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名为弱者的愚物,其罪过」“The blade-It's feroci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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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给人的印象非常单纯。
就是非常格格不入。
真的是就纯粹的意义、就真正的意义而言,一般而言很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眼前是一群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随处可见——真的是随处可见的低俗男子。头发染成了金色或茶色,各自蓄着自己喜欢的发型。有黑人雷鬼头,也有大光头。有人耳朵、鼻子或是舌头上穿着环,也有人身上叮啷作响地戴着饰品,也有人戴着太阳眼镜——无论如何,所有人的共通点就只是外表会给予他人压迫感。从他们的互动来看,彼此似乎都认识。一行人看起来像是街头帮派,或是不良少年组织。
但是——他们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个由非日常支配的现场。那种普通的外表和格格不入的感觉,或许也不能以常理而论。譬如以往家族会的成员,也曾经好几个人乔装成普通人前往黑绘的美容院。当时光靠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换言之,不过是这点程度,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也有可能打扮得平凡无奇,再融入进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里。
眼前的集团也属于那一种吗?那么,是哪个组织的人呢?是认识的组织?还是不认识的组织?唯一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就是他们是偶然误入的普通人。
因为,他们各自都拿着铁管和金属球棒等武器。
他们是遵循正常方式,从正面大门进来的吧。一行人在庭院入口附近站成一排,以有丝兴奋的视线看着在场所有人。春亮等人只能提防地看着那一群人和妮露夏琪三人。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三组人马形成三角形的位置关系。
妮露夏琪三人也朝他们投去纳闷和警戒的视线。眼神像是在说——他们不可能是毫无关系的一群人。肯定带有某种意图和目的。是哪个组织的人?
这时,其中一名男子微微将脸庞转向身旁的同伴们,说: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都来到这里了,只能上了吧。」
「是啊。而且正如同听到的,好像在做坏事呢。还欺负那个外国小丫头。」
「所以我们是正义的伙伴吗?哈哈哈!」
「正义的伙伴,太帅气了。那么,先前说好了要尽可能一个一个上吧?」
「好,那就我先上吧!我先处罚那个欺负人的色色大姊吧,嘻嘻!」
「因为你喜欢巨乳嘛。」
「烧啰嗦!你们也先决定好接下来谁要处罚谁吧!」
握着金属球棒的一名男子说完,一边气势十足地大喊:「好~我要上啦——!」一边往前猛冲。目标是妮露夏琪一行人,首当其冲的是最前方的此叶。
春亮发现此叶至今始终都是眼神锐利,此时第一次——怔怔地瞪大了双眼。她依然踩着菲雅的身体,微微偏过脑袋说:
「哎呀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子向她逼近。在春亮的视野中,男子高高抡起球棒的背影遮住了此叶。然后,只听见此叶的话声接着传来。
「这家伙——根本是门外汉嘛。」
同时,血沫飞溅。
下一秒,春亮又能看见此叶了。因为男子以没出息的内八坐姿,当场往下瘫坐。当然,血沫源自深深烙在男子身上,从肩膀直达腋下的斜向裂痕。
「咦……啊……?」
「嗯,这个反应真是阔别已久。因为妾身的刀太过锋利,很多还不习惯打仗的百姓杂兵都没有发现自己挨了一刀。当他们狐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快要一命呜呼时,那种表情特别教人感到痛快——」
「啊……啊……噫——!」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表情。」
惨叫。惨叫。惨叫。浑身浴血的男子滚倒在地上。被他一把丢开的球棒掉至地面。受到这阵冲击,早已被刀切碎的球棒这才变作了无数碎片。
「乳牛……女……!」
「喔喔!」
此叶倏地挺起腰往后退。因为一直被她压在下方的菲雅将魔术方块变作处刑劈刀,举刀一挥后,脱离了此叶的禁锢。
「嗯,因为这家伙实在太外行了,妾身才大吃一惊,因而出现了一点小破绽。如果是你们刻意安排,妾身倒是可以嘉许你们真是出其不意的奇招。虽然不切实际。」
「怎么……可能啊……!」
至今与此叶对战时受的损伤还未恢复。菲雅气喘吁吁,身体摇摇晃晃,全身上下的割伤都流着鲜血。她一面架着劈刀牵制此叶,一面缓缓后退,终于与春亮等人会合。
但是,春亮三人也没有余力和菲雅交谈。因为光是理解状况就已费尽心力。
「喂……喂,阿岳他……!」
