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四章

第四章「四分钟后的摆钟」 “A hand stops,but never reverses”

*

雏井艾希。

搜集战线骑士领骑士——「极小歼灭圈」。

春亮等人迅速地对她摆出防御动作。春亮一边不敢大意地紧盯着悠然自得地走来的她,一边拿出手机,心想该联络一下才行时——

「……刚才我已经打给锥霞叫醒她了,她应该很快就会赶来。」

「日村老师。」

至今不知藏身在何处,一直防范着艾希出现的日村,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的身旁。他手上拿着手机,和春亮他们一样,分毫不敢大意地看着艾希。如他所言,不出多久之后——

「抱歉,我来迟了!」

锥霞从楼梯出入口冲了出来。她已经从袖口伸出了「黑河可怜」,摆出备战态势。确认她出现后,春亮再次操控手机——但不是打给锥霞,而是其他人。简短报告之后挂断电话。

艾希看来并不着急,仿佛就像是在散步一般,大步朝他们走来。距离还很远。菲雅将视线往旁一瞥。

「无论如何,真希望能让阿曼妲远离这里呢……喂,日村,你的面具可以消除存在感吧。如果你戴着面具推轮椅的话,结果会如何?」

「很遗憾,并不会有多大效果。对于我所持有的物体和搭乘工具,只会受到『该物会引起多少他人的注意』这种影响。只有衣服的话倒还无妨,但我戴上『巴士底监狱之人』之后,即便坐车,一般的司机也不会看不到车而猛烈撞上来。阿曼妲的轮椅也一样。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敌人又会一直注视着她的轮椅——」

「换句话说,就是无法连同轮椅抹除存在感吧。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男人。你其他还可以做什么?」

「真要再说的话,就是这个『巴士底监狱之人』无法彻底隐藏起持有者的敌意与杀气。当持有者产生『想伤害某人』这种主动积极的意志时,就会被敌人看穿自己躲在哪里了。」

「连用在偷袭上也没办法吗?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呢……那么为了不受牵连,你就戴上那个面具离得远远的吧!」

「……这是命令吗?」

「当然是命令。否则你太碍事了。情况危急时,我们可没有闲暇再去保护你!」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先后退吧。但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

日村从放在脚边的包包里,拿出有着邪恶外形的眼熟面具。原本他的气息就已经非常地薄弱,如今戴上之后,更是一口气消失——恍然回神时,他就已经消失了踪影。但实际上,应该只是让他们这么以为而已吧。

锥霞以蕴含着复杂情感的眼神,瞪着日村消失的地方。但是她马上甩了甩头,像要抛开那些思绪一样。

「那么——只能用跟之前相同的方式上了。战斗力较低的我和夜知负责顾着阿曼妲,再趁机将她移动至安全的场所……这样子没问题吧?」

「大~有问题。我劝你们还是死心比较好唷。因为都是白费工夫嘛。是说,在你们转身背对我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危机了喔,反而有机可乘~」

艾希满不在乎地表示,并从胸前拿出系有银锁的怀表「酢浆草的实验表」摇来晃去。

这是故弄玄虚——春亮心想。

「口气真大……关于你的战斗方式、弱点和至今做过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咦,真的吗?」

春亮瞥了一眼上空。有着大时钟的校舍外墙——一旁的屋顶上,还可以见到一道人影。正是刚才他打电话,通知艾希已经出现的对象。

「渐音小姐!」

春亮大喊之后,那道身影轻轻点头,接着扬手一挥,一道比起远方星光还要微弱的银光飞向表盘。下一秒响起了保护着表盘的玻璃碎裂的声响。长针与短针因掷来的飞刀而停止动作。接着又是银光、银光、银光。接二连三投出的钢刀不断地攻击时钟指针,最后——

发出了「啪叽」的一声轻脆声响。

两根指针从中断成两截,残骸掉在校舍前方。屋顶上的影子鞠了个躬,旋即消失。

「喔喔~我还在想,为什么每个找到的时钟都故障了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艾希终于Understand了~」

「没错。就是为了不让你破坏时钟,不让你拥有的怀表储存到时间——」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什么嘛~你们果然不明白呢。」

艾希像在轻视他们一般笑了起来。这样的反应让春亮的背脊发寒。怎么回事?那家伙破坏大时钟,并不是为了累积自己时钟的使用时间吗?难不成他们……误会了什么……?

「真~可~惜~不好意思,艾希我已经储存到足足『四分钟』了唷!」

「什——难不成光是一开始破坏的那三个,你就已经……?」

菲雅发出呻吟,艾希更是笑得无比开心。

「所以我说了,并不是那个样子喔~破坏时钟这项行为,只不过是一种必要的事前准备,好让这个『酢浆草的实验表』能够储存到时间,并不是储存方法本身唷。这项道具呢,是某个钟表匠为了让大家知道『时间与生命同等重要』而制造出来的。所以是收集周遭人们『平时没有注意到,但原来时间和时钟这么重要啊』的这种心情,当作是能量来源唷。平日没有特别注意,但一直在观看的时钟坏掉了之后,大家才会心想:『啊啊,原来时钟这么方便啊』,然后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也就是收集当下大家对于时钟产生的这种心情。尽管个人的心情薄弱,但大时钟都是放在有很多人聚集的场所,所以当然也能收集到很多人的心情呀。就好比是零点一秒、零点一秒地慢慢累积……就这样,这个怀表终于开始刻划起名为生命的时间。」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他们至今所做的事情——

「没错。结果你们是在帮艾希我的忙呢。艾希只要跑去故障的时钟底下,接收周围一脸困扰的人们的心情就好了。所以还是跟你们说一声吧——让我省了不少力气,谢谢啦!」

就在一脸愕然的他们面前——

艾希将她的手缓缓地伸向怀表的龙头——

像要对他们炫耀一般,「叽叽叽」地卷起受诅咒时钟的发条。

*

雏井艾希愉悦地听着「酢浆草的实验表」的发条转动的声响。

包围住自己的时钟声不只有发条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无机的音色让人平静。自己没有这个就活不下去——如同字面上的意思。

这阵时钟的声响是从戴在耳上的耳机里传出来的,是从未停止重复播放的音乐播放器所演奏出来的乐曲。

这就是「酢浆草的实验表」的诅咒。她必须一直听着时钟的声音。一旦听不见,身体就会产生极度的不适和呕吐感。虽然不会马上死亡,但只要持续不听,不到一天就会发狂而死吧。但是,她并未感到担心。因为这就是这样。自己会永远听着这道声音。从得到这项道具的那一刻起,一直——

在时钟沉稳的声响引导下,艾希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过去的光景。

从前某个镇上,有位疯狂的钟表匠。他热爱时钟,只做奇怪的时钟,因此生活过得极为刻苦,最后由于得不到众人认同而发疯了。于是他开始如此主张上时间将会支配一切,时间非常重要。对人来说,时间正是「生命」本身。

不知自何时起,他开始认定向其他愚蠢的人类宣扬这项真理,正是自己的使命。所以他为此展开行动。

也就是将两个人类关进地下室里,再让他们互相残杀。而这两个人都存在着家人或恋人这种牵绊极深的关系。他准备好地点和情况后,只是这么说了。

给你们四分钟的时间杀了对方。如此一来,活下来的人就能获救。时间一到,我就会放毒气杀了你们两个人。

最后,为了启发愚蠢的人类们,他给了一句提示——「时间就是生命」。

地下室里什么也没有。但是,里头仅放着他特地为这个实验而做的,仅能行走四分钟,有着长长银锁的怀表。一分钟掌握状况、一分钟迟疑、一分钟了解该做的事情和下定决心、一分钟付诸实行。因此他设定了四分钟的时间。

被关在地下室里的人们都死了。对于杀了牵绊极深的人这项命令,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期间四分钟过去了,他释放出了毒气。当中也有人下定决心,决定杀了另一个人,但不是遭到抵抗,不然就是无法在四分钟内杀死对方。靠着赤手空拳,时间根本不够。

但是,他不会设定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他有提示。

只有一个人理解了他的提示。

只有和父亲一起被关进了地下室里,明白到了「时间非常重要」这句话的含意,用地下室里唯一一项道具,也就是怀表的长长银锁勒死父亲的一名少女——

以时间来看,那不过是一瞬间的回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现在,艾希对于耳机里传出的声音和手上的怀表,都感到莫名怀念。在那个地下室里,这个怀表就是发出这阵声响,冷酷无情地行走了四分钟。

在似梦非梦的状态下,她一直凝视着时钟的指针。它的律动让她觉得非常缓慢。非常漫长的——短暂时间。

啊啊,钟表匠的想法没有错——当时这个怀表所刻划的时间,确实就是自己的生命本身。那四分钟里,凝缩着名为自己的生命这种时间。

叽叽。叽叽。艾希转动着龙头。她已经转了大约两分钟的量了吧。可是,还没,还早呢。叽叽。叽叽。

时间(生命)逐渐注入了怀表里。崭新的力量注入了怀表里。

而后「酢浆草的实验表」开始跃动。

仿佛像是要仿效当时那个钟表匠准备好的答案一样。

*

随着艾希转动发条——那个怀表的银锁开始蠕动。

银锁的尾端摇动着,跳动着,振动着,就像生物一般飞出她的衣领。想必艾希原先是直接将那条银锁缠绕在脖子上吧。银锁飞出来后,继续不停蠕动。它发出叽叽叽的声响不断滑行,滑向艾希的脖子、肩膀和胸部,再卷成好几圈。那么长的银锁不可能至今都一直藏在她的衣服底下,那么——是银锁伸长了吗?

