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第二章 “月夜令她无法成眠,但是”

菲雅朝着别馆二楼走去,然后进入黑绘的房间。那里是单人居住的狭小空间,照春亮的说法,构造跟出租公寓几乎没什么两样。

由于造访过好几次,对里面已经相当熟悉。菲雅轻轻脱下拖鞋走进去,再轻轻打开位于流理台对面;厕所旁边的那扇门。那里是狭窄的更衣室兼洗脸台。而左手边的塑胶门后,传来冲水声及水注入浴缸的声音——切子应该不可能自己那么做,可能是黑绘的指示吧。

“那…么……”

动作再不快一点,切子搞不好就要洗好澡了。于是菲雅啪啪啪地脱掉衣服。

(嗯……对喔,试一下黑绘对我做过的事情好了。)

黑绘回来的时候也发生过不少事情。像是突然跑进来泡澡,如今甚至让人觉得很怀念。虽然凭着气势来到这里,但事实上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用袒裎相见的方式交流。但如果想实践那件事,首先只有学黑绘的方式了吧——虽然不认为自己跟黑绘的感情这么好,是因为那次袒裎相见的关系(毕竟后来也发生了许多事情)。该怎么说呢,反正自己也不讨厌那种感觉,因此至少能让切子也体会看看那相同的感觉。

所以她的闯入当然是非常唐突。

“……不准动!淑乳同盟的突击检查官与蒸气一起现身——!”

菲雅“嘎啦”地拉开塑胶门,往浴室里走进去。

与正在冲澡的切子四目交接。

只见她讶异地瞪大眼睛,停住原本的动作,甚至还停止呼吸。也就是说,时间在这时候静止了。

不过那只是短短的几秒钟。等她吸气的同时,浴室的时间又开始动了——

然后。

给打算跟她建立良好关系的菲雅完全相反的反应。

“啊……咿……呀啊啊啊啊啊!”

看出是菲雅的切子,大声惨叫并转身背对她。不仅如此,还把原本挂在墙上毛巾架的浴巾揪下来紧紧抱住,一面遮盖腹部一面啪地背对菲雅坐下来——

出乎意外的事情让菲雅也停下动作,只是盯着她看。

看淡淡残留在切子背上——无数的……伤痕。

“你……你那是……?”

那些是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旧伤。不过有大半是必须近看才看得出来——但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不刻意看也会映入眼帘。伤痕遍布在她颤抖的肩膀;足以遮住菲雅视线的背上。唯独手脚并没什么明显的伤痕,所以至今她穿着衣服,根本就看不出身上有这些伤。

然后过了一会儿——面向墙壁抖动肩膀的切子,用颤抖传遍身体的微小声音说:

“对……对不…起……切子,切子……”

“为什么要道歉?你冷静点说。”

切子的声音中断。菲雅仍站在原地等切子把话说下去。没错,眼前最重要的是让她冷静下来。只听得到两人呼吸声的数十秒经过——她仿佛想到什么似地再度轻声说话。

“……一点也…不痛,因为都是旧伤。如果吓到你,那个…真的很抱——”

“看也知道。我的确是吓到了,但就那样而已……对了,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切子面向着墙壁,开始把原本拿在手上的浴巾包裹自己的身体。除了肩头与脖子根部,那些伤痕几乎都看不见了。可能终于冷静下来了吧,切子“呼‘”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多多少少恢复平静的声音,但脸还是对着墙壁说:

“切子啊,那个……过去,那是陈年往事了……切子曾经…遭到霸凌。”

“霸凌?”

“……是的。是在切子念国小、国中时的事。毕竟切子正如你看到的……不仅一无是处,而且既没用又弱懦,可能这就是原因吧。像切子这种人遭到霸凌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没半个人肯帮切子……所以就被欺负得很惨。甚至是各种…令切子不想说出口的行为。”

“——原来如此,那你可以不用说没关系。”

菲雅不知为何觉得非常生气,觉得一肚子火快往上冲。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没有在这里的某人。

虽然已经告诉切子大可不必说,但切子的叙述并没因此停下来。她用轻柔的声音——仿佛想把残留在身上的脓包切除似地继续说:

“即使是小孩子,也晓得运用各种智慧呢~他们鲜少伤害明显露出的手脚,专门锁定不明显的地方。然后——其实最严重的伤痕是在切子的腹部。是切子身上最大块的伤痕,最恶心的伤痕,也是最痛的伤痕——所以,唯独这个伤痕是切子最不愿意让别人看到……那个,刚才切子大呼小叫的,真的很对不起……”

这时候菲雅才发现到一件事。就是刚刚莎弗兰缇说要帮切子洗背以示歉意,但她却死命拒绝。一直给人懦弱形象的她,居然会出乎意外地不输给脸皮超厚的莎弗兰缇,那个理由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该道歉的是我。我不知道你有那种原因就突然闯进来,对不起。”

“咦……啊,你不用道歉啦~这是切子,是切子不对——”

她睽违已久地转过身来,露出眼角往下垂且已经看惯的懦弱笑容。原本梳起的包包头已经解开,被水冲湿的头发呈现出微微的波浪。看起来就像被雨水淋湿的小狗。

因此菲雅开始思考,思考自己今后该做什么。道个歉然后就这么结束吗?不对。接下来自己该做的事是什么?如果是黑绘,如果是此叶,如果是春亮——他们会怎么做?

答案马上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刚才我看到听到的,全都会帮你保密喔……你放心,我这个人口风很紧的。那么回到正题吧,你头发已经洗了吗?”

就是笑。

一定会这么做。如果是春亮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那些话对切子来说似乎超乎她的想像,只见她惊慌失措地数度眨眼。由于她没有回答,菲雅催促地再问一次:

“我在问你,头发洗了吗?”

“咦……咦?还没,那个,我正准备要洗呢。”

“是吗?那刚好,你坐在这上面。”

狭窄的浴室角落摆了张椅子,菲雅用脚把它拉过来,然后用力拉切子的手让她坐上去。可能还感到不知所措吧,因此很简单就让她背对自己。

菲雅心里一面想“话说回来自己的头发曾让人洗过,但帮人洗还是头一遭呢”,一面压着洗发精的压嘴,然后把手掌上的洗发精轻轻搓揉起泡。

“那…那个,你要做什么……”

“还看不出来吗?我要帮你洗头发,乖乖坐着吧。”

“不…不用了啦——!”

“别跟我客气。应该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你无权拒绝。呵呵呵,我会轻轻地,让你感到非~常舒服……”

这时候菲雅的双手已经起满了泡泡,一切准备就绪了。但就在她要把手放到切子头上的时候,切子突然回过头来。

“那个……真…真的可以吗……?”

“怎么,你不愿意吗?我已经事先声明你无权拒绝了,因此就算你再怎么不愿意,我也不打算停止喔。”

“不…不是的,切子并不是不愿意……反而担心菲雅你是不是讨厌做这种事呢……那个,毕竟切子是这种人,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切子很恶心——”

又讲这种话?菲雅皱眉,强行抓着切子的头,让她面向前。首先搓揉她的头顶——

“我没有觉得恶心,因为我早就看惯人类的伤痕。”

“可是……”

“对了,你大可以继续围着浴巾没关系喔。虽然我并不觉得看到会怎么样,但你不想让人看见对吧?如果你想围着,我也不会把它拿下来……就算弄湿了,我猜黑绘应该不会生气。等一下到洗脸台找的话,应该能找到擦干身体的代用毛巾。只是很可惜没能帮你冲身体。不过,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今天我要试着成功帮人家洗头发。”

“……”

切子没再说话,可能是放弃了吧。

菲雅一面回想之前黑绘洗头发时的手指动作,一面让切子的头发充满泡沫。这触感跟洗自己的头发完全不一样,不知不觉中愈洗愈开心。原来这就是当时黑绘的感觉吗?而且反过来说的话,切子应该能体会到自己当时的感觉——

“啊……切子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呢……”

听切子的语气宛如她身在甜美梦乡似的,感到安心的菲雅也同时露出苦笑。

不过得意的她又更进一步节奏性地移动手指。虽然技术没黑绘那么好,但好歹自己每天都会洗头,应该也洗得还不错吧?

“怎么样,还舒服吗?”

“嗯,非常舒服……对了,想不到让别人帮自己洗头,感觉会是这么舒服呢~因为过去都不曾有人帮切子洗头……切子,就算参加校外教学也都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不曾体验过…这种感觉……”

校外教学。记得以前曾稍微听春亮或谁说过。如果没记错,那是学校举办的例行活动,是每学年全班参与的旅行。他们说非常好玩——应该是很好玩的——活动。但是——

“你都……一个人啊?”

“啊……不过,没事的。反正切子早就习惯了。”

菲雅闭起眼睛一下下。

“……哪可能习惯?我以前也是那样,所以我懂。一个人是很痛苦的。”

菲雅想起那个黑暗空间,被丢着置之不理的地下室,还有漫长的孤独与寂静。如果真能够习惯,就不会那么痛苦,不会那么寂寞。也不会对人——那么地渴望。

切子不知为何没有说话,可能是在意菲雅的想法吧。

“……要冲水啰。”

菲雅转动莲蓬头,然后一面用手梳理切子的头发,一面帮她把泡泡冲干净。裹在切子身上的浴巾当然也湿掉了,但那无所谓。硬要说的话,只有湿掉的浴巾紧贴在她身上这点倒是令人挺在意的。总觉得超无耻……要是让春亮看见,铁定没有比这个还要糟糕的事呢。

“哈呼~非常谢谢你……虽然不知道怎么洗个澡会洗成这样,但切子真的洗得很舒服……那么,那个,身体已经冲干净了……”

“嗯,再来只剩泡澡呢。我也有同感。机会难得,这件事我也来帮忙吧。”

接着菲雅不由分说地从后面环住还坐在椅子上的切子,双手抱起她的大腿。因为菲雅早料到,如果问她的意见,铁定又回答得吞吞吐吐的。

“咿…呀——!那…那个,你到底在做什么?是说,切子是不是摆出了空中M字开腿的姿势呢——?”

