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第一章「有如玻璃珠般脆弱」"Sovereignty-PerfeEtion-Doll""

春亮和此叶一同沉重地叹息。

「怪了,我们走的明明是平常的通学路,这股疲惫感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提早出门了,结果抵达学校的时间却和往常一样……」

眼前矗立着好不容易抵达的校门。每天都会往返的目的地,今天看起来却宛如像是在沙漠中发现的绿洲。

精神疲劳的理由,当然出自于从今天开始和他们一同上学的新成员。尽管告诉过她要安分一点走路,但她那雀跃的模样实在没人可比,一下晃过来、一下晃过去,一看见散步中的小狗也一

定要去摸个两下,而一间到酱油的香味就被吸引到丸子店门前去——和明星猴子一起走路感觉还比较轻松。毕竟也没办法在她的脖子上绑项圈。

但仔细想想,她会这么兴奋也是理所当然。对菲雅来说,今天是她初次正常上街。虽然她曾擅自跑去学校,但当时光是要抵达目的地就够她费心了,根本没有闲工夫欣赏周围的风景。不知

这是否出自于当时的反作用。

「呜亡我愈来愈不安了。」

「算:算了,慢慢就会习惯了。我想。」

虽然昨晚也一度起争执,但此叶似乎对于不习惯社会生活的菲雅要上学一事感到挂心。老实说,春亮的想法也和她一样。

然而白天长时间放她一个人看家也很可怕。毕竟她有曾把家里搞得一团乱的前科,而且也无法肯定锁定菲雅的「敌人」不会再来。那么倒不如就近监视她还比较好……最后便以这理由说服

了此叶,迎接了今天的早晨。只是实在出乎春亮意料,打从刚开始就尝到如此的疲惫。

总之,现在就先穿过校门。此时春亮察觉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回过头,只见反射着朝阳的闪亮银发。无瑕的雪白肌肤,比早晨的空气更清透。

大门外,在只差一步就踏进「学校」空间的地点,菲雅驻足仰望着校舍。在其它学生朝向她银发的奇异视线中,很不可思议地,她的表情相当严肃。

随着渐渐接近学校,菲雅绕道闲晃的次数也逐渐减少,说话次数也愈加收敛。行进减慢,时而变快,又再变得缓慢。春亮并没有迟钝到将这情形单单当作是她心情善变。

「菲雅,怎么了?」

「……嗯。」

她稍微缓和神情,回望春亮。那是和昨晚相同,腼腆又紧张的笑容。

「今后——从今以后,我就是『学生』了。」

「是啊。」

「和你一样……成为你们的一员。」

「就跟你说是了嘛。你是学生了,要是迟到可就不好,快走吧!」

「嗯……好!」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菲雅双脚一跃。

踏入了名为「学校」的新世界之中。

而这一次她则对春亮露出无庸置疑——纯度百分之百的笑容,说道:

「耶嘿嘿,我也成为你们的伙伴了。」

「……!」

怦通。某样东西刺进胸口,夺去了话语。有如痛楚,又有如难耐之痒一般,但却不让人觉得不快,不可思议的刺痛。但对于那感觉,他没有时间去多想——

「好了,就是这样,快走吧,春亮。迟到是不行的喔,绝对不行!好,快走吧!」

「呜哇痛痛……干嘛啦,此叶?不必拉我也会走啊!」

「我不听。真是……这下子……不可大意呢。唉……」

一面小声碎念,板着一张脸的此叶揪着春亮的衣袖。

不了解她心情为何突然变差,春亮只能朝愣着歪头的菲雅招招手说:「快跟上。」

时间来到了午休。桌前摆着吃光的空便当盒,春亮正啜饮水瓶里装的茶。

「唔——这样子好吗?总觉得时间太过平稳地前进……」

「这样有哪一点值得你抱怨?能万事太平地喝茶就是幸福,你不老是这样说吗?」

「就是说啊亡再说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吧?早上可是闹得鸡飞狗跳的耶?」

一如往常,结束了一起用餐的时间后,泰造和涡奈愣了愣,如此回他。

经涡奈一提,春亮又想起早上的光景。究竟班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接纳菲雅,春亮简直比小考或入学考都来得紧张地关注于菲雅。

「呃——那个,我叫菲雅﹒库柏立克……请多……请多指教?」

招呼语怪异地变成了问句。教室一瞬间被「哇噢!」的奇妙叹息及掌声笼罩。

「菲雅,请多指教啰!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直到毕业我们者都能在一起吗?」

「你决定好要参加哪个社团了吗?方便的话,我带你参观田径社……」

「你别偷跑啦!足球社现在缺经理!意下如何?」

「才没缺吧?意思是我被开除了?」

「网球社……网球短裙轻飘飘……」

「蠢蛋,来弓道社才对!裤裙〡—她穿着裤裙的那种反差!啊啊!光是想象就……!」

「等:等一下,我听不清楚。什么?我要回答谁?你们别一次一起说话!」

「……!」 「……?」 「…………!」

以上。

春亮眼神无奈地望向远处。

「是啊,真是场大骚动……没什么比那更夸张的了……」

「看吧?所以你究竟有哪里不满?」

「该说是在那之后的情况都太过自然吗……为什么不管是你们或其它家伙,和她都好像从以前就在一起上课一样处之泰然?亏我之前还那么操心,这么一来不就像个笨蛋一样吗!」

「有什么好操心亡她的日语很完美,又长得这亡么可爱,完全没问题嘛!啊啊……没想到今后能和这样的女孩子一起上课!阿亮,干得好!」

在涡奈说到「这亡么可爱」时,双手已抱住在旁边吃饭的菲雅,往她的脸颊磨蹭。

「热死人了,好难受!」

「啊啊i这么冷淡的菲雅……我也好喜欢……!」

尽管菲雅使劲想把她推开,涡奈却更是故意作势贴近她。看来她真的很乐在其中。至于为什么只有菲雅一个人还在吃饭,就是因为涡奈他们像在喂小动物似地夹了一堆菜给她,令她消

耗了不少时间。

「唔唔……适应力果然好得太过头了——转进班上的,可是这样的一个怪家伙耶?一般不是都会慢慢缩短彼此距离才对吗?」

「嚼嚼嚼。是个怪家伙,还真抱歉喔。」

菲雅瞪了春亮一眼。泰造连忙安抚她:

「没那回事,菲雅!奇怪的人绝对是春亮!外国人加上美少女只会构成萌要素,绝对不会被叫做奇怪!真是……春亮,别说奇怪的话!早点融洽相处又不是坏事!」

「阿泰说的我赞成亡再说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这样子相处很正常啊!只是没想到还能在学校见面,所以起先有点惊讶罢了。你要是知道,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们啊?」

「……我哪晓得,是突然决定的。」

实际上,菲雅目前的状况就像是刚转校第二天。虽说正因早已设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所以就某种程度上能够轻易地接受事实——但实在太过顺利,所以反而令人讶异。

(话虽这么说,但确实也没什么不好。虽说总觉得她露馅的危险性变高了也说不定……但反正昨天也那样子叮咛过她了。我一直操心也不是办法,只要多加留意就没问题了吧?)

