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宛如无法挣脱的诅咒」"She played killing Or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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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完全搞不懂事情是怎么回事,但至少不是悠哉上课的时候。翘掉下午的课冲出学校,朝先前从保健调查表得知的白穗家出发。地点是隔壁镇上,总之先朝着车站出发。
「喂,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不是莎弗兰缇吗?」
「我也不知道啊……!只不过,白穗的照片贴的是她,这是千真万确!」
「那么夜知,假设『真正的樱参白穗』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好了,那么当然也会有别的『真正的人偶』吧?」
这——当然,最有可能的就是——
春亮看着身旁同样在跑步的菲雅。就算真的是那样,这些家伙会没察觉到吗?
(不……也是有可能。)
他想起凝视着从理事长手中接过的面具的此叶。就算是菲雅她们,也没有明确判定诅咒道具的方法,只能依赖第六感。如此一来,只要有精明的演技,也有可能瞒骗过去——
「我不是说,还有其它的细部疑点吗?或许只不过是些琐事,但总觉得很在意。」
抵达车站,一边上楼梯,锥霞一边说道。她牢牢按住裙子——为了不被人看见绝不能被看到的东西。
「哪些点?」
「就是关于她行动的疑点。不上学的学生为了找寻人偶而来到学校。就算是这样好了,但这么一来——为何她没有一到校就去理事长室?为何午休时间在服装室外头游荡?」
「唔哇!有个东西挡住我的去路!」
虽说将车票给了菲雅,但他想起还没教她使用方式。救出身后被验票机困住而挣扎的菲雅,向一脸诧异的站员点头示意后冲往月台,滑进正好靠站的电车里。
「呼……哈……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只有一站的时间能喘息。或许是日正当中,电车里也显得颇空旷。三人并坐在椅子上。
「可是不觉得奇怪吗?毕竟第一天白穗就穿着制服。」
「那个人偶——像人偶的家伙则穿着轻飘飘的衣服。」
「你们确实这么说过。这么一想,那张照片反倒成为矛盾点——不过,我问一个问题。有人知道那个人偶被带来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不……这……」
若被送到理事长室之后都没有人开过,那么就没有人曾经见过。知道的人只有在人偶被塞进行李箱之前看过她的白穗。
「只不过穿着便服,并不能代表她就是人偶。反之亦然。」
「呣……那么,她一开始就让人偶穿着制服吗?有这种可能吗?」
电车减速。起身抓住吊环,锥霞说道:
「难说。我自己思考后得出的答案是这样——人偶被带来时,并没有穿着衣服。」
「你怎么知道?」
「只是假设罢了。我只是突然想起……第一学期不是有在服装室上过家政课吗?那时候我曾有事进去服装准备室过,记得当时看见有一套女子制服。不知是课堂会用到的,还是手艺社的毕
业生留下的纪念品——无论如何,制服也是可以在学校里弄到手的。」
一到站便冲出月台。
才刚出车站,锥霞便说:「稍等我一下。」然后冲进便利商店。几秒后她买了地图回来。从地图上确认笔记上抄的住址,春亮等人再次起跑。
「可…可是,那样也太牵强了吧——那只是你的想象吧?」
「当然是想象。还要连同室内鞋和袜子都要凑到,多少也需要靠运气,再说也很难连内衣裤都找得到……不过内衣裤并不会特别让人看见,所以不成问题。」
春亮内心一惊。从被水淋湿的制服底下,他看见了什么?
他又接着想起几件事。连一杯果汁也买不起,只是勉强挤出笑容的脸。若锥霞的假设正确,那么她不仅钱包里阮囊羞涩,根本应该就是连一毛钱也没有才对。发现铜像而要出校舍时,她也
慢一步从电梯出来。是在找合乎自己尺寸的鞋子吗——
「……」
对话逐渐减少,一行人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为了得知解答——
而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对面是一间怀旧的和桌子店。锥霞将手中的地图塞进店门前的垃圾桶,说道:
「都来到了这里,再为无解的疑问烦恼也是无益。逼供知道答案的人比较快吧?」
「我完全同意,锥霞。要是……没错,要是我们现在的推测是正确的——我想直接问她。」
菲雅微低着头,表达出她不愿相信的心情。
春亮也一样,可以的话,他不想相信。但也不能不去确认。
「问题在于她是否真的在此……」
这里是距离市中心稍微偏远的一隅。不完全是住宅区,也不完全是商店街,彷佛突然记起来就盖一间咖啡店或洗衣店似的,是个这样的地方。
建筑物有两层,似乎是店铺兼住家。拉下的铁门和一般玄关恰好成了对半。招牌上的店名已完全被磨损得看不清,就算先前有间过店名,八成也派不上用场。
「好,走啰!按电铃!要是没出来应门,就破门而入!」
「好,不可以!」
春亮牢牢按住银色脑袋。视线一刻也不能离开这个小朋友——他再次体认到这点。
「虽说不晓得对面的情况,但你以为按电铃她就会乖乖出来吗?就算她人在这里,你等于是在大喊着叫她快点逃跑耶!」
「的确,要是从正面进攻,引发什么骚动就麻烦了。这里也算是会引人耳目——总之先绕去后门看看吧?」
呣——虽然发出不满之声,结果菲雅也没有提出反对。
从围墙间绕到房子背后,那里有个可供小孩子打棒球的宽阔空间。以前应该是被当作田地使用吧,脚下是杂草丛生的柔软草地。彷佛要包围着这块空地似地,周围竖立着高耸的树木,不必
担心会被周边的住户偷窥到。
锥霞从白穗家的背后抬头仰望。
「先整合一下方针。我就明白地说了,真正的『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就是至今为止你们当成樱参白穗的少女——这样的可能性很高。」
「我承认……可能性是很高没错。」
「虽然不想相信,但现况来说不得不如此考虑。真是——乳牛女这家伙,说什么看见男人,根本完全就不是嘛!」
「但『是学生』这一点却吻合。总之,虽说完全搞不懂事情状况,但这么一来就是她们两人合力欺骗了你们。就算一见面的瞬间就被突袭也不奇怪,所以小心点……好了,为此而谨慎起见
,从那扇窗户入侵吧?首先不从这个家探索起的话,事情就没办法进展。」
锥霞指着有阳台的二楼窗户。窗帘被拉上了,看不见里头的状况。银发纵向动了动——
「我没有异议。」
「嗯,没办法……但要怎么爬上去?」
锥霞从右手衣袖伸出黑皮带作为回答——「黑河可怜」伸长出来。
「理解。就拜托你了。啊,可是她很重喔,没关系吗?那个搞不好会断掉——」
「你…你说什么!我:我没关系,这点高度我跳得上去!不是,我就算让锥霞搬我上去也完全不会感到不便或不安,只不过不想劳烦到她!」
「哇,安静点!你要是跳跃结果搞毁阳台才麻烦!必须要偷偷潜入才行——」
不然就没意义了——正要继续说下去的瞬间。
话语完全失去意义。
某种物品破碎的尖声传出。声音源自于房子内部,而且听起来正好就是他们仰头观望的房间。所有人倏地脸色一变——
「没时间说三道四了——春亮,要跳啰!」
「等……别用公主抱的方式啊!」
「——『黑河可怜』!」
菲雅抱起春亮一跃,阳台发出像是要碎裂的嘎吱声。锥霞让手中的黑皮带缠上阳台扶
手,让自己的身体宛如剑球似地往上一弹,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于阳台上着地。
玻璃窗没有上锁。一股作气冲进房里,里头所见到的光景——
「……咦?」
超出众人的理解范围。
和预想的不一致。
就算没预想过,也不一致。
就各层意义来说,都让人摸不清头绪。
房里是一片昏暗。碎掉的花瓶倒在房间深处的地板上,而附近有着两个人影。
「咳…哈……!」
莎弗兰缇——不,是有着如人工般的端整五官的正牌白穗,双脚浮在半空中,被硬压在墙上。某个人的手正勒着她的脖子,这时春亮才初次看见她像个人类般的痛苦神情。平时穿着的衣服
前襟微微敞开,让人一窥她有如陶瓷般白皙的肩口。
而对她行凶的——
是个有着女性面容的美少年。奇怪的少年。莫名其妙的少年。
他身穿短裙,穿着女生制服。胸前的扣子没扣,露出快要松落的内衣及平坦的胸部——
少年左手勒着白穗的脖子。两人的身体紧靠到近得不能再近,犹如拥抱在一起。而右手的位置则彷佛是要抚摸她的下巴一般。春亮看见了光芒。彷佛要割开右手似地,冷森森的刀刃由他手
心的肉屹立而出——
「还没,还不行……还…不要紧…才对……拜托,停住…停下来……!」
少年低着头,以彷佛要呕出血般的悲痛,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发呆的只有春亮。另外两人不求理解,一味展开行动。
「第八号机关﹒碎式圆环态『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Breaking by wheel at France),祸动!(curse/calling)」
「『黑河可怜』!」
被投掷出的拷问车轮,以及伸长的绞杀皮带。
少年似乎这才察觉到入侵者,猛然自白穗身边跳开。皮带打在直到刚才他身体所在的位置,拷问车轮则让身后的墙壁产生龟裂。白穗猛力咳嗽,坐倒在地。
两人收回武器。少年以自己的手臂环抱住身体。他低垂的面容,透过垂下的发丝露出的,是茫然而空洞的眼神。
「啊……呜……啊…啊…谢…谢谢…你们……」
这句话也令人十分不解。
菲雅握着收回的拷问车轮摆开架式,目光严厉地问:
「——你是谁?」
「咦……你不认得:这模样的我……?那么——」
低语的少年,突然间手移到自己胸前,彷佛在玩弄什么似地摆动。
似乎听见了短促的喘息,下一瞬间,他的胸部膨胀起来。
「什……!」
「揉一揉就会变大了……我说得没错吧……」
然后将偏掉的胸部塞回内衣里。紧接着双手揪住头,使力将头发一拉——没有被扯断。头发只是流畅地伸长了。
在那里的已不是少年,而是个有着少女姿态的东西。
至今为止,被春亮他们称作樱参白穗的——
「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
和至今所见到她的表情不同,没有犯迷糊时的腼腆,也没有强装的笑容。覆盖在她脸上的表情,只有深不见底的阴郁以及空虚。
「白穗——不,你果然是:莎弗兰缇…吗。你才是……!这是怎么回事!」
「没错……我是『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所谓的完全,正是基于完全,所以完全。我是为了满足持有者的欲望而被制造出的人偶——既然无法得知持有者将会是男是女,因此具备对应两
者的机能,作为一个完全人偶是理所当然的。由于我原本的身体已经很近似人类了,因此化为人形时也同样具备变更性别的禁忌能力。」
她就是被如此制造出来的——她说道。
既是男人偶,也是女人偶。
只为了满足人类而被制造出来的——
雌雄同体。
