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六章

第六章「名为愿望的诅咒,其末路」 “The blade-It's (un)breakable.”

*

「嗯……」

她张眼醒来。并非是被人叫醒,也不是因为最近学会了使用方式的手机闹钟功能。可能是因为隔着纸拉门传来的,天空开始泛白的气息——也可能是因为以微弱的亮光刺激着房里的黑暗,通知她收到了某种讯息的手机正在明灭闪烁。

她打开手机,用食指答答答地操作。是收到了简讯。虽然没有标题,但光是看到寄件者的名字,她就霎时间清醒。早川千早。

内文由极有她风格的粗鲁语气所写成——

『虽然我已经亲手弄痛你了,但其他还有该弄痛的家伙吧。所以,就麻烦你替我动手了。要是胆敢失败再垂头丧气地回来,我会给予你更胜上一次的痛苦喔,做好觉悟吧。』

她回想着脸颊被千早打了一巴掌时的痛楚。没想到上次之后,一直将他们当作空气予以无视的她,会在这个时机点寄来简讯。该不会有人告诉了她今天是决战之日吧?

「说得也是呢。夕铭……因为我、妮露夏琪和师团长的关系——丢了性命。虽说是龙岛/龙头师团的一员,但你的朋友死了依然是事实。」

就像打自己一巴掌一样,她一定也想打那些家伙吧。不可理喻地,只是感情用事。

她认为这样就好了。然后既然千早叫自己这么做,自己便没有理由拒绝。既然千早说要把脸颊的那份痛楚、非常疼痛的那一击,也让对方尝尝的话。

「是啊……当然。打就打吧。」

必须打倒妮露夏琪的理由有好几个。之后再在意自己与乳牛女的关系就好了。虽然还有其他必须思考的事情,但那些事也暂且搁在一边。

更何况,不与那些家伙对峙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算一直在这里缩成一团,或是闭上眼睛祈祷,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解决。既然如此——

「……只能上了吧。」

尽管各种迷惘仍在心中盘旋不去——

但心中能有明确的理由,让她非常感激。即便是代替千早狠狠教训对方这种暧昧又抽象的理由,却也非常巨大,无法撼动。

菲雅从棉被中起身,捉起放在枕边的魔术方块。

一个。接着是旁边的第二个。

将夕铭所遗留下来的立方体玩具拿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总觉得它莫名有着比往常还要坚定可靠的重量。

黑绘走出别馆的卧窒,在破晓前满布着不可思议色调的天空下,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走下了外侧楼梯。

处罚游戏要选什么好呢?黑绘心想着。比方说要求她一整天讲话最后都加上奇怪的语尾。让她打扮成各种模样也不错。像是再一次穿上当时的魔法焦女服装,或是穿上尚未有人看过的精彩服装。也让她陪自己玩游戏吧。不管是桌上型还是数位型。乍看之下兴致缺缺,但她的个性其实很容易对比赛热中,非常好玩。也可以让她帮忙店里的工作,像是一起穿着奇装异服顾店。毕竟最近一直休息,请她帮这点小忙,应该不会遭到天谴吧。然后就算叫她穿上春光若隐若现的衣服,她也不会抱怨吧……

「嗯,梦想真是愈来愈远大呢。」

正因为自己受到诅咒,她才只想一直看着快乐的事。

她已经决定好尽可能保持这种心态。

在来到这个家以后——明白自己可以待在这里的时候……

「小此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果然……已经忘了吗?」

她小声地喃喃自语,同时举目看向天空。

「那么,必须让你想起来才行呢。要是不能再用固有的日式丁字裤梗欺负你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希望今后也能一直看着开心的事情。

并没有特别的含义,但她心想多做些事情比较好吧。

于是黑绘朝着带有不可思议色调的天空,轻轻合掌膜拜。

锥霞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确认自己的模样。基于方便行动性,考量到会被划破的便宜性,以及替换的方便性——她决定穿上学校的制服前往。况且最近常常在穿着制服的时候被卷进战斗中,所以早已看开地事先买了好几套。就算一两套不能穿了,她也不痛不痒。

「不过……穿上制服也很符合我的作风呢。是平常见到的模样。」

她微微往前弯腰,让脸庞更是靠近镜子。一贯的发型。也确实洗脸完毕。虽然眼神好像有些凶恶,表情也很冷漠,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更改。她下定决心,试着咧嘴微笑——还算可以。嗯。笑起来的话,还可以嘛……

「呵……蠢毙了。」

拉回身子时,镜中的自己带着淡淡苦笑。这样子才像自己。没有额外装饰,一如既往的模样。她认为非常适合今天这个日子。

因为今天对自己来说,也是重要的日子。

为了让自己的心意有个了结,有着绝对无法逃避之意义的日子。

「那么,该出发了呢。」

以适合自己的姿态,带着适合自己的心境。锥霞就像平常上学时一样穿上鞋子,没有想太多地喀喳一声打开玄关。

好了——走吧。

为了完成自己的告白。

春亮轻轻拿起放在桌上的她的眼镜,以指尖抚摸镜架。

「恢复记忆的话……有眼镜比较好吧。」

他以手帕包起,放入口袋。

这就是最后的准备。其他该做的事情都已完成。

环顾房间,确认这件事后,春亮像为自己打气般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子。

不再有事物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要走了吗?」

「嗯。」

「嗯,出发~已经约好碰头了吧?」

与两人会合后,一同走出家门。他拚命压下想要全力疾奔的冲动。

渴求的目标只有一个。今天是只为了那个目标存在的日子。

没错。

自己今天绝对——要带回此叶。

春亮在心中反覆想着这件事,同时只是笔直望着前方,迈开步伐。

*

对方不躲也不逃。和一周前一样,在那栋洋房的庭院与他们对峙。

一边是春亮、菲雅、黑绘、锥霞。以及——和那时候不一样的,是莉莉海尔从一开始就站在他们这一边,背上背着好几把剑。也许是紧张吧,比往常更加冷淡,全身笼罩着抑郁不快的气息。春亮比平常更加频繁地感觉到,她将阴沉的目光投向自己。是在担心自己能否顺利达成作战计画吧。