春亮一行人毛骨悚然地注视着这幅异常的光景。当然,此叶她们也一直伺机而动,等找到空隙就会冲上前展开攻击吧——但是,艾希毫不介意像蛇一般滑动的银锁,继续转动龙头,身上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压力,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喔……我还以为在转动龙头的期间,你们会冲过来攻击我呢,真是正确的判断。你们要是随随便便进入攻击范围,即便还在旋转途中,我也会发动忌能,很快地杀了你们唷。」

银锁继续蠕动。它一边伸长,一边缠绕住艾希的整副身躯,像在对待犯人般在她的脖子上缠绕了好几圈,滑过胸前的乳沟,再滑进裙子与大腿之间,呈螺旋状地往下捆起手臂——

艾希继续旋转龙头。尽管被银锁紧紧地捆绑起身躯,但除了痛苦之外,她似乎还产生了其他的感受——

「啊啊……来了、来了、来了!啊……呼……唔……生…生效了……出来了出来了,干劲都出来了!High Tension!」

最后艾希的身躯格外猛烈地一震后,用力转下怀表的龙头,然后发出「喀嚓」一声轻脆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沉浸在某种余韵里,低垂着头动也不动。

「唔……!」

想必认为这是好机会,锥霞推着阿曼妲的轮椅试图移动。但是——

「……『酢浆草的实验表』。」

「什……么!」

水泥墙发出遭到贯穿的声音。锥霞才刚踏出一步,艾希的手中就伸出了一缕银光,阻挡她继续前进。刺进校舍外墙上的那个东西,不折不扣是——

「操纵银锁……甚至拥有与『可怜』相似的力量吗……!」

「不不~准确性和延长性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唷~现在也打偏了呢。就只是基本上我也能使出这种招式而已。况且从远处挥舞武器也不是我的作风,基本上我都是这么做。」

贯穿了校舍墙壁的银锁一边缩短,一边被拉回她手边。银锁一同卷回艾希右手的手指上。

她将手握拳后,指尖上的银锁——就变成了保护拳头,可以提升破坏力的拳击道具。

「那么……可以了吗?艾希的左手一离开龙头之后,时间就开始了唷。赌上性命的四分钟就开始了唷。准备0K了吗?」

「唔!」菲雅她们紧咬牙根,同时全身弥漫着紧张感。

「哼……只要在四分钟内保护好阿曼妲,再撑过去就好了。太轻松啦,哈哈哈。」

菲雅用着与说话内容大相迳庭的僵硬嗓音说,此叶也点点头。

「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呢。上野同学、春亮,一逮到机会的话,就请带着阿曼妲离开这里吧。虽说准确度不高,但既然对方有着远距离武器——这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本来我还想过可以用『可怜』将我们拉到屋顶上,但似乎也行不通呢。在往上飞去的期间就会被击落。况且只要有那条银锁,她也有可能会追着爬上来吧。」

「如果能用我的头发多少牵制住她的行动就好了。嗯,该怎么办才好呢……」

艾希缓缓地将怀表高举至胸前。

眼神像正享受着眼前的状况一般,环视摆出防御姿态的一行人。

接着她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同时——

放开了怀表的龙头。

「那么……开始吧。虽然时间很短暂,但你们就好好品尝一下吧——赐与你们的,最后有时间限制(Clockwork Lite)的生命!」

滴答、滴答。

她胸前的怀表开始一秒一秒前进。

直到怀表停止之前——还有四分钟。

*

「我们要试着阻止她。就算阻止不了,也要制造出容易迎击的环境!」

率先展开行动的人是黑绘。她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往前跨出一步。

「模式『马尾藻的经盛』!」

黑绘的头发沿着周围的地面大规模地往外扩张,形成一片黑色地毯——抑或是藻海。这片发海的若干地方不断向上隆起,拍打出涟漪,呈现出茂密树海植物般的混沌姿态,等着入侵者的到来。假使有人一脚踩进来,大量黑发肯定会不容分说地缠绕住对方的脚踝,绝不允许他再往外踏出一步吧。这是不可能逃脱的陷阱领域。

「我明白你的打算,但是她只要跳过来就好了吧!」

「倘若如此,就拜托你们迎击了!比起她跑过来,应该更容易掌握她的方向吧!」

「原来如此!那交给我吧,第八号机关·碎式圆环态『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Breaking by wheel at Francs")』!」

菲雅将魔术方块变化为拷问车轮。艾希已开始运用压缩时间后产生的高速进行移动,拔腿狂奔。不出黑绘所料,她在黑绘头发地毯的前方高高跳起。看穿她行进路线的菲雅,正想往她的降落地点投去拷问车轮时——

「太天真了!」

半空中的艾希再次伸长缠绕在拳头上的银锁,圈住生长在春亮他们身旁的一棵观叶类树木树干上,再迅速缩短银锁,使其维持张力——同时一脚踩上在半空中笔直伸长的那条锁链,就这样在锁链上飞奔。

「也…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春亮发出呻吟,但情况还是没有改变。艾希利用自己射出银锁后形成的钢丝,横越过黑发藻海,绕到了他们的旁边来。她的动作就像幻觉一般,快速地呈Z字形移动,同时猛力一蹬,踏碎铺装道路后高速欺近他们。由于藻海几乎都是往前方扩散,侧边的防守相当薄弱。艾希轻轻一跳,朝着慌忙转动视线的黑绘挥出拳头。

「黑绘!快把头发拉回来!」

「唔……『缓冲的宗盛』!」

原本在黑绘脚边摊开的头发立时集结,往上竖起形成挡下冲击的盾牌。接着更前方是菲雅好不容易投来了拷问车轮,形成第二面盾牌。然而即便是双重的防御,也无法阻挡下艾希的破坏力。车轮因冲击而吱嘎作响,黑绘的身体飞离地面,娇小的身躯撞进草丛里后,折断的枝极和叶子大量向上飞舞。

「可……恶……!」

「喔喔!」

菲雅送出手中紧握的拷问车轮。艾希用缠绕着银锁的拳头将其打下。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

「真有干劲呢!虽然也觉得太有干劲了!实在是Goodest!」

挥下的巨大劈刀也被架开,接着行云流水般的反手拳袭来,正中菲雅的头部,她小巧的身躯顿时不稳。但菲雅紧咬牙根撑起身子,再度挥刀。这回是一记反击钩拳殴向她的腹部。

「啊……呼……!」

不知是唾液还是胃液,总之菲雅的嘴角流出了某种令人不忍的体液。她将劈刀刺在地面,以此为支撑,不让自己往后飞出去——尽管如此,冲击的力量仍使得菲雅的身体往后滑了数公尺远。艾希又迅雷不及掩耳地逼近菲雅,抬起可以看见雪白大腿的脚踢向她的胸口。菲雅本应很重,这时身体却轻轻松松地浮至半空中。菲雅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仍是在半空中将劈刀由上往下用力一挥,努力想扳回一城。但艾希轻快地转过身子,再次躲开了她的攻击。劈刀嵌入地面。艾希握着拳头笑道:

「哎呀呀……看来你很耐打呢,还是等一下再来破坏你吧!因为现在的目的是快点杀了落伍的家伙呀!所以你差不多——该退下啰!」

「我……拒……绝!很抱歉,我不会手下留情,可别恨我啊!第十二号机关·绝式旋刃态『飓风杀人柱("Tornado of souls")』!」

菲雅继续让劈刀刺在地面上,自己往后跳开,透过立方锁传达变化的意志。她利用千钧一发闪过艾希拳头时出现的瞬间空隙,让劈刀在艾希的身旁重新化作具有刀刃的旋转柱。然后毫不迟疑,一口气以最快速度让刀刃龙卷风旋转——

「哇喔!这真是有趣的Attraction!Thrilling!」

「什——!」

艾希以拳头上的银锁挡下刀刃,再弯下身子,轻轻跳跃。她置身在旋转速度快到甚至无法以肉眼看清的刀片柱里——却悉数闪过了所有刀刃。接着艾希钻过刀刃龙卷风,见到与菲雅之间仅相隔一点距离后——

「『酢浆草的实验表』!」

她让缠绕在拳头上的银锁尖端往旁延伸,目标前方是一颗埋在草坪中央,向上隆起的观赏用巨岩。银锁在眨眼间就圈住了那颗有一个人类怀抱粗的巨岩,而后将它从土壤中拔起。紧接着艾希利用离心力,将银锁捆着的岩石横扫向菲雅的身躯——

菲雅大概以为对方会直接冲过来吧,反应略微慢了半拍。她完全来不及收回拷问道具,粗砺的巨岩大槌便毫不留情地撞向她的身体,菲雅像被汽车撞飞一般,整个人弹飞出去。同时伴随着「啪叽啪叽」,某种东西折断的声响。但当菲雅半个人都陷进校舍的墙壁里时,这阵声响随即被冲撞时的轰隆巨响埋没。

「哈哈~难得我操控得恰如其分呢。太好了太好了。」

春亮只能看着这一幕。没问题。应该没问题,没错,绝对没问题。菲雅和黑绘一定很快又会站起来。要花多久时间?一分钟吗?太长了啊,可恶——!