“喂,不要乱动,否则会摔下去喔。”

菲雅抱着切子跨过浴缸,“咚”地让身体沉入水量刚好的浴缸里。虽然这儿的浴缸比本馆的还小一圈,但如果像这样紧密贴在一块,倒是有办法挤两个人泡澡呢。切子的身体虽然完全贴在自己上方,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哇哇……这…这样不行啦!不仅太挤,也不能让浴巾泡在水里……”

“但我们不是都泡在浴缸里了?况且浴巾已经全湿了,就算泡在里面也没差。”

“啊~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是礼貌。如果没有确实遵守,铁定会挨骂的……”

菲雅心想,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哼,如果恪守礼貌会让你感到不愉快,那就算不遵守也无所谓。无论春亮、黑绘跟乳牛女说些什么,你都没必要放在心上。我会代替你被骂。”

“啊……”

洗澡水“哗啦”地摇晃。在狭窄的浴缸里,菲雅感受到切子柔软的肌肤触感。看得见的只有她湿答答的后脑勺——过了一会儿,从那个位置,有微小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要为切子做这么多的事情呢……?”

“你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太艰深,我只是为了让我们的关系更和睦而已。”

“哈‘……切子…好高兴喔。想不到有人愿意为切子这种人做这种事情——而且,还愿意倾听切子这种人的愿望,甚至是从旁协助……真的好像在作梦喔。”

切子这种人。

听着她一再反覆的那句话,菲雅心想。

切子总是孤单一人,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她早已经习惯那样的自己,也认定自己的存在是卑微的。

那是多么寂寞的事情啊。

“……我会帮你的喔,所以尽管放心吧。”

“好的……”

没错。自己要告诉她,没有人协助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敌人,自己绝对会——保护她的。

菲雅一面更新想法,一面因为洗澡水的温度适中而“呼~”地吐气。同时,她也想起自己有一件事情还没做。

“嗯,话说回来我原本计划来做突击检查的,现在开始执行吧。”

“咦?不…不会吧,切子这种人的胸部没什么好检查的吧?”

这时候检查官发动她的强权,无视切子的意见。菲雅把手从切子的腋下伸过去,隔着湿润的浴巾拚命搓揉她的胸部。

检查结果。

有点小输。

想上厕所的春亮一走出起居室,听到玄关的门“嘎啦”被拉开的声音。是非雅跟切子从黑绘的房间回来了。两人当然都处于头发湿答答,肌肤刚泡过澡而红通通的状态,切子则穿着此叶提供的睡衣。她穿起来当然是松松垮垮的,而且有点不太好走路——以尺寸来说,菲雅的会比较合身,但菲雅并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提供给切子当睡衣。

菲雅一看到春亮的脸,就怒目相视说:

“唔……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目的是去白穗她们那间浴室吗?也就是说想要偷看是吗!你想偷看对吧!”

“我要去上厕所啦!真是的……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啊?不管是此叶或班长,我只说要去上厕所,她们却都想要跟。我连要轻松上个厕所的权利都没有吗?”

春亮半眯着眼说道。头发包着毛巾的切子·则站在菲雅旁边咯咯笑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该说她的表情很微妙地变活泼了?或者说她的安心感增加了?可能是菲雅的作战计划非常顺利吧。

春亮用眼神对菲雅示意“干得好喔”,但菲雅却没礼貌地说:“你…你干嘛笑得那么诡异,很恶心耶……”还一直往后退。

这时候春亮想到,菲雅跟切子能缩短距离是件好事。虽然是好事,但眼前还残留着一个问题。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在这里稍微跟她讨论一下吧。

“对了菲雅,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啊,这样的话切子先回起居室好了。”

“好,不好意思喔……小心不要刚泡完澡就着凉喔。如果还需要其他什么东西,尽管跟此叶或其他人说吧。”

“啊‘谢谢你。那么,切子先走啰~”

切子敬完礼便走进起居室。等看不到她的人,菲雅才双手叉在胸前,气势凌人地说:

“好了……你想说什么?难不成,要我协助你偷看白穗她们洗澡……?唔,你一定是在想说,只要亮出十片仙贝之类的酬劳,再怎么坚持的我当然也无法拒绝……你太卑鄙了!二十片的话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

“真是的,拜托你不要再往那方面胡思乱想了啦!我要讲的是老师的事喔!”

一听到春亮这么说,菲雅微微嘟着嘴并把头往旁边一别。

“关于那个女人,我可是没什么话要说喔。从读书会开始到现在,我唯一了解到的是……她果然刻意避着我呢。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所以也无从解决——也没有打算特地解决这个状况。”

她说的没错。尽管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被人刻意回避的理由,菲雅也不可能想得到。春亮轻轻叹了口气说:

“刚刚出去买饮料的路上,我稍微问过她了喔,只不过内容没有详细问。但我先声明,就算我跟你说,你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状况。”

“……虽然不是很懂,但我愿意听,说吧。”

“该怎么说呢……老师不是说过,以前曾跟被诅咒道具的事件扯上关系吗?还有——她妹妹好像因此死掉了呢。”

“啊……”

菲雅露出不安的眼神,刹那间还闪过一抹沮丧的神色。不久她甩着银发,慢慢把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低着头喃喃地说:

“是…吗?既然这样,也难怪…她会有那种反应呢……我会惹她讨厌…被她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声音小到若没有仔细聆听,根本就听不到。

春亮也想像得到她此刻在想什么。她想的不外乎是,自己跟夺走老师她妹妹性命的东西是同类,难怪会遭到老师厌恶。

心想“伤脑筋”的春亮抓着脸说:

“不过啊,老师对你的事情——并没有说讨厌或怨恨。”

“……?”

“她只是说‘不知如何应对’。”

即使擅自认定被老师讨厌或被怨恨,也没有任何好处可言。可能是感受到那个想法了吧,菲雅“呼”地缓和了表情,但眼睛仍充满着寂寞的感觉。

“……‘不知如何应对’是吗?我好像也是呢。”

“嗯?”

“过去我也是那样。两人相处会那么尴尬,可能是因为我不知如何面对老师吧。虽然不是讨厌她——但面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的老师,就不知道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直到现在还是一样。等一下回起居室的话,铁定会体验到过去以来最尴尬的感觉呢。因为不知道的事情又变多了的关系。面对同类闯的祸而受到伤害的人类,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又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那个人呢……”

关于这点,春亮也不知道。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

春亮轻轻伸出他的手,然后跟往常一样抚摸菲雅的银发。

“现在我知道了你们都不知如何应对另一方。那么,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是我常问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做?你应该想要跟老师建立更融洽的关系吧?”

“唔……”

“要老实说喔!”

春亮轻拍抿着嘴停止动作的菲雅头部,结果她仿佛受不了似地叹了口气说:

“还……好啦,我并不奢望能像朋友那么要好……但最起码,也希望她对我就像对大家一样……这样也不错。”

“这样吗?”

很有菲雅的风格,是充满逞强的拐弯抹角言词。但至少可以知道那是她的真心话。

“既然如此,我得多帮帮你呢……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 ]

“嗯?”

春亮一低头看,只见菲雅忸忸怩怩地说:

“我…该怎么做才好……?原…原则上先问一下。”

“这个嘛——很简单喔。”

春亮往起居室入口那边看,一面回想切子进去起居室的模样,一面说:

“其实做的事都一样。原则上是不要勉强,但一有机会就接近她,只要能试着拉近双方的距离,不就好了?感觉就跟你对切子那家伙做的一样,结果不是很顺利吗?”

“……嗯,的确…也是呢。不过具体上发生过什么事情,那可是秘密喔。”

“你是指女生之间的话题吗?不说也没关系啦……总之呢,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困难。我也会在各方面多多支援你的。反正,好好加油吧。”

春亮又带着节奏性敲菲雅的头,那个举动让菲雅不悦地“唔唔唔”皱眉。虽然惹她生气并不是自己的目的,但看到她眼里的忧虑因为这样而消失,也算值得了。

菲雅粗暴地把春亮的手从头顶推开,仿佛在说“不要随便敲我的头啦!”

“关…关于她要如何对待我的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这样也不错而已喔。所以我只是单纯问问看,那个,根本就不需要你来担心!而且这时与其担心老师跟我,倒不如先保护切子或为期末考做各种准备吧?别把心思花在奇怪的事情上——倒是你不是要上厕所?还不快去!我会盯着你进厕所的!”

“不,你大可不必盯着我进厕所喔!”

菲雅难为情地拚命从后面推着春亮。毕竟自己的确有必要上厕所,只好就这么往走廊的方向走——就在这个时候,有声音从那儿传来。

“嗯?从浴室传来的吗……”

“可能是更衣室的门没关紧吧?”

“是吗?那得关紧才行呢——不,等一下。你在这里等我,如果还想要命的话!”

“我要,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春亮高举双手完全投降。保持高度警戒的菲雅不时回头往这边看,并慢慢走向更衣室,而声音也听得更清楚。看来不只是更衣室的门,搞不好连浴室的玻璃门都没关紧呢。如果是莎弗兰缇,她的确很可能会干这种事呢。而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好了白穗,再开一点……要放进去了喔……!”