另一边没有变化。服装虽然与上次见到的不同,但印象仍是一样。虎彻穿着和风萝莉装,上头披着新撰组外褂。那是唯一的战斗服装吧,光是穿上外挂,就觉得他的气势不同平常,全身上下充斥着远比上次要凌厉强悍的氛围。另一个人是依然仅危险地穿着华美和服的此叶。最后,是赤脚裸身,仅穿着一件印第安风格衬衫,手上拿着缀有羽毛的面具,脸上戴着不适合她的螺旋线条眼镜的妮露夏琪。

「那么……今天就让吾拿出真本事吧。在准备运动上浪费太多时间也不好。暖好身以后,就只剩正式上场时提高注意力吧——」

「求之不得。让我们做个了结吧……!」

菲雅说。闻言,此叶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哈,真敢说。说不定一见苗头不对又会逃跑呢。」

「你说什么!」

「不论如何……妾身已经受够你们了。既然来了,那就当当你们的对手,但是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最好别以为你们还可以全身而退。」

露齿邪笑的同时,此叶全身迸发出了阴森杀气。正如主人所说的拿出真本事,她似乎也打算认真应战。另一个她——更正,是他也一样。不,他眼中的不快和敌意非此叶能比拟。

「你们就这么想将村正大人带回去吗……!」

「对我们而言,平常的小此才是真正的小此哟。」

「闭嘴!诚然,窝囊又生锈的刀根本毫无意义!好不容易村正大人才变回原本的她。变成与不才共存的存在!竟想让她再度变回那种钝刀——愚昧也该有限度!不才绝不答应!」

「真是自以为是的主张呢。蠢毙了。」

「是啊。你那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我们不那么认为也是我们的自由吧。我们绝对要带回往常的此叶——虽然我什么也办不到。」

「哈!诚然,明明是男人,还真没出息。」

春亮听着虎彻的嘲笑,静静从他身上别开目光。当然,什么也办不到是骗人的。就算被嘲笑、被谩骂也无所谓。只要最后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

春亮悄悄瞄向莉莉海尔。她那副在意自己的模样这时早已收起,如今正以充满黑暗意志的双瞳笔直注视着妮露夏琪。

当然,由于不能被妮露夏琪他们发现,所以自己将挥舞的剑「毒剑剧毒骑士」仍然和其他剑一样,背在她的背上。机会来临的瞬间,黑绘会用头发从她背后连同剑鞘抽起毒剑,再丢给春亮。这个步骤也练习过了。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先制造出将妮露夏琪等人完全束缚住的局面。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为此——还是只能请菲雅她们竭尽全力了。

这时妮露夏琪摘下脸上的眼镜,取而代之戴上面具。就是加上装饰,圆环上同样衔接着其他两张面具的面具。虽然上头有着极端充满部落风格的Q版要素——但总觉得她现在戴着的面具呈现出了愤怒表情。

菲雅一面拿出魔术方块,一面挑衅地说:

「我之前就在想,你摘下眼镜没关系吗?看不见前面的话很伤脑筋吧,老师。」

「无须担心。吾的视力不好,是源自这张面具的第二个诅咒——只要戴着这张面具,即便没有眼镜,吾的双眼仍能正常运作。」

说完,妮露夏琪踏出一步,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上吧。」

在旁待命的虎彻身体一弹,变作了日本刀,被握于她的左手。同样地——

「既然说了会使出真本事……哈,没两三下就会结束吧。」

姿态变作了日本刀的此叶也被握在妮露夏琪的右手上。

左手虎彻,右手村正。赤裸身躯上仅穿着使攻击无效的衣服「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妮露夏琪踩着雪白的赤脚无声前进。无敌的防御,加上最强的二刀流。

这就是——现在妮露夏琪的真本领。看得出是全力以赴的战斗姿态。

此外,覆住脸部的奇怪面具当然也不只是装饰品而已吧。莉莉海尔说过,那似乎是身体强化系的道具……

大概是察觉到了春亮的视线,妮露夏琪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说:

「『过去的伊纽莫特』……是这面具的名字。这个面具会吸收过去杀死敌人的些许强大,再将累积后的力量提供给配戴者——具备着全面提升臂力、敏捷性和持久性的忌能。」

「呣,系统就像是角色扮演游戏的经验值那样吗?像是打倒愈多敌人就愈强的感觉……?太奸诈了吧。」

无视于黑绘呻吟般的话语,妮露夏琪说道:

「在至今打倒的无数敌人的强大中——现在也加入汝等的强大吧。感到光荣吧!」

然后由静转动。妮露夏琪往前倾身,一鼓作气起脚飞奔。岂止是东西折衷,根本是武器与装备都太过互相冲突的野兽。

「强大、强大!你们开口闭口都是强大,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祸动(curse/calling)!」

菲雅大喊,将手中的魔术方块变形为拷问螺旋钻。

终于,为了夺回她的战斗揭幕了。

*

大概是面具的能力吧,力量确实非常惊人。藉着疾冲的速度刺出螺旋钻后,也被虎彻一挥就轻松弹了回来。菲雅感觉到,锥霞的皮带和黑绘的头发从身体左右两侧往前伸出,当作是掩护。同时自己暂且后退,重整态势——

当「黑河可怜」与黑绘的头发被砍断时,可看见前方的莉莉海尔。她正以「血腥情人节」与妮露夏琪右手上的此叶对打。接着趁隙往背后伸长左手,从最短的刀鞘中拔出了一把短刀。一拔出来,就立刻放开。还以为她要丢掉,那把刀却不自然地停留在半空中。然后——

「去吧……『艾佩坦默』!」

「喔喔!又是新的玩具呐!」

那把爱奴短刀迳行在空中飞舞,刺向妮露夏琪。趁着此叶弹开那把短刀的期间,莉莉海尔又用左手抽出熊熊燃烧的剑。

「『安德里恩的自罚』!」

她也变作二刀流——不,再加上在空中飞舞的短刀的话,可说是三刀流,向妮露夏琪展开攻击。菲雅也不能输给她。

「第二十三号机关·溃式针球态『星棍("Morgenstern")』!」

她想,只要用这个极重的铁球棍粉碎一切就好了。不论是虎彻,还是妮露夏琪的手脚。如此一来,一切就宣告结束。也不需要想得太复杂。莉莉海尔的作战计画是在虎彻与此叶的防御非常完美的假设下成立。但是只要能够破解虎彻两人的防御,就不会有问题。春亮也——不用弄脏自己的双手。

