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已经回不去了。另一个人答。
你为什么会加入那里?她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顺其自然。另一个人答。
除了那里以外,你还有其他的容身之所吗?她问。
——哪里都没有。另一个人答。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你还记得至今发生过的事情吗?她问。
——我一直都听得见。另一个人答。
同时另一个人将视线转向平凡无奇的窗外风景——面带着微笑。
看着那样的表情,她心想。
过去无法改变。时间无法停止,也无法倒流。
尽管如此,还是要相信「现在」会改变,然后继续前进。她认为人类就需要这样的强韧。然后既然眼前的人认识了不是人类,但是又比任何人更像人类地这么做的那群女孩之后,能够带着这样的微笑回想起她们,那么这个人也更应该要那么做,并坚强地踏出步伐。
所以她——恩·尹柔依再次开口询问。
「没有容身之处,回去又会被铲除。我以此为前提问你……你有工作的意愿吗?」
——自己是敌人。另一个人答。
「我相信你说的顺其自然那句话。既然没有理由得积极地待在那里,又没办法回去那里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尽管如此,你不担心我会背叛你们吗?另一个人答。
「吾之回答,不担心。背叛的痛楚,和遭到背叛的痛楚,对你来说都是既知。况且,既然没有容身之所,背叛我们也就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无语。
恩·尹柔依给予另一个人考虑的时间,也给予补充情报。
「事先声明,工作很简单。由于我们的成员中有一个人消失了,所以就由你递补——就像约聘社员一样。但如果你赞同我们的理念,想为了阐明未知而行动,那就另当别论。你对于解开未知这个理念没有兴趣吗?询问这样的询问。」
——不晓得。我想知道的,只有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另一个人答。
「真是了不起的未知。你有任何头绪吗?」
接下来恩·尹柔依保持沉默,等待她的结论。
在白色的病房里,在仅有两人的病房里,恩·尹柔依等着在床上坐起身,从开着一条小缝的窗户凝视着外头的少女的——回答。
片刻过后,她说了。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那个人。我希望能……见见那个人。」
用不着想,也知道她所指的人是谁。是成为俘虏,遭到软禁的一名骑士。曾想杀了眼前少女的人物。
「我什么也不会做,只是见见她。也没有想过要帮助她逃跑。一回到骑士领,那个人也一定会遭到肃清。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她一见到你,又会大骂你是叛徒吧。又会再次想杀了你吧。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她立刻回答,又以低喃般的嗓音继续说道:
「就算是谎言,就算是一时兴起,自己的记忆也不会消失,过去也不会消失。我是真的感受到了幸福。所以,我想对她说。只是……想这么告诉她……」
她的视线,依然朝向微微开殷的窗外。
「谢谢你给了我回忆。还有——」
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白发。
就像不具形体的母亲一样。
「——再见了。」
*
当天,在太阳尚未完全升起的一大早,此叶就蹑手蹑脚地走在夜知家的走廊上。她慎重地踏出步伐,终于抵达目的地——他的房门前。
她又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一圈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好!」配合一个用力的点头,打开纸拉门。虽然注入了气势,但开关纸拉门时,她还是小心地注意着声响。
这里是他的房间。就青春期男生的房间而言,算是整理得相当干净整洁吧。就跟往常见过的一样,但又只有现在飘散着与往常不同氛围的——他的房间。躺在铺于房间正中央的床铺上的他,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和自己。这是一种让她非常舒适,觉得幸福的景象。
