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隔天,作为补假而放假的星期二。
吃完午餐正在午睡的菲雅,突然在起居室醒来,发现黑绘正坐在缘廊上窸窸窣窣不知在做什么。只因为「阿春做的饭很好吃嘛~」这个理由,她就特地让店里午休,跑回家来。虽然这种事常有,没什么好惊讶的——
「呼啊~喂,黑绘,你差不多该回店里了吧?」
瞥了时钟一眼,打了个大呵欠,菲雅爬到缘廊上。
「……三张…四张…五张……唔呵呵,真是意想不到的临时收入。要买什么好呢?家用主机的游戏还积着那个,所以果然还是要用来强化我的掌机游戏的阵容……」
黑绘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浮现诡异笑容,翻着手里的纸张点算着。好像有印象。菲雅从她的肩膀上窥伺她的手中——
「唔~那是……钱吗?」
「啊。」
黑绘迅速将纸钞藏到身后。可疑。太可疑了。
「……是什么的钱?还满多的耶。」
「会是什么的呢~」
黑绘的视线逃开。这更让她觉得有鬼。
「呣……我在电视上看过喔,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吧?叫什么黑金的?不可以喔,黑绘,这样不行!你是淑乳同盟的伙伴,所以我当然不会报警啦﹔但我也并非完美,搞不好会说溜嘴或跑去告密也说不定。为了防范未然,我认为拿那些钱给我各种方便是最好的!」
「不是喔~什么也没有喔,小菲菲~」
事到如今还嘴硬。
唔呣,是吗……菲雅佯装理解朝露出微妙的客套笑容的黑绘回以灿烂一笑——突兀地飞扑过去。
「既然没什么,就让我看看!拿来拿来!」
「呀啊。温…温柔一点喔……!」
「你若从实招来我就会很温柔,所以快拿来……唔,藏到哪去了?在哪里?这边吗?还是这边?」
「哇…哇,那里真的只有我的内裤啦~」
虽然黑绘一如往常地说着不可思议的发言想矇混过去,但没用。菲雅已经牢牢压倒她的身体。菲雅在黑绘的衣服底下摸索,于是黑绘「呼~」地叹了口气之后
「没办法,既然如此……」
「呣,决定束手就擒了吗?」
「……只好秀出我藏着的一手了。嘿呀~」
黑绘的头发行动,从□袋取出某样东西扔向庭院。
那东西又小又圆。
圆盘状,表面凹凸不平。
有着酱油味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菲雅朝庭院滑垒,两手接住那块仙贝。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要是掉到地上糟蹋了,就算遭到仙贝之神的惩罚也怨不得人。不过顺利营救成功就没问题了。那么我就开动啰!
喀滋喀滋嚼嚼嚼。
唔唔呣,真好吃。这带了点辣味的实在——
「……啊!」
突然回神,回头一看,缘廊上的黑绘身影突然消失。
被摆了一道!这个策士,居然用这种可怕的手段!能以这种狡猾手段逃脱的,找遍全世界恐怕也不出十人……!
事到如今也来不及追赶了吧?正准备起身的菲雅坐回院子里。
「呣……会是什么钱啊?那么拼死地藏起来并逃跑,背后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菲雅歪着头,咀嚼嘴里的仙贝。
黑绘的钱依旧是个谜,不过算了。她心想。
反正想跟她勒索的封口费已经在她嘴里了。
✝
这时候,春亮正在此叶房里。被她一句「有话要说」而叫过来。两人彼此正跪着对望数秒后,此叶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咳哼一声,清了清喉咙。
「春亮……春亮你昨天犯了错对吧?」
「你…你指什么?」
「因为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危险,所以拜托黑绘保护春亮……结果你不但加以无视,一个人独处,最后还一个人跑到战斗地带。」
「那是……这个嘛~因为我实在很在意……可…可是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发生事情啊。再说,你们也因为黑绘的帮忙而得救了不是吗?」
凶锐的目光一瞪。
「这跟那是两回事。平安无事或我们得救,这些都是结果论。该说是警戒心不够吗?这是心态问题!所以我认为春亮必须接受处罚!」
「处…处罚?」
「对——听说春亮你叫黑绘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好像说了『不管拜托什么都会听』是吧?因为黑绘好像很忙,所以我就代替她来行使这项权利,一部分是包含对春亮你的处罚。我已经确实付款——咳哼!不,那个,确实和黑绘商量后获得她同意了。」
于是此叶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有着看起来像是黑绘所写的字——「不管拜托什么春亮都会听的权利券」。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的啊?