「喝啊啊啊啊啊!」

「诚然,仅是单纯的力量的话——绝对粉碎不了不才的刀刃!」

对方以一只手就挡下铁球棍。但菲雅没有放弃,继续使力向对方施压。大概是想尽可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吧,头发与皮带始终不停伸长。尽管接连被虎彻他们仿佛分布在整个空间当中的剑气斩断。

「真是毫无进步。为何就是不明白你们赢不了不才我们?诚然,难以理解。」

「吾也有同感。汝等应该也对吾有一定程度的认识才是。嗯。那么,既然知道的话,难道说——?」

「哈哈哈!愚蠢、愚蠢,不管怎么说,都太愚蠢了!分明就会是一再重复相同的结果,为何就是不明白——那里,妾身已经『看见了』那把剑的致命点喔!看起来似乎很烫,妾身就让你解脱吧!」

「唔——!」

莉莉海尔慌忙缩回左臂,同时响起某种东西猛然爆炸般的声响,她原先握在左手上的火焰长剑遭到粉碎。摇曳的鲜红火焰在最后一瞬间划破大气后,便变作了普通的铁块掉落在地。

「啊呀,妾身还以为余波至少能削下你一根手指呢。真是直觉敏锐的家伙。因为已经看过了一次吗?」

莉莉海尔不发一语,更是用被火焰烧得溃烂的手掌握住另一把剑。是黄金「祸剑希格尔斯荷姆」。以恐怖为能量,能够自由伸缩剑尖的剑。

混在「艾佩坦默」的自动攻击间,莉莉海尔再次展开攻势。菲雅也使出浑身力气挥舞铁球棍。但是,妮露夏琪的防御非但没有瓦解,她反而开始反击。为了施力,菲雅太过靠近敌人,虎彻的刀刃趁隙掠过她的肩头,传来剧烈疼痛。

「无法预测动向虽然有些棘手,但毕竟太轻了。既然如此,就像打苍蝇一样,卯足全力吧——就像这样!」

此叶朝着飞舞盘旋的「艾佩坦默」刀光一闪。「艾佩坦默」碎裂开来——岂止如此,还在一瞬间得到了相反的向量,往外弹飞。不知是偶然还是蓄意瞄准,「艾佩坦默」的残骸刺进了莉莉海尔的手臂。伤口并不深吧,但依旧造成了伤害。

就在莉莉海尔甩下刺在手臂上的短刀,打算后退时——

「喂,另外一边!」

锥霞不惜主动让其砍下手腕以提升锋利度的「血腥情人节」——也遭到此叶的交叉破坏。可能是终究反应不及吧,莉莉海尔的手臂上又多了一道新的伤口。再这样下去只会节节败退。真会添麻烦——菲雅一边心想,一边说道:

「换边吧!那边我来对付!」

「……了解。」

她与莉莉海尔交换位置。如果是自己拟似姿态的拷问道具,就算是此叶的刀刃也破坏不了吧——应该。

「哎呀,又是你吗?」

「别发出那种像是腻了的声音!」

「实际上村正可能真的腻了吧。」

这下子连同武器敲碎手脚这个方法已经不能实行了。只能钻过此叶的刀刃,精准地砍下妮露夏琪的手脚,或是绕到她背后给予一击——虽不晓得能否办到,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菲雅将魔术方块变作劈刀,与妮露夏琪手上的此叶对打。和春亮不同,妮露夏琪单独也拥有战斗能力。此叶是将身体的主导权交给妮露夏琪,再与虎彻一起单纯地提升动作水准吧。面具能力所增强的力量,再加上两把刀的肢体辅助——速度与力量都让菲雅觉得,足以与雏井艾希的动作匹敌。

「哎……哎呀……!可恶的乳牛女……」

「都要你别再那么叫妾身了!」

「我偏要叫!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叫你!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改得了!」

没错,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从你拿出了马铃薯炖肉肉肉起。为什么这么叫你?当然是因为你有着适合这么叫的体型啊。也是因为很自然地与春亮一起笑着的你,真的让人莫名火大。就在我心想「可以仰赖这家伙吗?」的时候,胸部巨大的怪女人就突然出现,夺走了那家伙。我会火大也是理所当然。明明我当时还那么不安。

「当时你身上也有熟悉的诅咒气息呢。我马上就看出了你是同类。唉,第一眼见到的同类竟然是你,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不幸……」

「你又在说些妾身不记得的牢骚抱怨。」

「就算是这样!但是我还记得!」

劈刀与刀互相撞击。为什么她没有想起来?菲雅气愤不已。对方应该也不喜欢自己。应该也看到她就心浮气躁。所以应该想起来也没关系。自己在对方心中是那般巨大的存在吧?

应该是吧。应该是的话也没关系吧。

因为……

反之在自己心目中,是这么地——

「不过是剑尖会伸长的武器,断然打赢不了虎彻!」

「那么……『剑斗士佐勒菲卡尔』。」

「……!」

莉莉海尔又抽出另一把剑,变作二刀流。那把剑是……信号。

正式作战时我打算使用这把剑。换言之,一旦拔出了这把剑,就代表作战计画开始。请做好随时都能配合的准备——莉莉海尔这么说了。是因为对手从此叶变成了虎彻,被破坏的可能性降低,她才决定拔剑吧。

(呿……)

还是来了。虽然不想执行,但不得不执行的瞬间还是来了。

即便是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让春亮玷污双手,让他直接感受到血腥味和死亡触觉,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那样一来,春亮会不会遭到诅咒?心中有着这样的不安。比起她们身上缠绕的诅咒,更近似于一种概念,仿佛是灵魂标签的诅咒。

但是,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一步,绝对不能迟疑。这关乎春亮的性命。一旦时机到来,只能配合作战。只要春亮不死心,只能配合作战——

莉莉海尔手上的剑是有着中东风情的弯剑。外观没有什么显眼之处。紧接着莉莉海尔刺出弯剑。守护着妮露夏琪左半身的虎彻让刀刃滑过身侧,不费吹灰之力就架开——

「什……么……!」

然后发出了呻吟声。应该已经架开弯剑,并且转为攻击的虎彻,如今却仍与弯刀的刀身互相接触。虽有些摇晃,但仅是出现了数公厘的空隙,没有再拉开更多距离。

「这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吗——?」

已听过说明的菲雅知道。那把「剑斗士佐勒菲卡尔」是在原先的刀身旁边,还平行地存在着第二把不可见的刀身的剑。

那是在国王御前展示的珍品。为了被对战对手掳走当成了人质的女儿,身为剑斗士的父亲不得不死。就算对手刺来的剑没有刺中要害。所以他在国王看不见的死角里,刺穿自己的喉咙自尽。仿佛有第二把刀一样,被不存在的刀身贯穿而死。这就是对手拥有的那把剑。

领悟了机关的虎彻意图后退,抽出自己的刀身,但不能让他得逞。

「寄宿恐怖吧——『祸剑希格尔斯荷姆』!」

莉莉海尔让黄金长剑的剑尖伸长,同时更是缩短了距离。与「剑斗士佐勒菲卡尔」互相配合,勉强阻止了虎彻的逃脱。

(可恶!只能上了……!)