此叶动作轻柔地跪坐在棉被旁,观察他的睡脸。好可爱。
几乎令人发狂的冲动自胸口深处涌了上来。
涌上说谎的自己的胸口。
那一天的记忆伴随着痛楚苏醒。啊啊,那一天,自己——有意地解除了封印在自己体内深处的谎言,解除了自己害怕看到血,而且一看到血就会无法动弹的这个自我暗示。以往好几次陷入困境的时候,她都会靠着气势一时性地跨过那层束缚。但是,解开束缚本身这件事,这回却是头一遭。
没办法。若不那么做就无法保护他。但那是正确的吗?她做错了吗?她不知道。
现在,她欲再一次将那个自我暗示套在自己身上。但是至今一直发挥出效果的那层束缚,经过长年累月不断确切仔细地堆砌后,终于臻至完成,是个无限地近似于真实的谎言。真实到甚至连自己平常也忘了这件事。
一旦解除过一次,若要再回到从前的那种等级,就需要花点时间吧。现在存有着破绽。现在自己这个存在,与拷问处刑立方体同等危险——
以往的谎言、现在的谎言,该告诉他吗?说真的她很害怕。当时说不定是因为那个操纵人心的道具的诅咒,使得她的精神不太稳定。一旦错失机会,今后就只会一直彷徨无助。
此叶轻伸出手,抚摸熟睡的他的脸颊。真温暖,让人爱怜。
身体深处隐隐发疼。要是能就这样夺走他的双唇……要是能就这样钻进他的被窝里,用自己这副身体接纳他的一切……若能被他的双手环抱,永远永远地感受着他的温度——那将会是何等幸福啊。
想要。想要。她是……这么地……想要他——
此叶边按捺下这股冲动,边轻柔地描绘他脸部的轮廓。
(嗳,春亮……我其实……就是一个这么恐怖的女人喔。是个不知何时会发狂的女人喔。如果……我毫不保留地……向你坦白所有事情——春亮你……会怎么回答我呢……?)
就在这时——
「唔……嗯……?」
他醒来了。此叶若无其事地将手从他的脸颊上抽离,嫣然微笑。平常的自己。在这里的是平常的自己。她应该要如此保持。
「此叶……?」
「早安,春亮。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吧。」
「呼啊……不,这个时间也差不多该起来了,所以没关系啦。怎么啦?」
春亮睡眼惺忪地瞥向枕边的时钟,确认时间,然后敲了下闹钟的顶端,慢吞吞地关闭闹铃设定。他坐起上半身后,此叶轻轻地递出一直拿在手上的小盒子。
「呃……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那个……今天……不就是那个嘛。所以……我是想把这个……交给你。」
「嗯?啊……难不成是巧克力……?」
此叶不住地点头。是她亲手做的巧克力。是昨天半夜,她在熄了灯的厨房里悄悄做的。如果刚好有人起来上厕所,就会目击到有可疑的人影仅依赖着瓦斯炉的火光,搅动着锅里东西这种女巫般的光景吧。由于出乎预期地做得很成功,她好像还好几次抿着嘴咕呵咕呵地窃声笑着的样子……连她也觉得自己很恐怖。幸好没被任何人撞见。
春亮连连眨了好几次眼睛,最后害臊地搔着脸颊,接过了装有巧克力的盒子。
「此叶,谢谢你。我好开心。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么一大早?」
「对…对不起。那个……那是……因为春亮今天一定会拿到很多巧克力,所以我才心想至少要比任何人都早交给你……那个……就是这种感觉……」
她支支吾吾地咕哝。似乎是太小声了春亮没听见,他一脸困惑地歪过头。
没听见也无妨。毕竟要再说一次也太难为情了。「总之就是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啦!由于今天想气势十足地做早餐,所以就像是叫你起床顺便给你一样吧!」她反射性地敷衍带过。
「喔…喔。那我马上换衣服过去——对了,再说一次吧,这个,谢谢你。」
春亮举高装有巧克力的盒子说,此叶对他回以微笑后,走出房间。关上纸拉门后,她好几秒停在原地不动。房里传来了他脱下衣服后更衣的声响。
她确实交出巧克力了。他很高兴。比任何人还要早交出去的巧克力,一定很特别。
该做的事情做完了。然而事到如今,她才又开始觉得:再积极一点会更好吗?像是用其他种方式交给他巧克力,让他更加吃惊,察觉到她的心意,之后就有可能会发生各式各样幸福的事件。好比说……好比说——
「……在我的身上涂上巧克力,再逼近他请他吃……之类的……?」
她不由得直接喃喃地说出脑海中浮出的想像,迟了一秒后大为震惊。真是太不检点了。真是太变态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啊!
