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恋爱体质办公室
“我是晨归啊,你明白吗?”
进行笔录时,名为龟仓香奈的女性反而用含混的声音反问,同时用右手揉着肿胀的眼皮。
橙色的T恤,藏蓝色工装裤只系着左侧的背带,口袋里挂着大猩猩玩偶的钥匙链正一摇一晃。头发扎成两束,看上去比实际的二十七岁要年轻。她在JR京叶线稻毛海岸站前的酒馆与认识的大学生们彻夜玩耍到天亮,没有回家便直接来上班,所以应该算不上是“晨归”,但她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我眼睛还是红的对吧?这可不行啊。不过反正和齿科大学的那个男生约好了见面,算了吧”
她怀念似地呵呵笑了起来。看来昨晚玩得相当开心。
“香奈小姐真是喜欢和大学生玩呢”
坐在旁边座位上戴着眼镜一脸不安的女子加入了对话。她穿着宽松的青色衣服,头发盘成一团球。青木珠里,二十四岁,是这个仅由五名女社员组成的IT初创企业LAV-RACE中最年轻的社员。
“不过至今为止,你和谁认真交往过吗?”
“哈哈哈,单相思了十一年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再说了,暗恋那么久,对方心理负担也不小吧”
“哎哎~,干嘛总是说那种坏心眼的话啊~”
两人自顾自地开始聊了起来,我这个从警视厅赶到千叶的刑警被彻底晾在了一旁。
看向墙壁,上面挂着一块白板,用硕大的字体写着“No love, No life.”据说是社长荣田创作的社训。“没有爱情,就没有人生。”确是一句很有女人味的话,但也不至于这样挂到墙上吧。
这家公司位于幕张港湾镇(baytown)中一座公寓内,街区里的住宅五颜六色形状各异,从高处看像是许多玩具摆在了一起。公寓原本有两个房间,把中间的墙壁拆掉后,合并成了一个相当宽敞的办公室。五个黑色的玻璃制时尚电脑桌面对面地摆在一起,每个桌上都配了一个台式机。挂着社训的墙一侧正是日照充足的窗边,架子上是荣田社长种的小西红柿,权当观赏植物,正结着青绿色的果实。
“那个,我再确认一遍,发现这张卡片的是你,没错吧?”
我强行插入对话,试图修正路线。
“没~错”
龟仓香奈呆呆地回答。
“大约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我在稻毛海岸跟他们一直喝到六点,到公司是差不多六点半了。去浴室想冲个澡,就发现亚美坐在浴室地板上哭,澡也没洗成”
毕竟是公寓改造而成,厨房和浴室也一应俱全,足够一般人正常生活。
“我就合计,亚美那孩子又失恋了啊,然后回到办公桌一看,就发现社长的桌子上有这么一张卡片”
龟仓指着印有两个叠在一起的三角尺的卡片说道。那是数学恐怖组织“黑色三角尺”必定会留在案发现场的物品,说明昨天在这儿工作到深夜的社长荣田雪子失踪与他们关系很大。
“还有,我跟县里的警方也说过,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我正和他们一块玩飞镖,那个时候收到了社长发来的邮件”
龟仓操作手机,调出邮件。
“标题:R为1而L正文:用各位锐利的头脑思考吧。0.1908”
“这是什么意思呢?”
“根本不知道啊~”
龟仓又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而且啊,就算说‘大家’,真理去札幌出差谈恋爱了,亚美今年第三次失恋哭得死去活来,我脑袋里全都是昨天碰到的那个他啊。哎,这个公司快玩完了”
副社长正在远程恋爱,名为“亚美”的女职员正瘫坐在浴室里泪如泉涌,我刚才也看到了。……对事件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对这个公司内女社员的恋爱情况我倒是知道了八九不离十。
不过,这个叫龟仓香奈的晨归女子,对于自己的公司卷入了黑色三角尺事件内的意识好像并不充分。她的办公桌上除了电脑,便是摆满了大猩猩、长臂猿、鼠猴等的毛绒玩具,看不出丝毫的危机感。
“脑子正常的就剩那边那个单相思大师了”
龟仓笑着说,戴着眼镜的青木珠里则是皱起眉头“够了啦,真是”地埋怨。旋即,后者也取出自己的手机,似是要打消一般说“我也收到那个邮件了”,把画面递给我看。
“标题:R为1而L正文:0.0698”
这个邮件的正文只有一个小数。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它和数学有关系,一如既往。我十分想见浜村渚。眼下是上午十一点,我有些等不及放学了。
Σ
高木源一郎率领的数学恐怖组织“黑色三角尺”的可怕之处在于那个催眠程序。高木亲自参与开发的教育软件在全国各地的高中使用了二十年,其中却编入了一段预催眠程序。组织使用特殊的信号生成器与移动电话网络,就可以发送信号,启动大脑内的催眠程序,结果所有接受了高中教育的人便会“等可能地”成为恐怖分子作案的道具(目前暂无使用电子邮件发送信号的案例,故认为只能使用实时通话传送信号,即使用邮件不会造成危害)。
警方也在昼夜不停地调查,终于成功找到了实际写下植入软件中的催眠代码的男子。马边寺卓,六十二岁,二十年前曾与高木一同开发数学教育软件,当时隶属于千叶最新技术研究所,专业是人类脑波与电波的交互性。该技术可直接用于借助影像等对人进行催眠,当时便担忧理科地位削弱的高木决定将此程序植入软件中。
自从高木发表“数学恐怖声明”后,马边寺本人也藏匿了行踪,他的名字被登录在失踪者数据库里。如果能找到他,或许就可以得到停止接受催眠信号的程序,从而停止日本的撼动。对策本部这样期待着,由海归精英濑岛直树带头,启动了马边寺搜索计划。
然而就在昨天,事态的发展出现了意外的转折——人们发现了马边寺的尸体。
江东区一个公寓(大概是他潜伏的住所)的管理人发现了他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尸体旁边放着吃了一半的苹果,上面涂有毒药。现场发现了可能是遗书的文件,由此推断为自杀。对策本部接到通知后,以濑岛为首的一众刑警不禁愕然。
他到底为何自杀?开发拒绝接受催眠信号的程序已经不再可能了吗?大家分头搜集情报,不觉间天就亮了。
……以上这些听起来好像我也参与了调查一样,但实际上我昨晚没有值班,从今天早上开始才加入了调查。
“初创企业的社长失踪了?”
来到对策本部大厅,只见濑岛瞪着通宵后通红的双眼,逼向大山梓。
“那种小事情不用管!”