「我不是在问你这些!你在做什么?你之前鼓励我是在骗我〡〡你是在欺骗我吗!为什么!」
冒牌白穗的身体微微摇晃。左手掌掩住低垂的脸,以略显嘶哑的声音说:
「骗你……没错,我骗了你。就是这样。难得……交到了朋友……可是,可是……!」
春亮完全无法理解。但总不能一直呆愣下去。
「莎弗兰缇……可以这样称呼你吧?我们不会加害于你,请告诉我们详细事由。你们交换身分的事、吸取精气的事,还有刚才对她所做出的事……」
「不是的……」
她宛如呕吐般挤出声音:
「……不是。我的…诅咒……并不是会吸取精气……我: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是……」
她惊恐地转动头,视线望向仍坐倒在地的少女。
「莎弗兰缇——」
「…啊…啊啊啊……!」
两人凝视,白穗一叫出那个名字,莎弗兰缇便弯身按住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方才只生出一半的刀刃嘎吱嘎吱地准备完全屹立而出——
「…啊!已经……不行了…停下来啊啊啊!」
她突然身子一转,不是朝向白穗所在的门的方向,而是春亮一行人所在的窗边。
突如其来的袭击,菲雅反射性丢出车轮。莎弗兰缇弯身从底下钻过。彷佛按捺着痛苦、快哭出来似地,但表情空虚的脸逼近菲雅身后的春亮。
「等等,停下来,有话好好——」
「快让开……再不闪开会有危险……!」
春亮连「咦?」地思考都来不及。
莎弗兰缇右手的刀刃,在她有如拳法的推掌下飞冲而出,直逼眼前。这下不妙,绝对会被刺中,看起来好痛!咦?什么东西在拉我的身体……「夜知!」身体倒下,取而代之阻挡在前的某
人,胸口被那把刀刃近乎凌辱而粗暴地——
「呜啊啊!」
莎弗兰缇眼神剎那间动摇,但立刻将刀刃抽离锥霞胸口,就这么奔出窗外。
「锥—〡锥霞!振作一点!」
「班长!」
顾不及追赶莎弗兰缇,春亮慌忙朝倒地的锥霞飞奔而去。出血很严重,刀子正中胸口的中心,说不定伤及心脏——死命地按捺差点飞离头盖骨的纷乱思考,总之必须先为她止血,于是扯开
她的制服。
却只见伤口正像是在倒带般——
肉违反自然规律开始收敛。自纵长的龟裂处汨汨溢出的温热液体徐徐被唤回体内,鼓动着的粉红色肉穴变得更容易观察。直到伤口完全愈合为止,那异常的治愈力不断地持续——
「呜…别担…心。你忘了吗?我是不死之身。因为这个的缘故。」
「啊……这么说:对喔。因为实在太突然了,所以我有些慌了手脚。可是……」
「但并不代表不会痛吧?锥霞,你别说话,先休息吧。」
锥霞衣服底下穿着紧身皮衣风格的服装——基美史托兰提之爱。相对于只要脱下便会死亡的诅咒,是个只要穿在身上,不管怎样的外伤都能治愈的祸具。
其效力春亮以前也曾见过。然而认识的女孩子流血倒地,果然在痊愈之前都无法放心。该说是心情上摆脱不了不安吗……
春亮目不转睛地注视伤口愈合,锥霞语气吞吞吐吐地说:
「夜…夜知——伤口马上就会痊愈。对你而言说不定是很稀奇的事,但…那个…就我个人的感觉……刚才很像是被人硬扒下衣服窥看内衣……」
「咦?呜…哇,抱歉!」
制服被扒开,肌肤大幅露出。煽情的紧身皮衣仅勉强遮盖住胸部。春亮慌忙转移视线。
「锥霞没事就好……你就是真正的白穗吧?我有许多事情想问你。」
菲雅说道。至今仍坐在地的白穗仰望她。紧咬着下唇好一阵子之后,静静地发出宛如无机物所奏出的声音:
「我也有一件事情想问。」
「什么事?」
「你要杀掉莎弗兰缇吗?」
白穗的视线望向菲雅的拷问车轮。实为不祥、实为恐怖,仅看过一眼便让人觉得——那是为了杀人而生的道具,一眼便能得知事实上也杀害过许多人似地,充斥着痛苦的痛苦机关。
菲雅和春亮无言相觑。答案显然易见,无需言语加以说明。
然而在两人接着开口说出什么之前,彷佛光是这数秒便已令人难捺似地,白穗低下头,声音微弱、微带颤抖,然而却发自内心祈求般地说道——
「求求你,请不要杀掉莎弗兰缇!」
「哼,你说这话还真奇怪。姑且不论我们怎么想,但你可是差点被杀耶?一般人不是都会感到畏惧或憎恨吗?」
「并不会。那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
「……莎弗兰缇的诅咒,就如她所说的,不是吸取他人精气。那只是她强制进行的『普通能力』。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她的真正诅咒是——」
白穗的拳头紧揪着地毯。
「『持有者会对她迷恋至死』。」
站到跌坐在地的白穗面前,春亮伸出手。
「我们不会杀她。我以和你同为人类的身分答应你。所以—〡请告诉我们详细情况。」
「……我欺骗了你们。但只有一件事不是谎言。」
啪!——她拍开眼前的手。
「我讨厌人类。说得如此简单,我是不会相信的。」
被她的明眸一瞪,春亮微微退缩。
「那就由我来说吧——我不会杀她。我以和她同为受诅咒道具的身分答应你。所以把详情说来听听。」
这次换菲雅伸出手。白穗略为惊讶地看向她。
「……真的?」
「是真的,人类。」
她强硬地抓住白穗的手,拉她起身。有如人偶般滑顺的、温暖的人类之手。
她的眼神彷佛在说着——要是敢骗我,你们就完了。
(啊啊——她是真的不希望那家伙死。)
菲雅忽然间心想。
为什么会不希望差点杀死自己的人死去呢?
不明白。
因此,她感觉解答或许就存在于她同样无法理解的词语中。
没错,白穗所举出的事由,自己尚未能理解的——
——『恋爱』一词之中。
※
经常有人夸我说:「真是个像人偶般美丽的孩子呢!」母亲也是那般地疼爱我。父亲似乎对人偶不感兴趣。或许是因为如此,只能说,当自己回神时,就已变成这样了。
活到今天,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类。
孩提时代,母亲曾带我去一个像是剧团的地方,让我学习演技。
实在很简单。人偶就是模仿人的东西嘛。
完全提不起劲。我个人只不过是随便应付而已,但不知为何周遭总是一片哗然。神童、南金东箭、未来的伟大女演员。陈腐的头衔罗列着。
与周围的狂热相反,内心逐渐冰冷。
究竟是在看着什么?那些人是看见了什么而骚动?是我这个演员吗?还是被我诠释出的虚构人格?至少我觉得并不是对着我本身。若问为何,那是因为没有人注意到我思考的事。
只为了形式上表现出的悲伤表情而感动?实在陈腐。
只为了形式上表现出的微笑而陶醉赞叹?实在单纯。
之后又被带去了剧团几次,但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我马上便停止演戏。即便被硬推上舞台,我也只是站着不动。对于周围的恳求、怒吼、泪水,我只是如此心想:真吵。如果想要有个能完美
模仿人类的东西,只要准备个人偶不就得了?
似乎是希望我这个换衣娃娃能受到全日本的喜爱,母亲因此陷入消沉;父亲则一如往常漠不关心。剧团发生的事似乎也传到了学校,不知为何,我受人憎恶、疏远、排挤。
请不要管我。
为什么要特地靠近我、跑来抱怨我?你装什么清高?我瞧不起你!别自以为长得漂亮就嚣张!你那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态度真教人火大!诸如此类。
我是人偶,你们是人类,有所不同明明是理所当然的啊。
一成不变的周遭令我感到无奈、失望,不消多久时间我就看破了。
从此我变得讨厌人类。
母亲病逝了。对人偶没兴趣的父亲则和我没有交流。虽说他似乎想办法帮我弄了高中学籍,但想必也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吧?只让我觉得多管闲事。父亲对我不感兴趣,我也对人类不感兴
趣。
当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类出门时,我就在店里散步。我喜欢古董的味道。被人类舍弃的东西的味道,让我有一种「我回到此地来了」的感觉。
就在那时,对我搭话的是——
一个人偶。有着人类大小、远看几可误以为人类、真正美丽的人偶。它的材质不可思议地柔软、温暖,关节也能动,不细看则看不出它的接合处。它开口说话了。而后它的外表没有多大的
改变,化成了真正的人类之姿。
很不可思议地,我并未感到惊恐。这也是有可能的啊——我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如人偶的人类,以及宛若人类的人偶。我认为我们十分相配。
「要是待在这里,你会被卖掉喔。要是你肯当我的聊天对象,想到我房间来也可以。」
人偶——当时是少年的模样——哀伤地微笑:
「你愿意成为我的持有者,我很高兴。但是……还是别这样比较好。因为我身上有诅
昍几。 」
「由现在这个状况来看,我也不感到吃惊。会发生什么事?」
「你会迷恋上我。」
「真有自信耶。」
「不是的……这是既定好的事。一定会变成那样。我身上的就是那样的诅咒。」
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开始述说他的身世。
起先是制作者的信念。制作者认为人偶游戏的本质出自于王权。人为何要持有人偶呢?其根源上的解答便是——只要持有人偶,任谁都能成为童话中的国王/王子/女工/公主的梦想。简
单地说,就是基于想要成为如王族般的完美人类的变身愿望——饰演「不是自己的理想中的自己」的幻想。就他的话来说,所有的人偶游戏都只不过是那种衍生。
故事中登场的王子或公主所做的事——即为恋爱。
因此渴望人偶。一个人无法饰演童话中的恋情,因此渴望人偶。对于王子而言的公主、对于公主而言的王子。人偶的职责就是饰演身为恋爱对象的另一位女工/公主/国王/王子。这么一
来,具备了童话恋情所需要的一切,才是完全人偶的证明。能够接受存在于那种童话中的人类的所有欲望,正是完全人偶的条件。
因此他有了能够让人将忘我的情感代入的外观、产生人的存在感的眼眸、为了接吻的柔软嘴唇、被紧抱也能够安然入眠的肌肤,以及其它必要的所有机关。
不仅如此—〡必须为王子和公主的悲恋准备结局。既然冠上了完全之名,甚至被要求演出缥缈而美丽的恋情终结。
结果最后,制作者发狂了——他说道。
若不那样的话,就做不出能同时实践爱与死亡的人偶。
「我身上有著名为杀害器官的机关。这副身躯被设计藏有无数把刀刃。当持有者和我的恋情达到临界点,那机关就会自动启动。『终结梦境的最初拥抱』——最初且最后的杀人拥抱。那就
是恋情的终结。」
他的视线不带感情地贯穿自己的手。
「简单来说,就是我和持有者热恋,而恋爱的话当然会有拥抱。当拥抱过无数次之后——总有一天这副身躯会生出刀刃,杀掉和我拥抱的持有者。因为这系统很特别,若非创造主,就无法
加以控制。就算是受诅咒而获得人性的我,也无法凭自己的意志阻止刀刃生出。只要时机一到就会发动,任务结束又会再度收起。」
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她无法理解。
「天晓得。总之现下这个系统是『诅咒』所造成的,所以我不清楚。当我还只是人偶
时,我想身上某个部位应该有着测量恋爱值的装置。不晓得是不是将拥抱的次数换算成数据——就连这点我也不清楚。你们不也同样无法确实掌握自己心脏的律动次数吗?」
新的疑问。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吗?诅咒又是什么?
