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遍寻不着嗜虐者』"A gasper on the bed, or her cute secret"
建材崩倒在身上。闪开。闪开。还不给我闪开!
『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上下散发出自身的『本质』,一股作气伸直膝盖站起。尘烟四起,周边的木材全都被斩飞了出去。无意识间,自言自语里混杂着粗暴的气息。
『碍事!不过是卑贱的木屑——就连让妾身动手劈斩都嫌傲慢的尘埃竟敢……!』
啊…啊…啊…不对。我…我…在这里的是…我。
『……春亮…春亮!』
情况实在太过让人绝望。黑暗的预感……若真是那样的结局,她甚至想将全世界给破坏殆尽,如此的恐惧感让过去的自己在一瞬间苏醒。使尽浑身精力将其挥开,此叶环视四周。
什么也没有。
只有崩塌的废屋,瓦砾堆积成山。
『啊啊…啊啊啊……』
内心狂乱地悸动。等等,不行,不能那样。所以请一定…一定要〡
手刀劈开脚边的木材,死命寻找他的身影。在的,他在,他一定在,绝对错不了。所以拜托…啊啊…拜托!
她找到一块微微隆起的地方。他——那时站着的地方。
『春亮,春亮!你没事对吧?呐,回答我!』
双手埋进瓦砾堆,一个劲地拨开瓦砾。
可是没找到。
到处都找不到他。
她找到的是……在那堆隆起的木材底下,找到的只是—
『……咦?』
她发出呆愣的声音。没错,在那里的是——只是一个奇怪的——
钢铁制的牛摆饰。
再仔细一看,牛肚的下方闪着银色的光辉。连接着那只牛的立方锁被拖动,银发少女从牛与台座之间挣扎着起身。而后——
『……喔,你们两个都没事啊?太好了!』
那只牛的某一部分被打开,刚才一直在寻求的少年从里面探出头来。
『要说太好了的人……是我啦。我很担心耶……』
不知是否因为安心而脱力,此叶一屁股跌坐在瓦砾堆上。
春亮搔搔脸颊说道:
『是…是吗?抱歉让你担心了。可是……我也觉得幸好你们没事。彼此彼此吧?』
我们又不是人类,这点小事不可能会怎么样的啦,笨蛋。
她只在心中嘀咕。此叶一脸不满地别过视线。
因为要是一直看着他那悠哉的脸……看着认真打从心底担心道具的他——
总觉得有某种东西会从脸颊流下。
『那么,这是什么?突然被塞进这玩意里头,我都搞不懂……这是牛?』
『这是第二十四号机关﹒烧式雕像态「啼叫的钢铁牡牛」。只有这样的话没有任何危险。但将人关在这当中,下面烧柴,铁就会变烫而灼烧里头的人。闷在里头的惨叫声听起来就像牛叫声一样。这是参考在西元前曾被使用的东西所制作出的形态——』
『喂,菲雅?』
嗯?——抬起头的菲雅看起来有些出神。她刚才恐怕也是在无意识间说出那些话的吧?脑袋里早已充满别的事情。没错,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了——一定是某种自虐性的事情。
『……总之,谢啦,得救了。』
『不必……道谢啦。』
菲雅仍有些出神地说道,视线在瓦砾小山中移动。她只动口说道:
『被她给逃了。』
『是啊。是说,你们有看到她最后那样吗?』
『看见了。那个人消失了。恐怕是使用了某种诅咒道具的能力吧?』
『例如瞬间移动吗……真是,究竟是怎样的道具才办得到那种事啊?』
再者,虽说只是栋废屋,但只凭一击便将整个家击毁,那个铁槌菜刀的威力不容小觑。那也是诅咒道具的可能性非常高。
『明明绝不能让她逃跑的啊……那家伙还会再……』
菲雅用力握紧她那小小的拳头。
仿佛无法原谅某人,也仿佛无法原谅自己。
仿佛全身力气都已凝聚在拳头中,对照之下,她的眼神则显得无力且阴沉。就只是阴沉。总觉得那眼神——很像曾几何时在雨中的顶楼所见到的。
『话说回来……这牛的表情真蠢耶?真让人怀疑做了这玩意的家伙的美感。』
春亮啪啪地拍着牡牛的雕像嘟哝。
啰…啰嗦,白痴——!做的人是我,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脸很蠢?诅咒你喔!
原本想听见的这声话语,无论等到何时却都没能听见。
——关掉店里大半的照明,此刻这里已成了她的空间。
人形原黑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
因为有必要,就只是这样。
所以她伸出手。
指尖感受到早已习惯的触觉。安心——同时内心也无可奈何地感到骚然。
啊啊…尽管如此——还是有必要这么做。因此她才注视着『那个』。
『那个』是什么?
不用说,人形原黑绘明白答案。
几公克的重量。柔软的物体。胺基酸重合体。垃圾。宝物。自身的姿态。代表女性的东西。过去的罪业。生命的象征。存在于人当中的神。暧昧的时间纪录。咒术性的单线。生意道具。现在的必要性。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以及——
——粮食。
在废屋搜索失去踪迹的艾莉丝直到很晚,但理所当然还是徒劳。待隔天黎明——
电视新闻报导,再次发现了新的箱形尸体。
啊啊——非得想点办法才行。
脑袋里全是名为茫然的焦躁,等到回过神时,课堂已全部结束了。
茫然地仰望开始充斥喧闹声的教室天花板,她一面心想。
没错,自己得想点办法才行。她有这个责任。毕竟艾莉丝会做出那种事,其实是因为想将自己拉拢进比布利欧家族会里。果真如乳牛女所说的,恐怖行为的可能性很高。要是不来我们这里,无关之人就会接二连三死去喔!这样你也无所谓吗?——代表的是这个意思。
——怎么可能无所谓!那家伙疯了!
究竟是为什么?那家伙为什么想要自己?想要我在家族会里担当什么样的任务?为了实践那目的,甚至有必要杀掉无关之人吗?
而且,那家伙还说了『找出被害者的共通点』……这是什么意思?只要找出共通点的话,事件真的就能告终吗?情报来源只有电视新闻,但新闻也没指出有什么共通点。现在的情报还很少,只有重覆推测是精神异常之人所犯的案或者狂热宗教的仪式。当然,一起观看新闻的春亮他们,也没能从至今所报导的被害人姓名、职业情报当中找出任何共通点。
(啊啊……明明得想办法才行,可是却什么也不知道。)
是自己不适合思考吗?她带着无力感如此思索。毕竟自己是道具,不需要思考能力。
擅长思考的是人类。因为没有力量,因为不是道具,所以才思考。
这时候果然还是需要那家伙。
拜托他人并不是坏事,这在上一次事件中已经学习到了。
『菲雅……喂,菲雅?』
『说得…也是……果然还是要再一次……原本就不行。』
将春亮出声叫她的声音视作单纯的情报处理掉,菲雅拿著书包起身。
『……嗯?怎么啦,菲雅?』
『锥霞……我有事想拜托你,能请你帮我吗?』
锥霞回望的视线带有某种暧昧。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又不时不具意义地眯细又睁大眼。呼吸的节奏也很乱,不时混杂着刻意的深呼吸。
随着深呼吸,锥霞颓下肩膀,别开视线。
『——抱歉,昨天也说过了,这次我不会帮任何忙。』
『这样啊……』
虽然早有预料,但她的回答总让人觉得寂寞。心情不由得变得郁闷,颓丧地低下头。
『喂,菲雅,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别对班长做无理要求……抱歉班长,别放在心上。』
『不……我才是……』
『然后,那个……虽然很难启齿,但我们今天也有事得去街上……』
春亮话才刚说完,锥霞便抬起头,以带有某种复杂情绪的视线瞥了春亮一眼,但又随即垂下视线。
『不是说好…只有…昨天吗……姑且不论菲雅和此叶,但夜知你是实行委员助理,连续请假两天……太不负责任…了。我也…很伤脑筋。』
我们才伤脑筋。春亮可是重要的人手,比起运动会,现在可是这边的事情比较要紧吧——虽说锥霞是因为不明白状况所以才会说这种话。
『意思是你不允许?』
『没错,没办法准你…请假。也不能浪费时……间。走…啰……呜!』
锥霞正要起身,身体却失衡摇晃。春亮连忙伸手想扶她,但她却自行抓住桌角撑住。
『呼……呼……』
『不…不要紧吧?』
『……我没事。走啰,把运动服换上。』
『什么走啰,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春亮困扰地皱眉。看他那眼神,他在想些什么一清二楚。是啊,当然,他不可能丢下身体不舒服的锥霞不管。他想帮忙。
——那你就去帮忙不就得了?