“什么叫小事情啊!现场可是留下了‘黑色三角尺’的卡片呢”
“喂,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最近我被迫养成了当这两人的和事佬的习惯。
“哦哦,武藤啊。……对了,那就你去吧”
我一边不爽于濑岛命令式的语气,一边从大山手中接过资料看起来。
今早,千叶市幕张港湾镇的一家IT初创企业的女社长失踪了,办公桌上放着“黑色三角尺”的卡片。千叶县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刻联络了对策本部,并发来了失踪人员的资料。资料上附有一张女子的照片,深茶色的眼眸,银灰色的头发。不同于一般的白发,每一根头发都富有光泽,仿佛光纤一样,虽然脸庞毫无疑问是日本人,却酿造出异国的韵味。
资料上记载了基本的个人情报。荣田雪子,三十一岁,曾在大型IT企业TBM任职系统工程师,三年前创立LAV-RACE。她的技术能力十分出色,甚至引来其它公司高新挖角,资料上也写着有可能是被黑色三角尺掳走逼迫协助组织犯罪。另,她是单身,父亲因故不存在,母亲去年病逝,目前一人居住。
“总之我要忙着处理马边寺卓的事情,而且千叶不是浜村的老家吗?你跟那家伙关系最好了,正好你们俩一块儿搞定吧”
濑岛语气粗暴地说。连竹内本部长都没用过这么冲的语气下命令。
“嗯,我也觉得让武藤去比让濑岛去更好”
大山事不关己地点点头。方才险恶的气氛已不知所踪。……总觉得这两人是在装作关系不和,借机把麻烦事推到我头上。
总之,因上述原因,我一个人开着警车,来到了千叶市美浜区。
Σ
千叶县警方负责案件的刑警和鉴识课成员在我抵达后不久便说“目前除了发现卡片以外,现场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看不出和事件有关联”“既然警视厅的人也来了,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检查”而撤离了。我觉得现场留下黑色三角尺的卡片就已经表明和事件有不小的关联了,迄今没有太多参与事件的千叶县警方似乎没有足够的危机意识。而这种平淡的氛围大概也被龟仓香奈察觉了。
总之,我只好一个人继续进行调查。
“我是黑色三角尺特别对策本部的武藤龙之介”
看着抱膝坐在钢管椅上哭哭啼啼的女子,我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刚才听龟仓小姐说,今天早上最先来到办公室的是你。能请你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她总算抬起头看向了我。菊名亚美。她也是就职于此公司的系统工程师,与龟仓香奈同为二十七岁,穿着白色的紧身短上衣和贴身的破洞牛仔裤。及肩的头发富有光泽,小巧的脸蛋上五官端正,长得相当漂亮,然而眼角的化妆却被泪水花得一塌糊涂,糟蹋了难得的美貌。
目前,根据龟仓香奈和青木珠里夹杂着女生间聊天的供述,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首先,这间办公室里除了社长荣田以外还有四名社员,分别是系统工程师龟仓和菊名、负责事务的经理青木,以及副社长兼对外事务的菱本真理。所有人均为女性。
公司并没有规定社员的着装,然而菱本每天仍然穿着正装上班,显得有些刻板,但眼下正与位于札幌的男子远程恋爱。最近她怀疑恋人花心,两天前请了带薪假,飞去札幌确认真相。知道了荣田失踪一事后,她表示今天晚上就回来。
结果,昨天该公司算上社长只有四人出勤。到了下午五点,荣田社长说想把事情当天处理完而留下加班,龟仓、青木和菊名三人下班,各自享受美好生活。龟仓来到稻毛海岸的酒馆与大学生们畅饮,半夜玩飞镖的时候收到邮件却没及时发现,反而是觅得意中人,到了清晨直接去公司上班。青木在公司附近的朋友家里一起吃塔吉火锅(译注:使用北非尖盖锅(Tajine)的日式火锅),聊着从初中时代起一直单相思了十一年之久的白马王子,直到过了十二点回到家才发现收到了邮件。但因正文内容令人费解,便打算第二天上班后再询问社长,故而没有多加理会。
“如果我们收到了的话,说不定真理和亚美也收到了呢”
听到青木珠里这样说,我便来到浴室,打算向本人确认。据龟仓说,她早上六点半来的时候就看到亚美瘫坐在地上哭,到现在已经哭了五个多小时。
“昨天……直到三点,都在检见川浜的家庭餐馆……和男朋友……前、男朋友……呜、呜呜……”
大概是听到自己口中说出“前”一词时难以控制感情,她的眼眶中再次开始盈满泪水,终于又把脑袋埋在胳膊里哭了起来。
我曾在警校学习过“如何在不影响被害人家属心情的前提下进行问询”,但“如何向事件发生当晚失恋了的女性问询”却是一片空白。每当回想起失恋之时便会陷入感情的漩涡中,我想没有比这个更棘手的问询对象了。
一如社训“No love, No life”所说,这个公司里尽是脑中只有恋爱的社员。而据龟仓所说,菊名亚美在其中是尤其容易陷入爱恋的性格。每当有了男朋友都会高叫“终于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而兴奋不已,三个月左后后却总会分手,然后就特地来到公司的这间浴室里,一哭就是一两天。荣田社长对此甚是心痛,还专门为她设立了除了通常的带薪假以外的“失恋假”。
——哎,这个公司快玩完了。
晨归的龟仓含混不清地吐出的话语在脑海中回想。我决定只问必要的事情,尽快结束问话。
“请问昨晚有没有收到荣田社长发来的邮件呢?”
菊名埋着头哭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的洗手台。只见上面放着一部戴着焰火图案外壳的手机。我拿起手机递给她,她看到画面,又立刻埋着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待机画面是菊名和前任男友把头凑在一起拍摄的照片。看来她又受到刺激了。
“对不起,我来弄吧”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手机,开始操作起来。这时,
“武藤警官,刚才接到一个电话”
是青木珠里。她从一旁露出脑袋,扶了扶眼镜。
“是偶尔来给我们帮忙的系统工程师近藤先生打来的,他说昨晚他也收到了社长发来的邮件,晚上下班之后会过来”
青木进入浴室,蹲到我的旁边,视线与菊名齐平。
“其实,他是荣田社长的男朋友,据说已经到了考虑结婚的阶段”
荣田雪子已经订婚啦。真没想到。
“……我喜欢他啊”
埋着脑袋的菊名低声嘟囔,泪水再次从没了化妆的眼角涌出。
“我还是喜欢他啊!不要对我说再见啊……”
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刺激到她敏感的内心了。看着抽泣不停的她,我和青木交换目光,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她的电话,走出了浴室。
√4斋藤、小须田与三角关系
JR海浜幕张站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挤满了当地职业棒球队的球迷们,他们身上穿着印有硕大“M”形标志的衣服(译注:M系「幕张」的罗马音Makuhari的首字母)。我一个人穿着西装,等着浜村渚的到来。给她家打电话,接听的正巧是刚从学校回来的浜村。“武藤先生已经到海浜幕张了吗?”她的声音中满是兴奋,答应我马上就赶过来。现在才下午三点,从她家骑车到这里好像只要二十分钟。
“咦?你剪头了?”
“是的……”
看到她的样子,我不禁问道。浜村则是并没有显得很高兴,反而有些害羞地低着头,用左手摆弄着刘海。刘海被剪断,揪起来没有以往那样容易。
“看上去很奇怪吗?”
“没有,挺合适的。想换个心情吗?”