「简直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可是,那个臭女人竟敢动手,不晓得干了什么好事!喂,还在做什么啊,快上啊!」
一名男子大吼大叫,硬是激励自己振作起来,拿着铁管往前疾冲。是想拯救同伴吧。大概是受了他的刺激,还有两三名男子也跟在他后头。
「——诚然,只是碍事的废物。那么,不才虎彻也帮忙清理吧。」
「嗯,没有理由拒绝呢。」
「那么——」虎彻当场纵身跳跃,一眨眼工夫就在男子们面前着地,随手挥了挥虎爪。这么一挥之下,他们手上的铁管等武器就同时化作碎片四散。
「噫——这……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啊?空着手耶,为什么!竟然被砍断了!」
春亮愕然地听着这些话。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刚才此叶也说过对方是外行人。是没有关系的人吗?是他们自己误会了吗?还是对方搞错了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只是不良少年,只是外行人团体,春亮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太不知所以了。
此叶懒洋洋地转过头,看着身后问:
「主人,姑且还是先问一声吧。妾身——可以杀了这群家伙吗?」
「他们竟如此外行,真教人匪夷所思。之后也许有必要向他们问话。总之,先至少确保他们还能开口说话吧。」
「嗯。反正随时都能杀了他们。了解。」
「而且,汝等应该也有诅咒吧?正好是个机会——好好享用吧。」
「有这么通情达理的主人,真是帮了大忙。」
「不才深有同感。」
此叶与虎彻——两人面向前方,狰狞地笑了。
紧接着同时展开行动。首先虎彻以虎爪同时砍飞了眼前两个人的手臂。此叶错身而过时,以手刀刺向最后一个人的大腿。三人发出难听的惨叫声倒在地上。
至此,男子们似乎也领悟了。似乎察觉到了——眼前的两个人不是自己应付得来的对手。一群人转眼间陷入恐慌。
「等……等一下,我根本没听说,根本没听说会这样喔!」
「别开玩笑了!喝啊,来啊!」
有人转身拔腿就腿,有人用颤抖的手牢牢握住自己的武器,也有人当场瘫软。这些人全是她们的饵食。
「唔……啊……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必须救他们……!」
「菲雅,你别勉强自己了!你受伤了啊!」
菲雅紧紧握住拷问道具,身体却是危险地踉跄蹒跚。春亮等人搀扶住她的身躯。
「也许只有安慰作用,但较深的伤口先用我的头发卷起来吧。小菲菲别动喔。」
只是,那幕光景逐一呈现在只能袖手旁观的春亮一行人眼前。
血沬飨宴。虎彻与此叶正袭击着男子们。
在一片红色中跳跃、起舞。
肉片和悲鸣此起彼落地飞舞交错。男子们拚命地挥舞武器,虎彻却一个旋身,裙子像在嘲弄他们般翩翩翻飞,期间对方的武器掉落在地。紧接着对方才知道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砍了下来。此叶单手捉住对方豁出去地刺来的刀子,直接握在手中将其吱嘎捏碎。然后一边说:「还你吧。」一边握手般地强行捉住男子的手,将刀刃碎片悉数埋进对方的掌心里。
「呵呵……哈哈!看呐,哎呀,还真是活蹦乱跳的一群年轻人!血液充满活力地流了出来喔,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地流了出来!哈哈,虽然没出息,但看这活力充沛的流血模样,底下的精子也是照这气势喷出来吗?每晚都惹得姑娘家哭泣吗?」
「村正大人,请别说些太过下流的话。」
「又有何妨,这可是久违的鲜血。不过,真要妾身说一个不满的话,就是这些家伙的鲜血颜色好像不太好呢。真不晓得平日吃些什么。」
「诚然,不才有同感。想必净是吃些称作速食的简易食品吧。」
虎彻应道,轻轻举高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多半是这个缘故,味道和以前比起来好像也比较不好。但也许单纯只是不才美化了过去的记忆而已。」
然后舔着自己手指上沾附的鲜血。
他伸出艳红的舌头,以黏膜拭去指头上的红色。这样子还不满足,直接将手指塞入自己口中,微微前后移动,一边发出嘶嘶的微弱声响一边舔舐。透过口腔品尝,再咽入喉咙深处。虎彻吐了一口像是一鼓作气喝完水般的大气后,脸颊略微泛红,说道:
「但是——并不会不美味。」
「呵呵,那还真是好极了呢……话说回来,你脚边的那家伙,还有那边的那家伙,是不是没气啦?」
「啊,心脏确实停止跳动了呢。不才还以为自己手下留情了……」
「只是看得见一点肠子而已嘛。竟然这样子就死了,真是不中用。是气势不够吧——不过只有两个人的话,主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吧。只要想成这下子不论喝多少血,他们都不会抱怨,不就好了吗?」
「诫然,尸体的血很快就会变难喝。找下一个吧。」
几欲使人发狂的光景,和几欲使人发狂的对话。
不对吧——春亮压抑着从胃底翻涌而上的呕吐感,同时如此心想。在不知为何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如此心想。
不对吧?此叶,不对吧?你为什么看到鲜血还无动于衷?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为什么兴奋震颤般地笑着?
你——你应该……很害怕血……才对。
应该一看到血就恶心想吐,全身摇摇晃晃地几乎要倒下……才对吧?