此叶像是与菲雅接手一般,迅速欺近艾希。她带着狰狞骇人的表情,使出手刀、脚刀,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体技,与艾希正面交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来你也干劲十足呢!五、六、七……太厉害了,新纪录!Excellent!」

丢出了岩石后,再次被握在拳头上的银锁与手刀共同演奏出尖锐的金属音乐,毫不停歇。声音消失之前,就又出现了下一阵声音。然后又是下一阵声音。春亮的眼睛早已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色。只能透过模糊的残像,看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正以惊人的高速互相交错。

啪!然后开始掺杂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声响。有肌肤裂开的声音,肉被割开的声音,骨头吱嘎作响的声音。此叶的身体各处开始淌血。因为她逐渐无法挡下艾希所有的攻击。

「我承认你很努力唷。不过在这世上,有些事情光靠干劲还是无法解决。就像没有任何人阻止得了时间的流逝一样。」

「唔……啊啊……啊啊啊——!」

「换句话说,艾希的意思就是时间很宝贵,你差不多该退下啰——你没听见吗?嗯,实际上看起来很像没听见就是了!」

只见艾希忽然像是腰肢断了般,身子往下一沉。然后是此叶刺出手刀。下一秒,艾希的身体往上伸展时,其赤裸的膝盖深深地陷进了此叶的胸口。竟然用膝盖进行交叉反击踢技……真是不敢置信。

「啊……呼……!」

「你做得很好喔。实在是非常Goodest。过去式是Goodested?」

此叶停止动弹后,艾希抬起交握的双手槌向此叶的后脑勺。此叶就像人体模型一样,头部猛力撞上地面。铺装路面上顿时出现了裂痕,水泥碎片往上飞起。大概是意志力使然吧,此叶发出呻吟声试图站起来——但她当然无法办到。

……两分钟。

果然仅仅两分钟,所有人都倒下了。

但是不能因此就死心放弃。春亮拚命在几乎要站不住的双脚上使力,瞪向艾希,思索着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又能做到什么——

「那么那么,虽然状况跟之前一模一样,但这次快乐的生命时间还在继续走动喔。也就是说,你们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快让艾希完成任务吧!」

艾希高速冲来。瞬间,春亮的身体被人一把用力推开,滚倒在地。

推他的人,当然是和他一起保护着坐在轮椅上的阿曼妲的——

「你在想什么,至少我还知道……蠢毙了。没错,真的是蠢毙了。该先这么做的人是我才对。这是我的职责。就跟那时候一样……!」

锥霞推开了春亮后,往轮椅前方一站。「黑河可怜」自她的袖口中滑出——与艾希的压迫感相比之下,「可怜」显得非常无力又渺小。

「为了向刚才那般努力的日本刀小姐表示敬意,艾希也用手刀来对付你吧!先刺穿你的身体,再连同你的衣服一起劈开,最后再一股作气刺进木乃伊师的心脏!Exciting!」

又要再次上演。打算以自己的身体为肉盾的锥霞,打算以不死身体作为肉盾的锥霞。以及毫不在乎的艾希,具有能从根本破坏锥霞不死能力的力量的艾希。

之前是因为艾希的时间限制到了,才会得救。但是现在……现在还——

「不行……班长!」

艾希轻松地闪过了伸来的「黑河可怜」,迅速逼近。锥霞动也不动。因为身后就是阿曼妲,她不能动。

于是艾希的手刀为了「杀死」锥霞,以肉眼看不清的高速破空挥来——

「——锥霞!」

然后刺进了拿下面具后,忽然现出踪影的那名男人体内。

被吸进了为了保护锥霞,冲出至她面前的日村体内。

*

手陷入肉里的触感。看惯了的颜色的泼洒。以及闻惯了的黏稠液体味。

雏井艾希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而正好相反。

她反而这么想——自己确实地办到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也没兴趣知道。

自己就只是依照他的指示行动而已。单纯以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骑士这个身分,服从身为绝对支配者的他所说的话而已。

她回想起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明白了吧?』

(是的,领主,我很明白。)

『那个目标最后一定会阻挡在你面前。别错过那个机会。我再重复一次……』

(是的,我没有错过机会。我确实地办到了!)

成就感令艾希的背脊颤抖。她完美地达成了任务。

回想着领主最后对她说的话语,艾希果然再次达到了高潮。

『别忘了,你的目标是——名为日村素直的那个男人。』

*

「呼嗯……啊呼……」

艾希拔出沾满了鲜血的手,不知为何定住不动,背脊阵阵颤抖。

「喀……呼……」

「日…日村……?」

日村的身体当场「咚沙」一声倒下,锥霞一副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他。日村的腹部被贯穿了一个大洞,从中不断涌出鲜血。

春亮只见锥霞的双脚忽然虚软无力,跪坐在地,动摇的双瞳看着日村。看着为了保护自己而身受重伤的他。

「为……什么?我……可是……不死之身喔……!」

「咳咳……你也……明白吧?你并没有……不会死的确切证据啊。就算……真的有……但是我……因为我……是认真的。所以……才想要……保护你……」

「——」

锥霞的眼神更加动摇,缓缓地朝日村的身体伸出手。

「我…我……」

锥霞脸上带着春亮至今从未见过的表情。像是对某事感到害怕般,又像是十分苦恼,又像是正看着眼前事物以外的地方,又像是伴随着痛楚,回想起遥远的过去和回忆一般——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锥霞正要触碰日村身体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锥霞的眉心皱了起来。呻吟着抬起头,脚步蹒跚地努力起身的菲雅她们也正看着她。丧失心智的阿曼妲也正看着她。唯独神情恍惚陶醉的艾希不在此列。

锥霞的手没有碰到日村的身体。她保持着手伸到一半的姿势,固定不动。

锥霞在思索什么呢?

在想些什么呢?

又——回想着什么事情呢?

当然,只有锥霞才会知道。

*

她好一阵子呆站在原地。

眼睛可以看见的东西——或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都让她不敢置信。

发生什么事了?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锥霞。」

「啊……日村前辈,好久不见了。」

当自己呆若木鸡时,他站在自己身后。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一加入研究室长国后,锥霞就被分配进了一个部门,但因为绩效迟迟没有进展,数周前这个部门就解散了。毕竟经费并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这也是当然……在这方面上,哥哥算是相当理智果决。

部门的成员全被拆开来,再分配到其他部门。锥霞和日村也是。想必上头是认为,锥霞不需要再紧跟着指导员了吧。的确,锥霞也有自信,自己已经相当习惯研究室长国这个组织了。即便在新部门里,自己也研究得颇为顺利——虽然也觉得上头是故意将她分配到连她也能顺利做研究的部门。

部门解散之后,好一阵子她都与他疏远。但是比起怀念感,现在的她更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困惑。如果是他,或许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那个……那孩子……不见了。明明昨天还跟往常一样待在这里……是有其他人带它去散步了吗?前辈,你知道它去哪里了吗?」

「……未知。没错,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呢……未知。」

他的样子很奇怪。双眼只是无神地注视着空荡荡的狗屋,除此之外眼底什么也没有。甚至也没有站在他面前的自己。

「所以我才要追求。我想要。我想要那个东西,即便要舍弃其他一切……」

「……前辈?呃……你想要什么东西呀……?」

这时他终于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笔直地、真切地——又疯狂地。

没来由地,锥霞的背脊打了个冷颤。

好可怕。现在的他……好可怕。

「你问我想要什么?那当然就是你啊。锥霞。我想要你。」

「咦……?」

「一直以来只埋头活在研究中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可以确定这是个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阐明的、最大的研究课题。这就是我的幸福。我只要有这个的话,就会感到幸福。所以为了得到这个,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罹患了名为你的幸福中毒,同时也染上了名为你的幸福饥饿。但是愚昧的家伙们却把我和你拆开。将你调到不需要做肮脏工作的前途似锦的研究室,我则被调到了不知何时会解散的无趣研究室。这意思是要我交出成果来吧。好啊,既然如此,我就交出成果吧。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吧。所以,我用了它。」

「用了……它……?」

「我的幸福……只属于我的幸福……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正好。」

现在对方是在对自己做爱的告白吧。但是,怎样都好。脑海里只有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锥霞咽下口水,问向像个恶魔般站在眼前,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男子。

「……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他温柔微笑,说了:

「别担心。只要来我的研究室就能见到它了——虽然现在只剩下一颗头就是了。」

锥霞当场跌坐在地,视野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快要烧坏。不快,呕吐感。实际上她真的吐了。他只是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好热、好热。身体和脑袋深处都好热。

啊,这就是——愤怒。

以往从未感受过的,几欲令人发狂的——怒意。

锥霞吞下酸涩的唾液,抬起头来。

「你用了那孩子——去做……实验吗……?」

「我忘了说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是因为说明过多,而导致主要文意没有传达出来的话,那可就本末倒置了。所以我必须先声明清楚——锥霞,我爱你。」

对话根本没有交集。不行了。这个人、这个男人他——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他一个人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

「最近我交出了相当漂亮的成果喔。不久之后,我们应该又能一起行动了吧。而且我之后预计会拿到贵重的祸具……对了,虽然只是偶然间听到,但你近日内似乎也会得到具备着优秀忌能的祸具喔——」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什么我爱你啊。亏她这么相信他。她一直认为很多研究员都没有人情味,都疯了。原来他也是其中之一。他?不,称呼他为这家伙就够了。说什么我爱你,真教人反胃。不可原谅。一切她都无法谅解。简直疯了。竟然为了研究而杀了那孩子。太过于不能理解了。愤怒与侮蔑源源不绝地涌出。

所以自己只是低声喃喃道。

对于眼前的一切景象—

就只是打从心底——

伴随着诅咒。

「真的是——蠢毙了……!」

*

一瞬间的白日梦。经历了一种类似于晕眩的感觉后,锥霞恢复意识。

眼前是倒地的日村,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自己的手则伸到一半,停在半空中。若不快点确认伤口的状况并止血,他说不定会死。尽管如此,她的手还是一动也不动。

「啊啊……真是蠢毙了呢……」

「班……长……?」

刚才被她推开的春亮,正坐起身子注视着她。想必是想问她,为什么停止不动吧。直到刚才那一刻,这个疑问也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但是,她已经搞清楚了。因为那场白日梦,她都明白了。

自己的动作会倏地停下——都是因为觉得不对劲。

锥霞瞟向艾希,后者正一脸陶醉地望着虚空。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但反正在这样的距离下,只要艾希再度展开行动,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所以只能赌艾希接下来好一阵子还不会行动。