此叶揉了揉自己变红的脸蛋,为了和他一起准备幸福的早餐,小跑步地跑向厨房。
*
菲雅从棉被里霍然起身,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再左右抿了抿嘴。接着维持着坐起上半身的姿势,转动脑袋,伸直背杆,左右转动脊椎。她边做这些动作以驱赶睡意,顺便确认身体的状况。
……确认身体的状况。
菲雅轻伸出手,抚向自己的下腹部。
打赢雏井艾希,日村素直消失不见后,放在「刑法第十五条」里的免罪符机关就和往常一样,由春亮亲手插进自己的体内深处,然后封印了「飓风杀人柱("Tornado of souls")」。她回想当时的情形。
「那混帐……总觉得最近温柔指数微妙地有点不足喔。就算是因为至今已经有好几次放进我体内了,就算是因为习惯了……哼,放的时候应该要再温柔一点啊。因为我的洞很小,强行硬塞的话会很痛耶……」
她无意识地嘟嘟哝哝发牢骚。心想:真希望他能想点其他办法。每一次每一次都拿那种东西硬塞、硬挤、硬戳,那么随心所欲……嗯,但毕竟是自己主动要他放进来的,所以某种程度上还是会忍耐啦。话虽如此,应该还有其他种方法吧。好比说……对了,好比说——
「在放进来之前……先舔湿我的洞……之类的……这样一来,我紧绷的里面也会变得滑溜——啊,笨蛋!无耻、太无耻了!不可饶恕!」
菲雅对自己的想像生气了好一阵子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会觉得痛这件事,就跟往常一样。但当时只有一件事,跟平时不一样。
自己的心态变了。
她第一次感到迟疑,将免罪符机关放进去真的好吗?一旦放了进去后,自己的力量就会减少。面对强大敌人的力量就会减少。像与雏井艾希交手时也是,如果能够自由地运用至今封印起来的机关,也许她就能更加轻松地作战。
「……」
她在按着下腹部的手上使力。当时真是好险。春亮的悲鸣。不想听见的他人的悲鸣。承认吧——当时自己险些发狂。
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发狂。假使至今自己从未封印起任何一个机关,或许她就会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杀了那家伙也说不定。也许会被无法克制的力量要得失去理智,也忘了谁才是敌人,接连攻击在场的每一个人也说不定。
免罪符机关成了压抑力量、封住自己疯狂的一股抑制力。只要再继续收集,她就不用害怕自己会发狂,就能真的像个人类一样,只集中心神在解除诅咒一事上吧。
但是同时,免罪符机关也会夺走她的力量,消除她能迎战敌人的方法。再继续收集的话,自己就会失去所有力量,也愈来愈难以抵挡攻击她们的敌人吧。
真是二律背反。
这时她「呵」地笑了声,压着腹部的手放松了力道。因为她回想了起来。当自己拿着免罪符机关拿不定主意时;当她提及二律背反时,春亮的表情。
她苦笑。他干脆地这么说了:
「那家伙是『最强』的吧?你都打赢她了,用不着这么在意也没关系吧?」
没错。自己的疯狂依然……很危险。最终只能自己想出解决办法。
但面对敌人时,用不着自己一个人对付也没关系。虽然让人火大,但还有那个乳牛女。还有黑绘。还有锥霞。还有虽然不想牵扯进来,但可能会自己主动插手的其他家伙们——
与他人有着牵绊的……这种强韧。自己拥有这项东西。一思及此,不可思议地心情就轻松了许多。虽然她不想老是仰赖别人的力量,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武器变少了就惊慌失措,也未免太蠢了。
「……嗯,该怎么说呢……因为我原本就很厉害啊。之后只要稍微锻练一下,再留有一把劈刀和一把螺旋钻,不管面对什么敌人都能轻松获胜吧。就算没有了所有武器,我的条件也和乳牛女差不多。哼……如果真有必要那也没办法,有空的时候就叫她和我切磋一下,再偷学她的体术——嗯,结果很简单嘛。就算变弱了,相对地只要加强其他地方就好了。」
菲雅说出口确认之后,心情又轻松不少。自己肯定没错。
睡意彻底消失后,菲雅推开棉被站起身。然后突然回想起来。对了,今天是——
最好还是早一点行动吧。她走出房间前往厨房,正想打开冰箱的时候,刚好此叶也走了进来。不知为何脸蛋还有些泛红,难为情似地摩擦着脸颊。
「唔,乳牛女,你有什么事?」