「我…我不记得有发过这种券啊?」
「这只是为了清楚表示权利。因为可不能让你打哈哈带过。」
此叶的语气认真至极。
不妙,有种不知会被要求做什么的预感。此叶是认真的。再这样下去,不晓得她会用那张看起来甚至能左右生杀大权的券,做出什么要求——
「呜!头好痛!老…老实说,我反倒记不清楚运动会时的记忆了……搞不好不太确定是不是有做过那种约定……!」
按着太阳穴,身体故意摇摇晃晃给她看,但得到的却是此叶冷眼以对。果然没办法吗?看来是没办法。
唉~此叶叹气,肩膀跟着颓落。
「你这么不情愿吗……?虽说是处罚,但我也不打算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啊……」
她低下视线,手指在榻榻米上忸忸怩怩地写字。看她那样子,不知为何春亮内心浮现微妙的罪恶感。
的确,或许没必要撒笨拙的谎来逃跑。再说,他确实对黑绘说过类似的话。虽说无法接受权利转移的事,不过嘛,反正对象是此叶,应该不会做什么太奇怪的要求吧?没错,换个角度来想,比起不知会开口要求什么的黑绘或许要好得多了。
「伤脑筋……知道了啦,我看开了。我夜知春亮承认你使用那张券。」
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后,此叶猛然抬起头,双眼闪闪生辉。
「真…真的吗?」
「既然你有那种券,我也没办法吧?然后呢,我该做什么?」
听他这么问,此叶以一副似乎快要啦啦啦地哼出歌来的模样站起身。她在房里来回走动,不知进行着什么准备。
「唔呵呵,这还是秘密~……要是被你害羞地逃掉可就伤脑筋了嘛。啊,头发和身体不要紧吧?我要不要去洗个澡好呢……」
……会是听错了吗?刚才她好像若无其事喃喃说了什么惊人之语。
✝
「怎么说呢,真难为情耶……」
「耶嘿嘿……虽然开心,但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春亮能为我做这种事。」
「那就别让我做啊!可恶,我要稍微加快速度啰!」
「啊,呀!这样很痛耶。请…温柔一点……因为那边很敏感……」
「抱…抱歉,我也还不习惯。那我就再稍微慢一点。」
「好……不必急,完全没问题的……」
咕嚕——听着这对话的人咽下口水。紧握的拳头冒汗。
「喔——喔……还…还差一点……啊,呼~」
「咦?已经结束了吗?真没办法……那接着换你躺下,这次换我来帮你服务!」
咦咦?——这是春亮的声音。感觉似乎有阵短暂的时间争执不下。
「比力气你是赢不了我的。来,让我看看……唉呀,都变成这样了。唔呵呵,积了很多对吧……?」
「别…别这么说啦。」
「啊哈,抱歉。那么,我要…上…啰……」
「喔…喔喔……真…真舒服。」
「是吧?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很温柔的……」
什么叫做「我会很温柔的」啊!
该做的事已经决定了。
菲雅将魔术方块变形,用力推开拉门。
「啊啊!我在练习挥舞劈刀,结果一个不小心,脚步不稳……!这真是失态!」
嘴里边说着,菲雅高高举起巨大的劈刀闯进房间。在那里,她果然见到两人一如所料紧紧粘在一起没错,紧紧粘在一起——
手拿着掏耳棒端坐的此叶,以及枕在她大腿上的春亮。
「……唉呀?」
「呀啊?你…你这是干什么!」
「呜哇~!戳…戳戳…戳进……掏耳棒明显戳进不该进去的地方了啊~——」
虽然看见春亮痛苦的模样,但劈刀已顺势挥下。当然她已经手下留情了,因此轻而易举被此叶空手夺白刃接住。
「呣…呣唔……」
「你『呣唔』什么啊?难得的治愈时光,你为什么跑来打扰?」
「我…我才没打扰!我单纯只是…那个…练挥刀练过头了!这是意外,意外!」
「你这么精准地瞄准目标攻击,这哪叫意外啊!老实道歉不就得了吗?真教人不悦!」
「你说什么!是说,你才叫人不悦!都是因为你们两人偷偷摸摸地躲着不知在做什么,才害我误会成什么无耻的事……不,不对,无耻就是无耻!你那什么姿势!」