此叶。此叶。他认识的此叶是那副模样。绝对是的。那是此叶。
啊,可是,如果眼前可以看见的这幅景象是现实……
如果这份作呕感、不快感和绝望感是真的……
在那里的人,已经,真的,完全,不是自己认识的此叶了——
「村正大人的状态如何?」
「呵呵呵,妾身乐在其中。在旁看好戏的主人也感受到这种感觉了吧……因为妾身的诅咒非常单纯,就是『想看见鲜血』。」
「不才的诅咒也很单纯。」
「妾身两人都是单纯的武器和道具,这也许是理所当然吧。无论如何,真是久违的血之盛宴,整体算是相当不错。不过,再贪心一点的话,就是战斗后被自己打倒的强敌鲜血,看起来会更美丽,更大快人心呐。」
「不才也认为强敌的鲜血更加美味。」
「流过地面的血、在空中飞舞的血、流过肌肤的血、冒泡的血,和内脏一同洒出的血……这些风情各不相同。看见你饮血的模样,感觉也和平日不同,十分有趣。你饮血,妾身看着。一思及此,妾身两人也许很合得来吧。」
「合……合得来吗……这……这是不才的荣幸……」
虎彻忸忸怩怩地红了脸颊,微微晃动着肩膀——同时以比自己脸颊更加鲜艳的赤红,涂抹向近处想要逃走的男子背影。
春亮更是反胃想吐。不对。这样子不对。
虽是单方面屠杀的光景,但此叶和虎彻大概也厌倦到有些松懈了吧。一名男子从一开始就直不起腰地瘫坐在地,始终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这时他趁着此叶两人说话,趁着虎彻肃清了同一时间也想逃走的另一个人时,趁机逃跑了。他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踏过血泊往前直奔。虎彻回过头时,他已经出了庭院,跑到了只要穿过大门就能离开这栋洋房的位置——
这时,他停下脚步。
正想追上他的虎彻也蹙起眉停住步伐。
因为一道人影挡在了想要逃走的男子面前。是一道以附有风帽,像是脏兮兮的布团的衣服包裹住全身的人影。脸部藏在帽子底下,看不清楚。
还以为男子会向那道人影求救时——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却是以颤抖又没出息的尖锐嗓音如此大发雷霆。
风帽人影回了话,声音是女性。
她以低沉又平静的口吻,像在呢喃般地说:
「我已经付了钱。」
「这种情况一个人才一百万哪够啊!我可没听说喔!」
「不关我的事。是你们要接受的。」
「是你说都是年轻女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正如我所言,想侵犯她们或是做其他事,都随你们高兴。前提是办得到的话。」
「所以说!我可没听说对方会是那种怪物!搞什么,你这家伙搞什么啊——可恶!别开玩笑了,救救我吧,你就代替我……!」
男子像是终于到达了极限,猛地扑向风帽人影。这项行为是基于愤怒,也是基于自己想要得救的心情吧。然而——
仿佛在昭告那里,和此叶等人身处的这片空间依然相连一般。
仿佛在昭告他,其实一步也没有脱离自己刚逃出的屠杀光景一般。
剑尖从男子的背部贯穿而出。
「……咦?」
男子一脸纳闷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看着深深刺进自己胸口的剑,颤抖地抬起头来,看向戴着风帽的人影——
「无论如何……你们已充分感觉到了『恐怖』。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咦……啊呼……?」
男子依然带着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身体往下滑落。他伸出的手央求似地,像是最后的恳求似地,捉住了裹住人影的布。
自然地,配合着男子的身体倒下——那块布也松脱滑落。
风帽拉下后,暴露出来的人影那张脸庞——
春亮等人也曾见过。
「……」
对方面无表情,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出来。
仿佛也不在意自己刚亲手刺杀了毫无关系又无能为力的人类。
她——
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骑士,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正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
*
她是以往和「复仇者纳特」一起在大秋高中现身,想打倒妮露夏琪的人。但那是妮露夏琪设下的假消息陷阱,最后她与后方支援员战败而逃。春亮等人直接知道的消息只到这里。
但是,他们也间接地知道了一些后来的消息。昨天恩·尹柔依告诉他们的资讯中,也稍微提到了她们。用以消除此叶记忆的道具原本属于骑士领——为了夺取那项道具,妮露夏琪才会将她们引诱至大秋高中。她们两人战败逃跑后,妮露夏琪直接从她们手里抢走了道具。
春亮回想起那件事时互相对峙的她。
一头闪耀的金发在脑后绑成一束。不论什么时候都英气凛然的表情。仿佛象征着高洁的白银铠甲。仅以破坏祸具为目的所设计的大剑——她确实是敌人,但也是让人留下「骑士中的骑士」这种印象的女性。仿佛不容许任何扭曲不正般,仿佛不喜欢卑劣无耻般。
但是——现在眼前的她却不一样。不论是姿态,还是气质。
现在她没有绑起头发,整个人散发着混沌的氛围。连金色的头发也看来有些黯淡。是沾到了灰尘,才会脏兮兮的吗?
没错,她整个人肮脏邋遢。刚才她裹在身上的布本来应该是斗篷吧,却因为太过肮脏,看起来只像是一条破布。
身上的白银铠甲也完全失去光辉,如今只像是破铜烂铁般绽放着黯沉的光芒——更正确地说,是只剩下一半。她穿在身上的铠甲只剩下半身部分,腰布也杂乱地裂开了许多大缺口。上半身只穿着像是铠甲底下的贴身内衣般的合身长袖衣服。上半身还横向、斜向地缠着好几条像是皮带的东西,更是挤压住了她贴身内衣下曲线明显的胸部隆起,使其更加引人注目。
而那些皮带全部都是——
剑带。
察觉到突出自她背后的好几道影子后,春亮慢了半拍才明白那是剑带。
莉莉海尔身后可以看见好几把剑鞘与剑柄。是交错地背在背上吧,数量难以置信地多——身体右侧和左侧各有四把。另外还有一把直立放置。整个人的轮廓仿佛是玩笑一般,甚至还让人觉得有些像是佛像。
但是,她背上的剑鞘中,只有一把空有剑鞘。
里头的剑她正握在手上。
现在仍滴着新鲜的血——是把黄金长剑。造型豪华得不输给本身的光辉,握柄上有着类似圆环的装饰,刀身上沿着刀刃浮有蛇一般的图腾。
菲雅瞪着那把凶器,用力吸一口气后,大喊道:
「记得你叫作莉莉海尔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那家伙!」
「……」
「回答我!为什么杀了他!明明没有那个必要吧!」
莉莉海尔往庭院跨了一步——同时看向菲雅。
表情显得无奈,也显得厌烦。像在说是菲雅要她回答,她才会回答一般。无意志到像是有人按下了机器按钮,死气沉沉地说了:
「他的作用一结束,只会碍事而已。」
「……!」
听见如此冷酷的回答,菲雅用力咬住牙关皱起眉。
春亮听了这句话后也感觉到强烈的矛盾。
不对劲。对了,与当时的她最为不一样的地方——
是她的表情。
她的双眼——阴沉、昏暗、漆黑、幽暗。眼神只是一味地孕育着寂静的黑暗。仿佛看着这里以外的某个地方,但又好像并未看着任何地方。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从前的威风凛凛已被有些虚无飘渺的气息取代。
从前的她并没有这样的眼神。并未散发着这种虚无飘渺的气息。春亮也不认为——她会是一个能面不改色地杀了普通人的人。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改变了她?