「夜知……我知道现在的状况不该这么做。我也不希望你以为我是个冷酷的女人。可是,一下子就好——先给我一点时间吧。」

「时间……?」

「嗯,给我确认的时间。」

锥霞简短回答后,视线再度与日村交会。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底发寒。果然自己是个冷酷的女人吧,在这种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下,竟然还——怀疑他人。

但是,她非怀疑不可。

在场的人不只有自己,还有他和她们。假使她任凭肤浅的人道主义冲动主宰自己,因而引发了某种后果——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灭亡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她绝不能将他们也牵扯进来。

锥霞注视着倒地的日村,询问:

「在扶你起来之前,先让我确认一件事情吧——你为什么要特地先摘下面具,然后才冲到艾希面前去?」

日村没有回答。锥霞继续指出她觉得不对劲的疑点。

「如果你是想保护我,这倒无妨。但是,你的『巴士底监狱之人』只能抹除存在感,并不代表物理上肉体也会消失。就算继续戴着面具,再强行闯入艾希与我之间,她的手也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贯穿你的身体吧。就结果而言,成为肉盾这一点仍是不会改变。可是,为什么在那个刻不容缓的当下,你还硬要摘下面具?有什么理由的话,就快告诉我。」

「……哈。」

日村却笑了。

同时,他迅速从怀中掏出某个四角形物体,高举至锥霞眼前。

并不是武器。看起来,那就像是一个四角形的木制相框,但是里头并未放有应该存在的照片。然而一种令人发毛的气息袭来,锥霞反射性地远离他。

日村缓缓坐起身,瞥向自己手上那个像相框的东西后——大感可笑似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是吗?结果还是不行吗?就算做到了这个地步也还是不行吗!哈哈哈哈哈!」

*

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事态继续演变。时钟的指针持续走动。

「不行的话,那也没办法了。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改变作战计划吧。」

日村一面缓缓站起,一面夹杂着笑声如此低喃。他站在只是无比困惑的春亮一行人面前,转动视线说道:

「雏井艾希,『极小歼灭圈』,是我。」

「啊……这个声音是……领主……!」

原本恍惚出神的艾希双眸里,再次浮现了意志的光彩。春亮他们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领主?是指日村吗?

「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下一个目标是夜知春亮,杀了他。如此一来,就能创造出发动这个『刑法第十五条』所需的冲击状态。」

「是的!只要是您的愿望的话!」

艾希的目光转向他们。一行人打了个冷颤。

「咕……呜。可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件事情的时候了!『黑河可怜』!」

受诅咒的皮带为了牵制住艾希而往前延伸。虽然马上就被切成了碎片,但成功争取到了几秒的空档。

「黑绘!请把我丢出去!快!」

倒地的此叶变回日本刀,黑绘自草丛里爬出来后,用头发捉起她后再丢向春亮。在艾希进入攻击范围的一秒之前,日本刀飞进春亮的手中。

「别想得逞……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此叶发出悲鸣般的咆哮。日本刀正激烈操纵着春亮的身体,将他肉体的能力发挥到极限,打掉艾希的攻击。看不到。真的什么也看不到。此叶她们至今都是与这样的对手战斗吗?光是接招,骨头就吱嘎作响;光是闪避,筋肉就快要断裂。

时间呢?时间呢?还没吗?还没到吗?

绝望的漫长瞬间不断持续。状况一秒一秒地产生变化——而且是朝坏的方向。

黑绘伸长发束后,艾希用右手的银锁反向地缠住头发,然后强行扭断。艾希也捉住锥霞伸长的「可怜」,一把拉过她的身躯,左手随手一挥后将她打飞出去。光是如此,锥霞的肩膀就受到手臂几乎要断裂的重创。菲雅满身疮痍地提着螺旋钻冲上来后,艾希抬起脚后跟由上往下一踢,就让她沉进地面里。这些事情全都同时发生。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我…我一定会保护春亮!绝对!」

「喔~了不起了不起。可是靠人类的身体,我想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唷。」

艾希说着,同时春亮的身体某处传来一阵剧痛。脑袋刹那间陷入黑暗。

瞬间——他明白到有什么事情结束了。

朝他心脏刺来的贯手。为了拚死抵抗,此叶操纵着春亮僵硬的手臂。并不是自己身体的这把刀,光是强行让春亮的手臂伸至心脏前方,此叶就已竭尽全力。

「滋噗」一声,艾希的指尖贯穿了春亮的手臂。骇人的冲击袭来。与意志毫无关系,纯粹是因为肉体组织的损伤,春亮可以感觉到日本刀从他的手中滑落。然后他飞向遥远的后方,背部重重地撞在地面上——

最后迟了一秒后,是莫大的痛楚。

他无法压下呐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时间还剩下很多。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最后一击了唷。」雏井艾希正想轻快地踏出步伐的时候——

这时,背部倏地冻结发寒。

是她至今不曾感受过的,既冷酷又残酷又残忍的地狱气息。艾希像是被身后的黑暗吸引一般,回过头去。

足以感受到对方呼息的极近距离。左右两边的半空中。时间仿佛停止般的一瞬间。

疾速欺近的两道人影以毫无感情,如冰块般冰冷的嗓音同时说了:

「去死吧。」

*

菲雅听着他的悲鸣,那阵令人心头颤抖的悲鸣。

可以感觉到过去的记忆、黑暗的气息正从体内深处抬起头来。

疯狂的脉动,暴虐的渴望。瞬间沸腾的脑髓由于过于沸腾,早已变得冰冷。在这阵冷意当中,菲雅她——接受了一半自己的黑暗。

她不会发狂到看不见敌人,但就让暴虐主宰自己吧。毕竟敌人做了那般过分的事。

——绝对饶不了她。

她想用「铁处女("Iron Maiden")」在那女人的身上开满大洞;她想用「艾克希特公爵之女("The rack-Duke's daughter")」将那女人的身体纵向地切成碎片;她想用「异端审问车轮("An inquisitional wheel")」粗暴地辗碎那女人的脊椎:她想用「鹳鸟团聚("The flocking storks")」夺走那女人的自由,长长一段时间让她领悟自己的罪过;她想用「钢铁的圣母玛丽亚("The Blessed Virgin Mary embraces you")」让那女人被死亡的拥抱包围;她想用「猫掌("Cat's paw")」在那女人的背上刻下丑陋无比的伤痕;她想用「西班牙蜘蛛("Spanish Spiders")」将那女人像洋葱一样吊起来,将她晒成人干:她想用「鲨鱼之牙("The teeth")」在给予痛苦的同时削下那女人的四肢;她想用「犹大的摇篮("Juda's Cradle")」贯穿那女人的胯下,让她羞愤至死。

啊啊,不够。她已经失去几项自己所冀求的暴虐。心浮气躁。

尽管如此,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

就算能给予对方痛苦的种类变少了,结果还是只有一个。现在只要有那个就够了。

所以,女人啊。连名字也忘了的愚昧罪人啊。尽管高兴吧。

——我要杀了你。

村正此叶看着他的血,看着她绝不想看见的颜色。

头晕、冷颤、想吐。

但是,她很明白。现在不是感到不适的时候。也不是颤抖、呕吐,或停下手不再伸向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的敌人的时候。

冰冷的愤怒让她下定决心。让她下定决心去承认。

现在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再撒那种谎言。

一旦承认之后,周遭可见的鲜血颜色开始带有其他含意。变得让人非常地怀念、雀跃、兴奋,也非常地——

心满意足。

头晕、冷颤和呕吐感都消失了。所以自己只是展开行动。

抛下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扯下的谎言。

自己根本没有解开诅咒——

甚至也没有快要解开——

与拷问处刑立方体同等深沉的诅咒依然包围着自己——

会害怕见到鲜血,并不是因为诅咒快要解除的反弹——

不过是因为她想起了「原来这不过是为了与他在一起,因此才下的单纯的自我暗示罢了」这项事实——

她只是展开行动。

意图取走他性命的愚者啊。更甚于德川的怨敌啊。尽管骄傲吧。

——我要杀了你。

春亮的视野因痛苦的泪水而一片模糊,但前方的确是两道人影。

菲雅与此叶正逼近艾希。明明直到前一秒还被打飞趴倒在地。明明前一秒还以日本刀的姿势在空中翻转。

「第三号机关——断式落下态『断头台("Guillotine")』!」

「!」

艾希缩回脖子。钢铁制的断头台在她脸庞前方发出了渴求生命的金属声。此叶变回人类的姿态后,丝毫不在乎自己全裸的样子,往上一跳,在半空中以四肢进行高速连击。艾希咬着嘴唇以拳头迎击。

「唔……啊……喔啊啊啊!」

啪锵!随着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双方的身体各自往后跳开。艾希虽然只是后退了数步,但拳头上的银锁已被切断。她从被砍断的地方让银锁再伸长,重新卷在拳头上——而她视线前方,是运用四肢像野兽一般弓着身子着地的此叶。

菲雅她们是否失去自我了呢?春亮并不清楚。和以往被过去记忆吞噬时的菲雅不太一样。也和以往因愤怒而失去自我的此叶不太一样。

但是两个人都远比那时候——还要可怕。

两人的视线毫无交集,仅是静静地说:

「箱子啊,可别扯妾身的后腿。」

「少废话。」

这两句短短的对话似乎成了某种暗号,她们分毫不差地同时再次展开行动。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祸动(curse/calling)!」

菲雅由上往下猛力挥下劈刀。不同于以往,这次不以刀背朝前——而是用尽全力以正面的刀刃挥去,是一记充满杀意的斩击。艾希动作迅速地闪过。此叶像是料到了这件事般,从正上方飞越过菲雅娇小的身躯,冲向艾希。承接下此叶的攻击后,「酢浆草的实验表」的银锁遭到斩断,往外飞散。失去防御后,艾希的拳头上出现细微的割伤,从中喷出了鲜血。此叶应该很怕血才对——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停止动作。着地的同时,她张开双脚让身体旋转,以带有刀的利度的脚扫向艾希的下半身。原本艾希的肉体因时间压缩而得以强化,但现在的此叶就连被银锁保护住的拳头也能切开,艾希根本没有时间再将银锁伸长至脚边进行防御。为了闪过此叶扫来的踢击,艾希当场轻轻一跳——