「哎呀……咳咳,既然是来厨房,那只有一件事吧。就是准备做早餐。」
此叶像是想掩饰什么似地假咳一声后,诚如自己所说的站在流理台前,开始准备做早饭。总之,接受了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后,菲雅将手伸进冰箱里。在塞满了食物材料的冰箱最深处里,藏着一个基本上外头写有「是我的,绝对不准打开。尤其是春亮!」的塑胶袋。菲雅朝此叶瞥去一眼,拿着那个袋子缓缓走出厨房。
(嗯~今天明明就是那个日子,她却没有那种气息呢……她忘了一决胜负这回事吗?嗯,忘了也无所谓啦。就只是我不战而胜而已。)
塑胶袋里有个以可爱包装纸包起的纸盒。这也是昨天买了材料后,在锥霞家自己亲手包装的,但蝴蝶结打结的地方有点歪掉就是了……嗯,这也是手工制作才会有的乐趣,会成为一个突出的优点吧。
而后菲雅走到春亮的房门前,粗鲁豪迈地打开纸拉门。
「春亮,你醒了吗!」
「喔喔!醒是醒了,但我正在换衣服耶!别突然开门啦!」
「唔,抱歉。如果是平常的话,我就会大骂你无耻并踹你一脚,但今天我也有错。我就转身给你五秒钟,这期间快点穿上衣服吧。」
「用不着你说我也会穿啦。真是的……」
菲雅数了整整五秒之后,又转回前面来。春亮好不容易穿上了裤子,衬衫的钮扣也只扣上了几颗,但她就当作没有问题吧。
「那么,突然找我有什么事?」
怎么回事?到紧要关头才开始紧张起来。菲雅感觉喉咙像是堵住了,开口说道:
「喔…喔,其实是呢……今天是情人节吧。是涡奈告诉我的。说今天是带着感谢的心情,将巧克力交给平常照顾自己的人的日子。所以……那个……毕竟也算是有给你添一点麻烦……就是那个,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给…给你!」
她将带来的巧克力用力塞给春亮。春亮十分吃惊地瞪大双眼。
「你……你吗?真的假的?」
「干嘛,我给你巧克力很奇怪吗?诅咒你喔!」
「呃……不……并不奇怪……啦。咦,这难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因为涡奈也跟我说,比起现成的,亲手做的会比较好。做的地点和其他方面都有锥霞协助我,但这个千真万确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喔。」
「你一个人吗……好厉害。该怎么说呢,真厉害耶。我真的很开心喔,谢谢你。」
不知怎么回事,看到春亮笑容满面地感到开心的神情时,瞬间她的胸口一阵紧缩。呼吸变得困难,脸颊发烫,脑袋昏昏沉沉。
「你…你根本只是一直在说好厉害嘛……哼…哼,我本来就很厉害了,所以这没什么好惊讶。总之,快点全心全意地吃吧。来,快吃!」
「咦……现在吗?」
「放在一边的话会融化吧!」
「我想只要放进冰箱里就好了吧……不过其实我也很好奇。那我就先吃一个吧。」
春亮小心地解开缎带,打开盒子。种类就如同她之前调查过的,是忠于基本款。
「这是生巧克力。虽然很简单,但我想这个最好。甜度也没有调很甜。」
「嗯,那我不客气了……嚼嚼嚼。」
春亮用指头捏起一块巧克力,轻放进嘴里。菲雅咽下口水,注视着他的咀嚼。怎么样?怎么样?基本上她也试过味道,但毕竟过了一晚,也不无可能会发生某些预期外的变化。
这时,春亮倏地瞪大眼珠。
难不成有什么问题吗?菲雅慌忙往前探出身子。
「怎…怎么样?怎么样了?」
「……好吃。」
花了一点时间后,这句低语才传进菲雅的耳里。
「啊,嗯,这个真的很好吃喔。菲雅,你真了不起。」
一股暖意在心头扩散开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春亮看来真的很开心,甚至还伸手拿起第二块。为什么呢,她也觉得好开心。觉得有做巧克力真是太好了。
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无法阻止擅自上扬的嘴角。
忽然,她开始思索。这不过是为了表达平日的感谢才交出去的巧克力。但是,光是对方开心地收下具有感谢心意的巧克力,她就产生了如此轻飘飘的感受的话——如果是像涡奈说过的那样,是为了表达喜欢的心意才交出的巧克力,而对方也能带着笑容接下的话——啊啊,那会是……何等地……
她看着春亮的脸庞思索着,自己将来是否有可能会对某个人交出那种巧克力。