“嗯,可以唷……嗯……”

除了两个人说那些话的声音,还夹杂着浴室常听见的哗啦哗啦水声。

春亮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啊……?

浴室,全身铁定光溜溜,她们俩又是恋人,莎弗兰缇能变成男的。那样的资讯在脑子里不断盘旋,在这期间浴室里传出来的声音仍没有停止。

“唔…哈……那个,等一下,莎弗兰缇……”

“要休息吗?”

“没错,休息……你那么拚命放进来,还真有一点不舒服呢。”

“啊哈,真是抱歉。因为我头一次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所以才会那么兴奋。”

“真拿你没办法耶,不过,对我来说也的确是很新鲜——嗯,那么休息完毕。莎弗兰缇,可以了,继续吧……”

“了解——因为不能弄脏洗澡水,要小心点喔。”

“呵呵,放心啦。漏出来的话就太可惜了,全都…给我吧……”

春亮“咕噜”地咽口水。不妙,这太不妙了吧。

“唔唔唔,那两个家伙在浴室里做什么啊……?总之里面的门也该关上呢。”

“啊~等一下啦,菲雅!”

春亮想伸手制止菲雅,但当然构不到她。只见她就当着春亮的面快步闯进更衣室。她的银发一从视野消失——

“呀啊!不…不要偷看啦!”

“我是来提醒你们声音都传出去了,门要好好关上啦!对了,你们在做什么啊?”

“这…这个,呃……”

就听到这些声音。可能是声调变了的关系吧?抑或是春亮的大脑容量超载了吧?接下来的对话就听得不是很清楚。

过没多久菲雅回来了。她背着手“啪”地关上更衣室的门,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并双手叉在胸前“嗯…嗯”地点头。

“嗯~那似乎挺好玩呢……”

“什…什么————?看…看到了吗?你看了吗?”

“那当然。你不安个什么劲啊?下次我也想试试看那个呢。”

“不…不行不行!我不准!”

春亮拚命摇着头说道,菲雅则挑高眉毛说:

“什么~为什么不行!我会小心不漏出来。边泡澡边喝冰冰凉凉的果汁,你不觉得是人生一大享受吗?我也想试试看!”

“……什么?”

两人互看着对方,春亮等心情冷静下来以后——

“呃~菲雅,麻烦把你在浴室看到的景象再说一遍。”

“莎弗兰缇把她那个特制果汁带进去,而白穗完全不必动手,让莎弗兰缇勤快地送到嘴边喂她喝。她说这是为了要表达歉意,觉得必须用公主级的待遇才行……喂,春亮!你干嘛突然抱头啊?”

“没什么……抱歉,刚刚是我不对。我实在是太白痴了……”

菲雅像纯洁的小动物般歪着头,表情讶异地说:

“?虽然不太懂你的意思,但你本来就是白痴啊,没必要自我厌恶吧?”

回到起居室。虽然刚刚已经说过溃道的事情,但菲雅不可能只因为那样就突然对她积极采取行动。想必还没有勇气吧。只是不时偷看溃道的次数徒增。当然,溃道仍没有改变她的地藏菩萨模式。虽然失望,但急也没用——总之现在的春亮也只能打开课本念书。

这时候白穗她们也洗好澡了。衣服没弄脏的莎弗兰缇继续穿原来那套女仆装,但为了整理刚刚珗澡时使用的茶杯,因此跟黑绘一起到厨房去。

另一方面,白穗穿着向此叶借的衣服。但跟切子不同的是,她穿的是家居服而非睡衣。

“……看什么看,小心我杀了你,人类。”

“没…没有啦,只是觉得洗完澡的你怎么换了个发型呢……”

“因为头发湿湿的很讨厌,就跟用变态眼神看我的人类一样惹人厌。”

白穗嗤之以鼻“哼”了一声,然后甩着难得绑起来的头发回到桌边。可能觉得不能浪费时间吧,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她的脸颊因为刚洗完澡而微微泛红。平常就知道她皮肤很白,所以这个模样让人觉得格外新鲜。而且向此叶借的衣服果然还是有些不合身,多余的布料让她的胸前敞开,当她做出朝笔记本往前倾的姿势就显得相当危险——

凝视——

忽然间春亮环顾四周,感觉到半眯着眼且充满杀意的眼神×3。

“唔……好…好了,念书了念书了——”

春亮像是为了躲避那些视线而埋首于笔记本,并移动自动铅笔。读书会又开始安静无声,几乎只听到锥霞指导白穗的微小声量。

不过那安静的时间持续了几分钟,忽然间菲雅整个人瘫在笔记本上。毕竟她也洗完澡了,集中力似乎见底了呢。

“唔……好痛苦,真的太痛苦了。真巴不得现在就立刻考试,让我脱离这个痛苦吧。然后等考完之后再痛快地大玩特玩……”

“那是大家共同的愿望喔,所以现在用功念书吧。”

如此回答菲雅的春亮,也看了一下似乎准备提醒他们不要闲聊的溃道。但该说是早就料到吗,她只是直盯着一个地方动也不动。所以菲雅并没有关上她的话匣子。

“啊,话说回来,之前运动会拿到的入场券还没用耶,我都给忘了呢……那是什么地方的入场券啊?”

“不要闲聊啦。不过,我倒是有听朋友稍微提起……好像是位于柜藤大饭店楼上的游泳池设施,还说场地相当高级又很好玩呢。”

“什么,游泳池!感觉不错的样子耶,我一定要去玩玩看!”

“你根本不会游泳吧?”

“就是不会游才更要去啊!毕竟我聪明过人,只要经过练习,铁定很快就会游的!就决定考完试到那里放松心情吧!”

“如果你觉得OK,我倒是无所谓啦。反正那入场券好像有使用期限,若没去就这么放着变废票又很可惜……不过,若不等切子的问题解决完,应该也没办法去吧。”

此叶如此说道,切子畏首畏尾地说:

“啊~很抱歉切子这种人给各位添了这么多麻烦……”

“别放在心上啦,只要对方出现了,我们就会立刻摆平他的。这样也可以顺便当成是解决事件的庆功宴呢。你也一起去怎么样?……啊,不,当然也要你愿意去啦。对了,锥霞也有点不方便呢。不然还是找其他地方好了……”

这时候菲雅似乎想到什么事情似地没把话说下去,眼神也不时偷瞄她们俩。春亮也知道菲雅在意锥霞的理由,她应该不太方便去游泳池玩呢。虽然他是那么想——但锥霞抬起头稍微思考之后,居然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覆。

“……游泳池是吗?这个嘛,我是无所谓。应该有办法解决吧,大概啦。”

切子也像在想什么似地想了好一会儿,但最后露出懦弱的笑容并点着头说:

“那个……如果你们不介意跟切子这种人一起去的话,切子很愿意去……!”

“唔‘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而且切子也很想去一次那里的游泳池。切子的爸妈有朋友在类似旅行社的地方工作,搞不好也能拿到入场券呢……”

“是吗?那就好。不过,你那个腰包到底装了什么啊?怎么膨得那么厉害啊?”

切子突然表情变得很开心地说“啊,这个啊——”,并拿起摆在桌子旁边的腰包翻找。虽然大家的集中力终于磨光而出现行为脱轨的现象,但溃道却像是睁着眼睛睡觉似地动也不动。而试图从旁制止的白穗不悦地咂嘴,但那两个人似乎都没听见。

“切子颇喜欢跟超自然有关的东西,尤其容易被别人没有的东西所吸引呢——像这个是摺叠式的四倍探测棒,这是平成塔罗牌、这是携带式萌通灵板……”

“虽…虽然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不过还真惊人呢。”

桌上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菲雅满是怀疑地看着那些东西,不过其中某样东西却让她皱起眉头。它的外表充满了缝补痕迹且爪子看起来格外凶狠,还有一双只能够用“邪恶”来形容的空洞眼睛……是一只熊熊(疑似)的布偶。

“唔,你不是带了人偶吗?该不会敌人在找的就是这个……?”

“咦?啊,这个‘丘里曼边境伯爵’并不是唷——只是因为它的外表触动切子的心弦又可疑,所以最近才在夹娃娃机夹到的。更何况它的头可是牢牢连在身上呢——”

切子边说边转动布偶的头,它的脸扭曲的样子看起来更可怕。若想像那只熊的叫声,铁定是“咕唷咕唷……咯嘻嘻嘻!”这种感觉。

接着菲雅要切子用那副奇妙的塔罗牌帮她占卜。

“呃——逆位的‘电话诈骗’……这代表‘亲情’、‘真话’还有‘看得见的事物’。然后,说到这张牌以什么位置出现的话……啊啊,是正位的‘数位电视地面广播’!”

“什…什么?那是好是坏?”

春亮叹了口气,停下手边的动作并抬头看起居室的时钟。时间已经相当晚了。此叶仿佛事情告了一个段落似的“唔——”地伸懒腰,胸部还因此而晃动。

“差不多就这样了。剩下的只要不被故弄玄虚的问题迷惑,应该就没问题了。”

“好的……我知道了,应该是…没问题…吧……”

看来锥霞也教得差不多了。白穗“呼,”地大大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她则啪哒啪哒地阖上课本。

“夜知,大家的集中力也都磨光了,今天的读书会就到这里结束吧。”

“说得也是呢……要是明天爬不起来,花的心血就也毫无意义了。这么说应该没错吧?反正该做的事,这个嘛~也大致都做了呢。”

“……话说回来,白穗你们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回家。现在还赶得上最后一班电车,就算搭计程车回去也无所谓。总之我不想让莎弗兰缇在这间房子过夜……我无法想像愚蠢的人类会做出什么事情。”

“喂!”