「掏耳朵时让人枕着大腿,这可是传统的正确姿势喔!你有什么意见吗!」
「呣唔唔唔……!」
「唔唔唔唔……!」
一如往常,对方就这么维持着空手夺刃的姿势与自己彼此抗衡。真是火大。这乳牛女果真教人火大。这家伙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吧?绝对不能输给她……
于是又更加重了力道。刀刃底下,她看见春亮偷偷摸摸地爬着逃走,但她对此加以无视。让乳牛女认输才是现在最优先的事——
至于要让无耻小鬼尝尝天诛,不管哪时候都行。
「呼……总觉得她们的立场好像跟以前调换了……」
逃离此叶的房间,春亮叹了口气。真是的,无论经过了多久,那两人还是没办法好好相处……不,那应该归类为感情好吗?一面想着这些,总之决定先到安静的场所避难。
带着干净的餐具清洁用抹布与鸡毛掸子,春亮走向庭院的别馆。目的地不是二楼的黑绘卧房,也不是此叶原本的房间,而是占地一楼的仓库。反正也有事要做,就想说顺便打扫仓库。拿出钥匙打开铁卷门,进入只铺着一层水泥地的别馆一楼。冰凉的冷空气轻拂着肌肤。
里面有着诸多等待诅咒解开的物品。并排于架子上的人偶、掛在墙壁钩子上的面具、随便放在地上的铠甲……这些都是春亮的父亲收集,或是听说了传闻的人擅自送来的。几乎没几样有特别的能力,有很多也只是诅咒轻微的东西。里头也有纯粹只是夜知家用不到而被保管在此的物品。
决定将最大的目的留待最后,春亮啪答啪答地开始拿鸡毛掸子清理仓库物品。微量散落的尘埃在入口射进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脚步不时被地板通往地下室的门妨碍,但缓慢巡视了仓库一圈。总之就先这样吧。
「好了……」
拿起抹布代替鸡毛掸子,从看似发生地震也不会出事的牢固架子下层,取出小心翼翼收藏的一项物品。
那是个蓝色的壶。
它破掉了。虽然以粘着剂慎重地将大块碎片贴了回去,但无奈的是有好几处还是开着洞。那些部分则缠着布——「姑且还是缠着。虽然明白没什么用,但或许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因此绑着卷有黑绘头发的绷带。
陶器的触感很冰凉。
无法与体温比拟、物体纯粹的温度。
春亮瞇细眼睛在仓库地板坐下,拿着带进来的抹布细心地开始擦拭。手碰到内侧底部的不自然凹陷,因这触感而回想起来,被埋在这凹陷的装置。
发现那个装置,是在将短刀拔出壶的时候。刀刃前端刺着的那个装置,乍看很像一个薄薄的遥控器。回想起来,感觉比那个佩薇的舞会(Dance Time)用战斧上装着的东西还要复杂。而和那相同,里头也藏着免罪符机关——虽然犹豫,但如今那则在菲雅体内封印着「犹太的摇篮」(Juda’s Cradle),装置本身已完全毁坏。再说,要是蓝子醒来,持有者就是春亮了,已无需费心减轻诅咒。
……要是蓝子醒来。
紧咬着下唇,动着抹布的手加重力道。
结果他们没能抓住掷出短刀的比布利欧。明明受了伤,又被黑绘用头发绑住,却还是不知何时从校舍里消失了。在那之后他们马上打电话给渐音请她搜索四周,但还是没能找到。能想得到的可能,就是绑住她的头发比想像中还要早失去硬度(黑绘也说无法否定这可能性),又或者是同样下落不明的久留里做了什么,或者发生了其他无法想像的事态。
结果现在能确知的,就只有家族会的象征阿比斯已被完全破坏。家族会的势力无疑已经减弱,但姑且不论这一点,还是有许多事令人在意。
「不晓得会变得怎样——算了,我们这边也不能主动做些什么,太在意也没用。」
像要告诉自己般喃喃自语。这时他发觉擦拭壶的手力道过猛。苦笑着减轻力道,温柔地、温柔地再次开始抚摸她的肌肤。
「但话说回来……舞蹈很惊人吧?就各种意义来说。」
他对着不会说话的壶说道。但反正她有在听,所以没关系。这不是自言自语。
真的是很惊人。因为菲雅和此叶的衣服浑身是泥,所以就拿水管冲水作为紧急处理。泥巴总算变得不显眼了,但取而代之——被雨淋湿的衣服这下变得更湿。也就是说——