一间他,他视线投向远方,开始述说自己还是道具时的事。
那时的他,还没有让持有者忘我地爱慕他的特别力量,就只是个美丽的人偶。然而被那份美丽所吸引、持续满足愿望的持有者,全都如创造主的期望,物理性地临终,死在「终结梦境的最
初拥抱」之下。临死的瞬间,一面怨叹地叫着——为何自己非得死在这种人偶手中?
「那些人不晓得持续使用下去会被杀吗?」
因为没有说明书,而且杀害器官只会在那一瞬间显现而已。因此就只传出了谣言,被说是「持有者陆续被人发现惨死的诡异人偶」。但是,愈是有人对于谣言不厌其烦而想要接触,那人偶
就愈超脱常理地美丽。因此悲剧不断地上演。
好几人、好几十人。
络绎不绝,每当人偶出手拥抱,他便听见苦痛的哀号。
这是你单方面的决定!竟敢欺骗我——他接收到死者的视线。
「由于这缘故,我受到了诅咒。受到诅咒—〡而后将『必定会令持有者陷入恋情,然后必定会以杀害器官将其杀害』这个诅咒回送给人类。虽说所做的事情本身并没有差别……没错,说不
定我就是由于被诅咒,才得以真正变完全。因为获得了让人类真正陷入恋情的力量。 」
「﹒﹒﹒﹒﹒」
「在被诅咒之前,也有中途不要我的人,或者是只将我当成摆饰观望的人。但受诅咒之后,持有者真的就只有一种下场。所有人都是对我抱持着爱慕接触我。而不管是怎么样的恋情,死去的
瞬间还是会恢复清醒诅咒我——之后我一回过神,就发现自己也能像这样化身为人类了。」
说到这里,他又面带哀愁地笑了。
「以前的事就说到此吧……事情就是这样,我是为你好。刚才我是不小心向你搭话,不过要是你就这样装作没看到,你还能够不必死掉就了事。」
「这件事我刚才就想问。为什么你要出声叫我呢?」
被这么一间,他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因为你看起来很寂寞。」
真受不了。
「……你就不怕我吓一跳,拿油泼你然后把你烧掉吗?」
「这么说也对喔?是满危险的——嗯亡大概就是想跟你说话吧。」
真是个悠哉的人偶。我发现到,自己的脸颊好久不曾像这样缓和过了。
然而这却让我感到害羞,转身回头。
「我房间在这里,跟我来。」
「咦?刚才我说的你都没听见吗?要是和我在一起,你会——」
无所谓。
那种事怎样都好。
「不要紧啦。」
「……为什么?」
他也是同类。和我一样。
他是身为人偶的我,第一位交到的朋友。
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我以理所当然的表情反问他:
「人偶之间也会谈恋爱吗?」
然而,结果我爱上他了。
也就是说——
我是个人类。
※
夕阳余晖落入夜知家的起居室。人口密度前所未有地高。春亮、菲雅、锥霞、身穿睡衣的此叶——以及白穗。
她远离一行人围坐的餐桌,抱膝坐在房间角落,很明显是在制造一道孤立之墙。直到刚才她在述说两人相遇的经过时,她就只是以那姿势注视着榻榻米,像是自言自语般动着嘴巴。
春亮在她面前半弯下腰将茶杯递给她。
「呃……这是茶。」
「不需要。」
「口不会渴吗?」
「就跟你说了不需要……!」
她不耐地挥出手。「唔噢!」春亮闪身后退,将茶杯置于脚边的榻榻米。
「那我放在这里,想喝的时候再喝。」
「我不会喝的。」
「这就是神奇之处,不知不觉你就会想喝。当你自然而然变得无事可做,不知要做什么才好的时候,就会不经意地伸出手,那就是茶的魅力。」
似乎是想说蠢毙了,白穗别过脸。
「真是个浪费的家伙亡是不懂得茶和仙贝这对组合的美味吗?」
「也不用硬逼人家喝啊。」
「仙贝姑且不论,茶确实是美味喔。请趁凉掉前喝吧~」
结果话被无视,此叶沮丧地垂下肩膀。
「呜呜……这茶叶是我精心挑选的说……」
「我想到了。提到此叶和茶——」
「怎么了?」
「抱膝坐在那里的白穗,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此叶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像也跟她用同样的姿势做过同样的事。不对,应该还更严重……在我还是个小鬼头的时候,曾经看过老爸硬将
茶杯塞给此叶,结果反被泼了一身茶,烫得跳脚的模样实在恐怖……」
「呜哇——!哇——!为什么你还记得?请求将记忆消除!」
「乳牛女被揭穿是披着羊皮了吧?有那种过去的你没有资格品茶,因此也没有吃仙贝的权利。你的份我替你处理掉。」
「该说是好还是不好,真没紧张感……这就是这个家的气氛吗?」
伤口已完全愈合,只剩制服上开的洞令她挂心(主要是对于春亮)的锥霞微微耸肩。然后她目光扫向白穗。
「你们的相遇及他的诅咒,我们明白了。那么可以请你告诉我接下来的事吗?」
吵杂的对话中止,所有人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穗。
「……有些事情,莎弗兰缇比较清楚。」
将脸甩向一边,她又再次开始自言自语般的说明。
※
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来到无人的神社背后。他坐下并不住颤抖,死命缩着身子。
「呜……啊…呼……!」
嘎吱。杀害了数十条人命的杀害器官觉醒的声音。
右手的已完全屹立而出,现在左手正准备迸出锋芒。感觉大腿附近也开始发出了不祥的磨擦声。
不要!不要!所以忍耐。脸颊磨蹭地面,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边流下唾液与泪水,边在嘎吱声中按捺自己。
可是,好痛苦。非常痛苦。痛苦得快要发狂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想。
答案早已明白。
这和以往相同。就如同自己已实行了几十次的职责,也是诅咒的欲求,只不过是要将爱上自己这人偶的持有者杀掉的时候到来罢了。过去他一直都很不愿,如今也同样不愿意。然而这次却
前所未有地痛苦、前所未有地不愿——
啊啊……果然。
因为连他白己也爱上她了。
——是夕阳色的幕帘呢。她如此说道。
「窗帘。你看,夕阳映照在上头……所以是夕阳色。呵呵,那个是幕帘,而这里是舞台背后。结束人偶剧的人偶在这里偷偷聊天,是谁也不知道的场所。」
你真是位诗人耶——他笑道。白穗轻啄般地吻了他。
其实当时的自己好像是女性的姿态。偶尔转换心情变成女性的模样说话,久而久之,对白穗来说,自己的性别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她说,无论是男是女,莎弗兰缇还是莎弗兰缇。
她很漂亮,笑起来更是可爱,就算和她只是闲谈些琐事也很快乐。她一定是将过去未曾展现在其它「人类」眼前,十六年份的温柔、笑容以及其它一切情感,全都献给我这个人偶了吧。她
一辈子份量的爱情,不可能不具魅力——
因此自己也以温柔的嘴唇回报温度。有如轻啄一般。同时也不禁想要诅咒。
白穗是以自身的意志对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没有错。但一切也相对都是由于刻在这副身躯的诅咒使然。让人迷恋的诅咒。要是没有诅咒,她会对自己做出同样的事吗——?这是个无法去证
明的难题。
自己只觉得,或许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了。不得不说。
「时候差不多到了。」
「是吗。」
话语相通。爱慕之心累积、进展,身心数度接触引发的结果——「终结梦境的最初拥抱」。杀害器官起动。那时机就快到了。
比预料中来得更早。原以为能撑上数个月,甚或数年,但不知为何从几周前脚步开始加快。虽然只不过是预感,但他知道。
「什么『是吗』……?」
「意思就是无所谓——若是被你拥抱而终结的话。」
那是真心话吗?或者是「诅咒驱使下的回答」?