「!」

她的眼神却对上了几乎是从正下方仰头看着自己的菲雅。菲雅正以膝盖立定在此叶一旁的地面上,拔起嵌进铺装道路的劈刀后,又为劈刀注入变化意志。

「第五号机关·刺式伫立态『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桩("A skewer loved by Vlad Tepes")』!」

菲雅扭身,朝正上方——也就是艾希飞起的半空中,以极陡的角度放出处刑桩。

极近距离。无法紧急煞车的半空中。尽管如此艾希还是大喊:

「休想……射中我————!」

她强行扭过脑袋。于是原本应该会贯穿她脸部的处刑桩边削掉大块的肉,边掠过她的颈项飞往后方的校舍,刺进外墙上方,水泥块啪啦啪啦地掉落。

紧接着艾希将跳跃转变为下降的向量,试图以下降的速度踩碎此叶和菲雅,但两人千钧一发地躲过攻击。但由于两人都是滚向地面避开攻击,双双失去了平衡。想必艾希心想这是大好机会,着地后举高双手正想同时挥向两人时——

「——你不觉得比起那种小不隆咚的怀表,我这样子更加帅气吗?」

「什……么……?」

「我也会刻划时间喔,我要用这个钟摆刻下毁灭生命的时间!第四号机关——摇式钟摆态『刻划诀别的处刑镰("The pendulum")』,祸动(curse/calling)!」

菲雅手中握住的立方锁似乎发出了「叽叽」的声响。与那条锁链连接在一起的,是她刚才投出去,如今刺在校舍外墙上的处刑桩。但现在它已经不是处刑桩了。以没入校舍的部分为中心,从中伸出了长长的钢铁锁链,尾端则是附有着巨大镰刀的——杀人钟摆。

那把镰刀画着美丽弧形晃动了起来。艾希瞬间弯下了身子,避开无声无息地欺近的死亡钟摆。钟摆巨镰边刻划着名为杀意的时间单位,边缓缓滑动。艾希的兔型帽子遭到划破。

「你以为只要弯腰就安全了吗?真是太天真了。不过是锁的长度,我的机关当然能够随意伸缩啊。这机关原本就会因应时间而伸长锁链——换言之,这是一种以人们害怕地看着逐渐逼近自己脑袋的模样为乐的处刑形态。另外——」

「呜!我…我的脚……!」

「模式『马尾藻的经盛』。光是注意上面可不行唷。」

「『黑河可怜』……难不成你以为你的威胁就只有菲雅她们而已吗……?正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被人扯后腿了呢……蠢毙了。」

黑绘以手支着地面。以及应该是因为强行起身才会扯到伤口吧,锥霞用右手将半被切断的左臂压在肩膀上。艾希的脚上缠绕着黑发藻海和皮带,剥夺了她的自由。纵然艾希想卯足全力逃脱,但也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吧。

杀人钟摆晃到了另一端的顶点,瞬间停止,然后镰刀又遵循着钟摆运动准备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朝向行进轨道前端的艾希,朝向动弹不得的艾希。

刹那间——

「不行、不行、不行!艾希……艾希我一定要完成使命才行——!所以、所以、所以——『酢浆草的实验表』!」

艾希既没有避开钟摆,也不打算接下飞来的钟摆。

而是朝着春亮射出怀表的银锁。

春亮因为剧痛几乎失去了意识,只能茫然地看着这幅画面,动弹不得。高速飞来的锁链。威力足以贯穿水泥校舍的锁链。它正一直线地朝着春亮的脸庞飞来——

但就在来到脸庞的数公分前时,伴随着「锵!」的一声,银锁同时偏离。没能射中目标的锁链掠过了春亮的脸庞,刺进后方地面。春亮心想,刚才银锁千真万确会正面射中自己才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但他没有时间再去多作思考。菲雅的杀人钟摆正以欢喜的速度描绘着弧形,往下坠落。此叶也像野兽一样疾奔,打算在杀了艾希之后再杀了她。

「真是——吓死人了呢!都到了这个时候!但是,已经结束了,我不允许你讨饶或是留下任何遗书。就只是去死吧!」

这时,春亮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

身旁缓缓地被收回去的那条银锁——

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般,「咚」地垂落在地面上。

春亮吃惊得瞪大双眼,张口大喊:

「时间到了!是我们赢了!所以——别杀她!菲雅、此叶——!」

然而,夺人性命的摆钟没有停下动作。

*

「嘿咻……嘿咻……等等,我还要再卷喔。就算会变成秃头还是要卷。」

「黑绘,你不用勉强自己啦。这要使用精气吧。你脸色很难看耶。」

「阿春更难看。」

黑绘拔了好几根自己的头发,施予治愈的力量后,再缠在他手臂的伤口上。春亮边感受着包覆住伤口的那份温度,边环顾四周。首先看到的是表情呆滞的阿曼妲。意图杀害她的直接障碍已经消失了。对此,他打从心底感到高兴——虽然还残留着间接的障碍。

银发少女就站在阿曼妲的身旁。春亮注视着她,说:

「菲雅……谢谢你。」

「嗯。真是好险。真的是……好险……」

菲雅表情恍惚地如此回答。无论其他还有什么情绪,总之当中一定掺杂着安心感吧。对于不用杀了某个人,感到松了一口气。光是如此就是救赎。她——不会变回过去的她。

「此叶,也谢谢你……你没事吧?气色很差耶……啊,抱歉。」

此叶背对着他,在自己褪下的衣服前方蹲下身子。但是她没有伸手捡起衣服,只是低着头像在调整呼吸一样。也就是说她依然全身赤裸,可以看见她的臀部。不检点阻绝措施会不会又飞过来啊?因此春亮慌忙别开视线。

「不——说得……也是呢。毕竟看到了这么多血,感觉不太舒服。请稍微……给我一点时间吧。直到变回平常的我之前——请再给我……比平时多一点的……时间……」

此叶依然头也不回地低喃,接着慢吞吞地捡起自己的衣服。样子似乎有些奇怪——但或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艾希她真的很强。

如今艾希正没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面上。虽然还有意识,但她只是出神地注视着虚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当时此叶未用手刀,而是用掌心底部将艾希的上半身往后推。菲雅则是瞬时调整了处刑镰钟摆的长度。结果——那个杀人钟摆只是划破了艾希挂在胸前的「酢浆草的实验表」本体,就这么滑行而过。

大概是因为就算没了那个拥有强大力量的诅咒道具,还是不能松懈大意,因此锥霞用「黑河可怜」将倒地的艾希五花大绑。然后锥霞压着正一边蠢蠢蠕动一边治愈的左肩伤口,恶狠狠地转动视线——

瞪向最后一个敌人。

「日村……!」

「哈哈哈,真奇怪。这真是太奇怪了。零分。我明明精密计算过了啊。」

日村颤抖着肩膀,将面具夹在腋下,观赏着这个结局。

「你们居然打赢了雏井艾希吗?这真是出乎我的计算之外呢。令人既愉快又不愉快的未知……哈哈!」

真不敢置信。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明白的是——他……他们被骗了。日村看起来那般真诚的举止,其实背地里却在策划着什么——

本来春亮还以为,锥霞不需要那么警戒日村。他一直以为,也许日村并不如她想的一样,是那么坏的人。

但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全都错了。刚好相反。

锥霞会这么警戒日村也是当然。

或许应该更加警戒才对——!

「你做了什么?快回答我。为什么雏井艾希会听从你的命令!」

「她刚才叫你领主吧。你跟骑士领有关系吗?」

锥霞依然瞪着他,菲雅则是不敢大意地握着魔术方块。

面对两人的质问,日村不放在眼里似地轻耸了耸肩。

「我是骑士领的领主?怎么可能呢。」

「那为什么——!」

「那是使用了这个祸具的结果喔。也就是『刑法第十五条』。」

日村轻轻摇了摇他拿在手中的那个像是相框的东西。但下一秒,它就断成上下两截碎裂开来。因为菲雅不容分说地就掷出拷问车轮直接击碎了它。

菲雅用立方锁拉回车轮,目光严峻地低语:

「我不晓得那是拥有什么能力的受诅咒道具,但毕竟会让你这样的男人得意地拿出来卖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先破坏再说。」

「哎呀呀,别那么杀气腾腾的嘛。我可没有能力能与你们正面交战喔。但是,箱形的恐祸啊,你真是太性急了——你们应该也听说过这东西的存在吧。没错,这东西正是能让阿曼妲·卡罗特恢复心智的祸具喔。」

「你说什么……!」

日村摇晃着破碎的相框下半部,无奈地耸肩。

「但坦白说,我的说明只有五十分。因为其实只是也许能那样使用而已。关于这个『刑法第十五条』——这句话才是一百分的解答。也就是说,它是操纵人心的洗脑祸具。」

春亮一行人哑口无言。这是一种骇人的能力。远比任何一种利刃还要可怕的能力。那样一个小相框,真的具有那种能力吗?