“啊,这实际上是个秘密”
浜村渚拉开红色的塑料椅坐下,悄声说道。
“小千和男朋友分手了,说想剪头发,我就陪她一块剪了”
小千指的是浜村渚的好友长谷川千夏。看上去健康活泼,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擅长的科目居然是“美术史”。我曾在别的事件中和她打过照面。
“嗬,长谷川她有男朋友啊”
“是的。原来和B班的小须田同学在一起,但前一阵好像被斋藤同学告白了”
“挺受欢迎的啊”
“可不是。但其实,斋藤和小须田都是棒球部的,说是‘投捕组’,我也不太明白(译注:原文battery,指棒球队中投手与捕手搭档形成的组合)。所以两人如果因为抢小千关系闹僵的话就不好了,小千也不愿意变成那样,所以就分手了”
三角关系啊。浜村嘴上说着这是秘密,结果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抖出来了。除了数学以外,她真的和普通的初中女生毫无二致,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也想八卦一两句吧。于是,她们两人就在附近的公园里提前玩了焰火,荡着秋千讨论了这件事,最后决定一起去剪头发——浜村一口气讲完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说老实话,我不知该如何评论,便决定强行变更话题。浜村渚眨了眨双眼皮下发困的眼睛,开始盯着柜台上方的菜单看了起来。
“啊,那我要芝士汉堡甜甜圈套餐,还有苹果派”
还是老样子,个头不大,食欲倒不小。
Σ
来见浜村渚之前收集到的荣田发送的邮件如下。
收件人:龟仓香奈 标题:R为1而L 正文:用各位锐利的头脑思考吧。0.1908
收件人:青木珠里 标题:R为1而L 正文:0.0698
收件人:菊名亚美 标题:R为1而L 正文:0.5000
浜村渚将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后,放到旁边,左手拿起巧克力甜甜圈,右手顺着中央的孔转了几圈,显得很开心。然后,她突然嘟囔了一句:
“庞加莱先生,对不起”
然后张开小小的嘴,咬了一口。甜甜圈变成了一个“C”形,不见了中央的孔。
“哎~,产生奇点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恐怕是很高深的数学吧,我还是不要细究为好。
“浜村,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嗯……看不懂呢”
浜村回答。她的嘴边沾满了巧克力,仔细一看,手指头也未能幸免。
“这个标题是什么意思?‘R’指的是圆的半径吗?”
我绞尽脑汁,从贫瘠的大脑中榨出仅有的一丁点数学知识。浜村渚歪了歪脑袋。
“半径一般用小写的‘r’表示。是英文单词‘radius’的第一个字母”
她擦净手指头上沾的巧克力,从西装上衣口袋里取出粉红色的决胜自动铅笔,在笔记本页面的角落写下“rad”三个字母。
“啊……我忘记怎么拼了”
她“哎嘿嘿”地笑了起来。她除了数学以外都不甚擅长,英语也不例外。
“嘛,无所谓了。大写的‘R’一般是指‘直角’”
这次,她一边念叨着“里格哈特,安格勒”,写下“Right angle”。
“我拼得对吗?”
“应该是对的。可‘直角’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90°的角”
说到这儿,她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了?”
“‘直角为1’,或许指的是sin。这三个数都比1小”
浜村自顾自地点起了头。又出现了听过但是大脑在回想之前本能地表示拒绝的数学用语。sin,cos,tan……
“是三角函数什么的吗?”
“没错”
“那是啥?说起来,‘函数’到底是什么?”
我感到脱力,而浜村则是莞尔一笑。
“武藤先生,一个甜甜圈一百日元的话,买两个是多少钱?”
“两百日元”
“那买十个呢?”
“一千日元”
“没错。‘甜甜圈的个数’确定了,‘要花的钱’也就确定了。像这样,由一个数决定另一个数的关系,就叫做函数”
浜村渚将吃到一半的甜甜圈放到托盘上,擦净左手上的巧克力,开始在笔记本上画起了斜台。
“假设用长度为‘1’的木板制作斜面,然后把木板和地面之间的夹角用漂亮的希腊字母‘θ’表示”
虽然不太明白θ怎么漂亮了,不过我还是点点头。
“‘角度θ’越大,斜面就变得越陡,下滑的高度也越高,滑下来的时候就越害怕,对吧?”
“嗯”
“我们就把这个高度叫做‘sinθ’”
哎?这就完了?这么简单?
“其实之所以叫‘三角函数’,就是因为它源自斜台、高度和地面构成的直角三角形”
“稍微等一下”
我突然想给浜村渚的解释挑毛病了。
“照那么说的话,θ不就永远到不了90°了吗?不然……等于90°的话,就不是斜坡,而是自由落体了”
浜村渚开心地笑着说“自由落体的话好可怕啊”,然后把巧克力甜甜圈的最后一块放进嘴里。
“那,请让我再想想别的解释方法”
Σ
我也觉得有点饿了,于是到吧台点了一个甜甜圈。回到座位上,只见浜村渚已经喝完了可乐,取下杯盖,正嚼着剩下的冰块。
“浜村,你还要再吃点什么吗?”
“啊,不用了。再吃就吃不下晚饭了”
樱桃笔记本上画着一些图案。
“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浜村开心地说着,用粉色的自动铅笔指了指笔记本上画着的女孩子。
“这是小千”
“你说长谷川?”
“是的。然后,这个是斋藤,这个是小须田。他们两人为了能和小千在一起,各自准备了礼物,小千如果收下了其中任何一人的礼物,就要和那个人交往”
听上去确实挺有意思的。
“然后,这根旗杆上绑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小千的腰上。小千只能在距离旗杆半径为‘1’的地方移动。斋藤的礼物放在旗杆北边距离‘1’的地方,小须田的礼物放在旗杆东边距离‘1’的地方,然后他们两个躲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观察情况”
听上去条件好多,怪麻烦的,但这可是数学。忍着点吧。
“那么,这里的‘θ’就表示了,小千的内心倾向于斋藤的程度”
“你说什么?”
“就是这个角的大小。小千不知道究竟该选择谁,所以‘θ’也就随着她的心情改变”
长谷川千夏也会迷茫啊。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得到的是干脆利落的假小子的印象,看来说到底她也是个女孩子。
“在小须田看来,他会很在意小千到底有多么倾向于斋藤。但小须田只从旁边在看,所以只能看到‘小千从旗杆朝向斋藤的礼物的距离’,这就是sinθ”
原来不是角度,而是从侧面看到的直线距离啊。
“同理,‘斋藤看到的小千从旗杆朝向小须田的礼物的距离’就是cosθ”
换个方向看,我大概明白了她说的意思。
长谷川千夏的少女心漂泊不定,倾向于斋藤的心情θ越大,sinθ也就越大,小须田的心里就会焦急。反过来,如果倾向于斋藤的心情θ越小,cosθ就会越大,而换作斋藤在心中吃醋。
“那么,如果小千终于和斋藤走到一起了,θ就变成90°了对吧?这个时候sinθ等于多少呢?”
我在脑海中把长谷川移动到斋藤的礼物处。绳子的长度是1,那么两者之间的距离就是……
“等于‘1’,对吧”
“没错。所以我想,这就是‘R为1’这句话的意思”
“sinR=sin90°=1”
“那这个‘L’又是什么呢?”
浜村渚用左手揪着刘海想了半晌,然后吸了一口冰融化成的水。
“英文字母总共有26个对吧?”
她问我。
“嗯,没错”
我一脸狐疑,只见浜村用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在樱桃笔记本上写下了从1°到90°的所有角度,然后嘴里一边嘟囔着“A,B,C……”一边在数字旁边顺次写出英文字母。1到26对应的是A到Z,然后从27开始又回到A……如此反复,直至重复到第四遍的L时,正好和90°对应上。“R为1而L”。浜村渚刚才还说这条信息“看不明白”,眨眼间便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不过还真没想到,她会用朋友之间的三角关系来解释我们这些数学白痴本能地拒绝的三角函数……看来浜村渚真的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与数学作伴。
“那,这些小数又表示什么意思呢?”