在他像是自我暗示般思考的期间,涡奈和泰造也持续着对话。

「说到惊讶,总觉得今天老师他们都有种从未见过的感觉耶?」

「就是啊,是说,他们在紧张吧?吉村冰死人的冷笑话讲得比平时更多了,而佐佐木则是一直用眼角偷瞥菲雅……话说,日村他也很难得,一直刻意摆出笑脸对吧?」

日村是个平时脸都被长发遮住,总是嘀嘀咕咕地阴沉说话的数学老师,绰号就叫「幽灵」——能让这样的人面露笑容,可见菲雅兴味盎然地阅读课本的模样实在令他会心一笑。

「菲雅,上过课后,你觉得怎样?」

口中嚼着春亮做的三明治,菲雅一边说:

「这个嘛……虽然英文对我来说很无聊,不过历史和生物至少我还听得懂在讲些什么,让我满感兴趣的。要是只要把那个记下来就好的话,实在太轻松了,只不过要抄笔记实在太麻烦了。

阅读日文倒还好,但我还不习惯写出来。」

「噫!不会吧……难不成菲雅是很会念书的类型吗?对不起,老实说我都听不懂!我原本还庆幸多了个成绩满江红的同伴耶,呜啊—〡!」

「别哭,涡奈,我也是……我也都听不懂啊!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课后辅导的!」

「啊啊……阿泰!」 「同志啊!」

两人手肘互击。

真希望菲雅不会受到这两个家伙的坏影响——正当春亮冷眼旁观这一幕时,突然想起:

「对了,原本预定午休要去打声招呼……菲雅,把那吃完之后,我们去理事长室。」

「嗯,也对。连对方的长相都不知道,就太不合道义了。」

「……严格说起来,我也不知道理事长的长相……」

「?……算了,我吃完了。走吧!」

知会了泰造他们一声,接着一走出教室——「哇!我正打算去叫你们呢。」马上就在走廊遇见此叶。然后——

「啊,上野,午安。」

「嗨,大家怎么都聚在一起呀?」

正好走回教室的,是先前才刚将自己的秘密对春亮等人坦白的班长——上野锥霞。在料理对决以一如往常的结果告终后,早一步吃完便当的她就不晓得去厕所还是哪里了。

她突然面向春亮,两人四目相交。春亮没说什么,马上就移开了视线。并非无视她……而是自然而然就这么做。早上也和往常一样打过招呼。但是——

(虽说要我装作不知情,但是……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啊。)

老实说,想问的事还有一箩筐。关于她本人的事,以及今后的事,还有交由她处置的「敌人」的事——

但彼此却约定好不加以过问。锥霞的期望只有一个,就是「一如以往地过校园生活」。对春亮来说,她是很重要的朋友兼同学,因此「无法实现你的期望」并不存在于选项中。

只不过心中难免觉得尴尬。明明只有一个部分需要演戏,但彷佛两人之间的关系性全被统括在演技底下,遍寻不着一丝自然之处——非常不安定且隐痒难耐。

「又要带她去参观学校了吗?」

「不,是要去和理事长打招呼。」

「原来如此。夜知,你可要当好护花使者喔!那个人——虽说我觉得应该是个好人,但他的外表就已经怪到极点。可别让菲雅把他误认成变态而发动突袭喔!」

我才没那么粗暴—〡边听菲雅发出完全无法信赖的抗议,春亮刻意挤出笑容——但一面留意不被发现是装出来的,回答:

「唔哇,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毒辣的话耶,班长。」

「是吗?」

锥霞轻轻地笑了。笑得非常自然,丝毫没有半点像是预定和谐论(注:出自莱布尼茨的单子论)里的那种虚假感。

虽知她没有恶意,但还是有种被她保持距离的寂寞感。但没办法,既然这是她的期望——正当春亮如此心想时——

「对了,我们几个凑在一起我才想到,锥霞,昨天那个疯女人,最后怎么处置——」

「嘿呀!」

他连忙塞住差点毁掉一切努力的菲雅嘴巴,就这么抓着她转过身,将自己的背挡在锥霞和菲雅之间形成一道墙。

「你啊,之前不是说好了,禁止提到关于这类的话题吗……!」

「噗哈!我说你啊……怎么老是随便塞住别人嘴巴!难道你有那种兴趣吗?一看到女人身上的洞就非塞住不可的性癖好?既然这样,我也有我的想法!」

「呜哇!痛痛痛,别咬人啦!呜呜……口水弄得手指黏答答……」

「哼……真难吃。下次给我先涂好酱油!」

「你还想再咬啊!」

「真是的,别在走廊上吵吵闹闹……走啰,没时间了。」

这时——

「噗……哈哈哈!」

身后的锥霞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地冒出声。

「哈哈,怎么说呢……真不愧是你们耶,没什么太大改变,亏我还那么紧绷精神,像个笨蛋一样——呵呵。啊啊~蠢毙了……」

「班长?」

「不……没事。不是要去理事长室吗?快去吧,快没时间啰。」

时间确实不够从容。春亮转头打算再次迈步时,从头后方传来声音:

「这只是我在闲话家常——摇摇晃晃的玩具,已经确实交托给保管处了。虽说那已不是我所能干涉的地方,但在那里至少不会被粗暴地对待吧,别担心。」

「咦?」

春亮连忙转头。总觉得似乎看见走回教室的锥霞,一瞬间朝着这里眨了一只眼。

教职员大楼的最顶层,理事长室。

走进这里的人,十之八九都会感到一股晕眩。理由有两个。宽广的桌子或是来客用的沙发配套,用品的豪华程度不禁让人怀疑,是否为了要令人有种不在校内的错觉,墙上也满满挂着诸多

物品——西洋头盔、吹箭、带着性骚扰意味的木制圆筒等等——实在太过杂乱无章。

菲雅张大嘴巴,哑口无言。理所当然的反应——春亮心想。

「嗨,好久不见,春亮,还有此叶。而你就是菲雅吗……原来如此。」

咚!挂在书桌旁墙上的箭靶中心插着一支飞镖。在座椅上掷出飞镖的人物,静静地回转豪华的椅子面向众人。

「我就是这间学校的理事长,世界桥加百列,今后请多指教。我原本有点担心,不过看来制服的尺寸很合适,送你也算是值回票价了。喔喔对了,让我拍张照吧,这是必要的。虽说是立可