菲雅也做好觉悟。莉莉海尔的束缚方式完全是奋不顾身。自己如果没有压制住此叶,莉莉海尔下一瞬间就会丧命吧。

「嗯~?虎彻好像——」

「乳牛女,你的对手是我!看你老是破坏无趣的武器,开始得意忘形起来,但我可不会被你破坏。但如果被你超重的乳袋压住,说不定比较危睑吧!」

「喔?真是肤浅的挑衅……但妾身就奉陪吧!」

此叶飞来一击。菲雅以劈刀挡下。她正是需要交错的这一击。

「第二十七号机关·碾式齿轮态『强制磨灭机关赫密斯("Gearwheel-Trismegistus")』——祸动(curse/calling)!」

那一瞬间,她高速变化了劈刀的形态。是三个齿轮组成的装置。她在电光石火间全力驱使齿轮装置,喀喀喀地将互相接触的此叶卷进齿轮中。

「唔!」

但毕竟无法立即折断吧。不仅如此,这个装置原本是用以卷进牺牲者的手脚再将其碾碎。能否完全束缚住刀这种极薄的物体,还有待商榷。因此菲雅趁着此叶还未完全挣脱时,用空着的手掏出另一个魔术方块,将它用力压在「强制磨灭机关赫密斯」上。

「双重拟装立方体(Dual Emulation)——第三号机关·断式落下态『断头台("Guillotine")』!」

然后将其变成断头台机关,用着比起落下更像是放下的气势,以其厚重的刀刃进一步夹住了此叶的刀身。菲雅再伸出自己的手压住断头台刀刃,不让此叶轻易逃脱。

「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是稍微改变了作战方式呢!但是,这点程度还无法折断妾身的刀刃!」

「根本没有……折断你的必要!」

准备已然就绪。菲雅拚命压制住此叶的行动。眼角余光中,可以看见伙伴们的黑色分身像是等候已久般,动作突然变得急速。

「就是现在——『黑河可怜』!」

「模式『杀人机器将门』!」

锥霞的「可怜」与黑绘的头发为了远离遭到固定的两把刀的剑气,缠绕向妮露夏琪的身体末端部位。肩膀、手肘、腹部、腰部和脚踝。

「喔?连吾的身体也被固定住了。」

在听见妮露夏琪如此低喃的同时,黑绘仅有一束头发采取了其他行动。

那束头发伸向压制着虎彻的莉莉海尔后背,猛然抽起其中一把剑。

再连同剑鞘丢向后方。

那把剑划着抛物线往后飞出,出现在它落地处的——只有一个人。

因为一切全是为了这一瞬间。

这不是奇迹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时机非常完美。

春亮已经起脚飞奔,跑到落地定点后,在半空中牢牢地接住了飞来的那把剑——

「呜喔喔喔喔!」

一边发出了不适合他的大喝声,一边从剑鞘中拔出黑色刀刃。

「唔……?」

妮露夏琪似乎在面具底下发出了这样的呻吟声。果然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发展吧?料到的话可就糟了。

黑绘与锥霞对妮露夏琪的束缚丝毫没有松懈。自己和莉莉海尔也还能勉强压制住两人负责的那两把刀。只有现在。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已经无法阻止春亮了——!

春亮抛开剑鞘,更是狂奔。从正面逐步缩短与妮露夏琪的距离。

一步,一步,再一步。

对菲雅而言太过漫长的时间,就在转眼间过去了。

然后,终于到达妮露夏琪眼前的他——

遵照练习的动作,将剑刺向练习的部位——

当时——可以成功!春亮如此心想。

手中是训练后已经习惯的重量,已经习惯的形状。他已不会再被剑的重量影响。只要冷静下来就没问题。这数天来,他只反覆做着一个动作。以这把剑刺向妮露夏琪的脚。只要这样就好了。对方也已经被菲雅她们完全固定住了。所以,他不可能失手。可以成功……

另一方面,看着他的她们——

可别被诅咒啊——菲雅如此祈祷。但愿夜知春亮这个人不会受到诅咒。

背负吧——锥霞如此发誓。自己的手就等同他的手。

她会说什么呢?黑绘如此心想。真不希望她回来以后大发雷霆呢。

四个人共通的想法就只有——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心中浮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就从现在开始。莉莉海尔如此心想。

关于下一秒将发生的事,只有她一个人预想的光景与菲雅他们不同。

如同预定计画,夜知春亮会在这时候死去吧。

因为——

*

「这种东西……就是汝等的杀手锏吗?」

在春亮眼里,妮露夏琪只是轻摇了摇头。尽管两手的武器遭到压制,四肢遭到捆绑,并无法阻止她做这样的小动作。

她就这样让头上戴着的面具旋转。正确地说,是旋转了串连那些面具的圆环,戴上至今都在侧边的另一张面具——

不再是先前模仿怒容的面具,这次是仿造哀伤的表情。

「『现在的列邬』……这张面具……」

春亮感到奇怪,因为妮露夏琪的声音从预想中的更前方传来。

不是从自己现在正要刺去毒剑的地方。

也不是从菲雅她们总动员封住了她动作的地方——而是从数公尺远的前方传来。

「挠有的忌能是能够瞬间移动到『自己过去所在的位置』。」

衬衫、面具、两把刀,都依然配戴在她身上。

妮露夏琪却站在了「那里」。

只将方才束缚住她身体的头发和皮带,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骗人的吧……?)