莉莉海尔更是不疾不徐地迈步前进。踏进地上倒着许多浑身是血、失去了意识的濒死人类的庭院。往他们步步逼近——
「你说……作用?」
「他们到底有什么作用?蠢毙了……」
「嗯,真搞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春亮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微微后退。既是为了制止靠着春亮的肩膀,现在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去的菲雅——也是因为他们发现莉莉海尔的步伐,并不是一直线地朝着他们前进。
「我知道这是恶。但我不得不做。仅此而已。」
莉莉海尔一面缓缓地行经春亮等人面前,一面轻轻举高手中的黄金长剑。阴沉的视线固定在前方,用着无所谓的口吻,死气沉沉地低喃:
「这是祸具『祸剑希格尔斯荷姆』,是把受诅咒的剑,以吸收周围的恐怖作为能量。我为此才召集了这些男人……」
「你说什么!那么——所以教唆了一无所知的那群家伙,让他们像那样四处逃窜才是你的目的吗!」
「没错。他们已确实依我付的金额为我工作了。」
春亮惊骇愕然。
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让他们攻击妮露夏琪等人。硬是将他们丢进生死交关的缝隙间。还有人失去了四肢,甚至有人丧命。然而——目的却是让他们心生恐惧,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已吗?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剑吸收到能量而已吗?
太惨无人道了。这是不把人当作人看的最卑劣行为。
是如果是心怀正义的骑士,绝对不会做出的恶魔行径。
「你……以前并不是这样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莉莉海尔停下了脚步。
并非是为了回答春亮的问题吧。只是恰巧时机重叠了而已。刚好她也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说,终于走到了至今只是一脸饶富兴味地看着事情发展的那群人面前。
「问我为什么的话,答案早已决定好了。」
莉莉海尔自言自语似地低喃后,缓缓抬起头来。握紧了握着剑的拳头,深呼吸般地用力吸了一口气。
「一,为了替她报仇雪恨。二,为了偿还自身的罪孽……」
唯独这一瞬间,她那充斥着空虚黑暗的眼神中,注入了明确的力量。以一种阴郁又教人胆寒的凛然力量,贯穿了视线前方的存在。
「以上——全部都是为了杀你!妮露夏琪!」
闻言——
「吾放走的活饵……赶上了吗?在成长茁壮以后回来了呢。」
妮露夏琪只是喜不自胜地笑了。
*
菲雅紧握住劈刀,看着妮露夏琪轻举起手。
「难得的活饵,是成为龙的营养。既然如此,由吾亲手吃了她,也许才算是对食材的一种礼仪吧。」
「——那么……」
「吾来当她的对手吧。」
妮露夏琪又以抬起的那只手摸索自己的西装外套,从背后一带拿出了某样东西,交给随侍在旁的虎彻。莉莉海尔似乎在窥伺攻击的机会,此时肩膀震颤了一下,但没有轻举妄动。她一点一点地移动脚尖,缓慢缩短距离。
期间——妮露夏琪似乎决定脱掉衣服。
她脱下了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随手丢向附近的椅子。仅此还不满意,解开了窄裙的钩子,爽快地让裙子一路滑落到脚边。由于上半身还有教师的白色衬衫,看不见内裤,但是——太无耻了吧。菲雅如此心想。可以的话,她很想让支撑着自己肩膀的春亮看向别处,但现在的情况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太危险了。菲雅只好忍耐。
妮露夏琪接着脱掉鞋子,然后将手伸进衬衫底下的腰骨一带,一鼓作气脱下了黑色丝袜,再抽离双脚。赤脚。真是莫名其妙。她是想魅惑他们吗?明明在场有可能会奏效的无耻小鬼只有一个人而已。
紧接着她开始由上而下,一一解开残留在上半身的衬衫钮扣。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钮扣。解完所有钮扣后,又毫不犹豫地随手抛开那件衬衫——菲雅本来还觉得有些必要,但就结论而言,菲雅不必戳瞎春亮的眼睛了。
因为妮露夏琪底下还穿着另一件衬衫。
并不是缝制精良的洋装,而是感觉带有民族风的简朴服装。以白色为基底,但又旧又脏,看起来很多地方的线好像都绽开了,可以听见在近处看着的黑绘茫然地低声说了:
「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印第安人会穿的衣服呢……」
那件衬衫的下摆形状像是垂着好几条绳索,长度勉强到达大腿而已。所以也勉为其难地还能遮住内裤——才这么心想时……
「什么?蠢……蠢毙了……!」
锥霞发出呻吟。菲雅也有同感。因为妮露夏琪没有停下动作,又将双手伸进下摆底下,以和刚才脱丝袜一样的动作——脱下了内裤。
「并不愚蠢。因为这件『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Wounded Knee Massacre)』在接触到最多肌肤的时候,更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妮露夏琪一板一眼地解释,同时再次随手将那件黑色内裤丢在已脱下的衣服上。最后,摘下脸上的螺旋线条眼镜放在桌上。
「妮露夏琪大人,请。」
相对地,她拿回了方才交由虎彻保管的东西,取代眼镜戴在脸上。