不管哪种都无所谓,怎样都好。
可是,他不想。
他不要——
所以那时候他才没有抵抗。
「白穗!你刚才在跟谁说话!果然,果真是……!」
「……不要随便进来!」
原以为外出的她的父亲,进到房里的瞬间,自己勉强变回了人偶的模样。可是没用,父亲似乎已经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想要这种来历不良的人偶,所以我就给你,但看来我错了……!不,说到底,收购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个错误!给我!」
「住…住手!」
他抱起巨大人偶,粗暴地挥开紧抓着他的白穗。同时,人偶听见了他痛苦的咳嗽声。
虽说要化成人形抵抗他也是可以,但人偶并没那么做。
因为在那一剎那,人偶心想〡—说不定这样也好。
如果就这样遭到破坏——至少就不必杀掉白穗了。
(对不…起……)
被挥开时撞到头,脑震荡的白穗瘫软在地。但她父亲不理会,就这么带着人偶走出去。
而后就这么被塞进行李箱中,被带到了某处。
白穗几乎不外出,而看她父亲那个样子,肯定绝不会告诉她带去了哪里。屈身于狭窄的空间,一面心想——这样我们就说再见了——就这么过了数目。
然而,在这期间——
※
想到人偶会不会是被交给理事长,于是白穗来到学校——事情原委和前天在学校搜索时,从莎弗兰缇口中听到的大致上相同。
「因为我没有打算上学,所以制服早就被我丢掉了。无奈之下只好偷偷潜入学校找那孩子,结果一来学校马上就遇到了骚动——然后我发现了晕倒的学生。」
「那就是我们第一次撞见你的时候吧?你当时立刻就知道是那家伙干的吗?」
菲雅问道。白穗还是注视着榻榻米回答:
「以前我曾稍微听他说过,有办法可以延迟诅咒对持有者的进行速度。」
「什么方法?」
隔了一拍呼吸——
「夺取无关的他人的爱慕之心。」
「啊!原来…是这样……所以才……!」
此叶突然恍然大悟地抬起头。手按着胸口,彷佛理解了什么似地低喃:
「可是……啊啊,我想那应该是『积存的爱慕之心』,而不是『恋爱的意志』。所以对于喜欢之人的感情依旧残留——却回有种胸中开了个洞的心情……若以恋爱让人产生气力的概念来解
释,那就和活下去所必须的精气同样性质。积存的爱慕之心被偷偷抽走的时候,因副作用而昏倒也不奇怪——」
「此叶?你别在那边自己一个人明白,可以的话也来告诉我们。」
春亮一间,此叶慌忙挥手:
「咦…呃——!关于我的爱慕之心,请让我行使缄默权。现在重要的是,他人的爱慕之心对于莎弗兰缇和白穗之间的恋情——诅咒的倒数,有着中和的效果是吗?」
无趣地瞥了发话的此叶一眼,白穗又将脸转回榻榻米。
「——没错。和原本的发动条件不同,受到诅咒的莎弗兰缇能够感知和持有者之间的『恋爱值』,以作为发动杀害器官的条件。也就是说,那孩子平时便一直在吸收持有者的爱慕之心,并
一直在计量。因为是一点一点地吸收,所以被吸取的人身体并不会受到影响。单纯就是累积超过了一定值便会发动。」
「咦?这么说,只要吸取人的爱慕之心,不是反倒加速了诅咒的进行吗?」
「所谓的『量』,指的是『持有者的爱慕之心』,愚蠢的人类。藉由吸取他人的爱慕之心,会暂时对诅咒混淆了『持有者是谁』,听说是这样。」
「啊,原来如此。」
她鼻哼了一声显然表示轻蔑,继续开始说明前天的经过。
既然学生晕倒是莎弗兰缇搞的鬼,就表示他已经逃脱出来了,接着只需与他会合。自己这名校外人士要是被发现在这里,只会引起麻烦,所以白穗决定总之先逃离这里。
这时候,春亮他们出现了。
被逼进服装室,进而又因菲雅一句「你是人偶吗?」导致事态恶化。若非知晓来龙去脉的人,也就是理事长的手下,否则不可能会说出那句台词。
要是被那样一群家伙得知「身为樱参白穗的自己」出现在此,两人之间的羁绊强烈到让自己来取回人偶的话,结果就会被判断成「人偶会回到白穗身边」。如此一来就算莎弗兰缇回到身边
,或许又会再次被拆散也说不定。于是——
「我非得隐瞒自己是樱参白穗的事实。正当我拚命思考该如何逃掉时——莎弗兰缇就来了。」
「还佯装成碰巧发现倒地的学生——照班长的推理,制服是在服装准备室弄到的吧?」
「似乎是如此。刚好她发现制服、化成女性的时候,就听见有声音在说什么轻飘飘的衣服,所以就猜想会不会是我来找他了——他是这么说的。事后他才告诉我,为了想办法救我,所以他
就冲出来了。」
那身制服打扮让他灵机一动——白穗说道。
「那孩子要是开始吸取爱慕之心的话,绝对是为了要和我在一起。或许是我自以为是,但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地帮助他。」
「所以对于我们误解一事,你们将错就错,调换了身分;你便佯装自己是个人偶……」
「能够同时实现『隐瞒自己是樱参白穗』以及『今后也能够继续吸取爱慕之心』这两个目的。这么一想,这还真是个有效率的策略。也能够明白舞台为何只能在学校了——注意力会转向冒
牌犯人,而潜伏在校内的真正犯人就能不受戒备地袭击人。由于你不上学,只是空有学
籍,因此没人知晓你的长相。你善用了这一点吧?可是,为何当你被问及『只在学校吸取精气』的事,你马上就承认了呢?」
对于锥霞的问题,白穗视线朝此叶一瞥。
「……因为那个戴眼镜的说得太过确信了,况且我也已因此一度产生动摇。在校外吸取的话,耳目众多;况且若非青春期的强烈爱慕之心,就不会产生效果。特地到校外街上寻找出没在无
人地带的学生也太麻烦了。只能在校内吸取的事,就算不说也迟早会被发现——再者,只要当下承认的话,就能够将『我』会每天入侵学校吸取精气的印象强加给你们,就结果而言,莎弗兰
缇就会是安全的。」
「你考虑到了不少嘛,真是辛苦了……说到辛苦,你还特地演得像是无法灵活运用身体,真亏你办得到。」
菲雅无奈地说道,正如她所说,那只不过是为了让人觉得看来像人偶的演技。从白穗的家移动到这里的路上,春亮被她毫无滞碍的步伐吓了一大跳。
「若只是要在你们面前装成那样的话,就和演戏没什么两样。很简单——虽说我原本就不擅长运动。」
要越过围墙也着实费了一番苦心——她带点自嘲地补充。听她说幸好莎弗兰缇正好从窗户看见她,春亮吃了一惊。原来莎弗兰缇在书法教室看着窗外时,窗下的铜像就被他移动了。
「没错,因为他说过只能让视线中的人偶移动。虽然那孩子发现我只是偶然,不过说到底,他会和你们一起行动,似乎就是为了让我平安逃出校外。要是有什么万一,可以再次操纵人偶妨
碍你们。还有——」
呼……她的叹息中渗着无奈。
「……基本上,他是个好孩子。既单纯又温柔,并没有那么深的心机想要积极欺骗你们。因此也没有从你们身后偷袭,而且为了怕露出马脚,除了必要的最低限度以外也尽量不撒谎。那孩
子一心所想的就是要救我,以及想要了解你们是什么样的存在——真浪费。要是他的性格像我这么恶劣,应该早就使出强硬手段将你们给排除了吧。」
对于自虐般弯起嘴角的白穗,菲雅嗤之以鼻说道:
「我也知道他是个好家伙。至少还看得出他那一点不是在演戏。」
视线扫过菲雅一眼后,白穗继续说明。
使用了仅在两人之间才能理解的隐喻,结果当晚莎弗兰缇成功在白穗的房间与她会合。之后便讨论了今后,决定持续对调身分,夺取爱慕之心——由于莎弗兰缇的温柔,因此对于春亮一行
人只继续以演技欺瞒,而不加以排除。
「之后要做的事不难。只要负责冒充的我不现身却发生了事件,或许就会被发现是别人在吸取爱慕之心。因此我便托人传话给那个就算我现身也很安全的人类,让他当证人。」
当时托话给春亮同学的陌生男子,便是化为男性的莎弗兰缇。为了变装所需的男子制服,在那之前便已借到手——春亮想起了早上班会时,老师提醒大家要提防校内窃盗的事。
「为了怕操场有人来捣乱,于是莎弗兰缇便负责看守。那时候他发现到的人就是你。」
她斜眼看向的,不用说,就是此叶。
「要是连你都来的话,说不定我会被抓到,因此莎弗兰缇不得不阻止你——然后那孩子认定自己当时已被你看见了长相。拜此所赐,她今天才没有去学校,留在家思考今后的打算……结果
后来就变成你们看到的那样。就算吸取他人的爱慕之心遏止诅咒,也已经到达极限。」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看到的也只有他的脚而已……」
此叶低喃。房间里顷刻间陷入一片沉默。
过了半晌,菲雅站起身。她走到抱膝而坐的白穗面前,表情严肃地问道: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能说的全都说完了——白穗仰望菲雅,警戒的表情彷佛如此主张。
「如果我们之间谈话的情报你已经透过那家伙听说了,那你应该明白我们的行动不是为了要破坏他,而是要帮他解开诅咒。为什么他不打算解开诅咒?你又为何不叫他解开诅咒?他应该不
想杀你,而你应该也不想被他杀掉吧?我想不出不解开诅咒的理由。只要将所有权转让给春亮,诅咒就不会发生了,折磨你们的诅咒就会消失。与其夺取他人的爱慕之心,企图尝试不知能否
生效的延命方式,倒不如等诅咒解开,慢慢——」
「你说要解开诅咒?」
白穗的眼神变得尖锐。正因她眉清目秀,端整的五官比任何人的都更加直接地传达出情感。然后她愤愤地开口:
「……是吗,看来你比起莎弗兰缇,是更加低级的道具呢。」
「你:你说什么!」
菲雅一阵愤慨。白穗瞪着她,喉咙挤出声音:
「对我和莎弗兰缇而言—〡无论是诅咒或者爱慕都没什么差别!就只不过是我们之间存在着那样的羁绊。要是解开诅咒、我不再是莎弗兰缇的持有者,或许那将都会消失也不一定。我不想
要那样!你要我把那当成一场梦吗?要将一切归咎于诅咒吗?假使这份心情是诅咒使然……你以为我就能说一句『喔,这样啊!』然后轻易将其舍弃吗!因为——」
「因为,你是人类嘛。」
轻拍着银色的后脑勺,春亮说道。菲雅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总觉得能够了解你们的心情……菲雅,就是这样啰。人类的心情是没办法用道理说得通的。而不可理喻的情感当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恋爱了。」
「……是这样吗?真不明白。」