不要把人家说得像野兽似的。但不知为何菲雅跟此叶也拚命点头赞同,仿佛在说“一点也没错!”然后准备留下来过夜的切子微妙地往后退并说:

“真…真有那么危险吗……?那切子可能决定得太匆促了……!”

“你不要当真喔!应该说,你们不要讲这些令人害怕的话啦!”

这时候锥霞“咳咳”地清喉咙。

“不过……毕竟是在初次见面的对象,而且是异性的家里过夜也难怪切子会感到不安。说起来,在这之前没出什么差错算是碰巧,但不表示今天不会发生第一次的差错……虽说是蠢毙了,但如果要除掉那份不安,现在就应该先动手呢。”

“怎么连班长也……!”

当春亮发出不满,双手仍叉在胸前的锥霞毫不理会地把眼神别到一旁。仿佛是在为了某事焦虑,或者紧张似地用食指“咚咚咚”地轻敲手臂。

“我…我的意思是——这只是比喻喔。若有另一个跟她有相同立场,但平常不在这个家过夜的人也留下来过夜……或许也是不错的办法呢。如此一来那个,应该就能够稍微消除初次在陌生人家里过夜的切子心中的不安。而且让她们一起睡,也能成为阻止某人夜袭的防波堤呢。那…那个——我先声明一下,因为我是班长,若是为了防止同学犯错而要我担任那个职务,我是毫无意见,也就是说——”

“在下同意上野的意见。”

此时完全没料想到的人物开口说话了,是一直默默听大家对话的溃道。

“别校的女生住在男学生的家里,虽然知道其中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身为老师的在下绝不能置之不理。为了防止过错发生,就让在下跟她睡同一个房间吧。”

“什么?”

溃道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讶异地说不出话的锥霞。然后单纯地询问:

“有什么问题吗?在下觉得老师比学生更适合担任这个职务呢。”

“……没有。老师你说的…没错……”

不知为何,锥霞失望地垂下肩膀并沉痛地叹了口气。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散发着“错失千载难逢之机会”的氛围。这是为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

“那么在下就留下来叨扰了,不需要帮在下准备餐饮跟换洗衣物。无须客气。”

面对正经八百说这些话的溃道,春亮他们只是无言地面面相觑。

原以为读书会结束后,就能够从这老师带来的紧绷感得到解脱——

看来这个想法似乎太天真了呢。

即使在梦中,脸颊的伤痕还是会痛。

(……刹。)

浮现出妹妹的名字。浮现出她的笑容。浮现出她平常戴在头上,为母亲遗物的小花发夹。还浮现出她懦弱的微笑、幼犬般的下垂眼、就算是一点小事就说对不起的毛病。

那或许是这个梦萌生的一半理由。类似的伤引发疼痛,所以才会触动回忆一

然后另一半的理由,铁定是学生的询问。过去的伤引发疼痛,所以才会触动回忆。

触动不愿回想的回忆。

片段画面在眼神深处闪过。包包的伤痕。曾几何时,两姊妹不再一起洗澡。叽嚓叽嚓的声音。一再消失不见的室内鞋。为什么自己没注意到。叽嚓叽嚓的声音。懦弱。微脏的美工刀。叽嚓叽嚓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早晨。当她回头说“我出门了”,却是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叽嚓——

残留的是痛楚。闪亮的刀刃,与划过脸颊的热度。

残留的是伤害。被疯狂控制的妹妹,之后在刹那间回复的——有如奇迹,有如诅咒般的理性与理解的光辉眼神。在绝望的情形下了解自己做出伤害姊姊的事情,内心有如中了致命伤地后悔不已。

然后残留的,是哀悼。

低头看着妹妹从建筑物顶楼跳下来的暗红色身体,自己内心——

脸颊的伤感到疼痛。痛楚、伤害、哀悼。

痛楚诉说着自己的软弱。诉说极度软弱的自己所犯的过错。

自己若够强的话,是否就能拯救妹妹呢?

若强到能够守护任何事物,察觉所有事物的话——

啊,所以。

才希望自己是强大的存在。

虽然知道为时已晚,但如果那么做能作为补偿,能当做是向遭到诅咒那种不甚了解的东西玩弄,而失去性命的妹妹赎罪方式的话。

必须要变强。

所以,要更强、更强、更强。

(必须……得要变强……)

没错,变强,变强。要变强、变强、变强变强,让自己在这次有能力保护某人。

因为想上厕所而醒来。可能是在读书会上喝了比平常还要多的果汁跟茶的关系吧。正因睡眠时间又比平常短,所以更想一觉到天明……但都醒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春亮半梦半醒地走向厕所,当然也是半梦半醒地上完。就在他背着手把厕所门“啪哒”地关上时,忽然有微微的怪声传进耳里。

是硬梆梆的声音……“喀”的一声。

“……?”

这不禁让春亮感到在意。于是他没有直接回房,而是绕到客房所在的缘廊。因为他觉得刚才的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向缘廊。就季节上来说已经是冬天,平常都打开的缘廊玻璃门,到了晚上当然就会关上。从隔着庭院与缘廊的玻璃门透进来的月光,以极淡的色调照着春亮的脚边。靠着那道自然光,春亮好不容易来到当初带溃道与切子进去的客房前面——

(喔唔!)

溃道就在那里。她仿佛守护这房间的保镳似的,闭着眼睛坐在纸门前面。身体微微靠在其中一只立起的膝盖,另一只脚则像是盘腿而坐。摆在那只脚上的当然不用说,就是她单手握着的铁铲。恐怕刚才的声响是那把铁铲因为什么动作而撞到地板发出来的吧。

(为…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睡觉……?而且还是这身打扮……!)

溃道并没有穿平日常见的运动服。上半身是短袖的体操服,然后下半身——只有内裤。笔直又修长的双腿在淡淡的月色照耀下,仍然没有失去她的白皙度。乌溜溜的长发与白色立起的膝盖,带有某种幻想的对比。

到底该当做没看见而离开呢?还是原则上提醒她“小心着凉喔”?

正当在为那两个选择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间溃道的眼睛猛然睁开。

“——想夜袭吗?这个混蛋!”

“咿咿!”

一瞬间领口就被揪住,后脑勺被压在玻璃门上。当然,脖子上还多了闪闪发亮的铁铲。虽然这可以说是今天从超商回来时的影像重现——但还是有许多差异。像是老师只穿了一件体操服,或是赤裸大腿不断逼近而来,与充满杀气的眼神完全不同,嘴角竟带着口水等等。许多地方还是当做没看见似乎比较好。

“不…不是的!我是因为听到怪声,想说会是什么东西!我发誓,自己可不是那么不知死活的人……!”

“唔 。”

有些睡眼迷濛的溃道,直盯着春亮并由上往下地打量他。重覆好几次那个动作之后,铁铲终于才离开春亮的脖子。

“……原来如此。你有穿着衣服,似乎不是夜袭呢。”

“那就是你的判断来源吗!”虽然春亮很想狠狠吐嘈,但没事还是不要惹事生非。春亮努力不让溃道的模样(尤其是下半身)映入眼帘,然后说: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屋外……”

“在下是在守夜。但如果房间里有个人不睡,就会妨碍到想睡觉的人。就算是睡熟了,也很可能会被什么声响吵醒。既然如此,就应该待在户外。”

“你说守夜……可是你刚睡着了,对吧……?”

“不,在下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溃道老师说着幼稚的藉口。不行,实在非常想纠正她口水的事情。虽说就算纠正了,她也只会说“……那是汗”,然后擦拭干净而已吧。

“在下不是不相信你,但既然选择负责保护,在下就会保护她。若是为了达成那个任务,就算整晚待在房间外面也不算什么。”

溃道是认真的,这点倒是无可置否。

其实春亮也知道。就算刚刚她在打盹,但在这以前应该都是醒着的吧?她应该就凭着那股认真,全神灌注地持续注意不确定会发生的夜袭或者其他威胁吧。

就为了那一位今天才刚认识,也不是自己学生的少女。

不管她这个人再怎么认真,这种事情是合理的吗?真的值得让她认真到这种地步吗?没错,搞不好——

“这是不是…有什么理由呢?”

“……你在说什么?”

“我是指,老师你那么认真说要保护切子这件事。”

这时候氛围不一样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溃道把视线别开。

总觉得她的眼睛,充满了跟刚刚凝视切子时的相同情绪。

是追忆。追忆过去曾发生的事情,追忆现在已经不在的事物。

但终究没有根据,单纯只是直觉。也不知道是否可以进一步追问。尽管如此——既然对方只回以叹息与沉默,那就只好自己问了。

“……请问跟老师的妹妹,有什么关系吗?”

溃道开口回答了。如果对着月亮说的话可以算是回答的话。

“为什么这么问?是基于好奇吗?”

“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唯一能够确定的并不是好奇,或许该说是想知道她闪避菲雅她们的理由吗?想知道她说“不知如何应对”的理由吗?想知道该如何针对那点做处置吗?希望她能够跟大家缩短距离吗?这些理由都对,但总觉得理由似乎不只那些。

“我只是觉得……老师好像在强迫自己做什么事情,看起来好像焦躁不安的样子。因此,想说自己是否能帮上什么忙……如此而已。”

“帮在下的忙…是吗?”