就各方面来说,变得游走在尺度边缘。
那过于危险的模样,让菲雅和此叶出现的瞬间,男学生们甚至发出近乎悲鸣的欢呼。
「真是,菲雅又创造新的传说了。不,那应该是此叶的传说吗?班长也一脸严肃地呻吟,说搞不好明年就会取消舞蹈了——就算不会取消,或许也会对服装订立规定吧。」
虽说不晓得是不是两人的传说所致,但结果白组的舞蹈拿到了决定性的高分,也因此为白组带来了优胜。或者可以说,白组的胜利是拜她们两人所赐吧。
一边对着壶吹气,春亮一边回想。回想那舞蹈,以及菲雅与此叶的表情。他虽然抱着破掉的壶躲在校舍阴暗处,也就是从稍远的位置观看舞蹈——但他心想,自己应该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两人的表情吧。
「……!」
「……?……!」
这时又传来那两人的争辩声。春亮耸肩,擦拭壶的手也跟着摇动。
「真是的……是个很吵的家对吧?真伤脑筋。」
没错,确实伤脑筋。但是——
他并不讨厌。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这个家这样子就好。啊啊,真的,能想起来真是太好了。所以我才能这么说。这吵闹声就是这个家正常的模样。已经变成是这样了。」
轻轻举起壶,以指尖轻抚壶口。
像是耳语般,对着壶里头说道:
「——这个家这样子就好。要是黑绘在的话会更吵闹,『但要是再多一个人就更好了』。所以,随时欢迎你回来。」
话语被吸入壶中。
没有回应。
不管是「呼耶~」或「噗哇~」——都没有回应。
「……!」
就在春亮硬咽时,脚步声啪答啪答地靠近仓库。他慌忙拿着抹布擦脸,转过头。
「春亮,春亮~!」
「嗯~什么事?你们已经吵完了吗?」
「我…我们才没有吵架。那该说是模拟战吗,或者是彼此生存方式的激撞……就是那种感觉啦——啊……」
跑过来的菲雅脚步停止。她缓缓进到仓库里,在春亮身边蹲下。
「你在帮她擦干净吗?」
「嗯。」
短暂的沉默。
菲雅眼神温柔地望着春亮擦拭壶曲线的手,最后喃喃说道:
「蓝子身体鼓起来的地方,若换成人体的部位,不必想也一定是那里吧?竟然那么执着地抚摸那种地方……你这无耻小鬼。」
「别…别说奇怪的话啦!」
呜嘻嘻——菲雅轻笑着。她慢慢起身,对着壶说道:
「蓝子啊,要是不喜欢被摸,就得出声抗议才行喔!要不然这个无耻小鬼就会一直摸你鼓起来的地方。所以——所以快点起床吧!」
但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菲雅的眼神寂寞地摇曳。
「……」
已经全都擦完了。春亮轻轻将壶放回架子,最后手掌拍了拍壶口后起身。接着也对菲雅头上做了相同动作。拍拍。
「呣……别把我当成小孩。诅咒你喔!」
「是~是~那你有什么事吗?有事才来叫我的吧?」
「喔,对了。先不论无不无耻,该怎么说……掏耳朵是很舒服的吧?只有乳牛女能享受治愈时光太不公平了。我也很累,你也应该对我做同样的事。」
「什么应该啊……你那什么歪理。」
「啰嗦,我也会帮你掏耳朵作为回报啦。」
「我以浑身心神表示敬谢不敏,我可没有做好脑浆被掏出的心理准备。是说,那是因为她有『不管拜托什么都会听的券』,所以我才帮她做的——」
「你是说这个吗?」
「等…你怎么会有?你们就只有做这种事情才会私下串通?」
「怎么可能,是我抢来的。」
「呜呜…可恶,早知道就赶快撕掉……!」
一边说着这些话,春亮和菲雅走出门外。在拉下铁门时,两人极为自然地望了仓库里头一眼,接着齐声说出——
「那么……再会啰,蓝子。」
不是离别的招呼。
而是发誓再会的低语。
——拉下铁门的仓库恢复安静。
无人的空间。
不会说话的道具的领域。
充满着寂静与冰冷空气的死去的世界。
即便如此——
微弱地,微弱地。
仅仅一度传出——
——叩咚
——有什么东西摇动的声音。
然后仓库里又是漫长沉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