春亮惊骇愕然。刹那间无数思考在脑海里盘旋。怎么会这样?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听说。诅咒未免太强大了。竟然会瞬间移动。被挣脱束缚了。被摆了一道。完全出乎意料。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

期间,身体依然维持着疾冲的气势往前进,临时无法停下来。奔驰的身体。踢向地面的双脚。踏着地面的双脚。失去了目标的身体感到疑惑,有些往前摔倒。选择有两个。一是停下脚步忍住反作用力,二是——

(……此叶。)

她的身影就在眼前。自己确实正在接近她。

没错。再一点。就快到了。

只要能让这把剑触碰到妮露夏琪的身体——就能救出此叶!

(此叶!)

这个念头让春亮的双脚更是前进,没有选择停下来。他甚至利用几乎要摔倒的气势,强行迈步向前。

「呜喔喔喔!」

「春亮?慢着,不行!」「夜知!」「阿春,快停下来!」

他穿过菲雅与莉莉海尔之间。像在束缚隐形人般,缠绕着虚空的「黑河可怜」与黑绘的头发,这时慌忙动作,但春亮也勉强钻过了缝隙。

再一点。再一点点!

妮露夏琪的身影愈来愈靠近。然而,她却是纹风不动。可以,我碰得到——就在如此心想的瞬间……

「既然手持着剑疾冲而来,即便再弱小,也被视为是具有战意的战士。」

「妾身有同感。」

当然,她会看起来纹风不动,只是因为站在那里还不需要行动。

只是因为她思索的行动时机,与外行人的他思索的时机相差大多了。

「住手……快停下来,乳牛女————!」

菲雅厉声呐喊,以及一道闪光。

这些事物同时到达自己的身体。

一种感觉流窜全身。像是遭到侵蚀、剖开。那种感觉宛如生物般扑通跳动,造成仿佛将肌肉全面涂上光的刺激,让脑髓倏然绷紧——迟了半拍后,春亮才想起那种感觉的名字。

叫作痛楚。

「呜……啊!」

感觉就像停止的时间被丢进狂暴漩涡中,开始急速转动。肩膀裂开了。肉在痉挛,血往外流出。衣袖底下有种不快感。眼前是发出了「呣」小声沉吟的面具女人。她手上的日本刀,应该贯穿了他心脏的日本刀,如今被自己手上的黑剑推离了轨道,位在在肩膀外侧。这就是肩膀的裂伤由来。

「哎呀。这么外行的小鬼应该不可能挡开妾身的刀刃吧……?」

说得没错。春亮也以为她的刀刃会刺进自己心脏。但是不知怎地,他在无意识间举起了手上的剑,勉强成功改变了此叶的行进轨道。当然绝对不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只是因为自己至今操控了此叶无数次,都将身体交给她进行战斗,真的是隐约靠着第六感猜到了刀的轨道。实际上可以用剑挡开她,也只能说是奇迹。就算要他再做一次,也不一定办得到。

「也罢。终究只是无谓的垂死挣扎——喔!」

「妮露夏琪大人!」

「喝啊啊啊啊啊!」

菲雅右手拿着劈刀,左手拿着螺旋钻直奔而来。妮露夏琪迅速收回此叶,和虎彻一起挡下攻击。「黑河可怜」与黑绘的头发更是接着伸来,但是——

「吾还能回到过去。『现在的列邬』——『此精灵知道〈现在〉座落在过去之上』。」

妮露夏琪再次瞬间移动,往后倒退。接着利用因此诞生出的距离,游刃有余地轻易砍断了头发与皮带。

春亮感觉到肩膀愈来愈疼痛,同时悄悄转头。

莉莉海尔正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然后——

「……真是意想不到……」

出神地低声说道。春亮心想,说得也是呢。没想到面具会有那种能力。没想到对方竟能轻易地挣脱束缚。

但是,还是不能放弃吧?只能思考其他方法了吧?

可是,自己的想法仿佛未能传达出去般。

不知何故,莉莉海尔只是一动也不动——

意想不到的,并不是妮露夏琪藉由面具的能力挣脱了束缚。

当然是因为春亮没有丧命。

莉莉海尔暗暗咬住嘴唇。

(怎么办……?)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面具的能力,只是没有说明罢了。所以她知道。在普通的作战方式下,绝无可能让刀刃触及妮露夏琪。那么——

结论只有一个。

为了等待妮露夏琪松懈大意……

为了让自己能绝对确实地拥有仅只一次的奇袭机会……

只能继续等待夜知春亮被妮露夏琪杀害的那一瞬间。

*

一时之间,战斗出现停滞。黑绘有些哑然失声地嘟哝:

「加上刚才那个增加经验值的面具,感觉又有点卑鄙呢……」

「面具并非那般万能。能够回去的过去位置,只有现在的数分钟前而已。」

「那也够了吧。原理上,根本无法束缚你啊。而且连衣服和装备也一起移动……真是蠢毙了。另外左看右看,剩下的最后一张面具应该也有其他忌能。」

锥霞一脸咬牙切齿地说完,妮露夏琪微微耸肩。

「眼睛真是敏锐。这是受诅咒的面具群『纳达古帕亚路传承的三假面』——是亚洲某个部落传承下来,司掌三个精灵的祭器。现在、过去、未来,综合来说……这个面具能够透视使用者的『时间』。」

她又转了转头,改变戴在脸上的面具。这次是仿效笑脸的面具。

「这是『未来的杜坦斯加』——『此精灵知道〈未来〉被现在所凝望』。忌能是……」

妮露夏琪话说到一半,突然将虎彻往旁刺出。尽管距离上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但她完全是在菲雅佯装不经意地往她的方向跨出一步的同时展开动作。

「汝打算趁吾说话的时候,绕到吾背后吧?」

「唔……?」

「为何吾会知道?因为这就是其忌能。这张未来面具能够看见视野内人类的『未来位置』——也可以说是限定的未来预知。虽然最多也是几分钟后。」

「啧……这么细心的说明,我真是感激到快痛哭流涕呢。」

大概是被猜中了,菲雅停下脚步,不满地发出呻吟。

「主人,闲聊也该到此为止了。好不容易看见鲜血,现在正是亢奋的时候。」

「诚然,说得没错——不才也想看见更多、更多的鲜血。」

「好吧。休息该结束了。」

妮露夏琪等人缓缓跨步。春亮等人各自摆出备战态势。该怎么办才好?