看得出来溃道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

只是不知道那是针对谁,针对什么事情而笑。

然后她接下来说的是——

“那在下反问你好了,夜知春亮。你能够做什么呢?就算你知道小在下七岁又懦弱,脸上总是露出无力的微笑,贴心到存零用钱买铁铲送给姊姊当生日礼物,而且遭到霸凌,却不敢向在下这个软弱的姊姊发出求救信号,只是用不知用来做什么也不知道基于什么理由及什么手段而得到手,至今仍充满未知谜团的被诅咒的美工刀疯狂地伤害自己,然后对伤害姊姊一事感到绝望而结束自己生命的溃道刹的事情——你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呢?”

“……!”

她的声音直到最后都很平顺,也非常冷静。但从那些话的内部透出来的,是往听者重重一击的沉重感——以及模糊到连针对的对象都不清楚,唯独其存在很明确的诅咒。

当春亮回过神,发现溃道的视线仿佛已经射穿自己,而且没有一丝笑容。

只有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漠眼神。

“在下知道你想做什么,也明白你为什么要深入了解在下的过去,想知道在下的事情。但你根本就帮不上忙。正如在下先前所说的‘不知如何应对’,就连在下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如何应对。对于不知道理由的事情,应该是无法解决吧?无论是在下,抑或是你。”

喉咙好干,但春亮反射性地开口说了话。

“……既然不知道理由却不知如何应对……那下定决心主动接近,不也是一种方法吗?不是也有‘接近以后才意外发现,实际上不如原本所想的’那种状况吗?”

“但是,也有反而更不知如何应对的状况。”

没有一丝停歇的溃道,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轻轻反驳。

然后,她轻轻地叹气。

“更何况……在下本来就无意优先解决那个问题。对在下而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情,其他的都等同于琐事。”

“……你所谓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当春亮如此反问,溃道的头发前后滑动,她在点头。可能是想把头发固定好,或者有其他意义,她轻轻把手伸向自己的发饰——

“就是变强这件事。因为在下不希望自己过去太软弱而无法保护重要的事物这种事,再一次地发生。”

那似乎已经是她认定的事情,也是当初开始这段对话的其中一个问题的答覆。

她在切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妹妹的影子,因此真心想好好保护她。

对溃道来说,那或许是实验性质的事情。自从失去妹妹以后,她应该一直想让自己是坚强的存在吧。而且事实上,她也的确一直在变强。这将是用来确实证明自己的情况,证明那个方向的正确性而造访的——实验。

“所以——虽然对你很不好意思,但在下实在无意接受你的愿望。因为在下不认为那是能够促使自己变强的动力。在下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不,只有一句话。虽然身为受学生期待的老师不应该说这种话,但毕竟现在不是在学校上班的时间。若只是以溃道忌的身分表达意见,那在下倒是有话想说。”

“是什么话呢……?”

春亮咽了一下口水,然后询问。

她回答得很快。没有闪躲春亮的眼神,冷漠的眼睛也没有出现温暖的神色——

她只讲了一句话。

“——不要为了无聊的事情妨碍在下,如此而已。”

那是非常明确的拒绝。

在她的价值观,跟菲雅她们建立良好的关系,以及为了那件事而做的努力,都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也就是说,是没用的行为。

完全被她切割掉了。

两人已经无法可说,只是互相看着对方。时间仿佛静止了,但不能让它一直静止下去。过没多久,月光微微摇动。微凉的空气轻轻流动,然后——

“我要尿尿……”

纸门“咻——”地拉开,切子从房里走出来,使得紧绷感一下子全消失不见。差点让人像泄了气的汽球似地瘫软在原地。

眼皮大约闭了八成的切子,缓缓蹒跚而行。可能是尺寸不合的关系,睡裤还斜斜滑落到腰部,那模样看起来相当危险。

“切…切子,你不仔细看前面走路很危……哇!”

结果警告无效,她整个人撞了过来。因为看起来她快倒在地上,于是春亮反射性地用手环住她的身体将她撑住。但可能是脚没有使力吧,结果切子“咚”地直接瘫坐在缘廊。或许是那个冲击把她震醒了,她眼睛眨呀眨的——

然后整个脸颊红通通的。极近距离,环住自己身体的手臂,滑落的睡裤,那些资讯在她刚睡醒的脑子里连结起来的答案是——

“果…果然还是……给人‘我要收取费用’的感觉……?如果你不介意…切子这种瘦弱:

其貌不扬又平坦的身体——那也没办法。毕竟切子是身心被榨取都理所当然的弱者……刚刚睡前不经意上‘超级机器人大占卜’的网站时,切子就有这种预感呢。今天切子的命运关键字是

‘指挥艇组合’。啊,无论从哪个角度想,它所暗示的就是合体呢……!”

“不是啦!总之你搞错了!你仔细看,这里是走廊!”

“……你果然是来夜袭的吗!”

“你也看到是这家伙自己撞过来的吧,老师?怎么又突然冒出那种可能性啊!”

正当春亮反问的那一瞬间,传来屋子某处的纸门“滋砰!”被拉开的声音。没错,现在是深夜,其他房客不可能没听到这样的吵闹声。

首先出现的是此叶。锐利如刃的目光在她眼镜后方闪闪发亮。她快步地从缘廊走过来。慢个几秒出现的菲雅也从隔壁房间冲出来,仿佛跟此叶并肩似地慢慢走近。

死。

此时浮现在春亮脑子里的,只有那个字。得找个藉口……不对,或许应该先逃再说。有谁能帮忙呢——正当春亮转头寻找协助,却在视野边缘捕捉到连黑绘也从别馆的窗户跳下来的时候,春亮发现自己会错意了。

此叶狠狠地用斜眼瞪了一下春亮,然后从他旁边走过去。菲雅也用非常自然的动作用力踩了春亮一脚,然后也是从他旁边走过去。接着两人同时把缘廊的玻璃门整个打开。没错,菲雅她们之所以冲出来,并不是为了要教训春亮——

“来了。虽然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可能是尾随在你们后面吧?然后等大家都睡着再动手,真是辛苦他了呢。”

菲雅与此叶轻轻呢喃,与她们露出的锐利眼光完全相反。听到那些话的溃道也“唔……!”地从喉咙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然后啪地转身。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名入侵者。

看着站在围墙上的那道人影,传来切子喃喃自语的声音。

“啊,是妖怪。”

当然,那并不是什么鬼魂,是具有实体的威胁。

对方披着大大的披风,披风下方的上半身是——虽然很难形容,但她穿的是布。分辨得出是女性的隆起处部分用布随便地缠住。若说是缠腰的白布条,或许真的是呢。但又不像校园暴力漫画里所看到的那样稳稳地缠住,多余的部分还任其随风飘扬呢。虽然用了好几块布,但遮住的部分只到肚脐上方。下半身则是若隐若现的超暴露短裤——及覆盖着脚尖到大腿的长靴。对春亮来说,还觉得她倒不如干脆穿长裤算了。

撇开她的服装不说,最令人在意的莫过于她的脸了。看过以后果然体会得出切子为什么说她是“妖怪”。在她一头随意乱剪的头发下面,是一块从额头盖到嘴巴的四角布。虽然觉得她那个样子应该是看不到前面的景象。

“春亮你们不要到外面去。黑绘,这里就交给你保护了。”

“了解。小此、小菲菲,小心喔。”

黑绘走向靠近缘廊的外侧,菲雅与此叶则取而代之地走到庭院。她们一面与站在围墙上的人影缩短距离一面说:

“你就是对切子紧追不舍的那个家伙吧!给我下来!”

“……”

对方甩着披风与衣服,还有脸上的布下来。从翻起的那块布底下稍微露出的嘴巴判断,看来她并不是无脸怪呢。

虽然对方赤手空拳没携带武器,但菲雅她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她们稍微摆出备战姿势,进一步地询问:

“你是骑士领的人吗?报上名来!”

“……没错,我是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骑士。我叫做傅婷昆兹贝利。”

对方喃喃地回答,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性。若没有看到她隆起的胸部和滑嫩的大腿加上她使用的第一人称,很可能无法分辨出是男是女呢。

自称是傅婷的敌人微微转动头部。从那个动作判断,似乎是往缘廊这边看呢——原来即使脸上有那块布,她还是能确实看到前面吗?

“……把‘哭喊的无头人偶’给我!”

春亮把切子护在背后,因此她从后面探出头说:

“切…切子已经说过好多次,虽然切子知道你不会相信切子这种人说的话,但切子真的不知道那种人偶!若知道的话就会给你,那个,对了,请你告诉切子!那个是什么样的东西?若切子有头绪的话,就马上回答你——”

“……一言以蔽之,就是给我。若要继续藏起来,我会不择手段逼问你。”

傅婷像是打断切子的话似地往前踏出一步,当然,菲雅跟此叶都挡在前面。

“哼,看来你实在讲不听耶。要是你肯相信她,就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了呢!”

“讲不听不就是骑士领的基本吗?虽然我印象中不曾跟那群虐待狂好好讲过话。”

“箱型的恐祸、村正,我这次的指令并不是破坏你们。若你们不插手管这件事,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菲雅闭上眼睛一下,仿佛在回想什么似的。仿佛把回想起的什么事情,再次烙印在心里似的。然后再次睁开眼睛的同时,菲雅露出大胆的笑容说:

“那可不行,因为切子拜托我们保护她。所以我要对你说——如果你愿意乖乖离开,我们就放你一马喔,骑士领!”

“……一言以蔽之,这是无法理解的理论。”

她用指尖抚摸脸上的布,仿佛在梳理发尾似的,这动作或许是觉得很受不了。不过她也没有停下脚步,慢慢地缩短跟菲雅她们的距离。正当春亮咽着口水说:“看你们的啰”,切子用力拉着他睡衣后面说:

“要…要不要紧哪?那个妖怪是妖怪,切子因为拚命逃跑,虽然不是记得很清楚,但总之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怪东西——!”