突然一股酷似焦躁、连自己也搞不太懂、自暴自弃般的情感满溢胸中。那样的情感成了强而有力的理由,轻易便凌驾了其他一切理由。
『春亮,你去帮锥霞,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喂…喂!等一下!』
边听着春亮的呼声——
菲雅头也不回地任凭双脚冲出教室。
赶忙走出教室,但外头早已不见菲雅身影,实在很难追上她,无奈之下,只好拜托此叶搜索。虽然自己也很想去找,但实在没办法放着锥霞不管。
虽然提议了好几次要送她去保健室,但锥霞总以一句『我没事』拒绝。结果春亮便和锥霞两人一起前往平日制作拱门的场地。既然如此,就只好赶紧把工作完成,于是便开始钉钉子,但是——
锥霞的呼吸还是一样紊乱,脸颊看起来也很红。感觉不只感冒,根本像是得了热病,每一个动作也都看似摇摇欲倒,让人捏把冷汗。
『班长。』
『唔…呼…我说过我没事……好了,快点动手。』
再一次——春亮暗自订定规则。只要再一次让他觉得『这样子不行』的话,就算靠蛮力也要拖她去保健室。
不知是否明白春亮内心的想法,锥霞注视着钉子顶端,口中说道:
『……抱歉。』
『咦,什么?』
『你…和菲雅…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吧?』
『嗯…是没错啦,但就算我在也不见得派得上用场,再说也不能放着这样的你不管。』
『不……我知道。比起我或者运动会,你们要办的事情更为重要。你去也没关系。应该让你去才对……』
喘了口气,锥霞又以恍惚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昨天听到…传闻说…运动会或许会中止。』
『咦?』
『就是现在城里发生的杀人案。似乎有家长会的大人物住在被害者被发现的地点附近,很过度反应……说是有漫无目的锁定对象的变态杀人魔出现在城里,怎么能举办会有不特定多数人会来参观的运动会。』
漫无目的锁定对象。没错,艾莉丝所说的『被害者的共通点』至今仍无头绪。她是怎么挑杀害对象的?真的有共通点吗?让他们察觉共通点,是有什么打算?春亮今天一整天都在无精打采的菲雅座位旁,思考这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蠢毙了。要是在意那种事,首先在城里发布戒严令不就得了?然而最近的教育界对于安全要求的呼声似乎流行地超出必要。虽然现阶段还只是有这种论点的声浪出现,但今后案件若继续发生的话,恐怕就会变得带有现实感了吧。』
『是…是吗?』
不管怎样,没想到事件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造成余波,自己一点也不晓得。春亮他们正在追赶的正是犯人,但把这点透露给锥霞也说不过去,春亮脸上表情五味杂陈。可是——
『那和你们的状况有着什么关系吧?』
『呜……』
『若你是为了阻止才行动的话,我应该让你走才对。我也不希望运动会中止。但是——啊啊,为什么呢……这下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不,怎么说呢,这算是颠倒吗?我不希望运动会中止,是因为很快乐。和你像这样一起工作很开心,所以就算失去这段时间,我也不想将它浪费掉;但要是让你去的话,就会失去这段时间……不管哪种选择都一样,却又不同……?我真搞不懂……蠢毙了……』
这已是不带意义的自言自语,有点接近呓语。锥霞只是嘴里嘀咕着,以机械式的动作挥着铁槌罢了。
『我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我至今是依照需求而行动,但真正依我自身意志所做的行动却寥寥可数……所以……我就像是个道具一样,像个被使用的齿轮。每次都是在恰巧的场合,被某个人嵌入的齿轮……既是班长,也是研究员……呜!』
『班…班长!』
由她的情况来看,锥霞会失手也是理所当然。铁槌狠狠地朝手指敲了下去。指甲裂开,血渗了出来。春亮连忙环顾周遭,所幸似乎没有人察觉。
不行了。那个『再一次』来到了。绝对非带她去保健室不可。虽说手指的伤一下就会痊愈,但这样的她不是平常的上野锥霞。
抓起锥霞的手,打算强拉她去保健室时—
她无力地微笑看着流血的指头——逐渐愈合的模样说道:
『啊啊……我真是恶心呢。』
极度虚幻地低喃,而后她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我会带她去,绝对没问题啦!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们不必跟来!——春亮以气势排开四周的学生后——
『铳音小姐,铳音小姐!』
『喔~我记得你是……理事长很中意的那个……八木同学?』
『是夜知啦!』
『啊啊,是那样吗?光是回想名字都好懒……要吃pocky吗?』
保健室的主人一如往常慵懒又嗜睡的模样,着实让人感到焦躁。
『不必了!你没看见我背着什么吗!』
『嗯~?伤脑筋耶,你要是想借保健室的床幽会的话,事后处理可是……看样子也不像是可以说笑的情况耶。现在没有客人,找张床让她躺下吧。』
春亮将背上的锥霞轻放在床上。
『那么,她怎么啦?是中暑吗?』
『那个……我不知道。她从早上看起来好像就很不舒服……』
『唔嗯……总知得先做各项调查……』
『啊!那个——因为有些缘故,所以请别脱掉她太多衣服!』
铳音是渐音的姊姊,所以或许也知道关于祸具的事,但……既然锥霞没向理事长他们透露自己的真实身分,那么就该尽可能隐瞒她那身被诅咒的紧身皮衣。
『不脱掉的话,就什么也诊断不了啊……啊~你是那个吧?「我女朋友的裸体只有我才能看~」是这意思吗?』
『不…不是啦!啊啊~你这个人真是的!』
此时,锥霞的双眼正好睁开。
『夜…夜知。』
『班长!你还好吧?不,这里是保健室,你睡觉没关系!』
锥霞轻轻摇头,直盯着春亮的眼睛,像在诉说什么似地——
『我要…回家。回到家…就好了……』
『……「不回去就治不好」吗?』
锥霞点头,春亮领悟了。锥霞有着什么苦衷,恐怕不是生病,而是由于『某种超常因素』所导致的状况。
『我…去拿书包,马上就回来,请你只要看着她就好。』
『唔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
铳音懒洋洋地又再次坐回椅子上,叼着pocky间道。
『是的,对不起。』
首先到教室取回自己的书包,迅速换回制服。这时他想起锥霞的书包应该是在女子更衣室里而着急了一下,幸亏在更衣室前遇到了同班的女同学。她知道锥霞昏倒的事,所以总算能帮忙拿来书包和制服。
回到保健室,锥霞再次闭上眼。铳音单手无意义地上下拨弄眼镜,另一只手也还是无意义地玩着一块拼图。
『嘿,有苦衷的少年,有人送圣诞礼物到枕边啰。』
『咦?呃……写有地址的便条,还有一万圆……?』
『继上次之后,利用保健调查表再次泄露了个人资料。因为那孩子睡着之前说,你应该不晓得她家地址,但在我问她之前就睡着了。然后钱是计程车费……噢,要说明也好懒。』
『计程车费……?』
『之后再还我就好了。欸~因为理事长有交代过,要我尽量给夜知方便嘛。所以如果你刚才说是要幽会的话,我还打算乖乖把钥匙交给你就离开呢。』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手上的钱确实不多。不晓得到锥霞家到底要花多少钱,现在也只能先收下了。
『抱歉,那我就先借了。』
『没错没错,老实收下就好。也要让大人耍帅一下嘛……顺带一提,我刚才已经打电话叫计程车了,等一下就会到啰。』
原以为她只是个懒洋洋的不良保健老师,没想到该做的时候也会行动嘛。一面重新对铳音下评价,春亮深深低下头。
背起锥霞,抱着两个书包走出保健室。坐进等在校门前的计程车,抵达接近市街的一栋全新公寓。乍看高度有十层楼以上,干净整齐的入口相当宽敞。看起来租金也不便宜。
『好,走啰……啊,呜哇,是自动锁啊?这下要怎么办……』
『你有帮我拿制服吗……?』
『喔,你醒啦?是有帮你拿,顺手塞进书包里了。』
『裙子的口袋里有钱包,里面有钥匙卡……嗯!』
锥霞痛苦地吞着口水。她连讲话都很吃力吗?之后她马上又闭上眼,剩下的只有再次听见的紊乱呼吸声。
照她所说的打开书包,从裙子口袋里借了钱包——偷偷摸摸地在女孩子裙子里东翻心找实在很像个罪犯,但此刻他决定无视这一点。
使用钥匙进入入口大厅,走进电梯。铳音交给他的地址上头有写房间号码。电梯才刚违背地心引力开始运作,锥霞便又因震动而醒来。
『抱歉……』
『你睡吧,没关系。真是,应该更早一点使出强硬手段才对……虽说你或许一直在隐瞒,但也用不着勉强到自己倒下吧?难怪没办法帮忙。』
『……不是的。』
叮——电梯到达目标楼层。走在安静的走廊上,春亮反问:
『什么不是?』
『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不帮忙……也不是不想帮……』
『怎么回事?』
绕着脖子的手加重了力气,但没有回应。是在烦恼要不要说或要怎么办吗——或者刚才的发言本身也是出自于神智不清?