我打起精神,问道。
“sinθ变化的话,θ也会变。小须田看到小千距离斋藤有多近,他也就能明白小千的心意。比如说,0.5000等于sin30°,也就是小千向斋藤倾向30°的意思。‘30’对应的字母是……哦,是D”
根据小数推断对应的角度,再选出与之对应的英文字母。之前也负责过使用数学暗号的案件,但这次的暗号颇费一些脑子。不愧是千叶首屈一指的系统工程师想出来的。
浜村渚说“我现在写出所有的角度对应的sin值,请稍微等一下”,然后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兴致勃勃地从sin1°开始依次写出小数。这么复杂的暗号,我可解不出来,就全部交给她了。不消数分钟,页面便被小数填满。
√9靠不住的恋人
LAV-RACE的二把手菱本真理从札幌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向荣田的恋人、非定职的系统工程师近藤泰男询问事由。时间已过晚八点,与浜村渚在快餐店作别后回到这间办公室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欢迎回来,真理小姐”
听到青木珠里打招呼的声音,我回头看向房间入口,只见穿着正装的高挑女子站在那里。她的五官端正,举手投足间透出凛然的英气。她把皮包放在椅子上。
“男朋友什么情况?”
“那个吧,我在数码相机里翻到了一张他和一个女孩站在钟楼前面拍的照片”
“哎?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说是公司里的同事”
“分了吧分了吧,肯定是劈腿了。这年头远程谈恋爱可不容易呢”
“你一个单相思了十一年的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哎~~,怎么连真理小姐也这么说啊”
菱本和青木眨眼间就开始聊起恋爱情事。我战战兢兢地插入两人间。
“我是警视厅派来的武藤”
“哦哦,失礼了。听说我们家的社长被黑色三角尺绑架了”
“那个……”
“那个事吧,好像有点不对劲哎”
龟仓香奈用含混的声音打断了我,她的头上摆着黄色的小猴子玩偶。
“不对劲?”
“我刚才看了一眼打印机的使用记录,结果发现上一条打印的记录被删除了。而且啊,打印的尺寸被设定成名片大小”
看上去靠不住,没想到如此缜密。或许是因为此,荣田才唯独给她的邮件中加了一句“用锐利的头脑思考”吧。
“有人在咱这儿印过名片吗?”
“香奈,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在想,社长是不是自己打印了黑色三角尺的卡片”
龟仓自言自语一般嘟囔着,头顶上的黄色小猴子似乎正盯着菱本看。
荣田社长的离奇失踪……一个小时前她说出的这番话,在我心头逐渐酝酿膨胀。
“她自己离家出走了?为什么啊?”
“说不定理由就在身边呢”
龟仓转向在我面前低着头的近藤泰男。
“没错,这都是我不好……”
近藤无力地呻吟。他刚刚来的时候像一只从黑暗中突然被拉到灯光下的耗子一样瑟瑟发抖,然而现在只是软绵绵地耷拉着肩膀。
关于他与社长之间的事情,在方才一个小时的问询中明白得差不多了。
名为近藤的男子眼睛很小,茶色的圆领薄衬衫上面穿着像麻袋一样皱巴巴的夹克,看上去毫不起眼。他是一名系统工程师,与荣田雪子在大学时坠入爱河。两人如今均年过三十,正在考虑结婚事宜,然而一道巨大的壁障横亘在二人之间。
近藤的老家是位于栃木的传统温泉旅馆。他身为家中长子,从小便被父母教育长大后要继承家业,在千叶开设初创企业的荣田这样的女子显然不是合适的婚约对象。近藤嘴上说会去做父母的工作,但生性优柔寡断的他迟迟没敢掏出话题,只好任凭时间流淌至今,前几天也为此与荣田吵了一架。
实际上,千叶县警方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件事,因而怀疑荣田是自行从众人面前消失,只是因为现场留下了卡片,才不得已联系了警视厅的黑色三角尺特别对策本部。……如果荣田仅是出于近藤的原因才离开,我大老远从警视厅来到千叶就真是白跑一趟了。
但总之,要先解开荣田留下的暗号才行。
“菱本小姐,昨天有没有收到荣田小姐发送的邮件?”
自我介绍过后,我问向菱本。
“哦哦,是发来了一个奇怪的小数”
她点亮插着充电线缆的手机,打开邮件。
“标题:R为1而L 正文:0.3907 0.5736”
“只有真理小姐是两个数字呢”
青木扶了扶眼镜。
“不过,这下应该就完整了”
我已经向她们解释了浜村找到的解密方法。众人都是理科生,很快便理解了我的说明。
龟仓香奈:0.1908≈sin11°→K
青木珠里:0.0698≈sin4°→D
菊名亚美:0.5000=sin30°→D
近藤收到的邮件上写着“0.1564”。
近藤泰男:0.1564≈sin9°→I
“嗯,真理小姐收到的两个数字是……”
负责日常事务的青木珠里擅于这类琐碎的工作,很快便着手开始解谜。浜村渚给我的写满了正弦值的纸张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拿到了手中。(我也省了心——这当然不能告诉别人)
菱本真理:0.3907≈sin23°→W,0.5736≈sin35°→I
……总共得到了六个字母。算上偶尔来帮忙的近藤,以上便是在这家公司任职的所有人,很难想象荣田还会给其他人发送类似的邮件。
“然后呢?”
龟仓问,她手里换上了条纹图案的黑猩猩玩偶。
“这六个字母是什么意思?连在一起也成不了句子啊?”
KDDIWI——青木珠里在六张纸上各写下一个字母,然后摊开在桌上,尝试着改变顺序解读。但正如龟仓所说,不论怎么摆都无法形成具有意义的词语。
“这些小数真的有什么含义吗?”
她再次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走廊里出现一个惨白的人影,众人愣住了。
“……亚美小姐”
菊名亚美一脸呆滞地走了过来,大概是哭累了。她直接来到青木摆着纸片的桌前。
“您冷静下来了吗?”
“…………”
菱本长叹了口气。她只是瞥了菊名一眼,便察觉了后者失恋的事情。
“亚美,你看这六个字母,能想起来什么吗?”
她换成工作的口吻问道。菊名低头,把目光落在六张纸片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她抬起纤细的手指,将纸片重新排列。
“D”“D”“W”“I”“K”“I”
“啊,是DD-Wiki!”
青木珠里立刻反应过来。
“那是什么?”
据她们说,DD-Wiki是三个月左右前,县内一家技术研究所委托该公司开发的专业术语查询系统。只不过,委托方没过多久便倒闭了,开发到一半的系统就被封存起来,丢在公共硬盘里的某个角落。
“亚美小姐好厉害,三个多月前的事情都能想起来”
“那当然……了”
菊名无力地笑了笑。
“接受这个委托的时候,我刚跟他开始交往啊”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加油通宵干活,第二天早上还一起吃了乌冬面啊……”
菊名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泪意。
“那个时候……呜……明明那么温柔……为什么……到底是、在哪儿开始错位的”
又开始了。大滴的眼泪滚落在桌面上。
“呜、呜呜……真理小姐,女人每次失恋都会变强,是真的吗?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悲惨、这么弱小啊……”
“好啦,亚美,我们去浴室吧”
“呜呜,对不起……”
在催促下,菊名亚美再次离开了房间。以后可要尽量避免与刚失恋的女人打交道。我已经累到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地步了。
Σ
回到警视厅时,已过了晚上十点。
“哎?武藤,你打哪儿回来啊?”
大山一边嚼着据说是从老家冲绳寄来的“金楚糕”(译注:为冲绳传统糕点,类似饼干)一边问道,看样子已经将早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千叶”
“哦哦,想起来了。碰到渚了吗?”