“喔…喔,是吗,也对。不过你放心啦,该怎么说呢……对了,我记得刚刚也说过,那些家伙可是比我还要厉害的灵能者呢!然后,那些家伙也会做出跟她不相上下的怪事……但那全都是不对外公开的灵能秘招。若你能够保守秘密,就算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话说回来,还没把菲雅她们的真实身分等事情详细告诉切子呢。或许总有一天会有机会告诉她,但眼前先用“灵能者VS像是妖怪的家伙”的构图说服她吧。这时候黑绘也稍微动了一下她茫然的眼神——

“对对,其实我也是灵能者呢。像现在就是用吾之守护灵·乌溜溜秀发命的力量,完美守住这里呢。因此你大可放心。但为了不惹怒守护灵大人,也麻烦你要保密喔。”

“虽…虽然不很清楚是什么守护灵,但名字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知道了,就算嘴巴裂开,切子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谢了。总之——不管怎么说,那些家伙可是相当强,你不用担心。”

但老实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安。即便是二对一,也不一定能轻松打赢对方……若眼前的敌人也有佩薇的疯狂与执着。

当春亮就这样将眼神回到菲雅她们那边的时候,忽然间发现旁边的溃道正看着自己。但一瞬间又把视线飘向庭院。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稍微思考之后,春亮明白了。

那一定没有意义。只是对听到的单字有反应,反射性地往这边看呢。

没错——就是“强”这个单字。

“……”

溃道没再看春亮一眼,只是凝视庭院的敌人并抿着嘴巴。虽然她不发一语,但握在手中的铁铲把柄却咯咯作响。

或许,那就是她想表达的言词呢。

“……〈geist〉……”

傅婷当着此叶的面前念念有词,并同时轻轻举起手臂。瞬间,她的右手周围闪着青白色的光芒。那是只容许存在一瞬间,疑似电光的闪亮残渣。当那道刹那间的光芒消失的时候,傅婷的手里像变魔术似地出现了长长的棍棒。

不,与其说那是棍棒倒不如说是木条,是大小刚好能够单手握住的一般四角形木材。但光从它两端的锯齿切面来看,更突显出那个武器是多么随便而且多么的腐朽。

(唔,那种东西是打哪儿弄来的……?)

这时木条打了过来,此叶反射性地挥舞加入了刀刃利度的手刀迎击。双方发出低沉的声音并弹开,略微惊讶的此叶同时重新摆出备战姿态。手部感应到的感觉并不是砍不断——但是,能够一度跟这手刀战得不相上下,实在是太不寻常了。看来那不是普通木条。

即使她心里在想那些问题,傅婷仍甩着看似很难行动的披风继续追击。刀术相当不错……虽然用这种方式评论她的木条攻势,感觉会亵渎到日本刀。

此叶边转身边闪躲,并用手刀接住自右边打上来的木条。尽管攻击速度给人轻快的感觉,但是从它的冲击力道却感受得到厚重的破坏力。很可能连岩石或水泥都能粉碎。

接着傅婷继续往前逼近,并且以高高举起的姿态,把她的武器往下挥。但此叶早料到她会那么做,因此双手交叉在头顶地接住这一击。正当她心想“再这样下去或许能像剪刀那样砍断木条吧”往手臂灌注力量的时候——

“怎么有这么逊的战斗。我想特别夸奖你呢,老实说那个烂武器很有负责被干掉的敌人作风,实在太适合你了!因此——第十一号机关.裂式波山态‘鲨鱼之牙’,祸动!”

菲雅让魔术方块重新构筑出巨大又厚实的锯齿。无数颗凶恶的牙齿与钢铁的质量,不需要像原来的锯子那样拉动地锯东西。从旁边冲过来的菲雅轻轻一跃,锯齿瞄准了此叶挡下的傅婷的木条,垂直挥了下去。

刹那间,像是被敲击的冲击力道传导至双臂——然后手臂忽然间变轻。

“嗯,乳牛女,感谢你充当很有你个人风格的单调基座,辛苦了。”

“啊~真是的,你就只会等着坐享其成而已……!我明明觉得我自己一个人也有办法破坏她的武器。”

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不发一语拉开双方距离的傅婷。她手上的木条几乎有一半被砍断到体无完肤呢。

“那么,我说你这个叫傅婷的,打算放弃了吗?”

“不得不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怎么可能……”

“唔!”

挺起胸膛感到不屑的菲雅皱着眉头,此叶也眼神尖锐地看了傅婷一下。

傅婷把折断的木条往脚边一丢。接下来她的手部周遭,仿佛重现刚才的景象似地弹出青白色的光——而一瞬间之后,她手里再次握着跟先前一样的木条。

“呿,她这是在变什么魔术?又出现了耶。”

“能确定那并不是普通木条呢。否则在碰到的瞬间,我就会把它变柴火了。”

“是被诅咒的木条吗?老实说这名称挺蠢的,而且一直出现也让人无法接受。”

心想“算了”的菲雅让手中的锯子变形成又长又大的劈刀。

“总之——既然无法破坏武器就了结,那就只好设法搞定本尊了。掩护我吧!”

“应该是你掩护我!”

两个人边那么说边同时往前冲。

冲在最前面的菲雅把劈刀刀背大大往下挥,想当然尔让对方给闪过了,劈刀的尖端因此嵌进地面。此叶早就料到傅婷会闪避而绕到后面。她闪躲刺出来的木条——假装那么做,然后以空手接白刃的动作用双手夹住。趁机重整态势的菲雅,则在敌人背后露出奸笑。

她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把插进地面的劈刀对准傅婷的身体斜砍下去。但这时候,传来“嘎”的声音。是比拔出来的钢铁速度还要快的某种坚硬东西,阻止狂奔的声音。

“两根一起来?”

傅婷把左手伸向背后,而握在她手上的,又是那种木条。她转动手腕让前端向下,防御着菲雅的劈刀。

“唔唔唔……这种玩意儿,我很快就会再摧毁的……!”

菲雅双手使力,试图直接砍断木条。但下一秒钟,挡住劈刀的木条却轻而易举地倾斜。可能是对那空荡的手感感到不可思议吧,菲雅疑惑地皱眉并抬起头来。

也难怪没有手感,因为那木条只是被插在地面而已。而傅婷的左手已经出现第四根木条。那木条朝菲雅挥下,狠狠打在她的肩膀。肉与骨头都发出不寻常的咯吱声。

“唔嘎……!”

“菲雅!”

傅婷乘胜追击。菲雅连忙滚到地面试图闪避她瞄准头部的攻击。

“——!”

结果那木条“嘎咿”地被弹开。造成这状况的,既不是拷问道具也不是手刀。

是铁铲。

“溃道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总之以空手接白刃之姿挡下攻势并往后退的此叶,往缘廊看了一眼。也看见春亮他们紧张地大喊“老师?快回来啊!”她是自己跑来的吗?

“在下要帮忙。”

以极度严肃的眼神瞪着傅婷的溃道简短回答。

菲雅虽然皱着眉头抚摸着肩膀,但似乎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她一面缓缓站起来,一面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我觉得没有必要……”

“那…那个——我们很高兴老师的心意,但普通人做这种事还是很…危险呢。”

“尽管如此,在下还是要参与。而且非做不可……”

她这些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此叶不懂,但知道她不会回心转意。没错,那句话仿佛是要刻划“若这时候无法那么做,那在下活着也没有意义”的意思在她心里似的——

“……非做不可?”

“那当然。这不是因为学生在战斗而老师在一旁观战而感到羞耻,也不是悲叹小孩在战斗而大人在一旁观战——纯粹是在下自己的理由。没必要取得你们的同意。”

此叶一面心想“居然被一个只活二十多年的人说我们是小孩”一面叹了口气。这时候时间到了。原本观察新角色登场的傅婷,左右两手拿着木条开始往前走。是二刀流吗?

“可恶……乳牛女,总之快点摆平这家伙就行了!我们上!”

“那是当然啰……啊‘真是的,没办法了!老师,拜托你不要强出头喔!”

“在下会妥善处理,那么——行动!”

然后三人朝着傅婷扑过去。只见此叶挥舞手刀,菲雅的拷问道具发出低吼,以及听见铁铲与木条撞击的声音。那奇妙的武器似乎并不是什么被诅咒的道具,但是在傅婷手上又顽强得不像一般道具。难道它原本就是使用坚硬材质的特别订制品吗?或者是把市售商品加工成高强度呢?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听说过有那种铁铲呢。

在此叶的眼里,溃道的动作并不像是门外汉。虽然不及文化祭遇见的恩.尹柔依,但是以普通人来说,实力的水准算是令人瞠目结舌呢。姑且不追查她在哪里学到这身技艺,但实际上她应该也累积了这类战斗的修练呢。

另一方面,傅婷对于敌手增加至三个人这点并没有特别在意,她只是不发一语地排除碍事者。与手刀、拷问道具交错的木条也数度折断,但她每次都会变出新的木条,边甩着衣服跟披风边像跳舞似地发动攻击。

时间与双方的距离都无法估算。断掉就又会冒出来,有时是断成短短一截的木条就直接冲过来,又有时是傅婷会在交手途中松手并变出其他木条,转而瞄准从背后逼近的其他敌人。可能是自知就三对一的人数来说,自己很不利吧。因此她不断地移动脚步,仿佛是刻意利用

“武器会断掉”这点而变幻自在的战法。

“可恶……你挺能打的嘛!到底带了几根本条在身上啊!”

