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象。
“法官,我可以发言吗?”
奥井的声音洪亮通透,甚至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啊……嗯,可以”
法官只能如此回答。奥井起身走向证人席。浜村慌忙想要把樱桃笔记本收回来。
“放在那儿吧”
奥井伸手制止了浜村的动作。浜村显得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将笔记本放在讲台上,回到检方席。奥井走到证人席,静静地盯着笔记本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讲述。
“第七个男人是在工厂认识的,名叫浅井。至于是不是这两个字我就不知道了”
“被告,你同意检方的主张吗?”
奥井缓缓点头。
“他们骗人!”
辩护律师气急败坏地大叫着起身,不顾头发糟乱,砰砰地拍着桌子。
“已经够了,律师先生”
不等法官发生制止,奥井便开了口,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绝。
“我也曾经算是黑色三角尺的人,不能破坏整数的秩序。……□里填写的数字,只可能是7”
屏幕上,依然映着浜村渚写下的算式。
“我听到了包括浅井在内的六个人打算逃离组织的事情,而且他们想要瞒着我逃走。手臂落下伤残的事,我在心里已经原谅他们了。但他们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曾经共同立下的誓言”
“这就是你杀害了他们的理由吗?”
“说到底,他们并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似是没有感情,然而潜藏在其中的冰一般冷淡的寂寞,却真切地传达了出来。他孤苦伶仃,孑然一人。
“我接近他们,主动提出了逃走的计划。剩下的就和那位检察官说的一样了。本来想在得到释放后重回组织,……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呢”
扑通一声,辩护律师瘫坐在椅子上。然而宫下并没有露出胜利的表情,而是走到证人席旁。
“谢谢你能亲口说出来”
“这是我应该的”
奥井抬起头,看向屏幕中的算式。
“60÷□=8…4”
看到把自己逼至此地的式子,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在古巴比伦,人们使用的是六十进制”
肃穆的法庭再次被数学包围。
“因为60有许多因数,很便利。它能被3、4、5整除,……但也有自然数与它格格不入,不能整除它。其中最先出现的,就是7。……因此,在古巴比伦文明里,7被视为不吉利的数字,遭到人们的排挤”
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了那个数字。男子嘴里说出“7”不吉利的原因,正回答了浜村渚留给我们的疑问。
“60个巧克力分给7个人,自然会剩下来。7……唯独这个数字,应该从一开始就避开的”
然后,奥井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听着的浜村渚。
“嘴上说着要建设美丽的数学王国,却连这种事情都没注意到……谢谢你指出了我的疏忽”
果然,这个组织里的人都是有些扭曲的。但,奥井的这句话,却像是在寻求与浜村渚的某种连系。而后者则作为同样热爱数学的人,真挚地听取了他的话语。
“愧不敢当”
数学少女恭敬地低下了头。
“武藤先生”
看着两人的样子,长谷川千夏冲我耳语。
“如果被告有哪怕一两个朋友的话,这次的事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作为打击犯罪的警察,听到她的这句话,我的心里似乎被激起了千层浪。或许,真正意识到背后的本质的,是这两个初中女生。
“总觉得意犹未尽呢”
奥井对曾经的友人痛下杀手,他的身后仿佛飘荡着被古代文明忌讳的、“7”的孤独与悲哀。
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些东西必然是所有人珍重爱惜的。
我看向长谷川的面庞。
“以后,你也要和浜村是好朋友哦”
长谷川微微一笑,点了两下头。
浜村渚能有她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我打心底这样想到。
*** 作者出题! ***
浜村渚期末考试的偏差值是多少呢?是文中没有出现的一个数哦。
【答案见卷尾】
#莲子的解说
* 偏差值
日本采用“偏差值”判断学生的成绩水平。根据中心极限定理可知,当互相独立的样本数足够多时,样本趋向正态分布。根据一次考试后全体学生的成绩(近似为正态分布),计算出均值(即数学期望)和方差后(标准差等于方差的算术平方根),与期望为50、标准差为10的正态分布比较。具体做法是,用10乘以分数与均值的差,再除以标准差,将结果与均值比较:若大于,则加上50作为偏差值;若等于,则以50作为偏差值;若小于,则用50减该值作为偏差值。
简单而言,一个学生的偏差值越大/小,该生的成绩越好/差。若样本总体严格遵从正态分布,可以计算出,偏差值大于60或小于40的学生各占总体的约16%,大于70或小于30的学生各占总体的约2%,而大于80或小于20的学生各占总体的约0.13%。实际上,样本的分布并不总是遵从正态分布,故计算的偏差值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