来到房门口,将锥霞放下。打开门锁的锥霞像是在考虑些什么,就这么伫立原地。但最后终于——不回头看身后的春亮,将门打开仅能通过一人的缝隙打算钻进去。
『……谢谢你,夜知。只要睡一会儿就会好了,所以你可以——』
『是是,打扰啰~』
『什……夜…夜知!』
强行推着锥霞的身体进到屋内。愈来愈像个罪犯了。
背靠着关上的门,春亮回望瞪着他的锥霞的眼睛。
『理由一,刚才的话题还没结束。我认为班长你也有某件事情隐瞒着不说。理由二,刚才班长你说只要回到家就会好,但真的好了吗?不确认这一点我不能回去。然后该怎么说呢……这只是我的直觉——理由三,总觉得前两个理由有关联。』
『……!』
『要是有什么原因害得你像那样昏倒在地,就说出来啊。班长你帮了我们很多次,偶尔也能换我帮你吧……我觉得就像伙伴那样。虽然我没有任何力量,但至少能听你说啊。』
锥霞眼神摇摆不定,接着像是要掩饰表情般低头。她的肩膀马上开始微微颤抖。
『呵…哈哈……真服了你。』
『没错~我偶尔也会顽固到让人傻眼的地步。你死心了吧?』
『是啊……我放弃了。嗯……呵呵,总觉得很开心。伙伴吗……既是「研究室长国的人」,又是「一年二班的班长」,也是「夜知春亮的伙伴」……不错。我觉得很好。但正因如此——的确,没办法再继续隐瞒了。嗯…呜!』
依旧低着头,锥霞向前踏出半步,似乎在犹豫些什么。她的声音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剧烈的喘息宛如刚跑完长跑似的。
『我被某人威胁,要是帮助你们,就要将我隐瞒的事情——将那件事情告诉你。』
『威…威胁?』
『没错。我绝不想被你知道的事。非常…非常非常——难堪又丢脸、恶心,我所做出的行为。我不想被讨厌,不想被你觉得恶心。但是……我这称不上任何一方的齿轮,你却将我当成伙伴。对这样的你有所隐瞒才叫作背信,所以我要告解。被讨厌就被讨厌。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就是因为在忍耐,所以我才变成这样。』
『等…等一下,我的理解速度跟不上,呃……』
『等不了了。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因为厌恶那件事被当成胁迫把柄,觉得不甘心,才凭着单纯的叛逆心忍耐着——哈哈,看来果然是没办法。啊啊,与其用说的,不如直接让你看比较快。呜……所…所以…所以…夜知?』
她又再前进半步。因为玄关很窄,因此锥霞的身体自然而然变成靠在春亮的身上。她舌头仿佛有些不灵活似地,但很快速地叫出春亮的名字,抬起头。
然后在春亮耳边细语:
『看着吧……我将做出不可为之事。』
找不到。啊啊,到处都找不到艾莉丝。昨天明明那么轻易就找到了啊。
四处徘徊的期间,天色也不知不觉暗了。但就算这样,在有所进展之前也不能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吸着刚由黄昏转为夜晚的空气,菲雅继续走在街上。
在牺牲者增加之前,非找到不可。
所以她才要继续走。有时则是用跑的。
但那个微笑或乐器箱或单眼镜片都没出现在视野里。仿佛在嘲笑孤零零的自己,世界依旧持续将自己孤立在外。
对,独自一人。她忽然想起这事实——为何那时会冲出教室呢?明知人手愈多愈好。
不知是否因为经过了些时间,头脑比起几小时前稍微灵光多了。当时的郁闷冲动,总觉得和前天看见黑绘被人群包围时感受到的很像。
啊啊,也就是说,那是——道具对人类产生的羡慕与嫉妒。
没错。她那时不禁思考,春亮帮忙哪一边才是理所当然的?应该帮忙哪一边?是和春亮同为『人类』的锥霞——还是这个不晓得是人还是道具的奇怪小丫头?
当然她不知道春亮会选择哪一方。就是因为不想知道所以才逃开。
她自嘲地叹口气。
(那家伙不会以那种观点做选择,这我明明知道啊……)
但是她不愿再思考锥霞和自己的相异点,那时候才没办法克制那样的情绪。
结果自己还是没自信。『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她没自信能清楚说明。不是完全的人类,也不是道具,『现在的自己』只是半吊子的存在……
不知不觉来到公园内。像是要挥别阴郁气氛般甩甩头,菲雅逐一确认长椅上的人影。
——就算是半吊子的自己,也能明白一件事。自己是为了解开诅咒、更近一步靠近人类,所以才会在这里。她已见过应该视为目标的实例。所以她绝对无法认同妨碍她、更为了妨碍而害人的艾莉丝——
『可恶……不在这里吗?』
仰望公园里搭建的时钟,指针指示即将迈向八点。
春亮应该已经帮完锥霞了吧?至于乳牛女怎样都无所谓。他们两人或许也同样在街上搜索,又或许在家里。但是……总觉得现在不想见到那两人。她还不想回家。
『八点……是黑绘关店的时间吧……』
去问问她有没有见到艾莉丝吧。艾莉丝的目标虽然转变成自己,但想到她去美容院剪头发的事,菲雅觉得就算她会再去骚扰黑绘也不足为奇。
虽然有点迷路,但总算来到印象中的那条商店街。那里现已是一片冷清。『坛之浦』也已经打烊,现在除了入口留着玻璃门,铁门已经拉下。
要是春亮他们在里头的话,总觉得尴尬——一面心想,菲雅悄悄从门口窥伺店内。店里只点着一半的灯光,黑绘则蹲在店后头。是在打扫吗?正当如此心想时——菲雅看见了。
黑绘手里有个小手提袋。看起来像是用来装『某人赠送的礼物或伴手礼』。
它将手伸进纸袋,然后从里头拿出的是——
头发。
(什……)
她有印象。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呢?那个染成七彩的夸张发色。
黑绘目不转睛地盯着掌心的头发。如同往常般面无表情,比往常来得更加面无表情。最后她开始爱抚般地温柔弯曲手指,将掌心的头发包在手里。接着——
头发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从黑绘掌间消失了。
更进一步,菲雅察觉到黑绘的嘴巴微微动了。依她推测,她所低喃的是……
阿啊——真是美味。
『……!』
背脊窜起鸡皮疙瘩。一阵漠然的恐惧侵袭,菲雅不禁转头拔腿就跑。她冲出商店街,在来到人潮众多的繁华街才终于停下脚步。手撑在贴满有着半裸女人传单的电线杆上,肩膀上下起伏地喘气。
『呼…呼……刚才看见的…那是什么……?』
搞不懂。真奇怪。那是什么?她吃了?吸收了?把人类的头发?
头感到一阵刺痛。她想起的是——黑绘所说的话。她的诅咒。
剪下头发,吸取人类的精气,所以才被诅咒——她不是这么说的吗?
那么——难道说——刚才所看见的——也就是…那代表什么意思〡〡『实例』——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真的能变成那样——
脑中一团混乱。头昏眼花。感觉世界整个颠倒了过来。替她洗背的手的温度、为她梳头的手指触感、帮她倒果汁的微笑,全都缓缓地逐渐褪色。
就在这时,有一阵声音还传进菲雅耳中。
『……为您播报下一则新闻。今天再次寻获了箱形尸体。被发现的死者是奔柳市的小山内优子小姐,警方——』
一旁有间家电量贩店,声音是从店门口展示的大型电视传出来的。
菲雅的视线牢牢盯在画面。
画面上映出的牺牲者的脸——她有印象。
绝对错不了,是那个七彩头发的主人。
被硬拉着来到的地方是——卧房。没有开灯,窗帘也紧闭着,室内一片昏暗,只能勉强看见床以及像是书桌的东西。
『等…等等,班长……』
手突然被放开,春亮一屁股跌坐在房间中央。呼吸紊乱的锥霞摇摇晃晃地爬上床。春亮还没能掌握事态,他动弹不得。锥霞妩媚地望着他的脸,将手伸向自己运动服的长裤,毫不迟疑地往下一拉。长裤底下穿着夏天的运动短裤,但也被她按捺不住似地脱去。这时——如同锥霞内衣裤的黑色皮革才终于出现。
『啊啊……』
锥霞紧接着把手伸向上半身的运动夹克,拉下拉链,将夹克脱掉。底下的体操服也脱了。还有再底下的T恤也是,被她像是要扯破般地脱去——
缓缓伸出手,锥霞将T恤丢在床边。被脱去的衣服上头,那最后一件T恤飘然而落。跪立在床上的锥霞身影,如今已和过去春亮得知她内面的那一瞬间相同。只包覆着脱下便会死去的紧身皮革装扮。面积少得煽情的皮革,泛着微钝光泽的黑色。
『班…班长……』
『夜…夜知……看着吧。啊啊,请你看着。或许你不想看也说不定…嗯嗯…哈啊啊——混帐…可是已经…不行了……嗯!』
半张着嘴——
她就这么向前挺起背脊,仿佛要将自己的身体呈现在春亮眼前。
接着,她的右手——
慢慢地、慢慢地动着——
『……河…可……』
停下了。手没伸往任何方向。
就这么举在半空间,像是某种舞蹈一般。
此时锥霞再一次重覆刚才的低喃,大叫道:
『黑——「黑河可怜」——!』
一瞬间,缠着她手腕的皮革欢欣鼓舞。伸长的皮革一面发出啪唰啪滋啪嘶的超常声响,一面像蛇又像是体操选手的缎带一般,描绘着螺旋而舞动。
蛇绕上了树,绕上名为上野锥霞这棵树。触碰手臂、穿过腋下,缠绕住手脚。执念深厚似地,惊人地缠了好几层又好几层。
『……啊…啊…哈啊……』
锥霞就这么维持着跪立姿势而被皮革束缚住。这是名为捕获的嗜虐。叽滋叽滋,压力逐渐转强,肉体的凹陷显得更为明确。
在愕然瞪大双眼的春亮面前,锥霞的身体被完全束缚。『黑河可怜』的前端开始摆动。束缚依旧维持,只有前端咻地动作。
接着皮革缠住的,是动弹不得的锥霞的左手。蛇更加缓慢地将舌头攀上她的大姆指,叽滋叽滋地发出皮革缠绕的声响。然后——
将大姆指一股作气往不该弯曲的方向凹折。
『嘎!咕啊…啊…啊啊…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啪嚓!一阵轻如玩笑般的声响。锥霞的声音则盖过了那声响。
『班…班长……!』
『不…不用管,还没…所以看着,夜知,看着…吧……啊啊啊!』
食指,接着是中指。当然再来就是无名指,连小指也不放过。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
『嗯…呜…呜哇……』
锥霞被紧缚的身体抽搐跳动。汗水或飞散、或顺着肌肤滑落。扎在后脑勺的头发也在某次抽搐动作中松落,宛如生物般披散在床单上。
『对,不必管,这样就…好……可是…还没…还没完……咕啊!』
将手指全部折断后,『黑河可怜』抬头伸向锥霞的肉体。经由双手手腕、手肘而来到肩膀。紧接缠上膝盖、脚踝。最后仿佛不能遗忘似地缠上脖子——是要做什么?答案很明显。
春亮慌忙想起身,但膝盖使不上力。锥霞以湿润的双眼在床上制止他动作。
『没关系,死不了,我死不了的,所以……你看——』
他看见被扭断的手指复元。但怎么可能没关系?因为如今她的身体将被更甚过刚才那样地『扭转』啊——!