反覆出现在眼前的,是过于短暂的破坏与产生的循环。

眼前有无数的残骸,四处飞散的木屑,木条碎裂掉在地上的碎片。散布在庭院的数量,已经多到不注意那些东西就会被绊倒。

当此叶察觉这状况时,溃道忽然整个人站不稳,正是因为脚下的残骸而失去了平衡。

“……!”

此叶硬是卡到了溃道前面,像是要用身体撞击似的逼退了傅婷。而溃道则是趁着稍稍和傅婷拉开距离时,重新站稳了身子。此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敌人说道:

“把庭院搞得到处都是垃圾……你可知道谁得打扫这些东西吗?”

“那的确连我都觉得非常抱歉,我本来就不喜欢吵闹跟乱七八糟的环境——其实我很想把这里打扫干净呢。”

“你还真敢说呢。既然这样,就拿出扫帚代替你制造的垃圾吧!”

“……要拿出来是没问题啦。”

青白色的光一闪,然后出现在她手上的,并不是木条。

而是扫帚。

“竟…竟然敢耍我!”

“我有同感——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既然她能够拿出别的东西,那么木条就不是被诅咒的道具之类的东西呢。那或许跟你在文化祭的时候,所进入的像是万花筒的道具有某种关连吧。譬如说,能够从类似仓库的空间取出源源不绝的物品。”

“原来如此……以我的看法‵第一候补是她脸上那块布,第二候补应该是披风吧。那两样东西都太奇怪了。”

傅婷一面用指尖抚摸脸上的布,一面说:

“……既然被你们看出来了,那就没办法了。若要一言以蔽之的话,外套是正确答案。它的名字是……‘仓库外套’。”

“哼,还真是直接。反正名字叫什么都无所谓,倒是你怎么净拿出那些奇奇怪怪的道具。你可以拿剑或斧头没关系,总之认真点战斗啦!”

“……只是那种武器不符我的个性罢了。从这里拿出来的物品都会增加强度,因此只要满足方便使用与容易补给的条件,是什么样的武器并不重要。”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斗胆地拿木条或那把扫帚战斗啊?那真的让人很讶异耶。我说乳牛女——‘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

话说到一半的菲雅,很贼地丢出车轮。傅婷立刻举起左手接住车轮。当然,她不是赤手空拳接住。仔细一看,四处散落着碎片——那是出现在傅婷手里的砖块残骸。

傅婷再次摆弄脸上的布,无奈地喃喃自语:

“……又乱七八糟了啊……”

“唔唔唔,你这家伙到底想把我们耍到什么程度啊!”

“木条、扫帚与砖块……全都是居家修缮中心可能会贩卖的东西呢。不能再让她增加垃圾量了,得快点解决!”

菲雅与此叶同时缩短与敌人的距离,默默调整好呼吸的溃道则举起铁铲。

这时候傅婷从她空着的一只手又变出木条,然后喃喃地说:

“……若要一言以蔽之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一把武器也不弄坏而顺利结束战斗——结果,那里只会增加你们形同垃圾的残骸。”

春亮紧咬牙根凝视那个景象。刚开始原以为应该有办法解决——结果并不是很好对付的敌人。虽然不认为菲雅她们会输,但也不认为她们能够马上做出了结。

“就算我出马带着此叶也……可恶,也无法改变什么吗?”

“就算不使用小此的必杀技,对方源源不绝的武器也是会坏掉。”

“黑绘,你可以过去帮忙吗?对了那个,我愿意再发‘有求必应券’给你。”

“嗯——我是很想出面帮忙啦,毕竟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呢。”

“跃跃欲试?”

春亮如此反问,黑绘迷濛的眼睛往这边看了一下,然后又转回傅婷那儿。

“我不太会形容……但总觉得那个人似乎有边做什么考虑边行动。如果她有什么绝招或作战计划,趁我离开这里的那一瞬间攻击小切或阿春,那就伤脑筋了。不过,一旦这不相上下的状况有所转变而导致小此她们处于不利的局势,我也不得不出马帮忙就是了。”

虽然不是很懂,但既然黑绘都这么说了,可能她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吧。若只是攻击自己倒也还好,但对方的目标是切子,总不能让她置身在危险之中。

“可是连老师都那么努力应战,我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咦,切子你怎么了?”

原本一直躲在春亮后面的切子,轻轻地走到前面。不过她的一只手,仍不安地紧抓住春亮的睡衣。站在春亮旁边的她,一面凝视庭院一面说:

“搞不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咦?”

“大家之所以那么拚命……都是为了切子这种人对吧?切子觉得很抱歉,也觉得要是有人因此受了重伤,那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切子也想帮忙。或许会是徒劳无功,八成一点效果也不会有。但切子觉得,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

“呃——你打算…做什么?”

春亮如此间道——切子一如往常缩着肩膀,以极度不安、如同幼大的表情,害怕地抬头往他这边看,然后说了一句听不太懂的话。

“那个……能不能,借我一把剪刀之类的呢?”

问题不断地浮出台面。

“呼……呼……⊥

菲雅斜眼看了一下溃道。扛着铁铲刚强地面向前方的她,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毕竟连自己都相当疲劳,更何况是普通人类。就某种意义来说,她体力耗尽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叫她“退下”她应该也不会听吧……更何况是我说的。)

菲雅有些自嘲地这么想。

她连此叶说的话都不听了,与她更为疏离的自己所说的话,当然更不可能听进去。对喔,如果想保持距离,如果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大可以不要接近,不要介入这种非人类的战斗就好了。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祸动!”

若没有做好拿下敌人一手一脚的心理准备,这场战斗只会继续延长下去。当她出现这种想法而生出带着尸臭味的螺旋钻时,她看到溃道的肩膀突然抖动的模样。

这不是她第一次露出来的表情,那个模样早在这之前的战斗就瞄到了好几次。像是凶恶的拷问处刑道具与仿佛发出悲鸣的齿轮声一起出现时;被诅咒的日本刀一口气砍断木条时;还有傅婷持续变出逼近两位数的木条时。

对了,溃道的动作之所以会逐渐迟钝下来,或许不光是她体力耗尽的关系。可能精神方面也累了。一般人的话会开始咒骂。咒骂厌恶到绝对无法置之不理,令人作呕的丑恶。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菲雅思考至此,心中开始浮现出了非常随便的感觉,说道:

“我说老师,能不能请你退下啊?”

原本跟傅婷交战中的此叶,斜眼往她这边看了一下。菲雅的眼睛并没有看溃道。所以对方也只有用声音回应说:

“……恕难从命。”

“我才不管你那个回答呢。该怎么说呢,讲白一点的话——”

菲雅心想“够了”。

心想“让她更讨厌自己也无所谓”。

如果因为对自己的厌恶,会让这位老师受伤害的话。

那么“名为菲雅的这个诅咒”,就是再次危害了人类而已。

“——因为你很碍手碍脚。”

“……”

溃道没有说话,一股怒气往上升。菲雅则静静地等她回答。

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对方对自己说什么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如果溃道坚持留在战场,即使把她打晕也要让她离开。

不久,菲雅听到溃道大口吸气的声音。仿佛是被拉紧的弓弦——像是为了某种爆炸性的动作,而必须缓慢进行的准备。

然后,当溃道的嘴巴像放箭那样地吐出锐利气息的一瞬间后。

传进菲雅耳里的是——

“切……切子投降了——!”

并不是把自己臭骂一顿的言词。

而是从缘廊下来的切子惊慌失措地发出意义完全不明的叫声。

春亮与切子一起来到庭院,为了因应有任何突发状况就马上行动而紧绷四肢。紧跟在切子旁边的黑绘也沙沙地动着头发戒备。

这时候菲雅她们停止动作。傅婷也停下脚步,一面轻轻甩动脸上的布一面问:

“……你说投降是什么意思?”

“那个……切…切子的意思是要放弃了!所以要把人偶给你!”

切子与傅婷越过夹在中间的菲雅她们四目交接。切子往前踏出半步,举起手上的东西——无头的人偶。

它有着满是补丁的身体,以及恐怖的爪子。那是——切子放在腰包里随身携带的那个奇怪熊熊布偶。当然那不是被诅咒的人偶,是切子刚刚拿剪刀把它的头部剪掉而已。

春亮咽着口水心想:“真的行得通吗?”

切子之所以提议这个作战计划,是源自于战斗开始前的对话。

当切子对傅婷说“请告诉切子那个人偶长什么样子”时,对方并没有回答。切子是说“如果有头绪的话就会告诉她”,那么最起码也可以说说那人偶的外观特征。就算回答了,对傅婷而言至少也没有任何坏处。

既然这样,也就是说她不是不回答,很可能是答不出来。有关无头人偶的外观,对方该不会也不清楚——那是切子推理出来的结论。

当然,这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搞不好不知道而已。尽管如此—

(即使失算而被识破,顶多只是惹对方生气而已。又没有什么损失……是吗?)

因为觉得只剪掉头部好像不太保险,除此之外的部分也适当做了处理,让它尽可能看起来破破烂烂又脏兮兮的。但是那么廉价的努力能帮到什么地步呢?

“那…那个……其实这是切子奶奶的遗物,因为不想给你就藏起来了!既然你死命地要这个人偶,还不惜让别人受伤,那切子放弃保留它了!如果你想要这个人偶就给你。那个,能不能请你离开了呢……?”