「我统整一下吧……有利用打倒敌人的经验值以提升能力的正面战斗模式,还有移动到过去位置的闪避模式,以及掌握敌人未来位置的警戒模式——也就是说,对方可以自由地使用这三种模式哟。」

「会瞬间移动的话,就无法束缚她。能掌握未来位置的话,就无法绕到她背后。就算尽全力战斗,身体能力却会提升……吗?」

「常见的战斗方式,就是趁着她替换面具的时候攻击吧……」

「但照目前看来,她替换面具的时间也才一瞬间。别说趁机攻击了,还有可能被对方反将一军……啧。真的是蠢毙了。」

锥霞转动视线,前方不远处是依然默默呆站在原地的莉莉海尔。锥霞再次咂嘴。

「虽然不晓得她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但实在太没用了。菲雅,怎么办?」

「唔……」

「吾可没有温柔到会让汝等悠哉地开作战会议。」

妮露夏琪一口气加快速度。

「春亮!你别再鲁莽行动了!乖乖站在那里吧!」

就在菲雅准备迎击的那一瞬间,妮露夏琪迅速切换面具,消失了踪影。

一秒之后,出现在春亮面前。

「移动到过去的位置——最好别以为吾只会在逃跑的时候使用它喔。为了前进,这招也非常有用!」

妮露夏琪出现的地点,是位置关系呈直线的菲雅与春亮之间。也就是菲雅背后,春亮正前方。菲雅猛然旋身挥出劈刀和螺旋钻,春亮本能地往横一跳。虎彻掠过虚空,此叶则与菲雅的拷问道具对打。妮露夏琪一度后退,就像重新装填枪枝弹药般,迅速旋转面具。然后——

「『渗透的良将』……!」

「虽说是伸长型武器,但一定程度上仍能从本体的位置预测到攻击。」

迎战佯装若无其事地绕到自己身后的黑绘刺来的发枪。紧接着流畅切换面具模式,转移到过去的位置,出现在锥霞眼前。锥霞慌忙伸长「黑河可怜」,一边后退——但没能彻底闪避,上臂被虎彻划开了一道切口。菲雅投去处刑桩后,才勉强阻止了他们对锥霞趁胜追击。

「可恶!那个面具太难缠了。诅咒之奇怪也该有限度吧……!」

「这面具代代由拥有特殊使命的一族继承。那一族既是酋长、是探索过去的灵媒,也是预见未来的祈祷师,亦是知晓现在的巫师,是守护这一切的战士。也就是等同神的存在。」

妮露夏琪轻一甩头,又替换了面具。这次是强化力量,袭向菲雅。

「『过去的伊纽莫特』——『此精灵知道〈过去〉通往未来』。」

「唔!你说神吗……?」

「是一种概念。配戴的人会吸食自制麻药,恍若喝醉,有人询问未来便回答,有人询问现在便回答,有人询问过去便回答。在部落中,他这个神所说的话是绝对的,就算他没有说对,也会事后加以处置,使其变作事实。这就等同『完美说中了现在、过去和未来』——因此,这项道具变成了知晓一切的面具。」

菲雅一边使尽力气与对方交锋,一边狠狠瞪向那张面具。

「真是……莫名……其妙!脸凑这么近以后,我只知道它也同样散发着丑陋的诅咒气息!臭死人了!」

趁着一瞬间的空隙,菲雅让螺旋钻滑过虎彻的刀刃,直接沿着滑行轨道刺向妮露夏琪的腹部。但是——当然,在「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能力下,并没有造成任何效果。连一滴血也没有流,仅是滑溜地贯穿了她的身体。这种不寻常的触感让菲雅有些失去平衡,反而让妮露夏琪有机会反击。

「它当然受到了诅咒。被持有者吸食麻药后恍惚下所作的恶梦、被他打倒的敌人、被因为神的预言而蒙受损失的人的怨念——诅咒了!」

菲雅以另一只手的劈刀勉力挡下。两人以爆炸般的气势猛然弹开,重新摆好架势。

「由于它是能够透视一切的面具,因此拥有着持有者会慢慢失去视力的诅咒;因为它是能与精灵对话的面具,因此拥有着渴求陶醉药物的诅咒。坦白说——比起取之不易的忌能,这些不过是不足挂齿的诅咒。」

「不对,诅咒终归不祥。如果必须与得到手的强大交换的话,根本不该……再去考量什么成本效益!」

在春亮的视野中,常识下难以想像的战斗光景持续着。

妮露夏琪消失又出现,频频变换面具模式,不留一点空隙。瞵间移动后,施予一击后又高速逃离。藉由对未来位置的预测,完全守住了背后出现的偷袭。就算远到空隙,她又会紧急闪避回到过去的位置上。

跳舞般反覆着「存在」与「消失」,就像亡灵一样。压倒性的臂力有如怪物。未配戴的另外两张面具在头部两侧形成突起,轮廓简直就像是——角。

就是这个原因吗?

春亮想起来了。关于她是如何被人称呼。莉莉海尔他们又是如何称呼她。

——战鬼。

神出鬼没的战斗之鬼。仅渴求着战斗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能做到什么?

(刚才……还险些命丧黄泉。)

至少这点他也明白。但是,不知为何手还有力量。也可以无视肩膀的疼痛。自己的身体并未发软。

(只能上了。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此时此刻夹着尾巴逃跑……!)

此外,虽然不晓得能否顺利成功……

但是,自己还有着未告诉任何人的最后王牌。

春亮重新握好剑。菲雅她们正拚命战斗。对手本来就很强了,武器还是此叶。再加上会使攻击无效的衬衫之存在,能够攻击的部分仅限手脚。这场战斗绝不轻松。只要能稍微掩护她们的话——春亮寻找有利的位置,正想不露声色地移动时——

「吾早已知道你会往那里移动。」

「糟……!」

妮露夏琪忽然间改变动作的方向。当然,春亮也一直避免靠近她过去曾待过的位置,但如果她是自行预测到他的动作再冲过来,那也无计可施。眼看着距离愈来愈近。

「让妾身确认看看吧。毕竟你曾一度挡下妾身的刀啊。来啊来啊。」

「呜……喔……咕……!」

春亮一边拚命后退,一边拚命用「毒剑剧毒骑士」与此叶的刀刃对打。感觉得出她非常手下留情。否则的话,他这种外行人的招式根本防御不了。

「嗯,果然是外行人……」

「但是,吾很在意他的眼神。那种尚未失去希望的眼神。」

「春亮!」「夜知!」

「——既然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没有动作的话,汝一个人应该可以撑住吧,虎彻?暂时绊住她们。」