「这是某个独裁国家的军队曾经使用过的道具。听说士兵们捉了具有叛乱嫌疑的人之后,一边加以严刑拷打,一边将这个什么也没放的相框推到他们面前,这么说了:『快点认罪吧。你打算出卖国家的证据就是里头这张照片,一切罪证碓凿。』当然被捉到的人一开始都不认罪,但最终受不了严刑拷打,终于在痛苦、困惑、疯狂和诅咒之中——尽管是冤枉的,还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也就是说,士兵们所期望的过去和记忆,因为相框里这张不存在的照片,变成了确切无疑的证据。然后士兵说了——『根据刑法第十五条,依叛国罪处死这个男人』。」

「为了杀掉对国家不利的人,而制造冤案的道具……真是太可憎了。」

大概是平静下来了吧,终于穿上衣服的此叶瞪着日村呢喃。

「但是非常有用喔。然后这个东西受到了诅咒,成了只要将之推到对方眼前,便拥有操纵对方心智能力的道具。但是拥有强大忌能的祸具,时常会伴随着某种枷锁。这个也一样。若要对某人行使操纵人心的能力,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必须收集能力所需的能量——就像『酢浆草的实验表』的时间一样。那跟这个『刑法第十五条』的诅咒可说是互为表里呢。」

「虽然听不明白,但总之也不是什么像样的诅咒吧。」

「就无法控制这方面而言,那么说也没错。夜知春亮和锥霞应该知道吧,这种类型的祸具不只会对持有者,也会无差别地对周遭的人散布诅咒。也就是强行拉出他人内心的思考。至于那是妄想、过去的记忆还是单纯的恶梦,就依情况而定了。你们最近有作过什么特别有真实感的梦或是白日梦吗?」

「唔!那……难道是……!」

菲雅察觉到什么似地蹙起眉。此叶和锥霞也一样。黑绘则是专心地在治疗春亮,所以不晓得她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但是,连春亮自己也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该有的妄想。如白日梦一般真实呈现的妄想。

不仅如此。他回想起了先前大家去洗澡之前聊到的事情。菲雅和此叶都曾说过,最近常作恶梦。他们还以为是因为太累了,单纯只是偶然。但是,那些也都是——因为日村持有的祸具所造成的影响吗?

「看来大家都心里有数呢。因为我曾好几次躲起来观察你们的情况,所以就算没见到我,也会发生那种情形吧。你们恍然回神时的反应,真是让人相当愉快呢。」

「你这混帐……!事到如今,原来……原来会看到那种东西……都是你害的吗!」

「别那样瞪我嘛,箱形的恐祸。我也被迫亲眼见到好几个让我心痛如绞的回忆啊。总之,这即是这个祸具发挥洗脑能力时所必须的『燃料』。也就是收集周遭人们想像力的、记忆的以及心的碎片。」

「所以你……也用那个能力,操纵了雏井艾希这个敌人的心吧。」

此叶说,日村像在回想某件事情般抬起了视线。

「嗯。基本上算是这样没错吧。但当时使用『刑法第十五条』的人实际上并不是我,而是骑士领的家伙们喔。也可以说并不是我。」

「你…你是什么意思……?」

「夜知春亮,会相信老师所说的话,真是个好学生,但是偶尔也需要质疑喔。你们从一开始就都想错了。之前村正曾经说:『尽管是骑士领的人,却能正常地对话。』那番话真是太可惜了。虽然当时我说这是治愈心灵祸具的关系,将其敷衍带过了。简单地说,就是这家伙根本不是骑士领的骑士。她原本是——」

*

雏井艾希作了个梦。纯粹地作了个梦。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耳机里时钟声毫不间断地传来。

这与当时在那个地下室里听见的时钟声混杂在一起。

她与父亲一起被绑架后,就被带进了那间地下室。门外疯狂的钟表匠说了。互相残杀吧。只要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能得救。一旦四分钟过了,就会放出毒气杀了他们两人。别忘了,时间就是生命。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父亲不知所措地张望四下。他发出怒吼,敲打坚硬的铁门,呐喊着快开门快开门。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但是,艾希一边听着刻划生命时间的怀表声响,一边感受到了。

与父亲截然不同的情感——她感受到了……欢喜。

这一刻……

终于……

来了!

没办法没办法得救了总算得救了可以逃脱了,毕竟是在这种状况下也没办法,她不会受到责罚,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好耶!

所以艾希在第二十二秒就决定好了该做的事情。看着徒劳无功地敲着铁门挣扎的父亲后脑勺时,在第二十四秒她发现到有个问题。自己是孩子,父亲是大人。第三十五秒时她想起了提示。第四十二秒她找到了答案,第四十三秒捉起怀表的银锁,第四十四秒用锁炼从后头勒住父亲的脖子。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每天每晚都在厕所浴室床上做些下流肮脏的事情,说什么因为妈妈不在,就随心所欲地做些令人又痛又难受又恶心的事情,只顾着自己舒服,明明说了好几次好几次不要不要不要,所以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第五十秒——五十五秒——一分钟——两分钟——

由于她还是小孩子,力气不足让她费了好一番工夫。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在三分五十七秒时死了。

铁门打开后,疯狂的钟表匠兴高采烈地快步冲了上来,不停重复说着:太棒了!终于出现能够了解我想法的人了。时间就是生命,你也明白了吧。太棒了!

她根本没在听。

自己只是——对于将自己从那些受诅咒的日子里,从那些如同地狱般的日子里救出来的东西,给予自己那份力量的东西,对于从捉住的瞬间起就发觉它不是个单纯怀表的时钟,献上自己最高级的感谢与爱情。

谢谢你帮助了我。

谢谢你拯救了我。

谢谢、谢谢、谢谢。得报恩才行呢。好啊,反正我也正在想要不要干脆去死呢。

所以,我会爱着你唷。

从今而后,我会一直一直爱着你唷——

咦?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为什么我会向最喜欢的领主大人宣誓效忠呢?

真奇怪。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

「——她原本是比布利欧家族会的一员。」

听见出乎意料的名词后,春亮瞪大双眼。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时候会冒出这个名字?她…她们……不是已经——

日村咯咯笑了。

「这是我第二次利用他们了。啊,你是想说,他们不是已经瓦解了吗?以组织而言,确实是瓦解了,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幸存者。当他们对研究室长国挑起全面战争的时候,因『酢浆草的实验表』的能力而成为家族会主力的雏井艾希,被允许可以不采取自爆恐怖攻击,而是一般地以自身的能力进行战斗。然后她正如『极小歼灭圈』这个称号,歼灭了一个分室的战力后就逃走了。跟因为力气用尽而遭到掳获的奥拉翠耶·拉柏多尔姆那格不一样呢。雏井艾希应该是打算等储存到时间之后,再游击性地袭击其他分室吧。但是雏井艾希由于力量强大,也被骑士领盯上了——就在她储存时间的期间,被几名受命现身的骑士领骑士捉住了。」

日村又挥了挥手上破碎的「刑法第十五条」。

「此时这个再度登场。捉到雏井艾希之后,不久骑士领也得到了这项道具。他们一直在思索这个具有洗脑能力的祸具的用途。结果,由于他们接二连三地失去了『平衡玩偶(Balancing Toy)』,以及曾支配过术法·蓝蛊的『一人分队(Isolates)』等骑士,所以为了补足战力——他们决定选择雏井艾希这个女人,作为刚得到手的祸具的实验品。」

「因为她拥有着『最强』等级的力量,所以才想将她洗脑,让她变成骑士……就是这么一回事吗?的确,如此一来就能补足极高的战力。」

「就算她因为还未能窥知全貌的『刑法第十五条』发狂而死,反正原本就是敌人,所以不成问题。之后,室长恰巧交给了刚出院的我一个任务。也就是使用『巴士底监狱之人』,悄悄去观察骑士领的情况。到了那边之后,他们正好在用已储存到能量的『刑法第十五条』,准备对雏井艾希洗脑。接下来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在他们对她说『你是骑士领的骑士』的时候,藏起身影,接近雏井艾希的耳边,对她这么轻喃就好了:『然后,今后你必须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我是领主。』」

日村又接着说明之后发生的经过。他利用能消除存在感的面具,找机会解除了雏井艾希的束缚。又偷来被骑士领夺走的「酢浆草的实验表」交给她。再以领主的身分下令,让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大肆进行破坏,就让「刑法第十五条」落入了自己手里——

「怎么搞的……你到底想做什么!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只要有这个祸具,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的愿望就只是如此。」

「哈哈……」忽然,有某个人笑了。并不是日村。而是双眸里闪动着熊熊怒火,皮笑肉不笑的锥霞。

「蠢毙了……真是蠢毙了!你这家伙果然——!」

「虽然不晓得已经说过几遍了,但我再说一次吧。锥霞,我爱你。」

传进耳里的这句话,令春亮心中有股吃惊的感觉。但同时不可思议的是,春亮也心情平静地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日村的这份情感,正是锥霞厌恶他的原因之一吧。另外,从锥霞至今对日村表现出的强烈抗拒来看,他的感情肯定是单方面的……没错,肯定是疯狂地单方面爱着锥霞吧。

就连同性的菲雅她们,在锥霞身上除了拒绝以外,似乎什么意志也感受不到。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得到锥霞的心吗?别开玩笑了。虽然我还不太懂男女情事,但锥霞看起来百分之百对你没那个意思喔。」

「老师与学生间存有不道德关系这种事,只要在电视或小说里出现就够了。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将阿曼妲托付给我们,再让雏井艾希袭击她呢?真有必要制造出这种流程吗?」

「当然有必要。只是阿曼妲刚好适合当这部分的零件罢了。我忘了说,这个『刑法第十五条』发动时,还需要有另一个条件——也就是『对方若非处在受到强烈打击的状态,就无法产生作用』。骑士领对艾希进行洗脑时,是以告诉她家族会已经瓦解,制造出受到打击的状态。若是能量,祸具会自动引出周遭人们内心的碎片再加以收集,但只有这个打击状态,必须由自己制造出来才行。」

「哼……我明白了。你只是一直装作很真诚努力地想拯救阿曼妲吧。」

「是想提升上野同学的好感度吧。真无聊。看上去你的伤口……虽然外观看来很严重,但其实准确地避开了要害。想必你是对受洗脑的她这么说了吧:我会为了保护上野同学冲到前面来,到时你就避开要害贯穿我的身体——之类的。」