拍相机,不保证画质……嗯,这样就好。」

那是个身穿看似昂贵西装的男性。不但姓名古怪,也似乎人如其名是个混血儿,有着明亮的发色。年龄不详。虽说他应该是二十五到三十岁,但不知正确年龄。若要问为什么——

「哦……」

「嗯?怎么了吗?」

「你…你这家伙是变态吧?在那里不许动,看我收拾你!」

「喂,等等,把烟灰缸当成凶器是只有推理小说才能出现的情节!」

菲雅作势要扔出玻璃制的沉重烟灰缸,春亮赶紧伸出双手从她的背后去制住她。她依然还是挣扎着想将烟灰缸丢向眼前的可疑人士。

对,说他可疑一点也没错。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的男人,应该出现的场合是投入生化兵器的战场,再不然就是瓦斯事故现场,就算搞错了,也不该坐在理事长室里翘着二郎腿。

「喔喔,是对我的外观感到吃惊吗……这也难怪,因为你是初次看到嘛,呵呵呵。」

身穿剪裁合身的西装的男人愉快地摇着肩膀。虽然他表现得很得体且稳重,但闷在面具底下的笑声听起来却是「齁齁齁……」实在非常诡异。

「喔哇!你看,春亮,那家伙……那家伙很恐怖耶!快想想办法!」

「唔——差点忘了班长的忠告……好了,不要怕。那家伙虽然看起来那样,可是人很好喔。」

菲雅终于放下手中的烟灰缸,微妙地缩起身子说道:

「可…可是那张面具……绝对很可疑!」

「虽然被指称奇异的是我,但实在不得不同意。我打从出生时呼吸器官就很虚弱,些微的粉尘对我来说也像是要撕裂肺部的荆棘般。要是不戴这个,我就得永远成为白色病房的居民

了。」

「什么!原来是这样!抱:抱歉,我太冲动了。」

我早已习惯了,没什么——理事长耸耸肩。但春亮和此叶却冷冷地看着他——

「我记得以前听到的解释是,脸上有着不能见人的伤疤?」

「我听说的是宗教上的理由……」

「……喂,哪个才是真的?」

「唉呀,是这样吗?算了,别在意这种小事嘛,呵呵。」

似乎一点也不感到亏心,理事长再次对着墙壁投出飞镖。这次射中了最外圈的框。

确实,事到如今若他改口解释「这才是真相」也没人会相信。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戴着防毒面具,对春亮他们来说,这就是理事长的脸。

话虽如此,他在校园露面的次数也不算频繁。理事长一职似乎只是他的众多职业之一,他总是忙碌地于世界各地奔波。虽然不晓得他究竟在做什么,总之对于这个男人,春亮唯一知道的真

相就是他是个有钱人。

「对了,理事长,你知道我老爸现在在做什么吗?」

「不,先前的电话只有拜托我关照菲雅而已。他那边似乎也很忙,我当时人在丛林里,讯号也糟到不行,所以没有讲太久。」

「这样啊……啥?丛林?」

还是老样子,是个不知在做什么工作的人。

「嗯,巴布亚纽几内亚——对了对了,我在那里又发现了!这次的我很有自信喔!要不要看看呢?」

他没来由地突然拿出一个黏着五颜六色垂穗的木制面具。看起来有点脏,还带有奇怪的污痕,一概而言就是诡异。他站起身将面具递给此叶。

「如何?我一眼见到就直觉,这次的一定有受诅咒吧?」

不知为何他一副开心似地说着。无可奈何接下面具,此叶将其翻来覆去,时而抚摸。突然,春亮出声问道:

「我从以前就很好奇,那类的东西,你一下子就能看得出来吗?」

「不……该怎么说才好……看得出的就看得出,看不出来的就看不出来……若要比喻的话,有时看到初次见面的人的肌肉,就能平然地A52Iln觉到『啊,这个人有在做什么运动吧?』……

就像这种感觉……菲雅也一样吧?」

「和你意见相投虽然乱不爽的,不过,就是这样。」

「就是那样的感觉……不过,我想这个应该不是,只是有了些岁月的面具而已。」

「唔唔……又猜错了吗……距离崩夏的领域还很遥远吶……」

理事长沮丧地垂肩接过面具。这男人似乎很爱「发现受诅咒的道具」,他有个坏习惯,每到国外就会兴高一米烈地买下疑似的东西。这似乎是和春亮的父亲交情甚好的根本理由。

「只好更励求精进了。好了,渐音,麻烦你尽快送茶来。连同大家的份。」

「——明白了。」

答话的是至今保持沉默,站在房间一隅的人物。短发给人深刻的印象,是位冰山美人型的女性。虽然不是穿套装,不过身上的外套微妙地给人自负的印象,下半身则穿着长裙。不管表情、

态度或服装,三者皆给人不易亲近的印象。

她是理事长的秘书,北条渐音。当雇主不在时,依然独自负责打点这间房间。理事长对她寄予的信赖堪称深厚,而她似乎也早已得知诅咒道具的事。春亮和此叶和她已有过面识——虽说关

系并非特别亲睦。不如说,她对待理事长也没有格外亲密,总觉得她面对家人的态度八成也是差不多。

受到坐在书桌前的理事长的催促,一行人在沙发上坐下。不久后从隔壁房间回来的渐音利落地将红茶递到春亮等人面前,并且将吸管递给理事长,之后便退回房间角落。理事长拨弄着面具

下方,将吸管伸进微微开启的地方,开始啜饮红茶。

菲雅半瞇着眼瞪着这副景象,早就习以为常的春亮则不怎么在意。

「啊啊,对了。」一面品味红茶,理事长将手伸向桌上的相机。他拿起印出来的照片,开始用剪刀剪裁。

「你在做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需要照片吗?原本在交出入学申请书时也要一并附上保健室用的病历……健康调查表,而那上头需要照片。申请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但照片就没办法了。」

「保健室……?我想我应该没什么机会利用那里吧?」

「我想也是,你们身体的结构和人类不同。但就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健康调查表,反而才奇怪吧?这是为了要配合情理……好,完成了。姑且还是请你确认一下住址。」

确认。贴有菲雅傻愣愣张大嘴巴照片的健康调查表上写着「没有异状」,就某种意义来说也很超现实。

「没问题的话,请放在那里,之后我会请渐音拿去交……还有,对了!我想起还有一件事。麻烦你,渐音。」

然后渐音从隔壁房间取来的,是个看来有点老旧、像是行李箱的东西。大小几乎可以容纳得下人类,还特别给人一种坚牢的印象。

「有件事情我想拜托春亮。虽然我不想当成是卖恩情——因为帮菲雅假造了户籍,但若你肯答应我这点请求,我会很高兴。」

「那当然,虽说是老爸擅自拜托的,但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若有我帮得上忙的,什么请求我都答应……是说,你会拜托我,表示是和诅咒道具有关的事吗?」