「不~其实我也完全不懂啊,只是这样觉得罢了——所以觉得白穗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就别太责怪她了。」
菲雅抬头直视春亮。
最后她视线转回白穗,低头说道:
「既然那个人偶比起我『更像个人类』的话——或许我的确是个低级的道具也说不定,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可是我想要去了解。所以……要是我说了什么话无视了你的心情,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
菲雅鞠了个躬。没想到会被人低头道歉,白穗的表情略显震惊。但彷佛是要装作没这回事似地,她马上又回复扑克脸别过头。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也说不定。她冷哼一声,抓起脚边的茶杯
送到嘴边。
「哦!被人老实地道歉,变得不知所措了吗?你输给茶的魔力啰!」
「……啊。」
白穗盯着茶杯。都喝了,也不能怎样,只好瞪了笑着的春亮一眼,然后一饮而尽。
「……一点也不好喝。」
「因为凉掉了啊。要重泡吗?你刚才讲得感觉很像是:『因为你说好喝,害我很期待,结果却没有想象中的好,真失望。』」
「不…不必了!别得寸进尺,人类!」
砰!空茶杯被置于榻榻米上。感觉她的脸颊变得微红——本性愈来愈显露啰!——春亮不知为何感到开心。
此时白穗突然仰头看向菲雅。
「——莎弗兰缇他……」
「咦?」
「莎弗兰缇他说过:『菲雅是个非常好的人,能和她成为朋友真的很开心,但却必须欺骗她,真的非常痛苦。』还有—〡伤害了戴眼镜的那个人,你一定也会觉得悲伤,要是能向你道歉就
好了。」
她干脆地转移视线,并说:「没什么特别意思,就只是这样。」便闭口不再多谈。
「这样啊……那家伙说过这样的话……」
菲雅凝重的脸色稍微开朗了些。一定正合白穗之意。
「不,那个~对我来说,乳牛女变得怎样都与我无关,反倒觉得她活该!她已经恢复精神了,实在无聊透顶。八成是胸部里装满了紧急养分吧?哼,居然自己一人偷偷储备。把你的胸部平等
地分给全世界啦!」
「真:搞不懂到底要抱怨你哪一点才好耶!」
菲雅和此叶开始吵闹。白穗事不关己地看着房内。此时,像是要将话题带回正轨似地——
「好了——夜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既然莎弗兰缇的诅咒已经濒临极限,就算他现在能忍耐得了,但总有一天会再也撑不下去吧?会变得脑子里只想要杀掉白穗。虽然说也能将她藏在这里
,但无法解决根本上的问题。毕竟祸具或多或少都和持有者有所联系。搞不好他哪天会凭着本能感测到持有者的所在位置也说不定。」
没错,现在必须要考虑今后的事。正如锥霞所言,不晓得能将白穗藏在这里多久。要是不行,是否该让她远走高飞逃去某处?不,要守住白穗的性命,最简单又确实的方法就是——
「请别杀掉他。」
白穗说道。
没错,已经和她约好了,所以这个办法行不通。
这么一来,果然还是得断绝白穗和莎弗兰缇的关系——只能请她放弃所有权了。可是白穗本人不愿意,她不想要舍弃恋情。
即便要以死为代价也不愿这么做。
(那么到底是要怎么办才好……?)
走投无路。一切方法都有矛盾。
原以为如此。
「——我有个方法。」
白银的少女目光望向远处如此说道。
不知怎么回事,菲雅之后只带着白穗离开起居室。锥霞和此叶诧异地互望一眼。而后白穗马上又回来了。
「呃……你们聊了什么?」
「她只问了我关于莎弗兰缇的杀害器官的事。再来就是有没有办法联络到他。」
「联络得到吗?」
「我昨天才刚买了预付卡手机给他用。不过,他为了不杀害我而逃逸,不可能会接我的电话,说不定早就已经丢掉了。」
她坐回固定的位置,也就是房间角落。比她晚回来的菲雅站在缘廊上招招手。
「锥霞,乳牛女,我有话要说,来一下。」
「是有什么样的方法呢……」
「喔,好是好……」
「咦?我呢?」
对于春亮,菲雅则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最后。」
「什么嘛……感觉像被排挤似的,真不舒服。」
「你坐下就是了。」
三人走出起居室。春亮和一语不发的白穗尴尬地共处一室,坐立不安地调整椅垫的位置、喝着茶,约十分钟过后三人才终于回来。不知为何,锥霞和此叶严肃地瞇细了眼。
「没办法了……既然只有这个方法。」
「嗯……可是——」
此叶朝春亮一瞥,窥探他的脸色,露出心虚的表情。
「怎么搞的,你们两个。有什么好方法——」
「春亮,你过来。」
菲雅站在缘廊呼唤。终于轮到我了啊——他一面心想着,一面走向缘廊一角。
日正西斜。院子里、走廊上,全都染上夕阳的颜色。
「到底是什么方法?快告诉我啊。」
「唔呣……我思考了很久,觉得能告诉你的事只有一件。」
当然,娇小少女的头也是,现在不是银发,看起来宛如金黄色。
小小地摆动着那金黄色光辉,走在前头的菲雅转过头。然后——
「我什么都无法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点。」
「……啥?」
无法理解。然而菲雅的眼中尽是认真。
「你别知道比较好。不,是不能让你知道。」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告诉我啊,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吧!」
「有。『你不知道』就算是帮上忙了。也还有其它的,但没必要告诉你。」
「我听不懂啊!你:到底是——?」
有种被丢下的感觉。感觉事态抛下了自己而进展。为什么要这样——自己明明也很想帮助白穗与莎弗兰缇啊。
真的是被排挤了吗?因为是无力的人类?
菲雅笑了。眼带哀伤地——彷佛看开了什么似地说着:
「我是拷问刑具,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
「——喂,你……在考虑什么?告诉我啊,什么嘛!」
春亮揪住菲雅娇纤的双肩。金黄色的头发跟着摇动。
然而她的眼神并未动摇。在极近距离注视着春亮,只这么说了一句——
「……抱歉。」
她轻轻握住肩膀上春亮的手。
而这个动作不知为何带有一股温暖,彷佛受到她依赖似的。
自那之后,春亮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
稍微用过晚餐后,一行人在黑夜中朝着樱参家的方向移动。用餐期间几乎没有什么对话,白穗也完全没有进食。
「此叶,身体如何了?」
「啊,不要紧,大概已经回复了七成吧。我想等一下也不会做什么太大的动作,所以没问题。」
移动中的对话也就只有这些。此叶不会做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有这点令春亮暂时放心。
一行人在白穗家后面的空地停下。没有人烟,周围也被树木所包围,不必担心会被别人看见。
「然后呢?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差不多该告诉我你们的打算了吧?」
白穗毫不掩饰不悦。只有她和春亮依旧被蒙在鼓里。
在她一间之下,菲雅银发晃动。
「锥霞,时间呢?」
「差不多了。此叶。」
「是……虽然很提不起劲。春亮,那个……手借我一下。」
手被此叶一握,「砰!」地一声,瞬间有种衣服迸开的错觉;回过神后,春亮手中已出现一把日本刀。在黑色鞘刃包覆下的——妖刀村正。
「你不是说不会做出什么大的动作吗?」
「那个……一言难尽。」
刀子发出吞吞吐吐的声音。春亮有种「随你们爱怎样去做啦」的心情。初次见到刀子版本的此叶,白穗圆瞪着大眼。
「好了,开始说明。再过不久,莎弗兰缇就会来到这里。」
「咦?为什么?」
「在你准备晚饭时,我请锥霞打手机联络他了。我有从白穗那里问到号码。」
「……他不可能来的。那孩子为了不杀我——」
「会来的。因为我告诉他,要是不来的话『我就杀掉白穗』。」
「什——?」
「对不起!」
听见此叶声音的瞬间,身体违背自己的意志动了。
将白穗的手扭到身后,鞘刃抵在她脖子上——
「此——此叶!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身体无法自由行动。无法反抗。「操纵使用者的身体」是此叶在被诅咒后所获得的「能力」,而非违背她的意志所发动的诅咒。因此对于能将诅咒无效化的春亮,只要此叶有心,依然能加
以持续控制——
「呵……是吗?结果你们还是认为人类变得怎样都无所谓嘛,道具。但是很可惜,就算他来了,也只会强化他想杀掉我的诅咒罢了。他不会来的。」
白穗没有抵抗,或许是明白一介凡人就算抵抗也只是徒劳。她只是浮现着侮蔑的表情。
「他绝对会来。就算他可能被杀,但只要你有性命危险,他就会来……我就是明白。那就是你们之间的羁绊吧,不是吗?」
菲雅的话仅在几十秒后受到证实。
现身于月下的——是发狂的人偶的身影。
「你们在…对白穗……做什…么……!」
声音颤抖。身体也在颤抖。眼里所见他全身各处都在痉挛。被唾液、泪水和泥土弄脏的脸上浮现的,是诅咒所带来的杀意、超越疲劳感的虚无,以及纯然的怒意——
「就跟在电话中所说的一样。因为实在太麻烦了,所以决定将你破坏以解决事态。这家伙就是为此目的的诱饵。」
「——这跟约好的不一样!你不是说过不会破坏莎弗兰缇的吗!」
白穗脸色大变,开始认真挣扎。然而拘捕住她的人类——也就是春亮的身体则是闻风不动。抵在她颈部的日本刀也相同。
「菲雅,你…做什么……此叶,喂,此叶!你们难道当真了?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会允许!」
原来是这样吗?因为没办法同时救两个人,所以至少打算救助一人吗?为了那一个人,而就要牺牲掉另一个人吗?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该救济的优先级啊!又不是道具与人类!这种事…这
种事情——绝对——!