「遵命。」

可以看见妮露夏琪身后出现了全裸的虎彻,与菲雅她们对峙着。这下子情况不妙。完全被分开了。

「让开!」

「夜知,你要撑住!我们马上去救你……『可怜』!」

「阿春!」

三人同时行动。但虎彻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挥舞手指弯曲的手掌——也就是虎爪,砍断皮带,砍断头发,挡下菲雅的拷问道具。

「诚然,你们小看了不才呢——最好回想一下教育旅行的情况吧。没有村正大人的助力,你们可曾赢过不才?」

「闭嘴!太碍事了,让开————!」

菲雅的怒吼,以及硬质事物互相撞击的声音传来。春亮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注意那里了。眼前——是妮露夏琪和她手上的此叶。

「那么,汝还未舍弃希望。看来那把剑有什么力量吧。是一击就能颠覆状况的能力吧……譬如光是稍微划伤吾,就能致吾于死地,或是让吾无法行动的忌能。会放出电流?释出火焰?喷出毒液?让吾变白痴?还是说?」

春亮心头一惊,但努力不显露在脸上。

「要破坏掉吗?」

「不。一旦剥夺了他最后的希望,也许这场对峙就结束了。吾认为这样子有些可惜。这名少年带着将死的觉悟,站在吾面前。为了向其决心表示敬意,吾就亲自当他的对手吧。」

「他是那么有价值的男人吗?」

「听说这名少年——夜知春亮是不会受到诅咒的体质。虽然有些像是故事情节——但也许临死前会释放出隐藏的能力。为此,应该至少让他手上留有一把剑。」

「好吧,主人既已这么说,妾身便遵从。那就随便应付一下吧。」

动着刀刃的是此叶?还是妮露夏琪?不论是谁都一样。手下留情的攻击不断袭来。春亮拚命挡下、避开、忍耐。却无法完全忍下。没能挡下的此叶刀刃一次又一次地划过他的身躯。可以感觉到滑溜液体缓缓包覆全身。难以行动。感到反胃。光是呼吸就有某处伤口在抽痛。

——对方在玩弄自己。

「春亮、春亮、春亮!让开、让开,还不让开————!」

「『可怜』、『可怜』,『黑河可怜』!」

「不将不才放在眼里,一味留意着前方的奖赏——如此散漫,断无赢过不才长曾弥虎做入道兴里的道理!」

视野变得愈来愈狭隘。是血流太多了吗?他已经搞不清楚哪里受了伤,也不晓得哪里没有受伤。但是,不可思讲的是唯独声音还能听见。

「嗯。到了这个地步,吾开始感到不解。话说回来,汝究竟是想要什么,才会一直站在吾的面前?」

「那还用……说吗……把此叶……还给我们……」

「就算杀了吾,汝的目的也无法达成。汝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这样。没错。原先他们的想法是——

也许没必要特地对敌人说出口。但如今他已没有余力去阻止思绪脱口而出。

「我们……知道。是叫作『救济拷问官之瞳』吧……你对此叶使用的面具。既然能回溯记忆……也有恢复记忆的能力……」

「喔?吾是不清楚,但确实也不能断言没有。或许也能够发挥恢复记忆的功能吧。」

看吧,果然!春亮胸口深处一阵发热,似乎也跟着涌出了些许力量。

但是……

在听到妮露夏琪接下来的话语以后——

「——前提是它还没变成『原是面具的残骸』的话。」

「咦?」

那些力量霎时逆流。还以为出现了的希望,连同体内残存的些许力气,一同一鼓作气地烟消云散。刚才这家伙说了什么?

「你……骗人……」

「既已完成任务,那东西就失去了用处。如果汝成功打败了吾,大可以去确认。就放在二楼角落房间的垃圾桶里。」

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说谎。春亮不得不相信「救济拷问官之瞳」已经遭到破坏。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

「呼……啊……呼啊……!」

为了取回此叶记忆的一线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妮露夏琪依然没有停止攻击,春亮全身上下只是接连不断被温热的液体包覆。

但是,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不可思议的是,身体里头还留有些许力量。

那是「不能逃离这里」这种单纯的想法。是「现在一旦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这种没有根据的确信。

他仅靠着唯一残留下来的这些理由支撑住双脚,面向前方,继续站着。

尽管疼痛与痛楚蔓延全身,视野变得愈来愈狭窄。

尽管她们开始散发出对于玩弄他这种单纯的行为,感到腻了的气息。

「真的只是……不会受到诅咒的少年而已吗?」

「看来似乎是这样呢。真无趣——话虽如此,他鲜血的颜色真不错,相当养眼。但也只有这个益处。」

妮露夏琪发出了失望的话声。此叶的声音则是除了失望外,当中还带有着仿佛在玩弄小动物的嗜虐欢愉。

双脚踉跄不稳。尽管如此,现在还不能倒下。

所以,他索性露出笑容。

「哎呀……哈哈,那可还不一定喔。说不定我真的有暗藏的力量。靠着那股力量,一切都会顺利达成。所以,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真是奇怪的小鬼。妾身虽然已好心避开致命伤,但应该也痛苦得受不了吧。只要向妾身恳求,妾身也可以立即让你解脱喔。」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他以模糊不清的脑袋,以摇晃不稳的脑袋,一边看着此叶,仅动着嘴巴说:

「此叶,你也知道吧?我意外地很常受伤喔。所以已经习惯了。身上也有很多旧伤疤。只是不显眼而已,但仔细一看其实很多。最大的就是……对了对了,就是那时候头上的伤吧?你还记得吧?此叶……」

「……」

「在我真的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呢……」

没错,自己还记得。

那时候的事情。

永远也忘不了的,与此叶的回忆——

*

头痛与不快感始终没有平息。

尽管吹着靠近天空的冷风,也是一样。

她站在生长于庭院里的巨木顶端,对笼罩全身的不适感蹙起眉头,同时俯瞰眼下的风景。这数周来生活的日本平房。门牌写着夜知的宅邸。

她心想,临走前看看这个家的全景吧。感伤吗?不——仅是类似纪念而已。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意义。