是面具。
是张带有巫师气息的面具。同时具有着原始的鲜艳色彩与淡雅朴素……不知怎地,那张面具不只一面。除了她戴在脸上的面具,还可以看见左右耳上方各有一张相似的面具。看来是以钩环那类的东西串起了那三张面具,她再戴在头上。
「那么,准备已经完成。你们打算怎么做?」
「如此说来,妾身还没有在一旁观看过主人的战斗呢。这次就让妾身见识一下吧。」
「那么,就由不才服侍主人。」
「嗯——村正,汝就再一次亲眼确认看看,吾是否为有资格拥有汝的使用者吧。」
妮露夏琪有丝饶富兴味地说,此叶则眯起眼回应她。真是大笨蛋——菲雅心想。可恶的乳牛女,你为什么没有想起来?你的持有者,最适合拥有你的人是——
但菲雅的思绪因为虎彻倏地消失无踪而被打断。眨了眨眼后,紧接着菲雅看见了妮露夏琪握在右手上的出鞘日本刀。与乳牛女的真面目比起来,仅仅大了一点,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外形相当粗犷。尽管高雅程度略逊乳牛女一筹,但相对地可以感受到那把刀的强大。
「虎彻吗?受诅咒的日本刀。想阻挠我的话——只好将你粉碎!」
莉莉海尔原先还一点一点缩短距离,但一见到妮露夏琪手持武器,便从垂直插在背上的最大剑鞘中抽出了另一把剑。那是曾见过,刀身有着复杂波浪的大剑——「祸具破坏者」。
莉莉海尔左手上拿着黄金长剑「祸剑希格尔斯荷姆」,右手上握着「祸具破坏者」,一鼓作气加快前进的速度。
这一瞬间,菲雅动脑思索。
她想到那个女人杀了人,气质完全变得判若两人,又是骑士领这个势不两立组织的成员。虽然有很多事想说,但是——
「只能……上了吧……!」
她不再靠着春亮的肩膀,紧紧握住手中的拷问道具。体力已经恢复许多了。乳牛女造成的伤口也比较没那么痛了。
「喂……喂,菲雅!」
「无耻小鬼,这是好机会。乳牛女正在观战。莉莉海尔的目的似乎只有妮露夏琪。也就是说,能在没有乳牛女的妨碍下,打倒一切的元凶妮露夏琪,就只有现在的机会了……!」
「喔?好极了。游戏的对手不管再多,吾都非常欢迎。」
妮露夏琪眼尖地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况,如此说道,菲雅勾起嘴角。
「哈,对方也那么说了。如此轻敌大意……当然得参战才行吧!」
「也许有点道理。那我掩护你吧。」
「我也是。不过,小菲菲,不要勉强自己喔!」
「喔!」
她没有听春亮的回答。也没有必要。
然后菲雅追上莉莉海尔,也起脚冲向妮露夏琪。
对方右手拿着虎彻,站着不动等着敌人的攻击——只是站着不动?印第安风格服装、丛林巫师般的面具,武器又是日本刀。哪能形容成只是站着不动,根本不协调到了极点。
「唔——————!妮露夏琪!」
「气势倒是十足!」
两人终于正面交锋。虎彻与「祸剑希格尔斯荷姆」互相撞击,这阵冲击使得妮露夏琪的印第安风衬衫摇摇摆摆。由于她赤脚裸身,甚至没有穿着内裤,身上只有那件衣服,有着与衣服面积不成比例的无防备感。
莉莉海尔活用双刀的优势,紧接着刺出「祸具破坏者」。不知是妮露夏琪的本领,还是虎彻操作了她的身体,她一面旋身一面挥刀,迅速挡下了那记攻击。
菲雅也冲进攻击范围里。边移动位置,不让莉莉海尔的身体挡住自己,边大喊:
「第五号机关·刺式伫立态『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桩("A skewer loved by Vlad Tepes")』——祸动(curse/calling)!」
接着投出处刑桩。妮露夏琪仿佛早就料到菲雅会在这时加入战局,以再流畅不过的动作闪过了处刑桩。菲雅并没有一招就会定胜负这种天真的想法,火速拉回处刑桩。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菲雅拿着螺旋钻,从与莉莉海尔不同的方向冲向了敌人,与虎彻那沉重巨大的刀刃互相碰撞,但被格挡开来。冷不防地没了与武器对抗的手感,菲雅抬起头,只见妮露夏琪已经与莉莉海尔展开第二次的交手。感觉得出妮露夏琪的移位技巧异常高竿。光是能同时与两个人交手,就证明了她拥有惊人的实力。但是——
「『黑河可怜』!」
「模式『渗透的良将』!」
那家伙对付的可不只两个人。虽然不可能与莉莉海尔默契绝佳,但自己与锥霞和黑绘,至今已经一起战斗过好几次。而且是不会妨碍到自己,但又是敌人会讨厌的远距离攻击。虽然可能与虎彻那把刀属性相克,但光是能吸引妮露夏琪的注意力,情况就会大不相同。单纯来说,对方正不得不应付四个人的四种意志。不管她本领再怎么高强,都不可能支撑太久。
(到头来,你的傲慢和大意,正是你失败的原因……!)
可以成功。应该很快。只要持续下去,一定可以打倒这家伙——
菲雅如此深信,倾尽全力继续攻击妮露夏琪。
但是——打倒之后……假使成功打败了这个女人——
之后,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这个疑惑倏地浮上脑海,但她暂且不去思考答案。
*
然而,春亮却无法之后再思考。
打倒了妮露夏琪以后会如何?会发生什么事?
有没有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
当然,春亮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左右寻思,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真的如同恩·尹柔依两人告诉他们的,此叶失去了记忆的话,恢复记忆的关键,就是妮露夏琪对她使用的道具——「救济拷问官之瞳(Bartolomey Oblivion)」吧。也许那项道具有复原记忆的能力,抑或是破坏掉效果就会取消?