不知道。只是她想起了,情人节明年也会到来。这件事让她莫名地有些期待——同时也有些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
不不不,菲雅摇了摇头。总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春亮很开心地收下了今年的巧克力。再确认一次吧。确认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喂,春亮,好吃吗?真的很好吃吗?」
「嗯,真的很好吃喔。」
「……超~级好吃吗?」
「超~级好吃喔。」
「奴呵,那就好。你就好好品尝,一个也不剩地吃完吧。还有——」
菲雅伸出双手,面对面地用力将手搭在春亮的肩膀上。既然好吃的话,肯定错不了。也就是说——她赢了。
菲雅笑容满面,但是又在视线上使力,提醒春亮别忘了那件事情。
「还有——回礼就是三万圆仙贝。我很期待喔……呵呵呵。」
「嗯,全部吃完后,回礼是三万……啥,等一下,那个压根没听过的单字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期待啊!」
*
吃完早餐后,黑绘像在说「这是点心」般将巧克力交给了春亮。他本来还以为会不会是曾在电视里看过的彩色虫形巧克力之类的奇异物品,没想到出乎意料地是普通的巧克力。
接着到了学校后,他发现鞋柜里放有一个小巧克力。正好被泰造看到后,他像是大受打击般槌着地板呐喊:「竟然只有你!可恶!这世上没有神啦!」春亮不理会他,拿起巧克力后,只见同时还有一张纸,上头用红笔像在写血书一样惊悚骇人地写着:「人情!」见状后泰造不知为何嘻嘻贼笑,松了口气似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纸张背后还留有这样的讯息:「封面上的字是白穗说这里的习俗就是要用这种格式写字,她代替我写的。所以这是包含了我们两人感谢心意的巧克力喔。敬请笑纳♪」……姑且不论莎弗兰缇,白穗在这个巧克力里灌注的心意铁定是更加恐怖不祥的东西。
校内的气氛显得心浮气躁。
休息时间春亮在走廊上、教室里、中庭,好几次目击到了某人交给某人巧克力的光景。也目击到了厕所里男性友人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喂,你收到几个……?」「倒是你,有谁……」还以为他们在秘密协商什么事情,结果下一秒开始互相勒住彼此脖子的光景。期间,涡奈也和往常一样悠悠哉哉地开始向班上同学发送Tirol巧克力,春亮也拿到了。
午休是一如既往的便当对决。不同于以往的则是——「此叶同学都不出现呢……明明从第一学期起我很努力地找她攀谈了啊……连人情等级也没达到吗……?」意志十分消沉的泰造,以及心不在焉地失神发呆的锥霞,还有像是在说「快点!快点!」般,频频用手肘戳向锥霞腹侧的涡奈。菲雅则像是自己该做的事都已做完般,跟往常一样狼吞虎咽地吃着便当。
春亮吃完便当后走出教室,心想先去上个厕所好了。
然后——就在他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他。他回过头。
她正忸忸怩怩地目光四处游移,但同时全身又散发出一种紧张感——开口说道:
「夜知,那个……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跟…跟我来吧。」
地点她选择在屋顶。幸好——或者该说是奇迹一般,完全没有其他人。
锥霞做了个深呼吸。已经无法回头了。
「班长,你说有话跟我说……?难不成又出了什么问题……?」
「不…不是,没什么。每天都一样平静无波。」
没错,每一天都没有问题。
日村自那之后就未曾再度现身。他不仅舍弃了教师的身分,也舍弃了研究员的身分,行踪成谜。她持续警戒了好一阵子后,却什么变化也没有——所以,果然……
那个男人消失了吧。
超过了诅咒的限度。
就算那天能在保有意识的情况下成功脱逃,但她不认为他之后会不再使用。在一片风平浪静下,时间过得愈久,他消失了的可能性也就愈高。
她总觉得不会再见到他了。
如果告诉当时的自己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如果告诉当时还称呼那个男人为「前辈」的自己……她会怎么想呢——