「大概就是这样。遗憾的是,就算我做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因为我的致命伤而受到打击。真是可惜。没想到箱形的恐祸叫我戴上面具,并到一旁待命一事,反而成了失败的原因……无论如何,我可是为了保护你受了重伤喔。真希望你能坦率地受到打击呢。明明以前总是称呼我为『前辈』,那般地仰慕我。真教人伤心啊。」

「蠢毙了……无论你的行为举止看来有多么真诚,我早就知道你的本性了!谁会受到打击啊!你根本一点改变也没有!」

「不……我已经不一样了喔。就像对你说过的,我『决定改变』……所以我也选用了第二条战略。只要夜知春亮一死,你肯定会大受打击吧。」

「!——闭嘴!」

「没有从一开始就这么做,有几个原因。因为届时箱形的恐祸与村正恐怕会激发出不顾己身的强大力量,我就不得不正面突破她们的包围,风险太高了……我以为顶多有可能会时间不够,没想到你们真的能打赢雏井艾希。第二个理由,单纯就是我的心情问题。虽然在夜知春亮死去的时候,将锥霞变成我的人也不错,但毕竟夜知至今不停地阻挠我,果然该让他亲眼看看锥霞变成我的所有物,才能得到更多的幸福——」

「闭嘴————!」

锥霞震怒的呐喊传进春亮耳中。日村到底在说什么啊?情报太多了,一时之间难以全盘理解。再思考一阵子的话,似乎就会明白。呃……那个……也就是说——

「阿春、阿春,你没事吧?伤口感觉怎么样?」

几乎是紧贴在他身上,继续治疗他手臂的黑绘问道。这句问话让他的思考倏然中断,答案立时远去。

「啊……嗯,是还有点痛啦。反正也不可能马上痊愈吧,不用这么勉强。」

「是吗?那我再卷一点好了。精神别太紧绷,也尽量别想事情,放轻松一点吧。」

黑绘又用新的头发缠绕住他的手臂。包住伤口后,暖意慢慢渗透进来。黑绘似乎在嘴里咕哝说些不知所云的话,诸如:「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似乎不太公平呢……」

「无论如何,你的计谋已经失败了。那个洗脑道具也被破坏了。况且你的首领也和我们约好,不会对我们出手。你这项行为算是违反了他的规定吧……我们应该至少有权要求赔偿损失吧。具体来说,就是在这里痛扁你的权利。」

「哈哈——这就是第三个理由了。不只是你,室长也叮咛过我,不准对夜知春亮出手呢。毕竟研究室长国是个相当方便的组织,若要遵守这个立场,我也想尽可能避免直接攻击夜知春亮。但是没办法。也就是说,我的决心『改变了』喔,锥霞。」

「……你打算……脱离研究室长国吗?」

锥霞低问后,日村轻轻颔首。

「我的幸福就只有你。只有得到你才会幸福。我不会放弃。」

日村将「刑法第十五条」的残骸丢至地面,取而代之地拿起夹在腋下的畸形面具。

菲雅拧眉,做出准备投掷拷问车轮的动作,同时说:

「什么幸福啊。嗯,我是不明白男女恋爱这方面的事情啦,但是身为恋爱达人的莎弗兰缇向我说明了很多事情,所以我至少可以了解那种感觉。虽然是这样的我,但我还是要说……你的做法根本大错特错,只有这点我能肯定。你真是既卑鄙又恶劣。所谓的恋爱,肯定就只是真诚地将自己的想法、将自己纯粹又珍贵的想法传达给对方知道,并做好将会失败受伤的觉悟,但尽管如此,还是要面对面地传达给对方知道——就像是一场赌上自己所有存在的战斗吧。你却卑鄙地放弃了战斗,转身寻求具有丑陋诅咒的道具之力。你甚至没有尝试过去战斗。没有比这种从一开始就放弃战斗的爱情——更丢脸难看的事物了!」

菲雅这阵话语响彻天际的瞬间,不知为何锥霞吃惊得眼神闪烁。同时黑绘略微用力地以头发卷住春亮的伤口。果然……有点痛。

听了菲雅这番话后,日村勾起嘴角。

「无所谓。这就是我的战斗方式。」

他不疾不徐地再次举起手臂。见状,至今动也不动的锥霞轻轻摇了摇头,同时抬起脸庞。有那么一瞬间,她迟疑地咬住嘴唇,然后——

「蠢毙了……虽然我没有跟你说的义务,但还是说吧。你的诅咒已经逼近极限了。若是今后你再继续使用『巴士底监狱之人』的话,就算没有戴面具,你也会失去存在感喔。甚至到了连自己也忘了自己存在的地步喔。这种等同于死亡的状况,很有可能在下一次戴的时候就会发生。所以——」

她咽了下口水,简短地说:

「快停止吧——别再戴了。你会死喔。」

但日村没有停下动作。

他对锥霞的话语回以微笑,同时低喃着:

「真是笔直的眼光,真令人怀念啊。我从见到你那双眼睛的时刻起,就已经——」

然后准备戴上面具。

「休想……得逞……!」

菲雅旋过身准备丢出拷问车轮。此叶往前踏出一步。锥霞则伸长「黑河可怜」。但日村深知如何阻止她们所有人的行动。

「啊——我忘了说了,『刑法第十五条』的洗脑就算本体坏了,还是无法解除。所以让我处理一下无用武之地的棋子吧。雏井艾希。」

「是。」

呆滞地躺在地上的艾希开口回应。日村继续简短说道:

「我命令你,去死吧。」

「是。」

艾希一边心满意足地笑着,一边咬下自己的舌头。下一秒她的口中溢出了鲜血,身体就像鱼一样颤抖痉挛着。

「什——!你这混帐——!」

就在菲雅等人的注意力被艾希吸引走的那一瞬间,日村很快地将「巴士底监狱之人」套在自己的头上。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毕竟从刚才起还有其他人一直在偷偷观察着这里呢。偷窥可是我的专利。那么,下次要做什么好呢?为了得到我的幸福,该做什么好呢……真开心,哈哈哈,事情愈来愈令人开心了!别忘了,锥霞,我随时随地都在看着你!一直注视着你喔!」

最后仅留下这段话语——

日村就消失了。

他的身影还会再次出现吗——这件事谁也不晓得。

*

「唔!」菲雅短促地呻吟后,将拷问车轮垂在身侧。她看向口中溢出鲜血的艾希,表情沉痛地垂下眼睑。但是她马上又抬起头来,既不是奔向艾希,也不是奔向春亮,也未将拷问道具变回立方体玩具。

「……乳牛女。」

「我也察觉到了,这是当然的吧。」

两人紧盯着同一个方向。春亮对她们的态度感到纳闷。

「怎…怎么了吗?」

「哼。从刚才起就有一帮家伙在偷看我们。虽然直到刚刚才察觉到气息就是了……依刚才怀表的时间来算的话,感觉上是在第三分五十八秒的时候吧。」

「因为没时间理会他们,所以就放任不管了,但被人默不作声地看着,还是教人心头不舒坦呢。你们想躲到什么时候?别担心,总之得先道声谢才行呢。但之后我就不晓得了。」

两人说完后没多久,她们视线前方的草丛喀沙喀沙地晃动了起来。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眼熟的人,和两个陌生的人。

「吾之发言,基本上还是回答吧。我们并不打算一直躲起来,差不多正准备要出来了,报告这样的报告。」

「恩·尹柔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另外那是……?」

前方站着一名小麦色肌肤的少女。身上不再是在校内见到的露肚脐制服,而是白袍加上民族风长裙,代表研究室长国人员身分的服装。

其余两人似乎也是研究室长国的人。

其中一个是非常削瘦的女子,身上穿着朴素的窄裙和白袍,一头长发在晚风中飘逸,睡眼惺忪似地眯着眼睛。应该不是真的想睡,单纯只是她原本眼睛就长那样吧。另一个人则对比似地是个如熊的巨汉。五官看来很纯朴,同时也很深邃。服装是衬衫系上领带再加上西装裤,同样穿着白袍。不管横看竖看,那件白袍似乎都太紧了。白袍前面的钮扣根本扣不起来吧。

女人边发出奇怪的笑声,边小声地自我介绍。

「嘻嘻嘻……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研究室长国第二分室长,四乃穗木来。暗曲室长因为很忙,我就作为代表前来了。以后请多多指教……嘻嘻嘻。」

「在下是副分室长高杉征十郎!我们并不打算与你们为敌,请各位别如此警戒。」

「记得你好像说过:『可恶,在下最讨厌这种麻烦的工作了。臭室长,在下今晚才刚在录影带出租店里租了跟分室长很像的A片,正打算要打到心满意足为止呢……』是吗?嘻嘻嘻,高杉,这可不行唷。得记下来才行……」

「请您不要甚至模仿在下的声音,再将莫须有的情报写进『向暗曲室长打小报告笔记』!明明分室长您才抱怨说:『晚上出门对肌肤很伤耶。』……啊,来了!是反手拳~!」

「请别说些会招人误解的话。这是室长的命令,我可是一边小跳步一边赶来了唷。嗯,毕竟我也想看看传闻中的夜知春亮同学嘛……嗯……喔……」

看也不看捣着鼻子的男性——高杉一眼,自称来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看向春亮。接着忽然将手伸进怀里拿出某样东西。菲雅等人连忙准备迎击,然而——

「那个……分室长,您为什么突然捏起气泡纸?」

「嘻嘻嘻……我还以为拥有不会受诅咒这种特异体质的男孩子,一定会符合特异体质地是个有着壮硕肌肉,如同猩猩一般的美少年呢……期待落空了,我好伤心呀。唉……究竟哪里才会有能够治愈我的饥渴,正好符合我喜好的男人呢……?」