但是,现在妮露夏琪戴在脸上的面具,并不符合恩·尹柔依告诉他们的描述。那不是「救济拷问官之瞳」。
那么,在哪里——?一思及此,春亮不寒而栗。
如果,已经不在了的话……
像是被送到了他们无法触及的其他地方。又或是——早已遭到破坏,而此叶又依然维持现状的话……
春亮打了个冷颤。在心中角落涌现的些许不安,一瞬间伸长了藤蔓滋长茁壮,紧紧地压迫住他的胸口。
他心想,现在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在某些事无可挽回之前。因为现在不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也不能无法挽回。
没错。即使打赢了妮露夏琪,根本上还是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他们该取回的东西、终点,是此叶。是接回此叶。
他想和她说说话。以遭到压迫、喘不过气,被某种强迫性事物支配的脑袋想着。
——只要……只要多呼唤她几次的话,她会不会就能认出自己呢?会不会就能想起来呢?没错。一定是。一定——
他动起双脚。听着仿佛在远处的菲雅等人的武器撞击声,却忘了其代表的意义,只是走向自己该去的地方。
也就是交叉着手臂,愉快地望着武器碰撞声来源的——她的身边。
「此……叶……」
开口叫唤后,她斜眼朝他瞥来狐疑的视线。
啊,不对。不可以用这种声音叫她。笑吧。像往常一样笑吧,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般,必须自然地像在家里笑着一样,再呼唤她才行。这样一来一定没问题。因为她,她是——
「——此叶,我们回家吧?」
「又是你吗……别用奇怪的名字叫妾身。妾身是村正,小鬼。」
不知为何,此叶啧了一声,皱起眉不屑一顾似地说道。真的,不知为何。
「哈哈哈。呃,我知道你是村正啦。」
春亮又笑着想说些什么时,听到了怒吼声。
「什么!喂,可恶的无耻小鬼,你在做什么啊!」
「吾可不允许对手东张西望!」
「哇!锥霞、黑绘,拜托你们了!」
「蠢毙了——可恶的夜知,喝啊!」
「阿春,你等一下!」
大家为什么那么焦急呢?明明眼前的人是此叶。不可能是此叶以外的人啊。
「你不记得了吗,此叶?村正是姓氏,此叶是你的名字吧?当初是这么决定的吧?其实你本来说,用村正作为姓氏好像不太好,但我说唯独这名字不应该改掉吧,结果就——」
「唉……真是吵死了……」
春亮叙述回忆后,此叶深深地叹一口气,然后轻轻左右摇头,未绑成辫子的一头长发也跟着微微晃动。
然后,无言以对似地——
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无关紧要似地——
「够了。真的若不是如此愚蠢,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送命呢。」
以极其自然的动作转过肩膀。
依然带着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
朝他的胸口刺出手刀。
(咦?)
春亮在手刀抵达胸前的一瞬之间心想。在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的黑白世界里,如此心想:此叶是怎么了呢?这样做很危险吧?
就在这时——
可以看见窜来的黑发迅雷不及掩耳地缠住了此叶的手刀。略微拖慢了手刀的速度,使其偏离目标。然后几乎同时——
「夜知!」
他感受到一股冲击。某个东西撞向他的肩膀,使得春亮双脚踩空。他稳住了没有跌倒,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后——
在自己的身体前方,锥霞的胸口被此叶的手刀贯穿。
确切无疑地贯穿。
「咕……啊……!」
「哎呀?」
此叶一瞬间就切断了缠住自己手臂的黑绘头发,但仿佛也没意识到这件事般,略微地歪过了脑袋。
(咦……?)
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明明是此叶和班长。为什么班长的胸口和嘴角会不停淌下鲜血?为什么此叶的手会贯穿班长的背部?
锥霞用颤抖的手捉住此叶的手臂,双眼越过肩膀看向春亮。
「蠢……毙了……」
「确实是蠢毙了。小丫头,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不觉得太过无意义吗?妾身既不觉得他是值得保护的男人,而且他又只是呆呆站在原地而已。妾身随时能再拔刀杀了他喔。」
锥霞咽回吐出的血,用力抬起头。
「此叶——不,村正。声名远播的……村正……竟然要杀死一个手无寸铁又毫无斗志的小鬼吗……?」
「喔?嘴巴倒是很会说话。所以呢?」
「……拜托你。不要……杀他……」
「妾身可没有义务遵从。这里是战场。一旦身在战场,不论何时被杀都不能有怨言。因为还以为是误闯进战场的农夫,有可能其实是想取将领首级的忍者啊。妾身至今也杀了不计其数的手无寸铁又毫无斗志的人类。嗯,妾身没有义务答应你的恳求——」
「……」
「呣,已经死了呢。」
此叶噗一声从锥霞胸口抽出变作鲜红色的手臂。失去支撑的锥霞想当然往前倾倒。
某种无法化作言语的感觉袭向春亮的背脊。
此叶就这样往前跨了一步。春亮还在她的攻击范围里。
紧接着此叶轻轻举高沾满鲜血的手臂,漫不经心地切断慌忙飞来的头发后——吐了一口像是叹气的呼息。
「哎呀呀。没错,没有义务。但是,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很少有人还能在死前提出那样的恳求。看在她骨气的份上,这一次就答应她吧。」
「啊……啊……」
「哼,而且还非常没出息地颤抖着双脚呢。就算杀了你,也不值得夸耀……不过,还是要惩罚你方才实在太吵了。」
此叶的手臂动了起来。不是手刀——而是用拳头毫不留情地击向春亮的心窝。冲击大到他以为腹部几乎要裂开了。胃液一瞬间往上逆流。痛苦,窒息感。为了保护精神不受这些瞬间超过了极限值的感觉影响,大脑强制性地停止运作。
「阿春!」
「既啰嗦又碍眼。随便你们要带他去哪里吧……还珍惜小命的话,就别再出现在妾身面前了,小鬼。」
最后听到这句话后——
春亮的意识没入彻底的黑暗。
*
菲雅继续与妮露夏琪战斗,光是以眼角余光察看情况就已竭尽全力。
「锥霞、春亮!」
她勉强掌握了事情发展。春亮被狠狠揍了一拳后晕了过去。锥霞死了。但是,这又证明了一项事实,也就是乳牛女「不知道」那件衣服的存在。可以看见黑绘正用头发拚命抬起失去了意识的两人身体,将他们运到安全范围。
「诚然,还能东张西望真是游刃有余!」「正是!」
在她倏然松懈的那一瞬间,日本刀飞了过来,她竭力以「凌迟之斧("A hatchet of lingchi")」挡下。
(唔,好强……)
单纯的强。但菲雅又觉得不单单是如此。虽然无法说明是哪里不太对劲。不,抑或者,说不出哪里不太对劲的矛盾感正是妮露夏琪的强大原因?