『啊啊…啊啊…啊啊……「可怜」…「可怜」…「黑河可怜」!来吧……!』
而后束缚着她的皮带,发出更为强大的激烈蠢动——
『嗯…啊…啊…啊啊…吁…咳哈……唔…唔…呜——啊?』
刹那间的停滞。仿佛时间静止了般地安静。
吁——地深深吸气的锥霞,瞪大着眼睛停止动作。
全身仅微微一颤。
然后解放。
『——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叽啪叽——锥霞的手脚任凭力道扭转。骨骼失去了作为骨骼的意义。
勒住她脖子的皮带用力系紧,压迫她的气管。
而后锥霞嘴里垂下口水,汗水挥洒——
全身抽搐着倒在床上。
『嗯……』
『喔,你醒啦?』
身体感觉到一如往常的皮革硬度。背后是平常睡惯的柔软床铺。头顶上是平时的无机质天花板。这里是如往常般的自己的房间。可是……为什么他的脸就在身边?
呆滞了数秒,待血液输送到头部后——这才突然想起。
『……!』
『呜哇哇?』
揪起床单一头蒙住。取而代之,身体一览无遗,但怎样都无所谓。太丢脸了,实在非常丢脸。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吧?不,搞不好一片惨白。被看见了。被知道了。真想死。
蒙着脸的床单底下,锥霞郁闷地咬紧牙根。他什么也没说,那么只好由自己开口了。
『……明白了吧?』
『嗯——大致上。也对,我应该要发现到才对……那个「黑河可怜」受到了诅咒。既然这样,理当带有诅咒。』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在想些什么?锥霞害怕得不敢思考。
『没错……「黑河可怜」带有诅咒。由其来历来看,算是很标准的诅咒模式。就像杀人魔所做的那样,想要勒紧、绞杀、折磨、加害某人的诅咒。』
『……』
『比起在路边随便找个人,有个更适合让它发泄诅咒的对象,那就是我。不管骨头怎么被折断、关节再怎样脱臼、再怎样被勒紧脖子,我都不会死。所以我一个月有几次……有时是一星期几次,必要的话甚至每天——都在做这种事。哈哈,实在是很丑恶的单人游戏吧?啊啊,舒畅多了。让你看见以后总算舒畅多了。这么一来我就没什么隐瞒的事了,也不再有被威胁的把柄……』
没错,威胁对她来说已不再有意义。只不过——她不惜顺从威胁也想守护的东西,或许也被毁掉了也说不定。
『呵呵,夜知,怎么样?感想如何?』
『我…那个,班长……』
会说很恶心吗?说他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又或者他会说不觉得怎么样,随便找话敷衍过去?但今后应该会想和我保持距离吧?这也难怪,这种女人,连自己都觉得很恶心。不管再怎么样都会复原,所以就折磨自己的身体,这样根本不是人,是道具。这是自我了断的道具的所作所为。是啊,是无谓的齿轮。
然而他接下去说的话却是——
『班长……你真温柔。』
『啊?』
程度超乎意料的台词。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他却——
『因为你是为了不想伤害他人,所以才让自己受苦——留下不愿想起的回忆吧?若是其他人,不见得会因为身体会复原就做这种事。当然换作是我也不见得会这样。拿他人开刀要来得简单多了。所以我觉得你很温柔。』
声音自床单另一头传来。困扰似地转开视线、搔搔脸颊,但却在仔细思考过一言一语后,编织出真挚的话语……总觉得能看到这样的他的表情。
『一点也不恶心,而且这也不是班长的错。别看我这样,因为一直在那个家生活,虽说诅咒对我不起作用,但我也看过很多——所以我知道。不管再怎么厌恶、再怎么觉得丢脸、再怎么不愿,也会赋予非得那么做不可的诅咒……「受诅咒的道具」就是这样的东西。』
嗯——似乎感觉到他点了个头。
『所以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班长的喔!』
『啊——』
自己都忘了。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这个男人——
超乎想像地悠哉又老成,而且——
『呼…噗…哈哈……』
不行了。有什么涌了上来。所以她笑出了声。就像在瞧不起人那样地笑吧!
『真的是……啊啊,蠢毙了。想了那么多,我才是蠢毙了。』
『嗯嗯,刚才那确实是班长太笨了,这点我赞同。虽说考试时就不能这样笑你了。那么,关于祸具,我有点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
反问的瞬间。
披在身上的床单被出其不意扒开。他手撑着床,像要覆盖在她身上般窥伺她的脸。用他那一如往常的悠哉神情。心脏因距离之近而仿佛停滞一般。趁着这机会——
『呃…班长……那个「黑河可怜」,可以给我吗?』
『……?』
他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就像是在说『要不要交换一个便当里的菜?』一样。可是现在锥霞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意图。
诅咒对夜知春亮不起作用。
所以只要他持有『黑河可怜』,就不会再有因这诅咒而受苦的人;而现今因其诅咒所苦的人也会获得解放——
那确实是一项极具魅力的提议。可是——
『……我拒绝。就算你要拿你的烹饪秘方跟我交换也不行。』
『咦?可是——』
『我已经习惯驾驭这玩意了。你拿着这个也派不上用场吧?再说——』
脸颊一缓。这家伙该不会忘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了吧?
『这是我的力量,是为了帮助你所必需的东西。要是放手的话,我就会变成空有不死身却没用的人了……我不想要那样。我不是「夜知春亮的伙伴」吗?』
『……』
『拜托你,让我当个能够帮助你的伙伴。』
之后足足经过了数十秒。叹了一口气,他移开身体在床边坐下,朝锥霞侧眼一瞥。
『真的没关系吗?』
『我说了没关系。』
『是吗……那我明白了。也不能强迫你。可是……要是你真的觉得讨厌了,要马上告诉我喔。我随时都可以接手。』
『嗯 。』
『还有……关于那个诅咒……对象若是别人的话,效果还是比较高吧?』
『为什么这么问?』
春亮抓抓头。
『不,虽说骨头被折断是有点那个,但若只是想紧勒住什么部位的话,我也可以……不,虽说要是被勒住脖子就真的有点可怕了。啊啊~这样不就没意义了吗?唔唔嗯……』
真是的,这男人究竟蠢到什么地步啊?真教人傻眼。
『我想应该无关。基本上只要我自己就够了。只要适度发泄,就像今天这样……那个…状况也不太会恶化……』
边说着,锥霞又回想了起来。自己在这家伙面前做了些什么。
不由得觉得丢脸地转过头。这么说来,目前的状况是自己全裸……说好听一点是穿着内衣裤躺在床上,而那家伙则坐在床边。总觉得紧张了起来。
接下来屋内有好一阵子都只有沉默。过了一会儿——
『万一你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请别隐瞒喔。要是你肯答应我,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虽然其实我还是很想要你把那个交给我。』
『我说过了,办不到。不过……你那份心意让我很开心。诅咒的事情也是,以后我会想办法处理得好一点。』
是吗——春亮点头起身。弹簧上变轻的感觉令她觉得有些可惜。
『你要去找菲雅吗?』
『嗯……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和比布利欧家族会有关?』
春亮脸色一变。锥霞躺在床上对他摇摇头:
『我只听过名字,但不是很清楚……会推测与他们相关也只是出于第六感。我就是因为他们才被威胁,所以想也不用想。』
脑中想起那个男人。无法预测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何被威胁不准协助你们,也还不能告诉你是谁威胁我。但那边恐怕也不会积极参与这次的事件。基本上他们处于旁观者的立场——除了我以外。』
『也就是你肯帮忙啰?』
『要是三天前能这样回答你的话就好了……』
虽然想要起身,但手肘使不上力。身体抬不起来。是骨折微妙地尚未痊愈吗?