来一边叹息,一边捏起气泡纸。高杉则在她身后像是在说「这里!这里!」一般,默不作声地频频指着自己的脸。菲雅半眯起眼。

「……这些家伙是搞笑艺人吗?真是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

「说明基本上他们是研究室长国的人的说明。」

恩·尹柔依一本正经地说,看来不像在撒谎。来也腻了似地一把将气泡纸丢开。

「嘻嘻嘻……嗯,的确会觉得莫名其妙呢。至于说到我们为何会在这里……我想你们已经明白状况了吧,就是因为日村素直研究员的举止太可疑了。」

「该说是监视还是观察呢?一切的开端,就是他从我们的医疗机构里带走了那名阿曼妲·卡罗特开始喔。」

「……她并不是出院吗?」

锥霞问,同时丝毫不敢大意地瞪着两人。来又笑了起来。

「嘻嘻嘻,公主殿下,好久不见了。你不打算回来吗?」

「那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快点回答我。」

「是是。阿曼妲虽然已经康复许多,但还不到可以让她出院的地步喔。本来我们还以为是骑士领干的好事,但这孩子应该没有什么重要性了吧……就在百思不解的时候,哎呀真教人吃惊。在优秀的研究员一如往常送来的报告书里,竟然提到了今天在学校里,看到箱形的恐祸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模样有些古怪的白发少女。」

恩·尹柔依不住点头。这么说来,在带阿曼妲参观学校的时候,似乎曾遇见过她呢。以往锥霞负责的,将菲雅她们在学校里的情况原封不动地向上级报告的工作,如今转交给了恩·尹柔依接手。

「这所学校的相关人员里,有位持有能抹除存在感的祸具的日村研究员。之前派遣他去骑士领执行侦察任务时,也留下了好几个疑点,室长才会命令我们前来调查他——」

「也就是说历经一番调查之后,情况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各位了解了吗?虽然没能捉住他,但这也没办法呢。既然明白来龙去脉了,只要再向室长报告,我们的工作也就结束了……总之,我们的成员给各位添了麻烦,真是抱歉呀。」

「岂止是麻烦,根本是天大的麻烦。刚才我也说过了,我甚至想要求赔偿咧。」

菲雅扁嘴说。来轻轻耸了耸肩。

「嘻嘻嘻……当然,室长也对我们下了指示,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话,就给你们一个方便吧。根据我方的情报,听说骑士领在『刑法第十五条』里装了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喔。虽然很想拿来研究一番,但既然是室长的命令,就送给你们吧……还有就是……对了。总之,雏井艾希也交给我们处理吧。高杉,她情况怎么样了?」

「呃……喔?感觉上就是紧急送医的话,也许会得救,又也许不会得救!」

「嘻嘻嘻,跟电影不一样,实际上就算咬断舌头,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呢。处理尸体和使之复活,哪一种比较麻烦呢?嗯,算啦,快点送她就医吧。」

「了解!那么在下先走了!」

高杉边说边用他粗壮的手臂抱起艾希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虽然是敌人——但她不过是受到日村操纵的家族会成员。若能获救,当然是最好。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阿曼妲·卡罗特?要回到我们的医院也可以,要继续交给你们也没问题喔……哎呀?」

来看着仅将失焦双眼对准夜空的阿曼妲,不知为何疑惑地歪过头。菲雅低下头,俯视着日村留下来的「刑法第十五条」残骸。

「操纵人心的道具。有这个的话,也许真的能让阿曼妲恢复心智吧。不,不对。这个果然是受诅咒的道具,不应该使用它。可是——阿曼妲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我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菲雅……」

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呢?春亮不知道。菲雅的疑惑,同时也是自己的疑惑。这样子好吗?这样子……真的好吗?

然而这个时候,「嘻嘻嘻,容我打岔一下。」来却审视着阿曼妲如此开口。

「啊,原来如此。既然如此,那东西坏了也没什么关系嘛。」

「别…别说得那么轻佻!这家伙她……可是还在这种状态——」

「这么说来,报告书上也提到过这件事呢。在没有事前情报的状况下竟然就能察觉到,你真是厉害呢。」

「我的光荣,就是能得到您的称赞是我的光荣。」

恩·尹柔依与不知在对什么事情点头的来转头看向他们。

「嘻嘻嘻……根据医院的纪录,一开始她确实是完全丧失了心智,但最近已经恢复到至少可以讲话的地步了喔。」

「什——!那为什么她现在会变成这副样子!情况又恶化了不是吗!」

「是呀,真是奇怪呢。恶化成这样,反而让人只能联想到是有人蓄意动了手脚吧。那么,让我问一个问题吧——你们几个有让她吃什么药吗?嘻嘻嘻。」

锥霞震惊地双眼圆瞪,从口袋里掏出药锭片。是日村交给锥霞,定期喂她吃的药。

「真是蠢毙了。我自己当然也确实检查过了。因为他给我的药根本不能相信。可是,这个真的是用以治疗精神疾病的药啊——」

「嗯。那个药能借我一点吗?」

锥霞神色迟疑地将药锭片递给来。来端详了好一阵子后,说:

「包装和标记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呢……可是——」

接着来取出一枚药锭,不加思索地放在自己的舌头上。她动着嘴巴咀嚼了一会儿,「呸」地又将药吐出来——

「嘻嘻嘻,宾果。这里头的成分不对唷。因为我很擅长靠味觉分辨药物。别说什么药没有味道喔,就是一种感觉……总之,包装之类的应该是花钱请他人伪造的吧。这个药简单说来就是——持续服用后,会让人丧失心智的药。对日村研究员而言,为了达到目的,他需要这个孩子,但又不能让她乱讲话,导致事态变得更加麻烦……看来真的希望她只是个突显自己努力模样的道具而已呢。」

「你…你说什么……!那么——!」

「只要不再让她吃这个药,继续原本应该接受的治疗,她就会正常地痊愈吧。」

来干脆地说。恩·尹柔依也目光平静地开口:

「吾之发言,我想之前也曾说过,应该重新检查食物才对。在吾之故乡,也有人不慎连续食用毒草,导致拉玛的流动阻塞住了,然后也像这样丧失了心智。」

怎么可能。是真的吗?

真是这样的话……啊啊……真是这样的话——阿曼妲她将会好起来。

春亮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她。她面无表情。但是,那应该可以恢复。也应该要尽快让她再次拥有表情才对。而且是经由知道治疗方法的人们。

然后春亮一行人互相对望。

「结果……这就是所谓的术业有专攻吧。虽然还是有些不安。」

「嗯,如果你们能和我们约好,不用这家伙做不人道的实验或进行拷问的话——」

「赌上吾之部族的荣耀,我约定这样的约定。」

「嘻嘻嘻,反正她身上也没有我们不惜拷问也想套出的情报嘛。」

虽然那个发出诡谲笑声的女人说的话还无法相信,但春亮心想,应该可以相信目光真挚地点着头的恩·尹柔依吧。至少她不是坏人。

锥霞也犹豫了好一半晌,最终似乎也做出了苦涩的决定。她瞪着来说:

「……我还无法相信你们。当我们想见她时,随时都得让我们见她。这是条件。」

「嘻嘻嘻,这下子就不能乱来了呢。了解,公主殿下。联络窗口的话就是这位恩·尹柔依研究员,应该没问题吧?」

阿曼妲将就此回到研究室长国的医疗机构。菲雅望着阿曼妲的脸庞,暂时向她道别。

「保重啰……要好好接受治疗喔。还有,下次再见。坦白说,我也不晓得见面之后要跟你聊什么。我们还是我们,而你曾经是敌人。所以到底该向你道歉还是不应该,我也不晓得——可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我们下次再见吧。我不会逃跑也不会躲藏。」

这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心声。

所以,不需要言语。春亮只是伸出手,最后轻轻地摸了摸阿曼妲柔软的发丝。暂时也要跟这阵触感告别了。

恩·尹柔依推着轮椅,与来一同转身离开。

望着她们身穿白袍的背影时,春亮忽然想起来了。此叶曾说过:总之得先道声谢才行。如果此叶说的是真的,那么刚才果然是——

「啊,喂!那个……难不成,刚才是你救了我?艾希朝我伸长银锁的时候,锁链像是被箭还是什么东西弹开了一般,莫名地改变方向——」

「——你在说什么呢?回答这样的回答。我打从心底真的一丁点头绪也没有。」

恩·尹柔依头也不回地答。真是显而易见的谎言。

反倒是来弯起嘴角,转过头说:

「嘻嘻嘻……这孩子这么说过唷:『明明出现了强大的敌人,为什么没有向自己寻求协助呢?真是未知。』大概是因为不想欠我们人情,所以你不应该出手喔——我也这么向她说明过了……但她似乎无法阻止身体擅自行动呢。如果再早一些抵达现场的话,她应该会开心地奋勇加入战局吧?嘻嘻嘻,这孩子真的对你们——哎呀,你前进的速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呢?把我抛下的话,我可会哭唷。」

恩·尹柔依像是恨不得早一刻离开现场般,推着轮椅快步前进。来则嘻嘻嘻地抖着肩膀笑着,跟在她的身后。阿曼妲的白发在轮椅上左右晃动。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夜晚的学校终于回归静寂。

春亮不由得抬头看向身后的校舍。被艾希的银锁粉碎的水泥墙,因菲雅的拷问道具而出现裂痕的外墙——以及故障的大时钟。

时钟正停止走动。

但是,时间并没有停止。

看着那个损坏的时钟,春亮重新察觉到了。

既理所当然、又重要、又令人喜爱——同时,又有些不安的心情。

就跟这个故障的大时钟一样。

就只是看不见而已。

就只是无法确切地确认而已,但时间确实正不停地流动着。

然后,某些事物正不停地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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