必须想点办法才行——就在菲雅如此思索时,原本至今暗暗有着默契,一同奋战的莉莉海尔突然改变了战斗节奏。换言之,如果是之前,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会不发一语地让菲雅接着进攻,然而——
她却以手肘推向菲雅的后背,强行让菲雅扑向妮露夏琪。
「唔哇!」
菲雅失去了平衡。能够以劈刀握柄弹开虎彻单纯只是偶然。她冷汗直流。
但是同时,妮露夏琪的左臂嗖的一声,以掌心底部击向她的胸口。不知是什么武术,肺里的空气一瞬间被挤出,这阵强而有力的冲击将她打飞——然而对莉莉海尔而言,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妮露夏琪视野的那一瞬间正是好机会。
「『祸剑希格尔斯荷姆』……这把剑的剑尖栖宿着『恐怖』!」
是莉莉海尔的声音。刹那间,菲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自己的腋下。她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无视肉体和肺部的疼痛,硬是抬起头来,只见——
「成功……了吗……?」
黄金长剑的刀身长度伸长了好几公尺后,剑尖贯穿了妮露夏琪。可以看见刀身上蛇一般的图腾隐约泛着红色。仿佛那条蛇正爬行前进一般,那把剑以快得难以看清的速度往前伸长。就这方面而言,算是无法闪避的远距型武器。
虽然菲雅很火大莉莉海尔将自己当作诱饵以制造破绽,但如果能打败对方的话——才这么心想时,菲雅愕然地瞠大双眼。
「唔,汝以为用这种东西赢得了吾吗?」
妮露夏琪的声音泰然自若,身体没有流下一滴鲜血。她轻轻扭过身子后,不知怎地,就像切豆腐的菜刀一样,祸剑的长长刀刃滑溜地往她的身侧滑了出去。
大概是也能缩回来吧,莉莉海尔让刀身缩回原先的长度,拉回祸剑的剑尖,一边咬牙切齿地呻吟。
「『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会使所有攻击失效的祸具。原来是真的吗?」
「什……么……!」
从没听说过。那就是那件衬衫的诅咒吗?这样子——未免强到太卑鄙了吧。原本那个女人就很强了。再有那种力量的话,该怎么打倒她……
不祥的预感悄悄窜向脑后。紧接着——
「喂,虎彻,让妾身宣泄一下被奇怪小鬼和小丫头缠上的郁闷吧。换人。」
「呃……妮露夏琪大人……?」
「无妨。虎彻,你就休息吧。村正,你已经心服口服了吗?」
「哈,够了。主人确实足以操纵妾身。」
两件事情同时发生。首先是虎彻砰地弹起,变回了人形——
「!」
菲雅陷入混乱。因为对方身体上没有该有的东西,却有着不该有的东西。虎彻——他匆忙捡起自己脱下的衣服,再遮掩住自己的身躯。
另一件事,就是乳牛女也变回了原本的姿态。
也就是日本刀。但是,并不是至今见过好几次的模样。并不是春亮拿在手上时,被黑色铁鞘包覆住的模样。
而是冷凉骇人的白色刀身。
刀身如冰一般澄澈,弧度如月光一般不凡。
身为真正的日本刀,身为虎彻的同类,她让自己原本的姿态暴露在空气中。
只有使出「剑杀交叉」这个招式时,仅一瞬间能看见的姿态。她只允许自己的真正面貌存在于那一瞬间。然而,现在眼前的刀正是她本身。
「好久没有变回这副姿态了。好好让妾身发泄一番吧。」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吾问汝,应该不是刚才那一招就结束了吧?」
「唔喔——!」
菲雅已被刚才的掌底攻击打飞得老远。因此妮露夏琪等人率先锁定近处的莉莉海尔作为目标。莉莉海尔仍和之前一样,拿着「祸剑希格尔斯荷姆」和「祸具破坏者」使出二刀流。祸具与破坏祸具的武器。真是自相矛盾的二刀流。
「喔,你能自在地操纵攻击距离呢。真是奇特的玩具。不过——」
村正闪开了伸缩自如的祸剑剑尖后,转守为攻。但是,莉莉海尔也料到了她的反击。或许反而该说是蓄意让对方攻击自己。莉莉海尔立即以另一把剑迎击。
对了,那家伙有那东西——菲雅心想。
也就是右手上的「祸具破坏者」。以此反击后,破坏敌人的武器。
(不,等一下,这样很不妙吧?因为这样一来——)
菲雅的心脏剧烈一跳,却是杞人忧天。即使从旁看去,莉莉海尔的反击也是无懈可击。甚至可以看见她以形状复杂的刀刃折断了对手武器的幻象。但是——
现实中却是相反。
「那把剑仅是丑陋而已,又如此无趣——让你见识一下妾身的力量吧。哈,在如此美丽的妾身面前,别拿那种三流的剑出来献丑!」
刀刃的光芒强而有力地一闪,与莉莉海尔的「祸具破坏者」——互相交叉。
瞬间,形状复杂扭曲的刀身上看似出现了好几道线条,然后——
「祸具破坏者」有如自身的名号被剥夺了一般,刀身碎裂四散。
「唔……喔喔喔!」
同时,莉莉海尔的肩膀喷出了鲜血。村正挥下的那一刀,余波甚至伤及了她的身体。出血量不少——但是,她仍是刚强地继续面向前方。
「喔?」可以听见日本刀发出了有些敬佩的叹息声。
「真亏你的手臂没有被砍下来。武器虽然都是玩具,但看来是出色的剑士。」
「这个人也擅长反击。在类似的时机里,知道反击代表的意义而挥舞大剑。正因如此,才能勉强避开了致命伤吧。」
菲雅再次体会到了。变成了刀的姿态后,依然没有改变。那家伙不忌讳鲜血,对于杀害敌人一点踌躇也没有。那家伙真的已经变成那种存在了……!