蠢毙了,思考这些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锥霞摇了摇头。
「呃……那是阿曼妲的事情吗?」
「不,也不是。但是再过一段时间,我也打算要求恩·尹柔依让我们见见她……咳咳,总之,不是。蠢毙了。我要说的是别的事情。」
她硬是将意识拉回到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上。
该做的事情很简单。至今她都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
所以锥霞从口袋里拿出那样东西。
「基本上是手工做的,但不晓得味道能不能让你满意。」
「巧克力?喔喔……谢谢你。呃……因为我还以为班长可能对这种节日没什么兴趣呢,完全没想到能收到……虽然很惊讶,但我很高兴喔。我会好好品尝。」
「那…那样的话,我会很感激。还有,那个——」
她结结巴巴。在看到他笑脸的那一瞬间,脑袋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握紧拳头,努力让变成一片空白的脑袋再次恢复理智。就在这时——
「啊,对了,班长。菲雅那家伙也给了我巧克力,还说什么是因为有你的协助……这件事也要谢谢你。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名少女的脸庞。紧接着像是连动一般,那名绑着辫子戴着眼镜的少女脸孔也跟着浮出。
锥霞苦笑。大脑不可思议地渐趋冷静。
伤脑筋,居然在这种时候讲起其他的女人。夜知,你也看一下气氛吧。
「啊……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借她厨房,和一开始给予她入门指导而已。剩下的全都是菲雅自己的努力。她很努力喔,你可要好好品尝。」
「喔,我已经吃了几个了,相当好吃呢。吓了我一跳。」
菲雅已经将巧克力交给他了。想必此叶也已经交出去了吧。
但是,怎样都好。
自己一直在想。一边帮忙菲雅亲手做巧克力的时候,一边一直在想。
她才不会参加比赛。
「那么,就是这样。还要准备下一堂课,我就先回去了喔。」
锥霞面带沉稳的微笑,掉头转身。
打算比他早一步离开屋顶。
「啊,班长!再说一次,谢谢你!」
背后传来了他的声音。
就在要打开屋顶铁门的时候,锥霞停下脚步。
「夜知,我忘了说一件重要的事。」
嗯,没错——她才不会参加比赛。
从她这副身躯缠绕着诅咒时起,从她被迫穿上受诅咒的衣服时起,自己就放弃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所以,光想像就非常足够了,光思念就非常足够了——
她一直是这么认为。
但她回想起了那名少女的话语。对着那名愚蠢的男人,所说的那番谴责的话语。
没有比这种从一开始就放弃战斗的爱情更丢脸难看的事物了。
锥霞认为那名少女说得没错。
所以锥霞为了符合至今一直放弃所有事物的自己——
从现在这一刻起——
「那个巧克力,并不是做人情的喔。」
放弃了「放弃战斗」这一件事。
「咦……?」留下背后他疑惑的反问声后,锥霞关上屋顶的铁门。
她做了个偌大的深呼吸之后,开始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情人节。这对女性而言,是个在恋爱这场比赛上决一死战的节日吧。
但是自己不一样。甚至未曾站在战场上的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首先得踏出步伐才行。若不想当个难看的胆小鬼,就算会输也必须站在战场上。
因为自己和日村素直不一样。
和那个放弃战斗,尽管如此还是只想得到幸福的自私男人不一样。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句话——
是为了展现这个觉悟的——宣战布告。
锥霞在脑海中回想着那些强大的情敌们。
带着像是接下来将面临名誉之战,孤高自负的战士般的表情,微笑呢喃。
「在我心目中,她们才是『最强』的吗?虽然是蠢毙了的战力差距……那么,该怎么迎战她们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