「夜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只能够这么做了。抱歉!」
身穿制服的锥霞站在菲雅身旁,「黑河可怜」自她的袖口垂下。
「连班长你都!等一等,你们真的无所谓吗?等等啊!…」
话语没有传进任何人耳里。
人偶往前踏出一步。他的身体已长出了数把利刃。右手、左手、小腿、大腿、腰骨、肩膀、胸口——数十公分的杀意有如折迭刀般弹出。这些全都长在身体正面,为了实践拥抱。
不用说,莎弗兰缇身穿的制服也因这些由内而生的光辉而被割裂。和一褛破布相差无几的衣服下,只见胸前两颗不知为何左右大小相异的隆起。
「要将我……破坏……?」
「看上去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啊。我看到了好几支猥亵的东西啰。还会再生出别的来吗?还有,你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已经分不清了啊?真丑陋的身体。」
菲雅以鼻子嗤笑莎弗兰缇的身体。被逼坐在地上就范的白穗,彷佛是要代替只能呻吟的人偶似地咬紧牙根。
「咕呜……啊啊:啊……!」
「哦哦?你想抱白穗、想杀她想得受不了吗?我了解,我了解。她很漂亮,超越常人地美丽。确实我也很想杀她。」
「啊……?」
「呵呵呵…啊哈哈哈!我就报上名吧——我是『箱型的恐祸』!」
菲雅将取出的立方体玩具变化成拟似自己的姿态,立方锁自右手延伸而出,钢铁的立方体垂落脚边。钝重的效果音更为其登场增添点缀。
「我是不晓得你杀了几十人还几百人……哈,太嫩了!我可是杀了数以万计的人!因为我就是为了杀人而被制造的东西!是能够施以一切拷问处刑的嗜虐之徒!你的拥抱在我眼中看来只不
过是儿戏。我的拥抱代表人肉的飞散,我的律动代表刺穿,我的蠕动代表轹断,我的爱抚即为绞首。来向我请求指教吧,人偶!我能够以更甚于你数十倍的手段,让人们在忘我的极致中寻求
欢愉喔!」
「这…在说些什么!那家伙:那家伙——该不会又发狂了吧!喂,此叶,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快去阻止她的话!把身体还我——此叶!」
刀子没有反应。春亮背脊发寒地想到——有必须施展力量的理由、因此而不得已的妥
协,以及菲雅发狂的姿态。同样的状况。啊啊,明明都一度熬过去了啊!明明应该都已经克服了啊!可是为何又——
「此叶!可恶:菲雅,住手!冷静下来!」
「哈哈,旁边还真吵。以结论来说就是这样……我现在将要破坏你,愉悦地破坏你,然后也要杀掉已无利用价值的白穗!因为我就是杀人道具,而她美得值得让我动手杀她!无论是公主或
女工,过去我都曾亲手杀害过,但那些却都无法和她相比!实在太令人期待了,只要一想到那张脸丑陋地扭曲、流着泪惨叫饶命、失禁而后死亡的模样!」
春亮哑口无言。与菲雅完全相反,另一方面也有着一个使尽全力吶喊的道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绝不绝不绝不让你那么做!我绝对…不会…让你…杀掉…白穗!我不…允许——!」
莎弗兰缇的身体大大跃起。有如痛苦扭曲的蛇一般——
从她的上臂生出了新的利刃。紧接着指间、侧腹、手腕——陆续升起了白银色。
只听得见一连串磨擦声响。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无法遏止的声响几可说是节奏。没错,现在位于此处的,正是演奏着近似悲鸣音色的——
杀人音色的风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所以…你去死吧————!」
「锥霞!要来啰,可别死啊!」
「很遗憾,要我死还比较困难。菲雅你才是,自己要小心!」
被卷上愤怒发条的人偶疾驱。
与生锈般的嘎吱声相反,点缀其乐曲的利刃毫无一丝犹豫。
来吧,渴求吧!渴求什么?什么都好。
因为自己的内心里,不祥与恐惧之物已不复存在——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祸动(curse/calling)!」
将立方体变形成扭转的螺旋枪。这时莎弗兰缇已逼近眼前。就算搞错,也绝非洗练的动作,有的只是如狂兽般的速度。表情已完全丧失自我,令人不禁怀疑他能否确实思考。
并非使用任何招式,莎弗兰缇就只是本能地挥出手掌、手臂、脚上生出的刀。由于太过乱无章法、看不出刀路,只能勉强以螺旋钻弹开攻击。
「哎呀呀,没问题吗?这个穿孔机的邪恶度与你刀子的邪恶度,不觉得根本无法相比吗?你还是老老实实放弃吧,让我钻掘——当然,继你之后就轮到白穗了。」
「……!不准……绝对不允许……」
「用说的倒是简单。」
像是施展金臂钩般挥出的手臂刀刃被螺旋钻挡下,紧接着握柄弹开带有利刃的膝蹴攻击。这时,菲雅往后一退。正当莎弗兰缇前进追击时——
「这样好吗,人偶?光是只顾着我。」
「呜——?」
漆黑的皮带缠上他的身体。是锥霞为避免被卷入而保持距离在操控「黑河可怜」。巧妙地避开莎弗兰缇的利刃,皮带有如攀附大树的藤蔓般束缚住他的身体。趁着人偶停下动作时,菲雅往
前一跨,手中的螺旋钻向后拉回——
「莎弗兰缇!啊啊……快住手,求求你住手——!」
白穗惨叫。菲雅毫不顾及地刺出螺丝钻。
然而〡—贯穿制服的螺旋钻尖端,仅仅陷入单边胸部数公厘便止住。
「呵呵,一口气杀掉太无趣了。就慢慢在你身上开洞吧?首先是这颗胸部。虽说能够变换大小,或许没什么意义……嗯亡那么就挖白穗的胸部好了,或许比较有趣。你喜欢哪一种?喜欢被
挖还是看人被挖?我哪一种都——」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吱嘎吱嘎吱。风琴奏出新的声音。紧接着利刃划开身体出现,割断了锥霞的皮带,自束缚中挣脱。
「锥霞!」
「啧……没问题,这条皮带可以延伸。不过——变得有些棘手了。」
望着增加了刀刃的莎弗兰缇,锥霞面色凝重地低喃。人偶仍以空洞眼神瞪着菲雅。
「你要是:敢对白穗做出什么:饶不了你……!」
「啧——第二十二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祸动(curse/calling)!」
螺丝钻变化成铁棍棒。较螺旋钻略短的棍棒尖端,同样有着不输螺旋钻的不祥。巨大到几乎可让一个小孩子进入、布满荆棘的圆球——那即为破晓的明星。
有如电视上看到名叫棒球的运动般转动腰,将那颗破坏球横扫向人偶。恰好扑上前袭击的人偶使出全身刀刃抵挡那颗球,然而却在重量的差距下弹飞出去。
耳中听见白穗惨叫。这样就好,尽情哭喊吧!
如此心想的瞬间,新的声音震动着耳膜。往莎弗兰缇飞出去的方向一看,环伺空地的树木——其中几株以惊人之势倒下。
「……吾为对一切形态拟似之人偶行使王权者……遵从吾命!遵从吾命!遵从吾命!」
「……?啊,原来如此,木偶臣仆吗!」
是在那间教室时,乔装成白穗时私下偷偷进行的行为。藉由诅咒而得到的王权的显露。莎弗兰缇砍断了此地的树木,勉强制造出「近似人形的道具」。
树干与两条树枝、被莎弗兰缇的刀子斩开而制作的下肢。两株造型随便的木头人偶,响着不自然的关节声开始动作。
「啧——」
任务似乎是将碍事者排除,它们的目标是锥霞。趁着她以皮带绑住一株时,另一株朝她逼近。当她惊觉木偶逼近而转身时迟了一步,木偶尖锐的手刺穿她的肩膀。鲜红色滴落,锥霞咬紧下
唇拉开距离。
「班长……!此叶,快去帮她啊,喂!」
菲雅听见春亮焦急的声音。你也这样就好。你这样就好。
不管怎样,锥霞的皮带不适合用来应付那样的对手。自己得想点办法才行。
「哩小——!」
菲雅再次挥开还学不会教训的莎弗兰缇,奔上前援护锥霞。她以浑身之力使出铁球攻击打碎木头,轻松破坏袭击锥霞的两棵树。
「唉唉~太嫩了!太嫩了!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你以为这种木偶帮得上忙吗?见到这块黑铁的威力后,你还这么认为吗?可笑到让人笑不出来。这把『星棍』虽然只有有力量的人才能使用
,但就够算是很了不起的嗜虐的父母了。只不过挥下它,人类的肉就会『咻啪!』地被打散。我最喜欢拿它往美丽女人的脸上挥了。没错,像白穗这样的美女,五官剎那间就会丑陋地扭曲、
落下陈腐的眼泪;荆棘刺进她雪白的肌肤——咻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菲雅……?」
她看见春亮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啊—〡差不多该察觉到了。可是拜托,再一下下就好。
还不够。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噗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面对再次袭击而来的莎弗兰缇,刻意减轻力道挥出铁球。
让铁球吊挂在身体的刀刃上止住。温柔地望着这一景,菲雅心想——
就这么抱着那种东西不放,会是因为想寻死吗?或许在一瞬间后那就会变成不再是铁球的东西啊。
「第十八号机关.伸式外框态『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祸动!」
铁球变化成一个平稳的基座,以及垂直其上的长方形边框。并没有像刀刃或荆棘那般压倒性的质量,但那无疑是为了害人的拷问道具。
边框的上下各有一根像是梁的东西,而在其左右对称延伸而出的并非立方锁,而只是单纯的锁链。锁链发出锵啷声响移动,前端铁轮拘束着莎弗兰缇的四肢。
而后——梁柱在边框内移动。上部的在上方,下部的在下方。如此一来想当然尔,被锁链束缚的莎弗兰缇身体也会跟着被上下拉。
「啊……呜:嘎啊……」
「这个伸长台的感觉如何呀?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仔细一想,你虽然称作是完全人偶,可是身高却太矮。就用这个帮你拉长吧——直到你的手脚被扯断为止!啊哈哈哈!」
在框内被束缚住、悬浮半空中的莎弗兰缇动弹不得。他发出「呜——呜——」如野兽般的呻吟,只能无谓地摇动身体。
吵人的锁链声。生出的无数利刃反射星空散发出光辉。从裂开的制服间,可以看到斗大的汗珠宛如缓缓舔舐肌肤般地滑落。在那里的是被架上拷问台的双性神人——模拟他的人偶。菲雅认
真地观察他的样子。
(是现在吗?)