『你再多躺一下吧。下次再告诉你详细状况。』
『……抱歉,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只要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完全复原了——之后我再打电话给你。或许会去你家打扰也不一定。』
『也好,打电话给我吧……那么,我要走啰。你好好睡吧!』
春亮一离开,房间就立刻变得寂静。
茫然望着天花板。诸多的话语涌进脑中。啊啊,舒畅多了。内心轻盈了许多。得救了。这人生中最坏的一天,其实也还满不错的。说我温柔?真是个笨蛋。你活该,日村,你的威胁没有意义。但话说回来,真丢脸耶,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那家伙不觉得怎么样吗?像我这么好的女人,可是以如此煽情的姿态喘着气耶?起一点反应又有什么关系?啊啊~刚才他窥伺我的脸,那时候好可惜。怎么什么也没做啊?即使他就那样落下嘴唇,我也不会特别抵抗——给我停止思考!
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床单里。自己现在的脸上,八成是连被天花板看见都不行的表情。一定错不了。
『……真是…蠢毙了啊。』
平时的她总是祭出『谁会对这种穿紧身皮衣的女人——』作为绝对兵器,扼杀希望。
但不知为何,就只有现在,她不愿这么想。
走出公寓,看了手机,里头收到此叶传来的大量简讯。因为转了静音所以没发现。
『发…发生什么事了我很担心耶有上野在我想你的人身安全应该没问题才对可是若有什么万一的话我总觉得很担心耶!』
一连串地写了些令人搞不懂的东西。总之只回覆她说因为锥霞晕倒了,所以送了她回家。再进一步的事情,应该没必要现在告诉她。不知是否此叶也知道锥霞最近的状况,所以一下子就理解了。
之后来到繁华街与此叶会合。
『都没找到她们两人耶。』
『唔唔……艾莉丝要是躲起来的话,想要找到或许也很难,但至少得找到菲雅。她的样子好像怪怪的,真希望她没有又变成自虐模式,做些奇怪的事。』
『就是啊,希望她可别再跳海了。』
虽说觉得她应该不会做到那种地步,但有许多事让人不安也是事实。总之就去找她——才这么想便出乎意料地轻易发现了菲雅。
她就在繁华街上的家电量贩店前,茫然注视着店门口展示的液晶电视。
『……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性是……』
『喂,菲雅,终于找到你了。居然自己就冲出来。』
轻拍她的肩,菲雅惊觉地回头看着春亮。接着——
『你看!刚好要再重播一次!』
『痛痛痛!脖子要扭断了,要扭断了!』
脸颊被她双手夹着拉近电视。荧幕里播放的是新闻,正在报导发现了新的箱形尸体。不知那是不是证件,新被害人的大头照出现在画面的边边——
『可恶,又来了吗……嗯?咦,怎么觉得好像看过这个人?』
『你应该见过。我也是。』
『我也……嗯,是最近见过的面孔吧……啊!』
此叶惊呼的同时,春亮也想起来了。那应该是相簿或者什么的照片吧?画面上的有如模特儿般轮廓分明的女性。虽然有印象,但同时却感到不大协调,是因为和前几天见到时的发色不同。没错,这名女性是——
『第一位光临美容院的客人……?』
『没错。然后还有一个人,刚才电视上放出来的,前一个被害人的脸我也有印象,很像是艾莉丝去剪头发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等的人。』
春亮并没有特别留意到被害者的脸。说到底,不知是否由于至今尚未收集到什么情报,所以脸部并没有特别被报导。
『咦?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是,如果这不是巧合或误认的话——』
菲雅瞪着画面,吞了口水然后说道:
『——或许我们已经找到了「共通点」。』
也就是说,『到美容院剪发的客人会被杀』,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不,等一下。或许也可能像你所说的一样,是误认吧……?虽说我也记得刚才那个人有去过……』
『就算是黑绘,也不可能记得所有客人吧?没办法确认啊。』
『我想要确认……有没有什么方法?』
『得知进美容院的客人面孔的方法啊……要是没有监视器的话就不行了吧?可是那家伙的店里没有装…那种东…西……?』
边说着,春亮发觉,或者该说是回想起来,『坛之浦』开幕那天的事。
没错,黑绘的店里头是没装监视器。但是—
『啊,得将店里的摄影机的镜头对准小黑绘才行!』
『这下子就能每天记录小黑绘的可爱模样啦!』
有着『中央商店街小黑绘粉丝俱乐部会长』此一奇特头衔的人物,将自己店里的监视器朝向『坛之浦』——春亮他们全都亲眼看见了。
回到商店街,敲着电器店的铁门,请老板提供监视器里的档案。由于是DVD,所以决定连播放器也要一并借来。当然这其中经历了峰回路转,但只要提出诚意,总会有办法——具体而言,所谓的诚意就是过几天后给老板黑绘的生活照。顺带一提,当时『坛之浦』已经完全关店,里头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一
接着一行人回家播放档案。虽然摄影机对准的角度很奇怪,但至少看得清有谁进到了店内。略过进出店门时顺便对着镜头面无表情比出胜利V手势的黑绘,基本上就是一直快转,等到有人进店里时才转回正常速度进行确认。而几个小时过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
『唔嗯……你们突然说要「搜集被害人的大头照」,我还想说是要做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锥霞也在夜知家的起居室里、因为从电器店走回家的半途接到她的电话。一下子就使唤大病初愈的锥霞虽然也很说不过去,但除了拜托她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接着就依据锥霞从网路上搜集到的被害人照片,确认至今监视器所拍到的客人模样。
结果正如菲雅所预想的。
『所有人都是去过美容院的客人,这就是「共通点」吗——嗯?班长,怎么了?』
『不,总觉得……有哪里看起来不对劲。我不晓得。会是多心了吗?』
锥霞确认了映着被害人的画面好几次,但怎么看都是被害人没错。此叶歪头说道:
『可是,从对方所说的来看,她的目的好像就是要我们察觉共通点。但就算察觉了也不会怎么样啊?只是产生了新的疑问——为什么她要特地告诉我们这一点?』
『——我大概有头绪。春亮,可以再继续往下播放吗?』
『咦?你在说什么啊,菲雅?已经确认全部的受害人了啊。』
『别管那么多,播就是了。』
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她的话往下快转。一有客人上门就暂停,但都是些无关之人。但这样的模式在播放到今天的监视纪录——四周暗下来,一位客人造访时被打破了。
『艾莉丝……?她又来了吗!』
『这…这样很不妙吧?黑绘她还没回家,搞不好发生了什么……』
『果然。』
不顾正要起身的春亮他们,菲雅只是抱膝凝视着画面。
『「只要察觉共通点,问题就能迎刃而解」——那家伙是这么说的。没错,虽然不晓得她有什么意图,但却能知道接着该做什么……』
『菲雅,怎么回事?』
『看那家伙的手。她拿着纸袋对吧?再看看她走出来时——啊啊,果然没有。』
菲雅接着说下去。也就是说,那个纸袋交给了美容院里的某人。
『我亲眼看见了。那纸袋里头装的是最近一位被害人的头发。因为发色太花俏了,所以我马上就认了出来,而收下那纸袋的人——将那头发给吸收了。』
『什——?』
『是当作礼物了吧。不对,搞不好她是在客人来的时候「试吃」剪下的头发,然后才锁定合格的对象。所以从尸体上剪下的头发才会被带去……原来是这样。』
春亮倒抽一口气,听着菲雅的嘀咕。这难道是说——
『你…该不会…在怀疑黑绘——?』
即便如此菲雅也没转头,只看见她缩起肩膀的动作。
然后说道:
『没错……我在怀疑黑绘。怀疑她可能和比布利欧家族会有所联系。』
『你…你为什么…说这种——』