理事长点头,并说明他认识隔壁镇上的骨董店经营者。虽说只有常客与店老板之间程度的交情,但由于他会收购受诅咒的道具,因此以前曾经和他有过闲话家常。

「然后那个人似乎拿来了这箱行李。当时我不在,是渐音帮我收下的——渐音,他留了什么话下来?」

秘书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话不多。『这是受诅咒的人偶。』 『我女儿一定是因为这个,才变得无精打采。』『请帮我送到那个地方保管。』就这些。」

「受诅咒的人偶……」

「是王道物品呢。不过留言就只有这些,实在不晓得其中有什么事由。」

「咦?没有打电话去问问吗?至少问一下比较好……」

对于此叶的质疑,理事长搔了搔头。

「我是打去了,可是他好像……拿这个来之后在回去的路上就死了……」

「……啥?」

听说对方原本就年事已高,最近又因为生病而常跑医院。理事长沉郁地颓丧着肩,口中嗫嚅——虽说不晓得带来这件行李是否对他造成了身体负担,但既然已经病成那种情况,请邮差送来

不也是个办法吗?

上述的事情都是在他打电话时,从恰巧去他家整理遗物的亲戚口中听到的。当然,那个人并不知道人偶的事,而店主的妻子也已早逝,结果关于人偶的事,没有人得知。

「咦?那刚才留言里提到的女儿呢?」

「她感觉是个很难伺候的孩子,她不肯接电话。原本和她处得就不是很好,再加上父亲去世的打击……说起来,她不上学果真是和这个人偶有关吗?亏我还特地帮她设了学籍,但她为何不

来,我一直觉得奇怪。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他若无其事地暴露「会对人说第三者坏话!」这种没资格当教育人士的发言。这家伙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春亮心想。

话说回来,就实际上来说,就算得知的情报为零,对春亮而言也没什么大问题。诅咒无法对春亮起作用,而过去他也好几次透过理事长,保管被诅咒的道具。

如此这般,理事长告诉春亮:「只要随便堆进仓库就好了。」春亮点头同意后,彷佛要挥去阴郁的话题般,理事长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好,既然事情已定,我想至少看看实际物品一眼。渐音,这个行李箱的钥匙也是一起由你保管对吧?打开来看看。」

理事长从秘书手中接过一把小钥匙,解开了行李箱的锁。

「好啦,会是什么样的人偶呢?因为受了诅咒,所以会长得很恐怖吗?或者恰好相反,美丽绝伦?说到底,究竟是东洋风还是西洋——唔亡要打个赌吗?我的看法,我猜会是个南美巫医风

格的人偶。春亮你呢?」

「咦?那……由印象还说,感觉是个日本娃娃。」

只是普通的木偶吧?废话少说,赶快打开!

「那么,我猜会是……中华风?」

「不错不错,全都猜得不一样。渐音你呢?」

秘书瞇细眼睛摇头。

「我不参加无法以期待值计算的赌注。再说,并没有明确表示押中能得到多少酬金,因此赌局不成立。」

虽然她脸上表情闻风不动,但气氛感觉得出她很想说「真蠢」。对于她一副爱理不理的老样子,理事长耸耸肩。

「无论如何都不赌?」

「无论如何都不。」

「要是你猜中的话,这个月的薪水加倍。」

「我投西洋人偶一票。」

即刻回答。她眼神的光芒瞬间增强五倍,显得更加可怕了。

「好。那么——开箱!」

理事长一口气打开行李箱让众人看清楚内容物。

春亮等人不禁屏息。里头的内容完全超出众人意料。

但是行李箱后的理事长却看不到箱中之物。他似乎是喜欢将乐趣留到最后的类型,仍然带趣地保持摊开行李箱的姿势。

「如何?是谁赢了,能告诉我吗?」

呼——渐音叹了口气。

「……勉强来说,应该是数十秒前的我吧。任凭欲望摆布果真是种失态。」

「嗯?怎么回事?」

「『赌局不成立』——就是这场赌注的答案。简单来说——」

接着她坦率地说出行李箱的内容物。

「里头是空的。」

时间静止了数秒。

「为……为什么?」

「不清楚。除了我收下及刚才拿出来的时候以外,并没有碰过行李箱……但依我的拙见,刚才我确实有感觉重量和最初收下时不同。原以为只是我多心……」

「意思是——他带来的时候,里头是装有东西的?」

眼神些许动摇,渐音深深低下头。

「在我保管的期间遗失,是我的责任。我已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惩罚。」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流露的已是更胜于先前的魄力。彷佛事关己命似地,她以带有紧张感的凝重语气间道:

「——会扣薪吗?」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就算把你的薪水扣光,也没办法改变事态。嗯……不过什么处罚也没给,作为一名雇主或许有点不称职。那么……对了,刚好手边有相机,就让我拍张你愉快的表情

吧?摆个若拿去作护照用,机场官员一定会笑到打滚,最后将你收押的那种。」

「今天请一定要让我提出辞呈。关于退休金,只要给我挥出这拳头的权利就够了。」

面无表情的渐音将拳头高举至脸边。另一只手里已拿着信封袋。

「开玩笑的。」 「……是吗?」

而后渐音又面无表情地将那写有「辞呈」字眼的信封袋收回口袋。

这两人的一来一往,春亮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他再次观察行李箱。不管看几次都确实是空的。换句话说,就观念上而言,有的就是「什么都没有」;但事实上来说,那里只有白布形成的

凹陷。由渐音说的话推论,内容物似乎是在她收下箱子后的几天内消失的。这么一来——

「唔唔……结果究竟是怎样?」

「那还用说,若不是被偷走,就是——里头的东西『自己跑掉了』。」

看来似乎又有麻烦事了。春亮这番话使得菲雅脸色一变,而无法窥知表情的理事长则擦拭着面具。

「原来如此,也有可能。这我倒是没考虑到。没能向他问到详情,真是件灾难。」

「一般人都不会考虑到吧?能够化为人形的诅咒道具并不是想找就有的。」

但就算有也不足为奇,毕竟这间房里目前就有两位。

「的确,若一回神就发现被塞进箱子,要是我也想逃……嗯?但不是有上锁吗?」

「既然是受诅咒的道具,这也非不可能的事。我就认识能让头发变得像铁丝一样的人偶……再说,应该没有其它的损失了吧?这房间里多的是更昂贵的东西,但却没有遭窃——这就表示至

少不是一般的盗贼所为。」

对于两人的发言,理事长同意地点点头,以手抵着额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啊,不妙的预感。)