“嗯,她剪头了”
我已经懒得回答了,简单地哼了一声后,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山递过来金楚糕,但我口渴,没要。
“哦,武藤,千叶那边怎么样?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次是濑岛凑过来,依旧高高在上地问。
“总觉得被荣田雪子耍了一天……”
我回答,同时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如此憔悴。
——LAV-RACE的公共硬盘里的DD-Wiki文件夹中,的确有两个据信是昨晚荣田社长本人保存的文本文档,以及另外一个文件。两个文本文档中,一个是写给公司的四名社员,上面写到自己在一段时间内不会露面,并详细记载了分配给四人的近期内必须完成的工作。……据此,荣田的失踪确定为本人所致。
第二个文本文档是写给近藤泰男的,上面只写着“蠢男人”三个字。见此,近藤只是露出哀伤的表情。男女间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便多嘴。
最后一个文件体积稍大,文件名是“致警方”,非常直接。我以为是写着道歉的内容,打开一看却是一堆莫名其妙的数字和记号。我好歹也算是“警方”的人,便承蒙厚意,得到一个空余的USB存储器,将文件复制到里面后,才带回了警视厅。
总之,我累得快吐血了。
“这就是存了那个文件的存储器”
“该不会又是什么病毒吧?”
大山坏心眼地笑着说。上次因大意插入存储器而引发了埃庇米尼Death事件的濑岛不甚开心地哼了一声。
“武藤,你现在开始到我这边干!”
“啥?”
“说白了,就是那个社长受不了自己男朋友优柔寡断,才装作被黑色三角尺绑架玩消失对吧?反正公司还要开下去,不可能一直玩消失”
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不过今天我实在没有力气回嘴。
公司里的所有女性都各自抱有不同的恋爱烦恼,导致我今天格外地疲惫,想坐下来放松,疲惫感反而愈发加倍。
“总之,马边寺的案子很复杂,现在正挨个儿清查和他有关的人,连一半都没查完。你也过来帮忙”
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摞文件,大概是相关人员的列表。
“好吧,不过能不能先让我睡两个小时?”
“嗯?……哼,真拿你没办法。就睡两个小时啊”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休息室。
“这个USB存储器我就先拿给锦部了,没问题吧?”
身后的濑岛好像说了些什么,我只是举起左手晃了晃。
Σ
砰!砰!砰!
听到三声惊人的击打音,我慌忙跳起来。……这儿是哪儿?
“武藤警官,怎么叫都不起来啊!”
耳边传来用指甲挠玻璃的尖锐噪音。眼前,穿着松垮的灰色汗衫、头发乱糟糟的女子正握着竹刀,威严地站立着。
她是新舄县警方派来的计算机技术专员锦部春美。刚才的击打音是她用竹刀劈向墙壁发出的。
“你带回来的那个东西,可了不得”
濑岛也走了进来,手里啪啦啪啦地翻着资料。我终于想起来了,这儿是警视厅的休息室。‘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毕达哥拉斯博士的催眠信号的数据吗!”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期望自己不是在做梦。
锦部唾沫横飞地说明了一番。简单而言,我带回来的数据是被加密的催眠信号。只要能够解开加密,或许可以做出能够拒绝接收信号的程序。
“可为什么荣田雪子会有这种东西?”
“她好像和马边寺卓有过接触”
“咦?”
听到濑岛的话,我吃了一惊。
“五年前,马边寺在船桥技术研究所的时候,幕张MESSE(译注:位于千叶市美浜区的大型会场,由幕张MESSE有限公司运营)曾举办过IT展会。当时,船桥技术研究所正与著名IT企业TBM合作,马边寺就遇到了当时在TBM任职的荣田雪子。据相关人员说,因为都是系统工程师的同行,两人情投意合”
原来,荣田雪子和马边寺卓之间有着联系!
“马边寺看到自己开发的技术被黑色三角尺滥用,受到良心上的苛责,难以忍受。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的日记,其中写有这样的文字”
这些内容对刚刚睡醒的脑袋而言有些庞大。我又一次晃了晃脑袋。
“马边寺决意自杀,并将自己制作的催眠信号数据托付给值得信赖的荣田。有没有可能是,荣田为了悄悄开发拒绝信号的程序而藏起来了?”
“为什么要悄悄制作啊?”
“因为有可能会被盯上啊。马边寺自杀的时候,黑色三角尺或许已经察觉了数据被交到别人手上。……总之现在,荣田雪子是重要参考人,你再去一趟千叶吧。我已经跟竹内本部长说完了”
去千叶倒是无所谓了,不过这家伙干嘛这么神气啊。
“现在几点了?”
“已经早七点了”
我一口气睡了九个小时啊。
“今天是星期六,浜村也休息吧?”
“万一她有别的事情呢”
“反正她不管在不在家都是在搞数学吧。那还不如解决一两个黑色三角尺事件更有效率”
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而且,浜村渚真的有空吗?
√16决战星期六
浜村渚有空。
和昨天一样,我开着警车来到海浜幕张,只见她也骑车到了幕张港湾区。今天是周末,她穿着便装,是我从未见过的红色格子衬衫,胸前的口袋里牢牢地插着那支粉红色的自动铅笔。
LAV-RACE除了荣田以外全员出勤。昨天因为骚动,一整天没能干活,今天就来按照DD-Wiki中的文件里写的指令工作。菊名亚美也来上班了,然而没有立刻开工,而是在浴室里蹲了一会儿(她住在老家,家里没有浴室。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浴室)。
“哦哦,你是麻砂二中的啊,我和珠里是矶浜三中的”
“不过我们差三岁,没有一块儿上过学”
龟仓与青木二人正和浜村渚聊着千叶当地的话题。
“矶浜三中是那个,校服是黄色运动衫的初中吧”
“没错没错,初二的时候在校服的屁股那儿贴上了眼镜猴的布章,结果被体育课的江崎老师骂了一通”
“那不是等着被骂吗。香奈小姐真是,以前就那么自由自在呢”
“因为黄色代表香蕉嘛,所以想着贴上猴子应该可以吧~”
“那是什么逻辑啊”
听着龟仓和青木你一言我一语,浜村渚开心地笑着。听说揭开了荣田的暗号的竟是这么小巧可爱的初中女生,一开始谁都不相信,但不消数分钟,她们就打成了一片。
龟仓把那个黄色的猴子玩偶放在浜村渚的脑袋上。
“这个猴子叫什么名字呢?”
“它叫倭狨(pygmy marmoset)。实际上就和这只玩偶一样大,不过比这个更偏茶色”
“这么小,好可爱啊”
猴子小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真是像极了浜村渚。
“武藤先生,港湾镇的公司好时髦呢。早知道就来这种公司做职场体验了”
浜村渚转向我,突然说道。
“职场体验?”
“就是吧,社会课里有一节体验课,要去大人们工作的地方参观,体验实际的工作。我被派去养鸡场,捡了一天的鸡蛋。最上面的一排我够不到,累死我了”
想象着浜村渚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费力地捡鸡蛋的样子,我就忍俊不禁。“武藤先生”菱本真理叫了我一声。我刚刚拜托她清查这个公司至今为止的客户中有没有马边寺卓这个人。
“在客户以及收到过的名片中,都没有‘马边寺’这个姓”
嗯,我也没想过能一下子就找到。
“看来各位也不知道荣田社长曾与马边寺相识的事情呢”
“是的,我是借这个公司成立之际才认识了社长。香奈,珠里,你们呢?”
“完全不知道”
“对不起,我也是”
线索又一次中断了。浜村渚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头上顶着倭狨,手里摆弄着桌上的红毛猩猩(orangutan)。
“对不起!”