『我亲眼看到了,黑绘吸收了艾莉丝带来的被害人头发。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那是在吃,错不了的。为什么艾莉丝要特地带去给她?为什么黑绘要把那个吃掉?』
『……我没见过那个叫黑绘的人,所以我单就情报告诉你们。』
这时锥霞以沉着的语气插话。话语间听来有些沉痛,她闭上双眼说道:
『我在网路上找大头照时,也顺便收集了报导的消息。因为我比较晚参与嘛。而最近公开的事实消息是——被害人除了被弄成箱形之外,身体其他部位听说也有残缺。也就是「被犯人取走了」。』
『吸收的……或许也有别的部位……是吗?』
春亮愕然。他不想听到这种情报。不,或许那是事实,但没想到竟与她扯上关系——
『等等,等一下,冷静点。听好了,黑绘没理由协助家族会吧?艾莉丝也一样,她没理由找黑绘帮忙。所以这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啊啊,还有一点。你看,这边照到的艾莉丝手上没受伤。她明明在那间废屋里受了伤。我知道有人拥有治愈能力。带来美味的人类头发或者什么作为治愈代价……这足以构成协力关系了吧?』
的确,画面上的艾莉丝手上并没缠着绷带。已经搞不清怎么回事了。
『愈想愈可疑。再说,她也用不着特地回到这里吧?是那家伙把家族会带来的。艾莉丝为何那么轻易就把目标转到我身上?黑绘毫不在意地替那家伙剪头发也很奇怪。不绑架她,相对地必须帮忙绑架我,搞不好她们之间的交易是这样。又或者更单纯,那家伙可能原先就是家族会的一员——』
『嗯~因为没钱了。是对方自己跟过来的。为什么转移目标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小菲菲比我更受欢迎吧?反正只要不动粗的话,我的主张就是来者是客。还有,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可爱的自己出卖给别人。』
『什——!』
一一回话的,是不知何时站在起居室入口的黑绘。脸上是一如往常的表情与茫然眼神。声音听来也很平静。
『黑绘?你直到刚才都在做些什么啊?』
『唉~关店之后……我有很多事情想要思考,所以就去散步,顺便去买新上市的游戏……虽然打算早一点回来,但因为缺货所以跑了好几家。』
她高举手中的购物袋。菲雅缄默不语。银发遮住了她的身影。
轻叹一口气,黑绘说道:
『对了——思考过后,结果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喔。其实被害人全都是来过我店里的客人耶!』
『关于这一点我们早就确认完了。你少装蒜。请你说明——我们知道艾莉丝带着被害人的头发去过你店里,证据现在就正在播放。』
黑绘视线往电视一瞥。她双肩一耸。
『她突然来找我,说想再把头发剪短一点啊。我个人的原则是不想把那间店化为战场,无奈之下只好像平常一样帮她把头发剪短。结果她就硬是递给我一个纸袋当作谢礼,打烊后打开一看,没想到里面是似曾相识的头发。』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你这么怀疑啊?嗯~』
黑绘一脸伤脑筋地歪头停下动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半晌,她忽然抬起视线——
『不然这么办吧。直到洗清嫌疑之前,你们就监禁我吧。』
『啥?』
对于如此突兀的提议,春亮往前伸直了脖子。黑绘满不在乎地说:
『总之只要这么做,你们就能明白我和文莉丝之间没有联络吧?虽然要临时停业满让我痛心,但我也想尽早洗清嫌疑。』
『无法保证你在监禁状态下就不会联络对方吧?一点意义也没有。』
『应该不会没意义。若「共通点」就是美容院的客人,那么只要关店,艾莉丝就会知道我们察觉了「共通点」。她曾说只要察觉了就能解决问题,那么为了表示点什么反应,她应该就会来这里吧?』
『嗯。再想想她来了之后会做什么……一般来说要是知道同伴遭到监禁,一般人都会想要援救吧?』
锥霞双手交叉在胸前,冷静地说道。黑绘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再次看向菲雅。
『没错。反过来说,要是无关之人,也就不会出手相救了。不能由此判断吗?』
片刻沉默过后,菲雅突然站起身。
『虽然不晓得你在盘算什么——好吧。既然你想被监禁,那就随便你好了。反正那样确实能引来艾莉丝。但我话说在前头,我怀疑你在协助那家伙,要是到了紧要关头,可别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等…等一等,菲雅!你再好好想想!刚才黑绘的说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吧?你稍微冷静点!』
春亮实在忍不下去,站起身急躁地说道。这时菲雅才初次抬头,正面瞪着黑绘:
『你难道忘记了吗?春亮。或许其他的全是推测,但只有一件事实是我亲眼看见的,就是这家伙吃了人类的头发!这点怎么说明?奇怪,真奇怪,太奇怪了!诅咒对春亮没用,那么你真正的诅咒其实应该是发挥在「周遭之人」身上的吧!你的诅咒其实根本没有解开吧!』
语气粗暴地说着,菲雅披散着银发摇头。
『什么实例嘛,我真像个傻瓜……啊啊,但我早就猜到有可能这样了。我…我还——我还没有完全相信!那种丑恶诅咒,那种裹上了好几层的坚固诅咒,怎么可能…解开……!』
说到此,菲雅惊觉地倒抽一口气。但又立刻低下头,握紧双拳——
『乳牛女,你比较擅长这种事吧?就由你来监视!』
『喂,菲雅,等等!』
不听春亮说话,菲雅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跑去。原本想追上去,不过——
『夜知,现在先让她自己静一静吧。看她那个样子,不管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总之先等她冷静下来吧。』
听见锥霞沉着的声音,春亮再次坐下。他叹了口气,将脸埋进掌心。此叶则说着:
『唉……为什么把事情推给我呢……』
『因为这是事实啊,此叶你最擅长感应气息或者监视之类的。』
理由应该不只这样吧……没错,绝对不只是这样。
『其实她的真心话是——她也不愿怀疑黑绘吧,看就知道了。』
『那别怀疑不就得了?』
『她现在正在混乱,总之就是想要做点什么……只是将嫌疑推到最可疑的人身上吧……结果不就还是个小孩子嘛。』
无力地嘟哝几句,春亮将视线转向黑绘。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如果这样子就可能引来艾莉丝,洗清我的嫌疑的话。』
『那么,刚才菲雅所说的……?』
黑绘缓缓地垂下视线,然后平静地——告白。
『是真的,我吸收了人类头发的精气。』
『为…为什么……?』
原先还心想菲雅有可能是看错了,听了黑绘的告白,春亮一阵愕然。但似乎是要让这样的春亮放心,黑绘语气平静地说明理由:
『但那不是出于诅咒的欲求。那只是我能力的一环,就像是补给食粮或燃料一样。』
『补给燃料?』
『上次我不是帮阿春治好伤势了吗?那不是凭空使用的能力,需要消耗相对的精气。我只是在补给那些精气。不像以前是因为诅咒而「藉由断发行为,由本人身上吸取精气」,而是「直接从剪断的头发上面吸取残渣」那种感觉——以量来说不多,也不会对落发的人造成影响。就只不过是回收再利用而已。』
中途夹杂着叹息,她茫然地继续接下去:
『因为也没必要特地说明,所以我至今才没告诉你们。不……或许是要把这件事告诉阿春,让我觉得很心虚。虽说不是出于诅咒的欲求,但觉得美味却是事实。』
『这…这样啊……你不必觉得心虚。是因为我受了伤,你才有必要这么做的啊。』
『……谢谢。至于吃掉艾莉丝带来的头发,则是出于与燃料的必需性不同的原因——因为我直觉知道,那个是死者的头发。那不但是生命的痕迹、思念的纺丝,也是停止的证明。那样的头发……对于被植入那样的头发所制造出来的我而言,具有特别的意义。除了吃掉它作为凭吊之外,我没办法为它做任何事。』
『我说啊,把这些全都对菲雅说明吧?』
『你觉得她听了会接受吗?』
春亮缄声。这种事他非常清楚——至少现在答案是否定的。
黑绘茫然地往菲雅房间的方向望去。虽说不可能透视得到。
『……实例,是吗?她误会了这件事,觉得遭到背叛,所以更加混乱了吧?其实诅咒根本不会解开——感觉就像是被人如此告知一样。』