就在春亮全身窜过一阵冲动想飞奔出房间的瞬间——

「……好,没办法,只好改变工作内容了。所以春亮,请你去找出失踪的人偶。」

「果然!」

「你不愿意吗?」

「该说是不愿意还是辛苦……!既然人偶以自己的意志离去,那不就无从找起了吗!」

「话虽如此,但若就这样置之不管,不顾朋友的遗言,不就令人辗转难眠吗?再说,要是丢着不管,或许会为其它人造成麻烦,不是吗?」

「麻烦……也就是诅咒吧?是什么样的诅咒?」

菲雅表情极为严肃地插嘴。

「我哪可能知道啊……不,刚才留言里提到『女儿变得无精打采』,会是这个吗?『夺去精气』之类的?」

「还真是王道的诅咒呢。虽然和刚才提到头发的不同人,但我倒想起了某人。」

「就是啊。」

「我听不懂。谁怎么了吗?」

「反正现在那不重要,不久后你也会遇到她……是说,话题偏轨啰。不是正在讨论,就算要找人偶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吗?」

「不,你无需烦恼这点。」

「为什么?」

春亮才刚反问,菲雅便从沙发上起身。她傲慢地交叉双臂,对着理事长说:

「——这件事情我想一个人解决。由我去找人偶,可以吧?」

「那当然,对我而言只要找得出人偶,过程我不加以干涉。」

「等等,菲雅,你打算怎么做?」

得到的响应是她笔直的视线。

「如果不做『对人有益的事情』,就没办法解开诅咒吧?我想尽早解开诅咒……所以我想做这件事。这么一来就能帮上理事长的忙吧?」

「你的出发点很好,可是……为什么要独自解决?」

「这男人让我来上学,我欠他人情。换句话说,当事者只有我,你和乳牛女并没有欠他什么。所以这份人情理当要由我来还。」

「傻瓜,你办不到的啦!你不但还非常欠缺常识,就连这个镇上的地理位置都不了解

吧?最后只会迷路而已。」

「才…才不会迷路,我又不是小孩子!别小看人,不许叫我傻瓜!呆子!」

「哦哦?这番话还真想让今天早上的你听听看……要是没有我们,保证你百分之百早就成了走失儿童……!」

「你、你说什么?总而言之,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我会一个人去寻找,你待在家里悠闲喝茶就好!」

菲雅以不退让、不撒娇、不检讨的汹涌魄力回嘴。或许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斩钉截铁地断言她办不到,因此她才反倒拚上一口气逞强。

此时,一旁面露无奈的此叶前来搭救。

「我懂你的心情,但就实际层面来讨论,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原本找得到的东西也会变得找不到了吧?三个人都不知找不找得到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总之我绝不会借助你的力量!」

「你要是这样,最后以『找不到亡』收场的话,不就根本谈不上助人了吗?我们就连人偶去了哪里都没有线索喔?只有你一个人,太有勇无谋了。」

不愧是可靠的此叶。唔呣——菲雅嘟着嘴瞪着此叶。

「好了好了,各位,别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再更放松一点进行吧。说不定人偶是在我走进房间前五分钟才逃走的也不一定。我和来迎接的渐音一起回到这里是约十一点时的事,所以搞不

好它还在这一带溜答。再说,上课铃也响了。」

实在是很乐观的思考。这种常人无法模仿的乐观主义真让人打从心底羡慕。

「不管怎样,我下午又得再出国,下一次回来是约一星期后。只要在那之前想办法达成就好……我离开的期间,就由渐音负责支持你们,不必客气,尽管吩咐她。」

就算叫我们吩咐她—〡春亮一抬头便和渐音四目相交。她优雅地对自己点头示意,于是春亮慌忙低头回礼——虽说并非特别怕她或讨厌她,但确实只要和她面对面就感到紧张。对方一贯的

态度就是缺乏亲切感。她是个行仪得礼的人,因此遇见她时虽然会普通地对自己打招呼说声『早安』,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让人会觉得她说「执行死刑。去死吧,猪!」比较适合。

而如今渐音也依旧板着她那张扑克脸开口。而从她嘴里听见的是——

「今天也让我们大家一同在天国与地狱间喵喵喵吧!」

「噫?渐…渐音小姐错乱了?」

「当答啦答啦当答啦答〡少」

「还唱着充满朝气的旋律?重、重症末期了吗……咦?」

「呣……这是『喵喵Paradise地狱』的片头曲……!」

「——失礼一下,有电话。」

原来刚才的声音和音乐似乎是手机的来电铃声。正如竖耳聆听的菲雅所低喃的,那是在电视上的动物节目的主题曲。渐音将一支挂着格外可爱吊饰的粉红色手机贴在耳边开始通话。

「是。是……不,这我得问问看才行。」

对着电话小声说话的渐音看向理事长。

「嗯?是谁打来的?」

「保健室——铳音姊姊。说是保健室忙得一蹋胡涂,希望我能过去帮忙。」

「忙得一蹋胡涂,好久没听到这句日语了。不要紧,但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说是一口气送进了五、六名晕倒的学生。性命上是没有大碍。」

「那还真不宁静,原因是瓦斯中毒,或中暑吗?得处理得当才行」

「这……」

难得看她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并不是中暑或瓦斯中毒,当然也没有外伤。被送到的学生好像也只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被发现』这项共同点,而目前昏倒的原因不明。根据姊姊说法,简直像是——被幽灵或什么东西

硬是抽走了精气。」

午休所剩时间不多,三人在走廊上疾行。

跑在最前头的菲雅只转过头说道:

「你们不必跟来也没关系啊!我一个人会抓住它的!」

「哪可能这么做!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一点也没错。还有,春亮……从一大堆人被吸走精气这情况看来,或许对方的诅咒对象不是『持有者』,而是施加在『周边的人』身上。放着不管会酿成灾难。」

「是啊。带有这种诅咒,又强烈到足以人化的家伙,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就各方面来说,看来会挺麻烦的——总之先抓住它要紧!对了,菲雅!」

「烦死了,干嘛!」

「我们现在是往哪个方向在跑啊?」

叽叽——前头的菲雅紧急煞车。春亮和此叶也赶忙止步,还差点一个不稳向前倒。

而看见银色的后脑勺宛如冒出「……?」似地歪着,春亮脸颊不禁抽搐。

「喂,那边那个刺眼的小姑娘……我就在想,该不会是这样……」

春亮半垂着眼皮瞪着她。菲雅微红着脸反驳:

「干嘛,你有意见吗!我……我可不是漫无目的地狂冲喔!」

「哦?那你心里是有什么谱吗?」

「这个:嘛……」

菲雅桀骜地交叉双臂,但眼神不敢正视他而游向他处。

「……该怎么说呢,一言以蔽之就是……第六6,?11n!下意识觉得就是这个方向,感觉犯人的气息在呼唤着我,体内涌现一股坐立难安的感觉—〡」

「这就叫作漫无目的!」

「才…才不是!不只是那样!那个——刚才秘书不是说,学生是在无人的地方被发现的吗!所以我预测犯人下一步会行凶的地方,所以正打算去无人的偏僻地方!」

「你绝对是现在才想到的吧!」

「不过,她慢一步才补充的这个理由或许很合理喔。就现在来说,还没酿成骚动,八成是因为还没有人正面撞见犯案现场。」

才没有慢一步补充——边听菲雅不满地嘟哝,春亮一面环顾四周。他们目前的所在之处是校舍一楼的最尾端,前方正好是连接两栋建筑物的走廊入口。越过这条走廊,对面是集合了实验室