不能误判,必须得慎重行事。
「莎弗兰缇……啊啊,住手,快停下来!」
确认声音的源头。哭喊着的白穗,以往的她未曾如此地像个人类。
「求求你……!杀我,杀我就好了!够了——所以请别杀掉莎弗兰缇!拜托,求求你……求求你——!」
白穗激烈地扭动身体挣扎。春亮五味杂陈的表情俯视着她。不用说,日本刀操控的身体不允许她逃脱。
菲雅缓缓走向被吊在伸长台的莎弗兰缇。
「怎么啦,就只有这样?真的就只有这样?喔喔,你看,白穗哭喊成那样。怎么说呢——真是勾起我的欲望。」
「咕呜…啊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嘎吱嘎吱。
又生出了。新的杀害器官又从他身体探出。他的模样已可说像个剑山。
而后莎弗兰缇转动两只被圈在铁环中的手腕。喀叽喀叽喀叽〡—骨头转动的扰人声音响起。突出掌心的刀刃在那强制回转下与铁环数度接触,最后扣环终于在利刃的冲击下脱落。手腕挣脱
铁环,上半身恢复自由后,她紧接着挥刀朝脚上的束缚乱打一通解开枷锁。
「哦……」
菲雅赞叹,将伸长台变回拟装立方体的模样收回手边。
双膝跪地的莎弗兰缇立即起身。
「呼……呜呜呜呜呜……」
呼吸紊乱、瞳孔混浊、手脚痉挛。
感觉他似乎已濒临极限。
那么就差不多该收尾了。
为此,必须再次以像刚才那般的形式将他拘捕住——虽说已浑然忘我,但刚刚那一招应该已让他有所警戒。像刚才那种简单的陷阱应该已经不管用了。
……没问题。
那样的话,准备更复杂的陷阱就好了。
为此早已准备就绪。
「呵呵,很努力嘛。那么我就给你个机会吧?」
将连结着锁链的立方体变回魔术方块。抓着它——然后将它远远抛出,通过莎弗兰缇的头上,直达他背后遥远的地方。叩咚—〡塑料掉落地面的声音。
菲雅摊开空着的双手——
「好了,现在我全无防备喔!放马过来吧!因为你实在太弱了,害我涌现一股怜悯之情。别担心,凭你那半吊子的拥抱,我可是死不了的。对我来说你那拥抱不过就跟铁处女差不多,只不
过是我的三十二分之一!就算你准备得出比现在更多三十二倍的刀刃,也不见得赢得了我!好了,来吧!」
不知他是否有听见。
总之,如野兽般咆哮过后,莎弗兰缇逼近。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菲雅突然间心想。
是因为诅咒而想杀白穗,所以想要排除妨碍他下杀手的自己,想得不得了吗?还是说,就只是无法原谅我这个想要害白穗的人,为了守护心爱之人——
(我是在羡慕吗……)
和莎弗兰缇距离已剩不到几公尺。再几步就进入杀害器官的武器范围。
而后「终结梦境的最初拥抱」便会实现——人偶与人类的恋情结局。
但是。
(你想抱的人,不是我才对吧?)
菲雅弯身,有如等待似地伸长双手——
「锥霞,另一个我就拜托你了!」
「已经过去了!」
如她们两人所照会的〡—被扔向远处的魔术方块,被锥霞的「黑河可怜」拾起后抛了回来。这个策略就是为此时而准备的。不得不说这方法实在单纯得陈腐,但应付前后不济的人偶已是绰
绰有余。
被扔出的玩具自皮带松脱,紧临着地面低空擦过。单手接住穿越人偶两脚间的玩具,间不容发地快速展开伪装立方体。以脚将立方体推往莎弗兰缇的胯下,顺势后空翻——莎弗兰缇已接近
到几可感受他的呼气,藉此拉开与他身上刀刃的距离。菲雅抢先在人偶跨出下一步前——
「第九号机关.捕式回转态『异端审问车轮』,祸动!」
立方体变成巨大的车轮,捕获正上方莎弗兰缇的身体。
那是比「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还要大上一圈的车轮。外观像个水车。存在于车轮各处的手脚枷锁,是能将牺牲者与车轮边缘化为一体、完全夺去其自由的装置。一旦被捕获,就再也无法
逃离。殴打、水刑、火刑,或者就只是转动车轮剥夺体力,能够对无法动弹的牺牲者所做的事情一箩筐。
只不过,现在该做的与过去的任何一种苛责刑罚都不同——
「住手…住手…住手!求求你住手,拜托,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
白穗的声音已变得和恶梦呓语所差无几。
和莎弗兰缇先前被伸长台捕获时相同……不,是挣扎得更厉害。垂着唾液,剧烈扭动着纤瘦的腰;更加地向前弓起背脊。自雪白大腿上生出的刀刃彼此撞击着发出声响。
「呜呜…呜呜呜……!」
「怎么啦?实践王权的完全人偶!你就这点能耐吗?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这样好吗?这样下去白穗可是会被我杀掉喔!我要杀掉你最爱的女人啰!你现在要是不拿出全力,就救不了白穗 !而且也杀不了她!白穗只能死得一文不值!讨厌吗?你不想这样吧?不要对吧!」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莎弗兰缇再度勉强转动手腕。然而这次的枷锁不如伸长台那般得以移动,相对地也更加牢固,还能够再撑一阵子。反倒是他的手还比较让人担心会先扭断。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声音还在持续。恐怕是最后的——
「那么你就别吝惜!把你体内的一切诅咒于此时此地全都唤醒!将你全身为了想杀害某人而存在的各种可能全都呼起!挥动秘藏在你体内的所有利刃!你若喜欢白穗、爱白穗的话,若说那
是诅咒的话——就将全部展现给我瞧瞧!」
话语传达到他耳里的瞬间过后——
莎弗兰缇的身体更强烈地挣扎。犹如猛兽一般,抑或该说是如其临终前的哀号般。
匡锵——从他的心脏部位突出一把利刃。
杀人风琴的旋律停止。
「这就是最后了吗?」
「啊…白……」
「这真的就是最后了吗!」
「啊啊……白…穗……对不……」
从他的眼角看到了闪烁的光辉。于是菲雅决定做最后的收场。
那就是——
「——那么,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
说着她转过身。
她转向至今一直相信、守候着自己的滥好男人——笑道:
「最后就交由你收尾,春亮。该做什么,你应该已经懂了吧?」
不用说,当然懂。还不明白的人——
「……咦?」
大概就只剩茫然自失地发出困惑之声的白穗。
已不必再将她加以拘束。或许是明白春亮已理解,此叶早以放松对他身体的驾驭。两人的意志合一,春亮朝拷问车轮全力疾驰。
莎弗兰缇仍为了挣脱而挣扎。
他体内秘藏的所有利刃全已倾巢而出。
事情很简单。要不杀莎弗兰缇,也不让他杀掉白穗的方法——
就只剩下「夺去他杀掉白穗的手段」。
因此,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对方既然遭受拘缚,那么也不必花太多集中力,只要像是割草般即可。
左手握住黑色鞘刃,右手顺势滑出。
拔刀。
「——剑杀交叉!」
一阵锐光闪过莎弗兰缇身体上方。
以彷佛割取汗毛的精准度,斩去紧贴肌肤的无数支刀刃。
就这样,此叶仅破坏武器的剑击,将莎弗兰缇的杀害器官——
一支不剩地斩草除根。
※
恢复自由后的莎弗兰缇,正像个人偶般,步履维艰地走近白穗。白穗则仍涕泗纵横地侧坐在地。
「莎…弗兰缇……?」
他没有回答,只在白穗跟前跪地。看不见他头发下的表情。莎弗兰缇抱住白穗的头。
「——我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嗯……是啊。」
「我好想抱紧你。虽说是诅咒,但那确实是我的心情,所以我很想紧紧抱住你。可是杀害器官开始长出来——逃出房里时,我心想:啊啊,我再也没办法拥抱白穗了。于是开始哀伤了起来 。」
「嗯……是啊。」
「可是,现在就算拥抱,你也不会死了。所以白穗现在就还活着。」
「是啊,还活着。你也是。」
白穗也紧紧环抱住莎弗兰缇的身体。
眺望着这一幕的春亮,身边站了个娇小的人影。
眼前的光景多少害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往旁边的头上敲了一记。
「你:干嘛突然打人家?诅咒你喔!」
「你啊……啊啊亡真是!想抱怨的点实在太多了,都不晓得该从何讲起!所以就全涵盖在那一拳里。」
「……是指什么都没对你说明的事吗?没办法啊。那家伙没办法自主控制杀害器官——既然白穗都这么说了,那么就必须将他给逼到极限,让他展现出全部的武装才行。将白穗置于他眼前
,让他因愤怒失控而引发出诅咒的冲动。」
为此目的,必须让莎弗兰缇误以为白穗陷入甚至令她哭泣喊叫的困境。因此当然不能告诉白穗什么。再者,也不能有任何一丁点让她自行察觉菲雅真正目的的举动——例如某个滥好人完全
不对她的暴行加以制止或焦急,或者别脚的演技害得事情泡汤。因此当然非得对那个滥好人保密不可。
「在我察觉到之前,真的是捏了把冷汗耶。以为你又……那个,变得像以前那样……」
「但是你相信了我。所以才察觉到的,对吧?」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怎么说呢,春亮觉得真有点卑鄙。
「不过……一方面也是因为你挑衅得太过明显了。真是的,干嘛特意让自己扮黑脸。」
「我是个被诅咒的拷问道具,早就习惯被人憎恨了。」
菲雅望向远方如此说道,于是春亮又往她头上敲了一记。这次真的只是轻轻一记。
菲雅也没有加以抱怨。
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锥霞走近说道:
「这件制服已经不能穿了,真是意料外的支出。是说,和上次比起来好多了。」
「上次?对喔,上次的外出便服全毁了嘛……对了,你的伤不要紧吧?」
「已经愈合了。先别提这,此叶你还好吧?从刚刚就一语不发耶?」
「呜…呜呕……咦?啊,那个:刚才不小心看到上野你身上的血,所以现在……已:已经没事了喔!」
之后锥霞和此叶也各自向春亮道歉,但那现在都已无所谓了。如此告诉她们后,两人脸上也都各自松了口气。
望了还抱在一起的白穗和莎弗兰缇,春亮对此叶问道:
「那个啊,我只是问问。你认为他们两人今后会如何?」
「这个嘛……『必定会与持有者相恋,而后发动杀害器官,将持有者拥抱致死』的诅咒本身还残留,只不过杀害器官没了。所以,呃——」
「『相恋而互相拥抱』——我想大概就像这样吧。没错,现在我身上残留的欲望,只不过就是将『想杀人』替换成『想拥抱』这样。」
莎弗兰缇抬起头说道。是因为满足了欲望吗?脸上表情显得很清爽。
「现在虽然已经平复,但那诅咒的欲求一定还会再复活吧。因为持有者没有更换……」
「只要每次发作时就拥抱,这样不就得了?没问题的。」