「不行了,阿春和小锥锥看样子都不会马上醒来!小菲菲,现在暂时先撤退吧!」
照顾着两人的黑绘以焦急的声音对菲雅喊道。
菲雅再一次看向妮露夏琪手中的日本刀,紧咬牙关。
她很想对那家伙怒吼些什么,但又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她能够说什么?能够对那家伙说什么?
对自己而言,那把日本刀是怎样的存在?菲雅思索着,却连这点也不知道。是敌人?还是同伴?现在呢?而以前呢?
「小菲菲!」
「……哎呀!」
总之,不能放任春亮和锥霞不管。还有——她也很担心受了伤被留在现场(而且几乎都失去了意识)的一般人们。不难想像将他们留在这里的话,会有什么后果。现在只能照黑绘说的去做,暂时撤退再重振旗鼓。
「黑绘,这可能会很困难……但倒在这里的家伙们……只要还活着的家伙们就好,你能一起搬出去吗?」
「……卯足全力的话,勉强可以吧。」
「拜托你了。」
菲雅站起身,一面留意着妮露夏琪等人的动静,一面开始后退。
莉莉海尔不顾被血染湿的肩膀,硬是转动手臂,又从背后的剑鞘中抽出一把剑,代替「祸具破坏者」。是把刀身像针的西洋刺剑。
「『贯穿与通奸之玛克劳克兰(Stick Me Please)』……」
「喔?这把剑又有什么诅咒?」
「等你被刺死了就知道!」
针一般的刀身尖端有着倒钩,构造与「花瓣剑贝瑞杰拉("The flower sword Verazella")」相似。刺剑刺进胸口——然而结果和刚才一样。直接贯穿。但是,妮露夏琪并没有死。
「见识到了这件『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力量还如此有勇无谋,表示汝有胜算吧。从形状来看——那把剑应该有着类似『一旦刺中就再也拔不出来』这种诅咒吧?」
「唔……」
「诅咒互相矛盾的话,当然,是诅咒更强的一方会获胜。」
妮露夏琪仅是将身体往横挪动,那把剑就滑溜地穿出她的侧腹。「又是把造型不堪一击的剑呢。」然后日本刀一闪,再次轻易地破坏了那把剑。
莉莉海尔发出呻吟往后退。妮露夏琪边抚摸那件陈旧的上衣边说:
「这是印第安人遭到屠杀之际,以伙伴为盾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男人穿在身上的东西。灵魂舞衫这种衣服宣称『能够抵抗白种人的子弹』,在印第安人之间相当流行。其本身虽是虚构——但因为幸存下来的男人的诳语,这件便成了当中唯一一件能够发挥出口号效果的『真品』。然后又因为当时死去的人们怨念,受到了诅咒,同时也开始发挥出忌能。因而这是『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这项道具的历史虽浅,却也无法轻易凌驾其诅咒。」
「……一,身上负伤。二,已确认诅咒。以上,判断……现在还不是时候……」
莉莉海尔用着吐血般痛苦的嗓音,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如此低喃。
依然用阴沉意志领导着的双瞳,瞪视着前方。
身上依然散发着冰冷的复仇气息。
莉莉海尔更是往后倒退,与妮露夏琪拉开距离。若要直接说的话,她正准备逃跑。和菲雅他们一样。
菲雅明白。莉莉海尔也许疯狂地想要报仇,但并未发狂到忘了自己的目的。她有着绝对非达到不可的目的,为此做好了不计一切的觉悟——只是怀抱着几近疯狂的决心而已。
妮露夏琪看来并不打算追击准备逃跑的莉莉海尔,不慌不忙说道:
「不愚蠢的复仇者很强大,是到达龙身边的营养素……吾说过了,吾等现在暂时还必须留在这里等候。因此,吾等不会躲也不会逃,尽管再来挑战吧。」
只见她戴着面具的头部轻轻地晃了一晃。看来这番话不只说给莉莉海尔听,也是对菲雅他们说的吧。
然而这个时候,菲雅已经完全背对妮露夏琪一行人,开始全速拔腿狂奔。没有追击而来的气息。前方可以看见黑绘,她正拚了命地动着小小的双脚,一边以头发支撑住春亮、锥霞和其他大约十个人。虽不晓得莉莉海尔怎么样了,但多半也会成功逃跑吧。
(尽管再来挑战……?)
菲雅狠狠咬牙。用不着她说,菲雅也不打算让事情就此结束。他们一行人,一定会再一次造访这里。
但是——造访以后,要做什么?
届时,他们要以什么为目的而造访此地?
现在的菲雅一点头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