、工作室等冷门教室的理科大楼。

「确实,若论无人烟的地方,理科大楼就连午休时间也仍是首选。听说有人是昏倒在这里的,所以就算犯人潜伏此地也不奇怪。找找看吧!」

说着说着,正当春亮打算往前踏出一步时

「——? ]

菲雅抬起头瞪视着理科大楼——三楼一带的地方。春亮视线跟着望去,但未发现有何异常。看上去就只是一条无人的走廊。

「怎么啦?」

「不……刚才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去看看吧!」

她啪答啪答地跑上前,却在前进几步后冻结原地。

好一会儿,她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我一个人真的没关系,你们不必跟来也没关系喔!不过…那个…我现在很忙,所以你们若要擅自跟来,我也不会阻止你们。就是这样!绝对不是因为你们不在我就没办法自己回到教

室,要是敢乱误会,我就诅咒你们喔!」

菲雅指着春亮及此叶如此宣告,然后飞也似地再次跑向理科大楼。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春亮和此叶彼此耸了耸肩。

目前,他们尚未获得任何关于人偶的情报。无论刚才菲雅所言的是否因为她看错,总之现在也只能追赶线索了。

尾随着跃动的银发通过走廊、爬上阶梯,抵达理科大楼三楼。

爬上楼梯,一踏入走廊的瞬间,总算理解菲雅方才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什么都没有——并不尽然。

有东西在那里。

(这也难怪,倒在走廊上,从窗外当然看不见嘛……!)

昏倒在地的男学生。蹲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看起来飘飘然的白色人影——那个影子站起身,走进旁边的教室里。

走廊上看见的就只有这样。

「果然有东西……!喂,站住,那个全身飘飘然的家伙!」

菲雅大吼着打头阵追上前。虽然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就找到,但总比找不到要好太多了。预测它潜伏在无人进出的理科大楼果然是正确的……因为这预测是后来才临时想出来的,因此就结论

而言,菲雅的第六感也不可小觑。

位于这层楼的有厕所、生物实验室、生物器材室——再过去则是服装室、服装器材室。男学生昏倒的地方是在服装室的门口。也就是说,诡异的影子是逃进了服装室里。

「此叶,这家伙的情况怎样……?」

「不要紧,没有外伤,感觉只是昏倒了。不晓得是不是和送进保健室的人一样……」

此叶量着男学生的脉搏说道。他没有大碍总算让人放心。不过——

「虽然对他过意不去,不过看情况要晚点才能带他去保健室了。要是让犯人逃跑就功亏一篑了。」

「真无情……但确实如此。好,菲雅,把门打开!」

一股作气开门,三人走进服装室。

那是一间像二手衣店一样,有着干布味道的教室,里头整齐并排着可以从中抽出缝纫机的收纳桌。黑板旁的门连接到隔壁的服装器材室。后方墙上排挂着布料样本,而架子上则有着手艺社

多到快掉出来的布偶作品。与理事长室就别种意义而言,都是很不像校园的空间。

然而也因为如此,伫立教室里、同样缺乏校园风格的身影,现身于此处就显得很正当。

她站的位置在黑板前方,由春亮的角度来看则在讲桌另一侧。

伫立的背影微妙地摇晃——缓缓转过身。

那是位五官端正得有如人造般的少女。不具感情的眼瞳带有像玻璃珠般的透明感。脸颊动也不动一下。她的肌肤雪白无瑕,但太过白皙因而显得不健康,抑或该形容是给人一种无机物的印

象。而随着动作摇曳的长发,也同样让人感觉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一根根都宛若精细纺织而成的工艺品丝线,看上去滑顺有光泽。

「……你是人偶吧?至少看起来不像学生。」

尽管菲雅上前搭话,她仍无动于衷,仅仅稍微瞇细双眼。

如菲雅所说,至少可以确定她并非学生。因为她身上穿的并非制服,而是以白色为基

调,各处布质给人有如轻飘波浪般印象的服装。虽然散发着有如电视节目上才会见到的歌德萝莉式氛围,但却没有过剩的奢华,而是更高贵、高雅、高级……没错,若要举例,就是穿戴在「

古董娃娃」身上恰到好处的服装——

「﹒﹒﹒﹒﹒﹒」

视线交错的期间,时间也在消耗着。少女眼眸中寄宿的敌意,使得春亮不禁咽了咽口

水。该怎么做才好?这里是学校,况且现在是午休时间。要是她抱持敌意,见人就袭击的话,那么绝不能放她逃走——即便她是因诅咒使然。

虽然很不想这么做,但现下的情况也得考虑到,或许必须得动用到武力。

问题是,尽管这里人烟稀少,但无法保证没有其它学生会经过——没错,就连像现在这样对峙的时候,或许就有人——

「哇!有…有人昏倒了!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可恶,才正觉得不安,还真的就来了!」

身后的走廊上传来高声呼喊,随后啪答啪答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是个没见过的女孩。而理所当然,只要接近晕倒的学生,就会察觉服装室的门正开着。她战战兢兢地往教室里窥探——「请

问亡这个人发生了什么事……?」

宛如自冻土底下流泄出的声音,比春亮等人早一步迎接入侵者:

「唉呀……白穗,好久不见。姑且还是告诉你一下感想,箱子里实在太挤了。」

至今不发一语的少女,微微地……真的只是些微地弯起唇形,对着女学生说道。在那扭曲之中,有的并非喜悦,而是宛如俯视投降的仇敌般地桀骜。

「……!」

被称作白穗的女学生惊讶地脸色一变,就这么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她们认识吗……?这么说——)

在春亮思考的期间,少女有如跛着单脚般,以生硬的动作移动了几步。她单手倚着讲桌支撑着体重,然后又生硬地转身面向众人。就位置来看,讲桌似乎像是临时盾牌一样。

「得靠自己移动身体,还真是件麻烦事。人类果然很麻烦。」

「哼,你还不习惯人类的躯体吗——虽然答案昭然若揭,但还是再间你一次。你就是被保管在理事长那里的人偶吧?」

菲雅眼神严厉地问道。而无机质的少女也无机质地回答:

「我被命名为『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名字太长,随你高兴怎么叫,人类。」

「你眼睛好像有问题?我和你是同类。还有我身后的乳牛女也是。」

「……同类?」

少女端整的眉毛微蹙。

接下来发话的,是中途闯入的学生——白穗。她无法置信似地愕然注视少女—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有这么做的必要。你明白吧?」