反而是白穗说出事实。简单来说,莎弗兰缇就像是得了「拥抱白穗中毒」一样。
「可是——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杀害器官全没了所以没关系,但一段时间过后诅咒或许会变成别种性质也说不定。要是变成以杀害器官之外的方法也想杀掉白穗的话……」
没错,莎弗兰缇会担忧是必然的。谁也不晓得今后会变得如何。
暧昧得无可预期。
复杂得无可理解。
诡异得无法安心。
这就是将会长久束缚他们——名为诅咒的枷锁。
然而。
打破这枷锁的的言语是多么地明确、单纯、高洁。
「——开什么玩笑。」
白穗神色险恶地瞪着难得重逢的恋人。
那位恋人身上虽然伤痕累累,但却已不再有伤人的锋芒。
没有什么诅咒是无法解开的。
白穗就只是看着失去利刃的恋人,清楚地继续说道:
「你已经只是个普通人偶了,所以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我才不会被这样的你给杀掉。到时后我会揍你一拳让你清醒的。」
说这话时,她脸上显露的情感也已不只像是个人偶。因此白穗是个普通的人类。那是既软弱、坚强、脆弱、坦率,却又充满矛盾——然而也正因此,连远处看着的春亮等人也得已放心的、
人类的表情。可想而之在极近距离下注视着她的莎弗兰缇有多么地惊讶。
但应当并不只有惊讶。
原本处于相对位置的两人,如今前所未有地站在对等地位。
白穗倾出浑身的一切在斥责他:别说丧气话。
那一定是非常地令人—〡感到开心才对。
因此,人类人偶凝视有着坚决眼神的人偶人类。
「这样啊……我不是一个人呢。」
他像是挥别阴霾似地笑了。
之后仅有两人的时间持续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白穗脸贴着莎弗兰缇—〡也就是不让春亮等人看见表情地小声说道:
「……吶,之前说过的那个,我想已经不需要了吧?」
仅这么说,莎弗兰缇似乎便已会意。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后——
「说得——也对。可是,白穗没关系吗?」
「我说了,我不需要那个。详情虽然我不太了解,但那个该还给人家吧……就像刚才说的一样,我不会让你杀了我的。所以有没有那个都无所谓。」
白穗微妙地露出生气的表情。见此,恋人也放松脸颊说道:
「那:就这么办吧。嗯,我也有理由必须自己还人家。」
而后莎弗兰缇转向对他们的对话不明就理的春亮。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来一下吗?」
「若我帮得上忙的话,请说。」
「啊,与其说是拜托你……正确来说,是要拜托那位刀子小姐。」
「我吗?什么事?」
轻轻放开白穗的身体,莎弗兰缇指着自己胸前的某部分位置。残破不堪的衣服下的雪白肌肤。春亮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见此,菲雅、锥霞以及白穗都不悦地瞇细了眼。
「这底下有张像卡片一样的东西。好几十年前当我还在欧洲时,有个奇怪的男人擅自埋进我体内的。」
「卡片?」
春亮脑海浮现出锁定菲雅为目标的组织——搜集战线骑士领的人手中所持的诅咒之斧。在那上头装有一张磁盘。
「那个难道是……免罪符机关?是像这样平平滑滑,然后又有角的吗?」
菲雅慌张地转动手指画了个四角形。
「嗯,像那样子,又黑又薄的。」
「怎么回事?那不是被骑士领的家伙们拿走了吗,锥霞?」
被问到的锥霞耸耸肩。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其它的不知道……可是就算其它地方有也不奇怪啊。重要的是,对于那张磁盘,你知道些什么吗?那家伙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呃——这不是将卡片埋入的人告诉我的。我知道的就是——那原本是菲雅的东西,能够多少抑制诅咒。」
莎弗兰缇仰头瞄了菲雅一眼。
「最近抑制诅咒的效果变弱了——我想大概是自从菲雅开始活动之后才变成这样。」
「你说什么……?」
「啊,不,我也完全不知其中道理,只是这样猜测而已。我会变成这样不是菲雅的缘
故。我不愿那样想。所以我才告诉你。」
莎弗兰缇边摇头边微笑道:
「要是今后我又出了什么差错,像刚才那样发狂,造成什么无法挽回之事的话——一定会找个逃避的借口,说是『某人害得抑制诅咒的效果减弱』。我不想对朋友说这种借口;再说,既然
效果减弱,拿着也没意义。所以我要还给菲雅。」
「可以吗?但诅咒多少减轻也是事实吧?」
菲雅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也因如此,莎弗兰缇回望着提议的白穗。真的可以吗?要是按捺不住诅咒,到时受害者可是白穗。
然而她却已下定决心。决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杀害。接受到她的决意,莎弗兰缇的答案当然是——
「原本就不该会有这种东西才对。再说——」
他轻抚白穗的头,继续说下去:
「仔细想想我身上的诅咒是什么,就觉得那张磁盘至今就像是一直在阻碍我们似的。虽说不晓得未来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但我不想要自欺欺人也不需要借口,不将责任推卸给任何人,我
们要两人自己努力。这样一定才是理想的恋情对吧?」
白穗瞇细双眼,有些开心似地低嚅:
「是啊——这样的恋情,就好似诅咒呢。」
由于此叶说想避免见血,因此莎弗兰缇暂时变回了人偶的姿态。尽管如此,看上去也和人类没什么太大差异。此叶在他胸前微微开了道细缝,菲雅手指伸入其中抽出了免罪符机关。虽说不
晓得其中原理,但这点伤似乎不会反应在人类姿态上。
而后短暂的平静造访。
此叶冲进附近的树丛,窸窸窣窣地开始换衣服。虽说也不是没想过要帮忙,但一个男人帮忙递内衣裤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会在意料外的地方发现找寻的东西耶……未免太巧了吧?」
想起交给菲雅的那张磁盘,春亮喃喃道。听他这么说,锥霞面有难色地告诉他:
「……或许并不全是偶然。夜知,还记得之前告诉过你的吗?」
「咦?什么事?」
「虽说我也只是听说——不过『免罪符机关』似乎会『彼此吸引』。记得逮捕那个骑士领的女人时我有告诉过你。」
「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当然,其中的理由或原理都不清楚。还有『彼此吸引』这句话所表示的强度上的意义。是像磁铁那种物理性相吸呢,还是说——指的是『命运上』彼此吸引?若是这样……
嗯,怎么了?」
春亮想起来了。昏倒事件发生的第一天,菲雅奔出理事长室,漫无目的在校舍内四处奔跑时——她说了些什么?
第六感。总觉得在这个方向。犯人的气息在呼唤着我。体内涌现坐立不安的感觉……难道说,该不会那也是免罪符机关的性质所导致?
「是有这个可能。但不是很明确吧?要是一天到晚有种被拖着四处跑的感觉,菲雅难免也该觉得奇怪才对,再说理当也会更早发现到他们对调了身分。她只不过总觉得有时受到吸引:
是吗……那么性质果然该归类为因果上的引力作祟吗……」
「老师,你讲得实在太模糊,我听不懂。简单来说是怎样?」
春亮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原本口中碎碎念的锥霞便干脆地回答:
「我也不清楚啊。藉由彼此相吸的性质,造就了这次事件其中的各项偶然——散布全世界的磁盘偶然存在莎弗兰缇体内,然后偶然被白穗的父亲买回日本,又偶然被寄托在与夜知家有关联
的理事长那里,而又偶然交到了菲雅手中——或许这便成了这些偶然的理由也不一定。但我也只是临时想到,说说罢了。」
「唔嗯——若要将一切全归咎于免罪符机关的话,总觉得是想太多了……」
「当然。这单纯只是对于其中可能性的考察,别太在意。」
既然她这么说,于是春亮决定便不再去想这件事。反正现在也累得脑筋不灵光。
这时从树丛里传来声音:「啊……咦?内…内衣不见了……!我遇到大麻烦了?」锥霞耸耸肩说:「我去帮此叶一下。」然后便迈开步伐,半途捡起掉在附近的内衣——看见尺寸的瞬间她
身体似乎因晕眩而摇晃了一下,但那就装作没看见吧。
而其它的人呢——转头一看。莎弗兰缇再次变回人形,和白穗并肩讨论着今后的事;菲雅则在稍微远离的地方,单手拿着免罪符机关,茫然地望着他们两人的模样。让人在意起来。
「你在做什么?」
「嗯……怎么说呢,看着那两人——」
她难以启齿似地含糊其词,然后轻轻将手置于胸口。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胸口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开心,又像是不好意思……又有点羡慕。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现在正要开始了解以前不明白的事情了。」
春亮刻意回答得很暧昧。不过菲雅也没有再继续往下追问。或许就某种程度而言,她自己也发现了也不一定。
是吗—〡菲雅低喃着稍微瞄了春亮一眼。
「换个话题,回到家后……那个,麻烦你了。」
「什么事?」
「当…当然是指这个啊!」
菲雅单手摇了摇卡片。
「老实说,上次多少有点痛。你那么粗鲁地塞进来……这次要温柔点喔I」
「因为你很紧啊……我努力,但可不敢保证喔。」
「给…给我保证!那种事真的很丢脸耶,这点保证是理当该有的吧!我每喊一次痛,就要跟你索求一片仙贝!」
「你是想拚命喊痛来诈领仙贝吧?真是充满犯罪性的想法耶,这种事我可不答嘎噗!」
脖子上有被皮带紧紧缠住的触感。战战兢兢地回头——
有个面无表情的恶鬼。
「什么事既丢脸,又紧、又痛的啊……?夜知,把话说来听听。」
「班长!等:等等,听我说你就知道了!」
「哦哦?你肯说呀?虽说我原本打算你保持沉默不讲也无所谓啦——前提是你要对脖子的健壮很有自信!呵呵呵呵呵!」
「你这样面无表情地笑,很恐怖耶!」
「呃……虽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请别制止他们喔。」
在他们身后,此叶表情复杂地客套笑着。
白穗与莎弗兰缇讶异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