对方首先回应的是沉默。对春亮他们来说,时间有如永恒般漫长。最后她终于——

“……丢过来吧。”

“好…好的……”

切子把人偶丢出去。人偶飞过菲雅她们头上,但傅婷并没有直接接住它,可能是戒心的关系。她凝视落在地上的人偶一会儿,才终于用扫帚的前端把它勾起来。

她会气呼呼地骂“别把我当傻子耍”吗?

或是嘲笑地说“早点交出来不就没事了”吗?

但是从她盖着布的脸庞窥探不出任何感情。春亮一面感受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一面怀抱近似祈祷的心情观察傅婷的反应。

接下来敌人把人偶跟——手上的扫帚插进自己那身缠布服装与披风之间。而两样物品也同时消失了。春亮虽然差点松了口气,但又连忙绷紧神经。若表现得太过轻松而被识破,作战计划就泡汤了。因此必须做出想守护的遗物被夺走,内心非常悔恨的表情。

傅婷点了一下头便不发一语地转身。她一面甩着披风与脸上的布一面跳跃。越过庭院的围墙,然后迅速地消失。众人仍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过她似乎没有再回来的迹象。

“啊~……吓…吓死人了……”

“你…你干得太好了,已经没事了喔。”

春亮安慰着瘫坐在地上的切子。但是往傅婷消失的方向直盯着看的此叶,边解除备战姿势边说道:

“我觉得并不能断言完全没事了……是不是我多虑了呢?”

“这话怎么说?”

“她大可以当场把人偶毁掉,但却带走了。若她是打算带回国给上司等人确认就惨了……就算没人知道那人偶长什么样子,但如果有类似我们的存在,或许就能判别那是不是被诅咒的道具呢。这将视她‘带回去是为了慢慢破坏’或者‘带回去确认’而有不同意义。”

“呃……对喔,也有那种可能呢。”

正当春亮呻吟的时候,菲雅轻轻甩着银发让拷问道具恢复成玩具。

“那种事情就算我们想破头也无法确定吧?总之——虽然无法完全放心,但目前先暂定这

计划很顺利吧。我们就暂时继续保护切子一阵子,若没再出现任何攻击,就表示对方完全被我们骗过去了。若他们发现被我们骗了,应该会气得马上再发动攻击才对。”

“这理论真胡来……不过你说想破头也无法确定这倒是事实。也只好这么做啰。”

“不过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这种结束方式很令人无力耶。感觉不是很舒畅……但是,继续打下去确实也很麻烦。这是谁想的点子呢?”

“是…是切子。对不起,切子居然想出这么粗糙又逊又贫弱的作战计划……!”

“没错没错,这家伙可是想破头呢。切子说实在看不下去你们为了她而受伤。”

春亮补充解释,菲雅刹那间露出讶异的表情,然后开心地笑着说:

“是…是吗……这个嘛,那种微不足道的敌人,若再给我个几十秒,就能够把她打得体无完肤呢!但总之还是跟你说声谢谢!”

切子看着菲雅那样的表情,露出松口气的微笑说:

“尽管如此,菲雅你好厉害喔……那是螺旋钻灵力是吗?也就是让涌出来的能量化成螺旋钻的形体是吗?真的好酷喔!”

“喔了想不到你对这种陌生的领域会这么兴奋,你……喜欢钻头吗?”

“喜欢!那感觉是强而有力的象征!与众不同的超自然物品与钻头是切子的最爱物品前两名……切子觉得如果能收集到钻头式的超自然物品,那是最棒不过的事情,因此一直在遍寻那一类的东西。你的钻头真的很不错呢。虽然切子目前只有一个就是了。”

“光是现在听到你有一个我就很惊讶了。你要拿来做什么用呢……?”

“呃~切子会拿它削东西,并以屑屑的形状和量来占卜。但很遗憾的是,今天切子没带出来,所以没办法现场表演就是了——总之钻头很酷喔!”

“喔,如果要聊钻头,那我也不得不参加呢。我同意它的确是酷毙了——看来我也应该开发螺旋钻招术呢。”

“你们在说什么啊?说到酷毙了的武器,当然非日本刀莫属。它兼具了力与美,还有那完美又经过洗练的形状。堪称是有传统保证的工匠技术呢——”

正当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时候。

突然传来什么沙子的磨擦声,春亮他们看见溃道跪倒在地上。

“老师?你没事吧?”

其实从刚才她就站不稳了,现在可能是疲惫终于到了极限吧。她连铁铲都拿不稳,拚命用手跟膝盖撑住快倒在地上的身体。她的肩膀用力起伏,呼吸也非常急促。

她紧紧握拳,仿佛在忍住怒气。但在她内心深处的,应该不是那么单纯的感情。她那双毫无表情且直盯地面的眼里,纠缠着许多情感。其中不乏有愕然;拚命想否定某事,但无法完全否定而感到痛苦;心中依然充满愤怒;以及眼看着快哭出来的悲痛。

春亮他们想冲到溃道身边,但这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手阻止他们。

是菲雅的手。接着她点了一下头说“交给我吧”然后——

她开始独自走向溃道。

此时菲雅想起春亮说过的话。有机会就接近,只要试着缩短距离就好。其实她也认同春亮的说法。若不接近对方就不会有进展,而且有些事若不接近对方是不会了解的。

像切子也是。正因为主动接近她,才对她有许多了解。那也让菲雅觉得自己可以缩短跟别人的距离。或许就是因为距离缩短了,切子才会为了救大家而拚命想办法从旁协助。

所以〡〡她心想…“现在就鼓起勇气,试着接近溃道吧。”

不论是基于物理性的意义,抑或不是那个意义。

“……”

她不发一语地往前走。可能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吧,溃道抬起头来。

虽然刚刚说她碍手碍脚。

现在还来得及补救吗?

她并不后悔自己说了那种话。但还是希望老师能了解,那些话绝没有恶意。

菲雅停下脚步,低头看溃道面无表情的脸。她也正抬头看菲雅。

然后菲雅,慢慢伸出手。

“……站得起来吗,老师?”

两人眼神交会。溃道充满复杂想法的眼睛,露出些许不安。

她没有说话。

不久她像在迎接伸过来的手似地举起一只手。

原本弓着手指的拳头,像要握手似地张开。

然后——

“啪”地一声。

清脆的声音在月夜里响起。

残留在菲雅被挥开的手上,不是柔软的手掌温度,只有疼痛而已。

回到房间以后,溃道非但睡不着,也毫无入睡的意思。

溃道打算跟刚才一样,暂时先就寝,等少女睡熟了再到走廊。她在被窝里等隔壁的少女入睡,忽然间——

“……非常…谢谢你。”

声音非常微弱,听起来很像是胸口被揪住而喘不过气的感觉。

“在下……什么也没做。”

不对。于是她边握拳边说道:

“在下什么也办不到。”

“没那回事……你不就帮了切子吗?”

这句话让人听了很难受。就算她说的是真心话也很难受。

可能是夜晚的关系吧。

或者是跟自己同房睡觉的这名少女,极度动摇自己的意志吧。

等到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讲泄气话了。

“原以为经过锻炼,自己变强些了……结果却是这副德性,真丢脸。而且——”

溃道想起手掌流窜的痛楚,以及当时给了她相同痛楚的情况。

或许是迁怒在菲雅身上吧?抑或是其他的理由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手只是单纯地擅自做出了动作。

那种事情溃道在当时说不出口,也没时间说。因为她后来马上不发一语地转身,甩着银发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啊啊……不可以那样唷~那个,切子希望你们…能够有良好的关系。还是说,你讨厌…菲雅……?”

“……在下只是不知如何应对。”

她又重覆几小时前说过的话。包括那句话,以及对夜知春亮说的事情,全都没有虚假。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就是不知如何应对。但那种事情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不重要的理由都被自己当成琐事没看在眼里,为的只是想专心让自己变强——尽管如此……

“老实说,真的很丢脸。在下根本就没有变强呢。一样是当时那个,懦弱到…无法守护任何事物的…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切子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溃道讶异地瞪大眼睛,少女从旁边的被褥伸出她的手。在昏暗的房间里,还隐约看得见她沉稳的微笑。

“你想……变强,是吗?这样的话,跟切子……一样呢。”

不知为何溃道没有打算挥开她的手。

“你也……一样吗?”

“是的。切子真的非常懦弱又没用,而且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算是一点点也好,切子也希望能够变强,但就是办不到。对切子来说好困难喔。”

“……真的呢。”

很困难。到底该怎么做才会变强?怎么样才称得上变强了呢?

若是变强了,是否就能完成过去办不到的事情呢?是否能够抬头挺胸地欣然接受这名少女说的“谢谢”呢?是否能够以教师的身分,正大光明地接受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想回避而不想接近的银发学生们呢?

不知道。自己完全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忽然间,她发现切子没有再讲话。取而代之清楚传来的是——

“呼……呼……”

从旁边的被褥传来熟睡的规律呼吸声。紧接着心中同时出现希望再多聊一些的遗憾,与幸亏没再暴露自己的软弱而产生的安心感。

原本打算再到缘廊防备有人夜袭,但是—

“……”

她必须把牵着的手松开。

但若吵醒切子又觉得不好意思。

她又想,这个状况下若遇到有人夜袭,应该也能马上做处置吧。

况且——

从被褥往上看的天花板木纹,跟以前住的旧公寓非常相似。

而隔壁传来熟睡的呼吸声,节奏跟以前听过的一样。

虽然此时感觉令人怀念,但自己很清楚那其实是丑陋、卑贱的自我欺瞒。

所以,她直盯着不知为何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天花板。

“……啊……是吗?”

明知道是在欺骗自己,但还是软弱到无法放开这只手。

对自己感到羞耻的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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