这时,从入口处传来熟悉的男声。只见近藤泰男喘着粗气走了进来。
Σ
“标题:Re正文:真是愚钝的男人”
大约三十分钟前的十点左右,近藤收到另一封邮件,内容如上。发件人正是消失不见了的荣田雪子。——“愚钝的男人”,与留在DD-Wiki里面的文本文档中的内容相同。
“我上一次给她发邮件是在昨天晚上,问她‘你在哪儿’。差不多在十二点左右发的”
近藤穿着与昨天一样的麻色薄夹克,眼中写满了忧虑与不安。显然,他迫切想知道失踪的恋人身处何方。
“这什么啊,根本算不上线索嘛”
龟仓右手拿着鼠猴,左手拿着指猴,冷冷地说道。
“可、可是,她好不容易回信了,应该有某种含义吧……”
“有个鬼的含义啊。你本来就是个迟钝的家伙。社长去年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最寂寞的时候也没见你多陪陪她”
龟仓用含混不清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批判,菱本和青木也赞同地颔首。只剩下一个人——我们的数学少女浜村渚,摆弄着刘海,一脸严肃。
“啊”
突然,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我记得昨天的邮件里面,有一个写的是‘用锐利的头脑思考’,对吧?”
“哦,是我收到的邮件”
龟仓拿出手机,打开邮件,给众人看。
“这会不会是在指‘锐角’?”
浜村渚用发困的眼睛回望众人。
“那些表示正弦值的小数,也许在‘愚钝’也就是‘钝角’一侧,藏有另一条信息”
“哦哦哦!原来如此!”
青木珠里双手捧着脸颊尖叫着,然后她不顾即将滑下来的眼镜,抓起桌上的圆珠笔,开始在手边的纸上奋力写起什么。龟仓、菱本和近藤在后面看着她的动作。
“怎么回事?”
一如既往地,只有我一个人没跟上节奏,只好向浜村渚求助。她把刚才放下来的倭狨重新摆在自己的脑袋上,然后从背包中取出樱桃笔记本,翻到昨天的那一页。
“武藤先生,比90°小的角很尖,被刺到的话会痛对吧”
“嗯?哦,确实”
“所以,把比0°大而比90°小的角,叫做‘锐角’。比90°大而比180°小的角就是钝的角,叫做‘钝角’”
浜村渚指向昨天在快餐店里画的那张图。
“您看,如果小千两个人都不喜欢,那么就会丢下斋藤的礼物,跑到另一边去了”
θ变成了150°,是钝角。
“这个时候,小须田看到的小千的位置,就和30°的时候一样了”
“是……吗?”
“当然,要假设不考虑透视效应。从小须田那边看,小千靠近斋藤的礼物的位置,和θ=30°的时候一样,等于0.0005。对于所有的锐角,都有下式成立”
“sinθ=sin(180°-θ)(其中0°≤θ≤180°)”
总觉得这次的事件里有好多复杂的记号。我试图把内容整理得尽可能简单。
“也就是说,……同一个小数会对应两个角度,所以也会对应两个字母?”
“嗯……嘛,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看向青木珠里,只见她已经写好了从91°到180°的角度与字母之间的对应表,并找到了暗号对应的字母。
龟仓香奈:0.1908≈sin11°=sin(180°-11°)=sin169°→M
青木珠里:0.0698≈sin4°=sin(180°-4°)=sin176°→T
菊名亚美:0.5000=sin30°=sin(180°-30°)=sin150°→T
近藤泰男:0.1564≈sin9°=sin(180°-9°)=sin171°→O
菱本真理:0.3907≈sin23°=sin(180°-23°)=sin157°→A,0.5736≈sin35°=sin(180°-35°)=sin145°→O
青木和昨晚一样,转眼间便将字母逐个抄在纸上,把纸摆到桌上,开始来回交换位置。
这时,随着一股强烈的既视感,一个白影进入了房间。
是菊名亚美。和昨天一样,她坐到自己的桌前,用空洞的目光盯着写有字母的纸张。
“……亚美,你看看这些字母,能想到什么吗?”
菱本问道。菊名无言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快便抬起纤细的手指,将纸张排成一行。
——“T”“O”“M”“A”“T”“O”
“西红柿?”
除了菊名以外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一处。
“No love, No life.”的标语旁边,有一个日照充足的架子,上面摆着荣田雪子种植的一盆小西红柿。茎上结了若干个青色的果实,……不过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的样子显得很不自然,竟然是从木架上面直接垂下来的。
“呜、呜呜……”
耳边响起已然熟悉的抽泣声。
“怎么了,亚美小姐?”
“西红柿,会变红的吧”
“咦?哦,是啊”
“他,喜欢红色的夹克。一想起来,我就……我就……”
总觉得她现在不管什么东西都能扯到前男友身上。看来菊名的失恋不是一两天能治好的。
“呜、呜呜……真理小姐,女人不是每次失恋后都会变强……”
“好啦,亚美,你先回浴室去吧”
“好的,真对不起”
菊名依言消失在走廊里。仿佛在看重播。龟仓香奈已经来到架子旁,取下那颗奇怪的果实。
“啊,这不是USB存储器吗”
她的手中是一个精致的塑料小西红柿,从中间打开,可以看到里面的USB接口。龟仓麻利地把它接到手边的计算机上,众人绕到她的身后看向屏幕。很快,屏幕上出现了房总半岛的地图,图上一个位置标着一面红色的小旗,下方的信息栏里写着“借一下香奈的红毛猩猩”。
“为什么是红毛猩猩?”
“这是说,社长在这个位置吗?”
菱本盖住了龟仓的疑问,看向我的表情。
“可能性很大”
众人脸色凝重。我刚准备提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然而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说“那武藤警官,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和近藤先生一起去,跟社长谈谈吧”
“……你们呢?”
菱本的表情变得柔和,她耸了耸肩。
“我现在就去羽田机场,直接飞回札幌”
“哎哎?”龟仓和青木一齐发出惊叫。
“我现在在千叶,他在那边是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一定要去抓他脚踏两只船的现行”
她的脸上带着刑警一般的决然。
“算了吧,真理小姐,您这是恶性循环啊”
“就因为是恶性循环,才要一刀两断”
菱本露出寂寞的笑容,然后转向我。
“武藤警官,你能明白的吧?我们大家都没有干涉他人恋爱的余裕”
远在札幌的男友疑似出轨,彻夜不归只为了与大学生交欢,每隔三个月必然失恋,单相思至今十一年……确实,这个公司里,没有一个女子游刃有余地处理着自己的恋情。
——“No love, No life.”
能够为这样的女性们持续送出应援,想必是需要相当高的觉悟的,但这也是它的动人之处。不知为何,我内心的一角如此想到。
“社长可要好好带头,给我们做个榜样才行啊”
听到菱本的话,青木和龟仓相视一笑。
“那么,这个我就先借用一下了”
近藤从龟仓的桌上拿起红毛猩猩玩偶。
“喂!”
龟仓立刻责备。
“那个是红面秃猴(uakari),红毛猩猩是这个!”