回答之中只有冷漠无情。

「附带一提,你或许希望我回去,但我拒绝。我不想再回到那里。」

白穗哀伤地紧咬下唇。她挤出声音,缓缓呼唤对方的名字。

「莎弗兰缇……」

「就是这样。已经说得够多了吧?」

「一点也不。到底怎么回事?这家伙又是谁?」

菲雅斜眼瞪着白穗,一面问道。此叶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综合各项情报,答案早就已经出来了吧……你多用点脑筋吧。还有,也要仔细听人说话。」

「你说什么!」

「喂喂,别在这种场合吵架!理事长不是说过了吗?古董店的老板和女儿两人相依为

命。而女儿就学于这所学校。」

「嗯。然后呢?」

「然后目前在这里,又认识那人偶的人……你就是古董店的女儿吧?」

「嗯……」

白穗点头。果然不是一般人……那么至少就不必隐瞒事实了。没错,在动用武力之前,有件更该先做的事。

「好,或许你知道的事情不多,总之先听我说。我单纯只是个人类,是一年二班的夜知春亮。我们受理事长之托前来找你。」

「我不打算听你说话,人类。我讨厌人类。」

眼前的人偶——莎弗兰缇干脆地打断春亮的话。

「没错,我讨厌人类。我已不打算再听人类的话,也不受人类指使。要是能拿到人偶剧的报酬,之后就会乖乖地像个人偶,沉眠于夕阳色的布幕深处。」

似乎是在说已经吸到精气了,所以此地久留无用吗?她缓缓地跛着脚后退。目的是窗

户,还是一旁服装器材室的门?

菲雅往前踏出一步叫道:

「等等,事到如今,你休想逃!」

「你倒是为何认为我逃不掉呢?同类。特别是在『这样的地方』。」

白穗惊觉地抬头。她看在眼里,但还是微瞇着一只眼看着白穗,一面说着:

「以王权之名义宣告——凡形态拟似之人偶皆为吾群臣。遵从吾命!遵从吾命!遵从吾命!(Obey)」

莎弗兰缇的声音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旋律。

这一瞬间,教室后方响起了喀答喀答的怪声。

「那是…怎么回事……?」

一个玲珑的影子从教室后方的架上掉了出来。应该是手艺社的作品吧?有着大大小小的布偶。那些布偶彷佛有着自我一般,拿起似乎是同样收在架上的裁缝剪刀与裁缝针,陆续跳到书桌上 。就某种层面来说,真可谓奇幻的光景;然而就数量——以及手中拿着的好歹是刃器这点而言,实在称不上是治愈系景观,反倒像是恶质的恐怖电影。

「我是为了要实践王者的权责而被制造出的出能人偶。受诅咒后所得到的,便是王权的显征。因此所有的人偶在我面前都必须俯商称H——」

在她说话的当下,带头在书桌上移动而来的人偶跳向春亮。令人战栗。虽说只是剪刀与针,但若刺中眼球可不是闹着玩的。

「退后,春亮!」

菲雅从制服口袋中取出立方体玩具。她紧握着形态与她本身相似的那个魔术方块,心中牢记着绝不可忘的某件事,调整呼吸之后——

「第二十六号机关﹒贯式闭索态『铁处女』——祸动!」

她大声叫道。

然而——

「………………唉呀?」

就只有这样。菲雅维持拿着魔术方块伸出手的姿势,侧头疑惑。

但春亮可不只一句「唉呀」就没事。视线中,挥着剪刀的人偶在菲雅感到疑惑的瞬间也仍直逼而来——这时候此叶迅速介入,手刀一闪,砍落了人偶。棉花像内脏般飞了出来。

「喂,你认真点行不行!那招不是不能用了吗!」

「啰…啰嗦!我只是不小心忘了!」

其实就连春亮也忘了。昨天事件结束后得到的神秘卡片—〡免罪符机关,将其插进菲雅内部后,她的铁处女就无法使用了。

「既然这样——第十一号机关裂式波山态『鲨鱼之牙』,祸动!」

但菲雅手中仍然掌握着力量。

魔术方块转变成黑铁材质的立方体,进而高速变形,化为凶恶的拷问刑具。

那是一把长而厚实的锯子,上头紧密地长着三角形的利刃,感觉轻易地便能锯下人类的手指。当然,若要将其以锯子的正确方式使用—〡别说手指,就连手臂、脚、脖子或头盖骨都能一刀

两断。

菲雅的锯子挡下紧接着飞扑而来的人偶,轻松地挥向一旁,仅是这样人偶便四碎飞散。不愧是布制品,比起斧头或其它殴打器具,使用锯齿更能有效发挥作用。

「既然对手是人偶,那么我也不必手下留情。反正也不会流血。」

「关于这一点,我非常有同感。」

两人迎击着陆续袭来的人偶,布料如皮肤、棉花如肠子般飞散。

「……这是…怎么回事……?」

「啊,很危险,你退后一点比较好。」

白穗目瞪口呆地凝望眼前的光景。春亮轻抓着她的手说道:

「或许你搞不清状况,但总之就交给她们处理,不必担心。」

「……嗯。可是……」

她的视线,理所当然是朝着莎弗兰缇。莎弗兰缇缓缓后退,脸上依旧保持平静,不过注视菲雅她们的眼神则渗出些许不快。

「看样子——你们和我本质上完全不同,和暴虐才是同类吧?同类。不是为了疗愈人

心,而为了加害人而生的东西,真可怕。」

「唔,啰嗦……别想逃,站住!」

但对方也不可能因为她这么说就停下。菲雅在布偶们间不容发的攻击下完全抽不开身,只能展开话语攻势。而这一点此叶也相同。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就是疗愈人心的东西?别让人笑话了,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害得无辜学生昏倒?而且从刚才我脑中便浮现一个疑念,要是你肯回答,我会很高兴。」

此叶一边挥舞手脚持续扫荡布偶,同时眼神锐利地看向人偶。

「我能理解你的诅咒是会吸取人类精气。但是——为何非得在这所学校吸人精气呢?既然刚逃出来,一般不是该先直接远走高飞才对吗?再怎么受诅咒的欲求所控,但只要一出到外面,人

类要多少有多少,应该再没有其它理由比逃亡更优先的吧?简单来说……你有非在这所学校吸人精气不可的理由吧?」

「——!」

打开连接隔壁服装器材室的莎弗兰缇,握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颤。彷佛是在斥责自己不争气的手,瞪了数秒之后,她瞇细双眸回视此叶。