春亮马上就明白,那是菲雅脱口而出的话。
他也想起了——说出『没有完全相信』时,菲雅脸上的表情。
啊啊……菲雅对此还抱持着恐惧。
春亮内心忽然浮现一股无力感。感觉像是哀伤,又像是丢脸。
轻松望了一眼他的表情,黑绘不知为何走到壁橱前,推开纸门。头伸进里头,摇摆着娇小的屁股,开始东翻西找。
『算了,过阵子等她冷静下来,应该就听得进去了吧——嗯?我记得放在这里啊……』
『……你在做什么?』
『在找看有没有扑克牌或是UNO之类的。夜晚很漫长。好了,小此,赶快准备搬枕头和棉被。监禁地点就选在别馆的房间吧,反正也有厕所和浴室。』
还是老样子,搞不懂黑绘在想什么。看样子她对于自己遭到怀疑,一点也不感到不安。那样的态度更让人觉得黑绘是叛徒一事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见此叶叹了口气,不知黑绘将其视为何,说道:
『……看来你不满意玩游戏。那不然要聊关于性的话题也可以喔?』
『才不要!』
真是的,拿你没辄——此叶边嘀咕着站起身。
『没办法,只好暂时奉陪你了……不是因为菲雅的命令,而是因为黑绘你自己开的口。我也赞成尽早洗清嫌疑。再说,不管黑绘是不是清白的——虽说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既然那个人都会来,在黑绘身边加强戒备也比较好。』
『没错没错,麻烦你啰。话说回来,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黑绘从壁橱探出头,移动视线。
『……这个人是谁?阿春的这个吗?』
『虽说是初次见面,但光从你这发言,总觉得就能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呢。』
锥霞对竖起小指、面无表情说话的黑绘,疲惫似地摇头。接着视线轻轻扫过春亮——
『我只不过是「夜知春亮的伙伴」。我叫上野锥霞,请多指教。』
像是看开了似的,也像是对于自己能如此说出口而引以为傲一般。
她挺起胸膛如此说道。
隔天早上,只有锥霞一个人去上学。毋论身负重任的此叶,春亮的神经也没有那么大条,能在这种情况下前去学校。昨晚锥霞回去之际,耸着肩膀说:『我已经忙到习惯了。只要治好了「那个」,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没关系啦。』不过春亮还是感到有点心虚就是了。
黑绘理所当然,正监禁在别馆的房间。昨晚此叶和她睡同一间房,而后两人便寸步不离。早上和中午带着饭菜去时有偷瞄了里面情形,两人一下子用房间里的电视玩对战游戏,一下子玩棋盘游戏——老实说,和住宿派对没什么两样。不过此叶姑且有在做监视工作,当时还表情复杂地向他报告:『电话没响,她们真的没有联络喔。这也是当然的嘛。』
另一方面,菲雅则一直抱膝注视着起居室的电视,确认案件是否真的平息。要是出现了新的被害人,那么那项『共通点』就是错的,但目前仍没有相关报导。
太阳下山后不久,家中电铃响起。来到玄关,迎接身穿制服的锥霞。
『有什么变化吗?』
『不……什么也没有。』
总之先带她进起居室。才告诉她正要送晚餐去别馆——
『是吗?都来这里了,我也去打声招呼吧。菲雅你呢?』
锥霞对着菲雅的背影出声询问。声音听起来带有自然的温柔,让人隐约感觉——就像是个关心班上特异存在的班长。
『嗯……』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情况?新闻也没那么快就报导新消息吧。』
『……那…我就去吧……』
菲雅缓缓起身。明明不管我怎么讲,她就是不肯动——春亮感激地对锥霞说着。果然是因为锥霞你比较习惯这种事吗——或是随着时间经过,菲雅也多少冷静了些?或许可以考虑再一次沟通看看。
菲雅无精打采地走在最后,目的地是外头的别馆。二楼的一号房是黑绘的房间。
『喂,我送饭来啰~』
『嗯,等等。这时只要出7让盗贼移动,我就又有胜算了……』
房里黑绘俯视着棋盘游戏,随便地应声回答。还是老样子,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耶……春亮无奈地走进房间放下餐盘。伫立在入口附近的菲雅似乎也有着同样感想,可以听见她此时啧舌的声音。
『啧……太悠哉了吧,你有搞清楚现况吗?』
『因为和小此两人只玩瞪眼游戏很无聊啊……再说,心情也会变得怪怪的。不,如果是小此的话,要我献身也无所谓。』
一如往常的茫然发言。菲雅更眯细了双眼:
『开什么玩笑……!我没空陪你开玩笑。事关人命,你要是死心了就快从实招来!』
『什么死不死心,我也没做什么需要从实招来的事啊。』
『你还装蒜——』
『菲雅!已经够了吧,冷静点!』
春亮揪住她的肩膀。她一副作势就要直接冲上前殴打黑绘的模样。有如瞪视般注视菲雅,她的视线略微摇曳后逃往别处。
『……我很冷静。』
『不,你一点也不冷静。』
已经忍耐一天了。看她现在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听人说话的余地,所以春亮打算再一次努力解开菲雅的误会。
『你一看就知道是在迁怒。要怀疑可疑的地方很简单,只是这样而已。菲雅,听我说。你觉得黑绘可疑的理由是哪一点?』
『就是——那家伙去了美容院,把从尸体上剪下的头发给黑绘……而且伤也痊愈了。』
『或许是因为那家伙持有别种疗伤道具也说不定啊。再说开幕那时我们也在,那家伙还不是大摇大摆地跑来了?就算再去一次也不奇怪吧——那构不成黑绘协助她的证明。』
『而…而且……那家伙吸收了头发,我确实有看见。』
就是这个。这恐怕就是误会的根干。
『你误会了。黑绘说那不是什么诅咒。是因为她替我疗伤时使用了精气,所以才从头发里回收含有类似人类渣滓的精气而已。』
『没错。就算不那么做也行,只不过就会变得无法疗伤——我在旅行中做过几次这种事,搞不好正好被家族会的人撞见,传进艾莉丝耳里。所以她才带着头发来当礼物吧。』
黑绘补充说明。银发摇摇晃晃。
『你……骗人……』
『那你就调查吧?这一点只要暂时将她监禁在这里,答案就会出来了。呐,如果照你所说的,黑绘的诅咒是遇到人便从头发吸取精气,而诅咒尚未解开的话,那么她差不多也该曝露出欲求了吧?可是现在这家伙完全没有那种迹象——就如同你想要相信的一样,诅咒果然已经解开了。』
『啊……』
『我在意的是你昨天说的话。像是「早就猜到有可能这样了」、「没有完全相信」之类……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认为诅咒其实不可能解开吗?』
春亮正面窥伺菲雅的双眸。她低下头,一味想逃避视线。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断断续续地低声说出:
『不是不相信……只不过…可是……若是十中选一、百中选一——至少我还相信。有点像是…在怀疑……』
春亮重重叹息。对菲雅的无奈渐渐盖过了怒气。
『请你别怀疑这一点。请相信绝对是百分之百啊……』
『可…可是…可是,我是……有那种…诅咒……』
『没有可是。我可是相信的耶。相信你们的诅咒一定会解开——是啊,没错。你要是那样说,就表示你不信任相信诅咒会解开的我。算我拜托你,不被相信也未免太过悲哀了。难得我们住在一起耶?而且往后好几年或好几十年,我们都要一起生活耶!』
菲雅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你…真的相信…吗?我…那个……』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仿佛在期待些什么。
此刻若不能立刻回答的话,就失去一家之主的资格了。
『当然。你绝对可以成为人类。』
正确而言,或许该说是像人类一样的存在。但他觉得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好。这种事情菲雅也明白。身为道具的出身与过去是无法舍弃的。可是一旦那样的过去变得稀薄,变成了只剩下有着道具能力、『近乎人类』的存在的话——
那样就已经可称为人类了吧?春亮是这么想的。至少对于在一旁看着她们一路辛苦的人来说,这么一点偏心应该也不为过吧?你们非常努力了——就算得到特权能够毫不摆架子、心情畅快地如此对她们说也不为过吧?