恕我眼拙,我压根看不出有啥区别。
Σ
一座黄色屋顶的出租别墅(cottage)坐落于田野中央。入口前淌着一条小河,靠近河面的高度放着两条细的圆木,充当桥梁,一直通到门口。
“如果下起雨来,桥恐怕要被冲垮呢”
浜村渚说着,小心翼翼地走过了桥。
从幕张港湾镇到这里,开了约一个小时的车。这里靠近九十九里浜,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不见尽头。如果来得再早一点,或许能看到满地花朵的美景。
走在前面的近藤很快来到了白色的门前。门框上有圆形的门铃。正当他伸出手准备按下门铃的时候,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女性。她穿着红色的毛衣和白色的裙子,银灰色的长发下是深茶色的眼瞳。——是荣田雪子。只要看过一次照片,就很难忘记。
“啊……”
看到心上人如此轻而易举的登场,近藤顿时失语。我和浜村渚面面相觑。
“这个别墅能住十个人”
她不苟言笑地说。
“我一个人租下来了”
然后,她用深邃的目光越过近藤的肩膀,看向我和浜村渚,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准确地说,是没有丝毫的表情。
“请进”
我们依言走进别墅。
宽敞的客厅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在墙边的桌子和与欧式装潢格格不入的可动式黑板。黑板上到处写着类似程序代码的内容,但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再深处,有一个可供十人同时就餐的餐桌,桌上摆着插有油菜花的花瓶,一个装有沙拉的碗,以及一组服务器。
“知道你们快要来了,就做了点沙拉”
荣田走进厨房,拿来小盘和白色的瓶子。我们不明所以地呆立在原地。
“你怎么知道的?”
近藤憋出一个问句。她终于展露出笑容。
“真是笨死了。还不是那个红毛猩猩”
近藤不可思议地伸出玩偶。荣田接过来,把手指探进它的颈部,从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半月形芯片。
“GPS(全球定位系统)”
真是毫无破绽。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坐吧”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浜村渚。她拽开比自己还要高的椅子,坐上去,朝向荣田,面带不安地行了一礼。
我和近藤也坐了下来。重新看向桌上的沙拉,才发现制作相当精巧。里面放着不少西红柿,苹果被切成兔子的形状,七块摆成圆形。还有切细的卷心菜,青椒,生菜,水田芥(watercress),金枪鱼罐头,豆子,洋葱……
“这是蛋黄酱”
荣田雪子将那个白色的瓶子放在浜村渚面前。
√25爱的正弦
“前天中午,马边寺来找我。大前天他给我打电话,把我叫到幕张技术花园(techno-garden)的擎天餐厅(sky restaurant)”
荣田一边给我们三人盛好沙拉,把自己的盘子放到沙拉碗旁边,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讲述。浜村渚虽然显得不安,但仍很有礼貌地等到所有人的沙拉都盛好。当然,我和近藤也静静地等着。
“他把USB存储器给了我,说里面有黑色三角尺的催眠信号数据,希望我能写出拒绝信号接收的程序……来,吃吧”
浜村渚伸手拿起蛋黄酱的瓶子。我一边看着她的举动,一边问向荣田。
“马边寺为什么没有自己写那个程序呢?”
“他说自己已经老了,写不出那样的程序”
“那为什么没有直接来找警方呢?”
“警方肯定会拘捕他吧。他说过自己只是想图个清静”
空气中泛着冰冷。浜村渚把蛋黄酱的瓶子放到我面前。
“可……真没想到,他选择了自杀”
“不过他认识的其它IT行业的人应该还有不少吧”
我拿过浜村渚放下的瓶子,取了一匙蛋黄酱,继续问道。
“他为什么选择了你?”
“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结果,他回答说”
她用叉子刺起西红柿。
“‘我是你的父亲’”
……嗯?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我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勺子。近藤和浜村也瞪大了眼睛,看向荣田。而后者只是一脸坦然地将西红柿送进嘴里。
“泰男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情人吧?父亲知道她怀上了孩子后,就把她抛弃了。所以我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被母亲独自抚养长大”
这一点在她的个人情报里也有简略的说明。
“五年前,马边寺在幕张MESSE的IT展会上遇到我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她的女儿。因为母亲和我一样,天生就是这个发色”
她用手指梳理着自己泛着光泽的银灰色长发,然后吃了一片生菜。
“突然听到他那么说,我也吓了一跳,一下子没能接受这个事实。马边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走出餐厅。然后我就打电话预约了这间别墅,回到了公司。等到大家都下了班,就准备了你们看到的一切,然后坐上外房线的末班车到了这儿。给你们发了加密的信息,打开电视,才知道了马边寺自杀了”
荣田刺起一块青椒,脸不变色地送进嘴里,几乎没有蘸蛋黄酱。马边寺卓大概是想在最后一刻见一见自己的女儿吧。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荣田的内心。
“你为什么消失了?”
她思考了片刻。
“说白了,就是想专心写拒绝信号的程序。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只是以防万一被人盯上,才把原始数据留在了DD-Wiki的文件夹里,还打印了黑色三角尺的卡片,确保警方能得到那些资料”
“那你为什么采用如此费解的方式,向他人告知了自己的位置呢?”
“……这个么,我也说不好”
没想到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哦,您叫……”
“敝姓武藤”
“武藤警官。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姑娘是?”
“这位是浜村渚”
突然被人叫到姓名的浜村渚猛地颤了一下。只见她正打算把洋葱挑到另一个盘子里。……哎,总是这么挑食。
“小渚,解开我的信息的,是你对吧?”
“哎?”
浜村渚瞪大了眼睛。
“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喜欢数学”
“谢谢您”
说着,浜村将洋葱一点点重新放到生菜叶上。荣田爱怜地笑着,重新将视线转向我。
“我是母亲一手养大的。我很尊敬她”
“嗯”
她的话题总是突如其来。
“但她教我‘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千万不能恋爱’的时候,我感到十分怀疑。所以,当我自己创立公司的时候,挑选的员工都是深陷热恋中的女孩子。我想以我自己的方式支持她们”
——“No love, No life.(无爱无生活)”
“可我自己却没谈过像样的恋爱。看来我也继承了不幸女人的基因啊”
一直低着头没有吃沙拉的近藤泰男抬起了头。然而荣田依旧看着我。
“武藤警官,我该怎么办呢”
“……你是指什么?”
“我已经写好了拒绝接受催眠信号的程序。里面用了曾经在瑞典开发的、并不常用的算法。有许多北欧通用的记号,一般人不太好懂”
她用平淡的语气解释着我听不明白的事情。
“只要把我写好的这个程序配发给移动通讯公司,就可以屏蔽那个信号。只要是最近三年内上市的机型,应该都可以用”
我松了一口气。
“可……我搞不懂了”
能够拒绝黑色三角尺的催眠信号的程序——我们警方梦寐以求之物,就藏在这座别墅里。但显然,她并没有打算将其拱手相送。
“大概是自暴自弃吧。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词。就是觉得,不论我如何制作对他人有益的东西,也无法获得幸福。……我想像的未来,只靠计算机程序,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实现的”
这种时候,我到底该说些什么?浜村渚也一脸困惑地看着我。这不是数学问题,是其它方面的难题。
“我……”
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近藤开了口。
“是来把你带回去的。我只要雪子你,别人都不行”
这已经不是我或浜村渚能插嘴的事情了。尚值初中生的浜村渚右手紧握着叉子,战战兢兢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昨天我给老家打了电话,明确表示了我无意继承旅馆。结果父母好像也放弃了,决定考虑让弟弟继承”
闻此,荣田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她便隐去了表情。
“真是迟钝的男人啊。问题比那个更严重”
“严重?”
“马边寺卓可是开发了黑色三角尺使用的催眠信号的人啊。虽然说那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但如果知道了我是那个男人的女儿,你的父母一定会反对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没那回事!”