像是挥开刀刃上的血水的动作一般.此叶将手上缠着的人偶的布屑甩落地。

「……虽然只是我妄加推测,但由你的反应看来,似乎不全然猜错。」

显露出内心的动摇也只有一瞬间,莎弗兰缇立刻回复冰山般的表情。

「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吧?聪明的同类。」

「欸!别管那些!乳牛女,还不快抓住她!快想想办法!」

「我是很想尽力……但数量实在太多了!」

凝视着菲雅和此叶,以及她们身后的春亮和白穗,人偶微微点了个头。

「——反正你们马上就会明白了,我就告诉你们吧。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但我还会再来这间学校吸取精气。在镇上惹事,特地给予你们情报也太蠢了,所以在外面我会安分守己。在校外找

我也是没用的——若无论如何都想抓我,那你们就在这努力设置大型捕鼠器吧。」

「什么……!你为何要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告诉你们理由的必要。」

「可恶……!呼……没错,因为我们会在这抓住你!乳牛女,剩下的交给你了!」

正好人偶的密度终于减低,菲雅交由此叶迎击,翻身跳上前。

莎弗兰缇身子溜进门后的器材室,脸上毫无焦急的神情。

「你以为我手上的棋子只有那些棉花人偶吗?若不想让至今护着身后之人的事前功尽

弃,你应该就此停下脚步。」

「什么……?」

菲雅诧异的瞬间,春亮背后——有东西从服装室的门外飞了进了来。

两具和人一样大的人偶。是原本在同层楼生物实验室的人体解剖模型及骨骼模型。

骨骼模型以格外迅速的动作靠近。春亮赶忙挺身上前保护白穗,以身体撞击模型。但对手闻风不动。重量感与强度都胜过其外观——或许是经由莎弗兰缇的操控,因此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在

运作也不一定。同时,肩膀上剧烈的冲击使得左手一阵剧痛。

(痛……!对了,伤还没……!)

遗憾的是,自己是人类,并没有超常神力,只靠一个晚上不可能让昨天的伤痊愈。正当他因痛楚而脚步不稳时,只有骨头握成的拳重击他的腹部。春亮无能为力地被向后击倒,而骨骼模型

便进一步跳跃,打算对倒地的春亮加以追击。

「休想得逞!」

半途介入的此叶闪过一个飞踢,骸骨的头颅便被斩飞了出去。这一踢就如同她的手刀,同样有着刃器的锋利度。

但在这期间,另一具解剖模型则关节嘎吱作响地硬生生动作,逼近被搁置一旁的白穗。

「啧……那边的家伙!快趴下!」

「咦﹒……哇?」

「——第五号机关﹒刺式伫立态『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桩』!」

埋进菲雅右手的立方锁作响。锁链叽哩叽哩地延伸,直线形的处刑桩如箭矢般飞射出

来;尾端有着为了竖立起木桩的底座,如今则只像是尾羽般已无用处。水平投掷出的木桩分毫不差地刺穿解剖模型的腹部,并将其打飞至门边的墙壁,留下裂痕将其钉牢在墙上。

至此教室才终于静下来。菲雅啧舌:

「……被她给逃了。」

放眼环视,已不见莎弗兰缇的身影,连脚步声也没有。

「地点不利,数量也太多……春亮没事吧?真是:你的伤还没好,不能逞强。」

此叶拉着春亮一起身,他便连忙跑近像只小猫般扭曲着表情的白穗。不过——

「那个……你的肚子没事吧?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呀?」

「咕喔!」

不知是否踩到人偶飞散留下的碎片,脚底一滑,白穗力道过分地向前一冲,身体失去平衡。承受不住她撞上来的冲击,春亮也跟着向后倒。白穗就这样跨坐在他的腰上—〡昨天好像也发生

过这种事。

「啊啊!不…不可以春亮有受伤没受伤这样对身体会造成负担黏得这么近就算是意外事故我也无法视而不见好了快点让开!」

抽搐着脸颊微笑,此叶带着奇异的表情,彷佛意大利代表的守门员似地,以巧妙的技术及强劲的力道介入两人之间,若无其事地推开白穗的身体。

「啊……抱、抱歉,我太慌张了。」

「喔,嗯。总觉得刚才这样,我就很了解了……是说,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一点也没错,那家伙说不定还没逃出学校,还不快去找她——不过,看来不管对方是谁,钻进女生底下似乎是无耻小鬼的兴趣?随你高兴啦,我是无所谓。」

菲雅不悦地将木桩收回魔术方块。又不是故意的——春亮愤愤地回嘴,同一时间钟声也响了。上周六也偷懒请假了一天,不晓得之后会被怎么数落,但第五节课只能翘掉了。

接着他们迅速决定了分担的工作。虽说不知在毁坏人体模型的其间莎弗兰缇走了多远,但她要是还留在学校,首要之事就是不能让她逃到外面。此叶负责埋伏在校门前监视出入。这所学校

的校舍区有着高耸围墙,操场一带则围着坚固的护栏及铁丝网。凭她身体那样的行动

力,想要攀越哪种都是不可能的。

另一方面,春亮和菲雅则尽速将昏倒的男学生送至保健室,之后进行校内搜索——就现状来说,她或许已逃到校外了,因此搜索可能只是徒劳无功,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好!那么出发!」

「等等,还有一个——呃……你叫白穗吧?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间,白穗似乎考虑着些什么,眼神游移地面好一会儿后——

「嗯……可以叫我白穗。我也一起去找莎弗兰缇。」

她抬头如此说道。春亮重新正面审视她的脸。她有张可爱的脸蛋,自然而然地令人觉得笑容很适合她。本性应该是个开朗的女孩吧?但如今表情则只剩困惑,仰望着春亮。

短短的一句话,补足了她一起寻找的理由。

「因为我们是朋友。」

啊啊,既然如此,被朋友当面拒绝,难怪她会困惑,大受打击。现在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虽然还想再深入了解两人之间的关系——

「……是吗。行有余力的话,希望边找能边向你请教一些事。要是被老师们发现就不妙了,所以讲话小声点。」

白穗点头首肯。此叶也跟着点头说道:

「那么我去校门口监视了。你们万事小心。」

「你也要小心点喔。还有,要是那家伙出现,大庭广众之下可别进行夸张的打斗喔!」

「……我不像某人一样没常识,请不用担心。」

「你…你说什么!」

无视菲雅,此叶走出了服装室。既然决定好该做的事,春亮等人也无需在这间教室久

留。总之要先将昏倒的男学生移送保健室,于是众人前往走廊。

这时,春亮穿着室内鞋的脚尖踩到坚硬的触感。是蓝色的弹珠,八成是坏掉的人偶的眼珠,滚着滚着撞上了墙。

总觉得那是在暗示些什么不吉利的命运。

春亮扼杀自己的想象力,将视线移开那颗掉落的眼珠子。

就算是会加害人类的东西,但那么美的人偶也和菲雅她们是同样的存在。

他绝不希望她那宛如玻璃珠般的眼珠子,也如同这颗弹珠般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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