所以现在他才先这么说。
菲雅再次眼神摇曳着垂下头。春亮看见她的小手仿佛迷惘般地一下握紧、一下张开。他知道她正侧眼偷瞥黑绘的方向。此叶、黑绘和锥霞都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她。
『那个……我…我……』
菲雅慢慢地抬头。正当她吞吞吐吐地打算开口时——
嘴巴却不经意地停下并且阖上。她瞪大双眼,凝视着某样东西。
春亮等人也追着她的视线望去——
『唉呀呀,被发现了。这样的状况应该题名为「怪异!女飞头蛮!」吧?』
房间窗户外面,只见一颗不识场面气氛的女跟踪狂的脸,正上下颠倒着浮在半空中。
虽然把人吓个半死,但那并不是灵异现象,恐怕只是趴在别馆的屋顶上往下偷窥而已。她对着摆出架式的一伙人说:
『虽然不太明白,但感觉你们似乎在吵架呢。起内讧是不行的唷……必须要和睦相处才行。知道吗?』
她维持着亲切的笑容,同样上下颠倒的食指左右摆动。
『艾莉丝……!』
菲雅拿出魔术方块,将其变化成有如巨大耙子的拷问道具。艾莉丝依旧是一如以往的笑容,左眼戴着的单眼镜片在屋内的萤光灯照射下闪烁着。
『好了。因为美容院没开,所以我想说该不会你们已经发觉了,所以就过来看看。如何呀?你们已经知道了吗?』
『你还是一样,就各方面来说实在让人搞不懂……只不过若要说「共通点」的话,我想我们已经知道了。你杀了美容院的客人,是这样对吧?』
春亮才说完,艾莉丝『唉呀?』一声,改变脖子的角度。
『才只有这样而已啊……这解答稍嫌不够充分。还有更进一步的共通点——要是你们不明白其中含意的话就没意义了。只要意义能有效传达给你们,我随时都可以收手喔。』
『什…什么……?』
除了是美容院的客人以外,还有其他共通点?而随时可以收手又是什么意思?听她口气,简直像——重点不是她以杀害无辜之人这种恐怖行动威胁菲雅,而是要让他们察觉到共通点,这件事本身才是她的目的——
在春亮如此思考的期间,艾莉丝也以有些困扰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啊啊,看来你们的思考只到这里就停止了呢。由我刚才听到的一些事来判断——看来你们似乎误会了,以为黑绘大人与家族会有所联系。总之那个「意义」是错的。我把头发送去,原本是打算当作提示和特别优待的,难道说……造成了反效果?』
对不起——上下颠倒的头左右摇动。她那台词就足以让菲雅倒抽一口气。然而春亮从她话语中获得的就只有些微的放心。这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对黑绘的怀疑并没有深到能让他大大松
一口气。
『岂有不需经历苦难的救赎?可是因误会所造成的无意义内讧并不是必要的苦难,只会渐渐偏离正道而已……那么没办法,是该进到下一个手段的时机了。』
『说什么……时机啊?你的讲话方式还有角色类型和我重覆,差不多该请你退场了。当然,是从这个日本国退场。』
此叶眼神严厉地摆出手刀。
『那就凭实力把我赶走看看如何?所谓的时机,指的就是这件事……看来到了必须采取稍嫌粗暴手段的时候呢。』
语毕,一片巨大影子倏地映在玻璃窗上。是那个看似混合了铁槌和菜刀的巨大武器。接着艾莉丝毫不迟疑地将那武器的重量转化成破坏力〡〡玻璃窗以惊人之势粉碎。
『唔——!啧,不妙!』
『春…春亮、上野!』
菲雅和此叶猛然转头看向身后。但太迟了,碎散的玻璃碎片闪烁着光芒擦过非人类的两人,朝两名人类的肉体飞去。
事出突然,春亮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不管要趴下还是掩面都还不及,只有肌肤感觉到透明的凶器朝颈动脉砍过来、朝眼球刺过来。正当他本能性地闭上双眼之时—
『模式「缓冲的宗盛」!』
一瞬间,黑发在眼前展开。有如防护罩、又有如盾牌一般,薄薄一层展开来。头发舒柔地挡下袭击春亮和锥霞身体的无数玻璃碎片,将碎片的运动量几乎化为零。
『唔哇~刚才真教人捏把冷汗……!谢啦,黑绘!』
『我也向你道谢——不过,下一次请优先救春亮。要是没办法同时帮我们两人的话,不用庇护我没关系。我就是这样的身体。』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没事就好。』
对于锥霞的详细情况不了解的黑绘,轻歪着头回答。
这时春亮感觉到视线,抬头一看。视线的主人是表情有如被斥责的小孩的菲雅。而他马上察觉,被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身旁的黑绘。
春亮所转达的,对于吸收头发的误会。
对于他们起内讧而感到吃惊,艾莉丝的发言。
毫不迟疑庇护春亮他们,黑绘的行动。
将这些全加起来,菲雅总算领悟到自己错了吧。虽说对于只有美容院的客人被杀一事——也就是艾莉丝要求他们察觉的共通点的意义还存留着疑惑,但如今几乎已没有理由足以让她怀疑黑绘。
菲雅似乎想对黑绘说些什么,才正要开口,但是——
『好啰,要在哪里大闹一番呢?我哪里都行就是了。』
『站住!不会再让你逃了!』
艾莉丝的身体仿佛被铁槌拖着,由窗户上往下坠。从破掉的窗户缝隙问一瞬间看见她身体回转,此叶便追着跳出了窗户。
『啧……可恶,我有话想说,但等之后吧!』
『嗯,我也——』
春亮开口的瞬间,就遭到菲雅恶狠狠地瞪着。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也像是要以那险恶眼神掩饰内心的不安或恐惧似的。
『你待在这里!像前天那样的事情——我不想再见到了!』
前天的事。是指被卷入倒塌废屋的事吗?那确实是教人吓得丧胆,但——
『不,可是——』
『如果无论如何都需要帮忙的话,乳牛女应该会打电话给你吧?总之只要习惯这种粗暴之事的我们去追就好了——所以你留在这里!锥霞、黑绘,春亮拜托你们了!』
和此叶一样,菲雅一跃便消失在窗外。反射性地跨出一步想追上她的背影,但脚底却一阵刺痛,传来玻璃的坚硬触感。
『唔哇……混帐,只不过是有碎玻璃就无法行走,我真没用……』
『别妄自菲薄,阿春。小菲菲能对我说出「春亮就拜托你了」,这都是因为有阿春你帮忙说服她。』
『说服吗……我只不过说出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那么,怎么办呢?没办法,要先回起居室等她们联络吗——啊,班长,怎么啦?怎么面有难色?』
『不,总觉得……』
身穿制服的锥霞双手交抱胸前,目光严肃地俯视脚下的玻璃。
『——打破玻璃有什么意义?她特意宣战,但是又突然逃掉,这当中有什么意义……?我说夜知,怎么说呢…或许是我多心,但……你不觉得我们被巧妙地拆散了吗?』
『咦?』
这时候。
像是要证明锥霞的猜测是对的,艾莉丝的声音从和刚才同样的地点传来。
『唉呀呀,好像是位头脑聪明的人呢——虽说我也不觉得伤脑筋就是了。』
『——!』
有一种时光倒转的错觉。从破掉的玻璃窗上方,左眼单眼镜片闪着光芒的艾莉丝上下颠倒地笑着。
她已经甩掉菲雅和此叶了吗?没看见她们两人,不知是否平安?为什么艾莉丝会回来?她在做什么?
春亮等人因无数的疑问而脑中一片混乱。艾莉丝轻笑着清了清喉咙。她的脸倏地往屋顶一缩,从一行人的视野中消失。
春亮摆出架式,黑绘则眺望着窗外,同时头发开始晃动——
而锥霞则是——
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到『那样事物』。
『什么——!』
但也已经太迟了。
三人背后的室内。宛如由门口正常走进来似地,出现在与窗户完全相反的方向。
明明不可能在一瞬间移动,但不知为何,在这里——
出现了『右眼』戴着单眼镜片的艾莉丝。
『「象征镜中的黑白世界」!』
她手中拿着『某样发出光芒的东西』。在她如此低喃的同时,将那样东西抵到黑绘背后。黑绘转身想以蠢动的黑发迎击,但——
却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艾莉丝不过嘀咕了一句,让发光的东西碰到她的背,黑绘便完全停下了动作。在不自然的姿势下动也不动……仿佛真的变回了人偶般…又或者说,仿佛只有她的时间静止了似的。
『呜——』
不,不知为何,只有嘴巴能动。
『阿春,快逃……!』
『唉呀呀,顺便一提,那样不行——乱动是很危险的喔!那边那一位也是,若非他会变得怎样都无所谓,最好就不要轻举妄动。』
咻——春亮喉头感觉到一阵风。仅往下移动视线,那把铁槌与菜刀合体的武器——其菜刀的部分工间不容发地抵在自己的喉咙。那武器怎么想应该都很重,但艾莉丝却只靠单手操作。刀刃的冰冷触感,甚至微微生锈的粗糙触感都传到了肌肤。不妙了。这下大事不妙。
『夜知!』
『我已经劝过别轻举妄动啰?』
锥霞才微微举起右手,艾莉丝的刀刃便起了反应。又厚又冰的的触感进一步压迫春亮的喉咙,没有流血已算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锥霞咬牙切齿地停下动作。将铁槌和另一手拿着的发光物收回修女服底下,艾莉丝心满意足地点头。
『好了,谢谢。只要你们安分别乱动,我就不会加害你们。』
『你想将我们怎么样?』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当作人质吧?虽说时机上也该采取什么行动了,但正面冲突就太有勇无谋了——对了,请不必担心黑绘大人,我只是让她停止动作而已,并没有其他害处。我想她可能会很难受,所以就只让她的眼睛和嘴巴能动。』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看似惺忪的眼睛一瞥,黑绘嘀咕说道。声音里很难得地带着讽刺的语气。那是身体动弹不得的黑绘使尽全力的抵抗。
春亮也同样只能靠声音抵抗:
『班长……!只有你一个人也好,你快逃——』
『唉呀呀,不可以喔。要是让她叫来那两个人可就麻烦了。我想她们七分钟之内都还不会回到这里。』
没错,菲雅和此叶是在做什么?若是在追这家伙,那随时都有可能回到这里吧——!
是被这家伙打倒了吗?再怎么说也不可能。那么就是用了什么手段——春亮斜眼望向艾莉丝的脸——视线被她右眼闪烁的单眼镜片吸引过去。真奇怪,记得刚才明明戴在左眼——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但他没有再进一步思考。状况不允许他继续往下思考。
艾莉丝以清澈的声音说着:
『请你也一起来。要是敢逃或做出什么奇怪举动,他的脖子就会流出石榴色果汁啰。』
『……知道了,随便你吧。』
锥霞眯细眼睛叹息,全身放松力道表示完全投降。
『很好,你很懂事。那么能请你背着黑绘大人吗?虽然她自己没办法随心动作,但可以靠外力改变她的姿势。』
锥霞默默地背起黑绘。春亮还是只能在喉咙上冰冷的刀刃触感下望着这一幕。
最恶劣的发展。就只能以最恶劣来形容。
春亮三人在这一瞬间起,便被事发至此却仍保持微笑的异常女人给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