近藤大叫,同时一把抓起盘子里的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把苹果整个塞进嘴里嚼着,站起身走到可动黑板和放着笔记本的桌前。
“雪子不见了,我吓坏了。我以为你会就这样永远消失”
他再也无法藏匿内心的冲动。
“然后,我得到了一个式子!”
看到他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模样,我和浜村渚都吃惊不小。只见他抓起桌上的粉笔,猛地在黑板的空位写下了“一个式子”。
“sin(9°+360°×n)=sin9°”
然后,他转身朝向餐桌边的荣田雪子,说道:
“这里面的n是整数,表示我和雪子以后将共同度过的岁月”
……我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能看出来,近藤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的优柔寡断。
荣田雪子盯着式子看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叉子。
“……笨蛋”
她低着头,轻声呢喃。碗里的沙拉还剩一半多。
Σ
周围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坐在从东京开来的警车里,我握着方向盘,奔驰在千叶县的国道上。副驾驶席上坐着浜村渚,她系好安全带,正呆呆地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
荣田写好的信号拒绝程序已经保存在USB存储器里,安全地放在我胸前的口袋里。总之,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近藤泰男则是和荣田雪子一起留在了别墅里。到头来,还是变成了我和浜村渚两个人。
“对了,浜村”
不知是第几个红灯了。我向她问出心里在意的问题。果然我还是不擅长数学。
“嗯?”
“近藤在黑板上写下的式子,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脸上是猝不及防的表情。
“是很美丽的求婚”
“咦?那是求婚?”
请你务必给我讲一讲。大概是读懂了我的表情,浜村渚指了指左前方。
“那边有一家超市”
等到信号灯变绿,我便把车开进了超市的停车场。这儿的停车场极为宽阔,大概可以容纳两组业余棒球比赛同时进行,在东京难以想象。
“请您回想一下小千的那张图”
等车停下,她便拿出了那个樱桃笔记本,我打开了车内的灯。她打开了那张画有三角关系的图。
“小千很困惑,所以向左边画着半径为‘1’的圆。转了一圈,回到了小须田的礼物边,这时候她转了360°。但小千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转第二圈,来到369°的地方”
什么?
“369°?这不对吧?一圈不是只有360°吗?”
浜村渚微微一笑。
“三角函数的计算可以针对任意角,也就是说度数比360°大也可以。如果转了一圈后心情还决定不下来,小千可以继续转,转多少圈都行”
“这样啊”
“不过就算超过了360°,进入了第二圈、第三圈,正弦值还是一样大的对吧?比如说,sin9°和sin369°是一样的,和sin729°、sin3609°也一样”
……让两个男生吃醋的长谷川千夏,绕着旗杆不停地转圈,任意的角度值则是不停增大。
“所以,不论9°加上多少个360°,正弦值都不会变”
“可这和‘求婚’有什么关系?”
“武藤先生,荣田小姐发给近藤先生的邮件表示哪一个字母,您还记得吗?”
近藤泰男:0.1564≈sin9°→I
“近藤先生把它改动了一下,写到了黑板上”
“sin(9°+360°×n)=sin9°”
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在浜村渚的计算笔记上再现了黑板上的算式。
“请看,只要n为整数,不论如何增加,左边的式子都会等于sin9°。也就是说,它会永远保持sin9°不变”
夕阳已西下,残留的辉光中,长长睫毛下的眼瞳笔直地望向我。
“就是‘永远不变的I(爱)’的意思”
原来如此。
“换句话说,荣田小姐发给近藤先生的邮件只是一个‘I’。然后近藤先生回复说‘永远不变的I’。您不觉得这是很美丽的求婚吗?”
对于喜欢数学的人来说或许如此吧。数学是世界上最正确、最无可争议的学问。用数学的语言互诉爱意的恋人们,也定然是最为浪漫的。
到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明白了一切。——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自从昨天在快餐店听她讲的时候便一直很在意。
“我能再问一个吗?”
“什么问题呢?”
浜村渚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浜村,你有喜欢的人吗?”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只见她呆呆地眨了一会儿眼睛,紧接着便紧抿着嘴唇,露出有些生气的表情。
“那当然是、”
照明下,转向我的脸已变得通红。
“有的啦”
然后她突然拍着牛仔裤上膝盖的位置,身子不停地扭动。她再次回到了普通的初中女生,方才流畅的数学解说仿佛未曾发生过一般。
“可是啊,那个人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过之前……啊”
浜村渚又冲我瞪了一眼。
“我、我的事情无所谓的吧”
无所谓吗。看来浜村渚和长谷川千夏不同,没有为了选择礼物而苦恼不停。
我没有再问,笑着关掉车内灯,踩下油门,发动了车子。
不论有没有数学,千叶的女孩子们都深陷在恋爱中。
# 莲子的解说
* 庞加莱先生对不起,产生奇点了
如果你看到甜甜圈(donut)的第一反应便是那句经典的“甜甜圈和带柄的水杯是一样的”,那么恭喜你,你被洗脑了(贝莉:这是歧视!)。这句话准确地说应该是“甜甜圈和带柄水杯的表面同胚”。假设甜甜圈的表面可以任意延展,我们可以把它揉(不撕裂也不合并)成一个带柄水杯的形状,这种性质在拓扑学里被称为同胚,“揉”这个操作被称为同胚变换。但我们永远无法把甜甜圈揉成一个球,因为前者的中央有一个洞,这个洞是无法消除的——无法通过同胚变换消除。浜村渚咬了一口甜甜圈,吃掉了它的一部分环,“撕开”了原来的表面,从而改变了原来的拓扑结构:从环面变到了字母“C”形状。易知后者与一个球面是同胚的:把球揉一揉,拉长并弯曲,就可以得到一个“C”(想象一个气球)。
以上这些与庞加莱——以及奇点——有什么关系?法国科学家亨利·庞加莱(Henry Poincare)对拓扑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创立了组合拓扑学,并提出了著名的庞加莱猜想:任何一个单连通的闭的三维流形一定同胚于一个三维球面。该猜想于1904年提出,被克雷数学研究所选为千禧年七大数学难题之一,在近一个世纪后由俄国数学家格里戈里·佩雷尔曼于2003年给出证明。庞加莱还给出了另一个定理:紧致微分流形上连续向量场的奇点指标和等于该流形的欧拉示性数(庞加莱给出二维情况下的证明,后由霍普夫(Hopf)推广至N维情形,故称为庞加莱-霍普夫定理)(贝莉:说人话!)。拓扑学中,奇点指的是流形的向量场中对应零向量的点。我们想象一个球体,表面上均匀布满柔软的毛。想办法让这些毛全都顺着同方向(比如沿着经向或纬向)躺倒贴在球面上,那么这些毛躺下时所指的方向就可以看作是它们的根部对应点处的切向量,所有毛(向量)构成了该球面的向量场。不难发现,不论如何捋这些毛,总会有至少两个点处的毛无法躺倒,即该点处的切向量为零,那么称这样的点为流形上的奇点。可以证明,球面的欧拉示性数为2,故球面上存在至少2个奇点。应用庞加莱-霍普夫定理很快可以得出结论:所有人的头上都会有至少一个发旋(为什么不是至少两个?因为人的脑袋下面连着脖子,不是一个完整的球面)。而环面则不同,它不存在奇点。换句话说,如果把上述的毛绒球换成毛绒环,是可以让它表面上的毛全部顺着一个方向躺倒的。浜村渚咬了一口甜甜圈,把它吃成了C形——相当于把环面变成了球面,“奇点”就此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