「喂~!」

「……啧。」

她本打算只站一会儿,但似乎不小心发呆得太久了。她一边咂嘴一边往下看,只见树根旁是一名少年。他仰头看着她,将弯成漏斗形状的双手贴在嘴边。

「你在做什么~?爸爸说过,尽量别让外面的人看到你吧~?站在那种地方的话,完全看得一清二……」

「妾身要出去外头。」

她打断他,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宣告。几乎是垂直俯视的他,显得非常渺小。他怔怔地张着嘴巴,似乎不明白她说了什么。

「当然,并不是要出去玩,是妾身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家的意思。」

「等……为……为什么!」

「妾身并非有什么理由才待在这里。那么,也可以没什么理由就离开吧——更何况原本妾身就只是心想,试着在这里住数周看看。换言之,妄身只是厌倦这里了。」

头痛更是加剧。难忍的不快感在腹部深处盘旋。她拚命压下,不表现在脸上。她知道起因是什么。自己这类的东西,想主动离开持有者时会伴随着痛苦——只要不是人类而是道具,这便是理所当然。

但没关系。她不会让自己的脚步被这种事情绊住。

总觉得头痛和不快感还有另一个理由,但她也在无意识间压下那点。总之她要离开。仅此而已。她想这么做。

「等……等一下!你不是要解开诅咒吗?」

「妾身可曾有一次亲口那么说过?只有你们说过而已。」

「那是……那个……可是——等一下,总之你先等一下!先下来吧!」

见他急得要命地说,她感到好笑。哼笑一声后,她说了:

「哈。妾身都说要离开了,为何非得下去?想阻止妾身的话,你自己爬上来啊。」

「……!」

于是他走向这棵巨木,伸长那双小手——真的开始单枪匹马地爬树。她大吃一惊,只能从树上低头看着他。

他拚命伸长短小的手脚,捉住突起的树枝或是树干上的瘤状刺,一点一点地往上爬。那张脸庞笔直地看着自己。

她低头望着他,动弹不得。这棵树对小孩子来说太高了。他根本不可能爬到这里来吧。早晚会掉下去。一定会掉下去。不出所料,他失去了平衡。但惊险地捉住了另一条树枝。吁一口气。是谁吁了一口气?他再次开始往上爬。他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阻止自己吗?为何?他不可能爬得上来。为何?为何要用那种仿佛他捉住自己后,就不会再放开的坚定眼绅注视着她?为什么汗流浃背,还要继续驱使身体往上爬?这对小孩子的肌肉来说绝不是易事。可以看见他的手脚在颤抖。可以看见他被瘤状刺等划伤的掌心上渗出红色鲜血——

「咕……!」

有什么事物在自己心中扑通跳动了一下。至今感觉到的头痛更是加剧。呕吐感。不快感。又是头痛。头仿佛快裂开了。心浮气躁。无可救药地心浮气躁。不论是对他的眼神,还是对这阵头痛。

这段期间,他终于抵达了自己的脚边。他探出头来,咧嘴得意微笑,像在说「怎么样?我爬上来了喔」一般——

「呜呜呜……!」

头痛更是剧烈。脑内仿佛发生地壳变动。平衡感猛然晃动失衡。好痛苦。好难受。粉碎。粉碎。如果能消除这份痛苦,她才不需要头部。所以最好粉碎吧。最好猛力撞击头部,然后粉碎吧——!

只要她想重新站好,就能重新站好。但是,她不想这么做。

没错。即使就这样头下脚上地掉下去,她也不可能死亡。头盖骨也不可能裂开。毕竟她是受诅咒道具。她只是祈求,希望单纯又冷酷的冲击,能掩盖过这阵几乎令她发狂的头痛。

所以——

她刻意将自己交给失衡的平衡感,将身体抛向空中。

飘浮感,然后是坠落感。

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

她闭上双眼,将身体交给重力,仅是祈祷着这件事。

然而,这时传进耳中的——却是完全预想不到的声音。

「危险!」

她不由得睁开双眼,这时又再次看见了预想不到的光景。看见了不可能看见的光景。

为了非人事物不值一提的坠落。

再平凡不过的孩子竟为了救她跃向半空中。

……然后,结果自是不用说。

她默然不语地望着那一幕。

染红的庭院泥土。头部流着鲜血,动也不动的他。

当时,她感觉到的是——

*

然而,她的回答非常简短。

「不知道。」

然后划下仅比先前锐利些许的一刀。因此,少年大腿上也出现了一道比先前深了些许的伤口。他的力气似乎一瞬间消逝,终于跪在地上。

在背后虎彻的前方,可以听见箱形的恐祸她们发出了悲痛的呐喊。尽管那些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但意义大概没有传达进他的大脑吧——妮露夏琪心想。夜知春亮的双眼显得迷蒙失焦,握着似乎有什么力量的黑剑的手也在颤抖,剑尖抵着地面,没有再拿起来。

妮露夏琪将手中的村正伸到跪坐的他眼前。

「吾认为已经够了。可以结束了吧?」

「先起头的是主人吧。妾身没有异议。」

「那么……」

即便是偶然,他也不可能再像刚才一样挡开这把刀了吧。他既没有那个体力,甚至连剑也举不起来。

结束了——妮露夏琪如此确信,正准备将村正刺进他心脏的时候……

然而,在那一瞬间之前——

「唔……喔……喔喔喔喔!」

他率先动了。没有动颤抖的手臂。没有动拿剑的手。也没有动脚。也站不起来。但是,至少还能做到将身子往前倾——

「什么!」

连妮露夏琪也不由得惊愕低叫。

他竟主动将自己的肩膀压向村正的刀尖,让村正的刀刃贯穿自己的血肉。

「小鬼,你做什么……!」

「呜……啊……」

他也没有回答村正的疑惑,微弯着腰,更是让身体往前倾。刺进肩膀的刀刃几乎要完全贯穿。他在做什么?疯了吗?不对——?

妮露夏琪霎时踩住他握剑的手。她虽不认为那颤抖的手拿得起剑,被贯穿的又是拿剑的右肩,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样就好了。不论这少年想做什么,只剩下——

这时,妮露夏琪忽然注意到了。

有某种东西正割开他的右手臂,从中出现。

这就是他的最后王牌。

「『回归的产子刀』……!」

这是以往她携带的受诅咒短刀。拥有着会钻进血肉之中,慢慢往心脏前进的诅咒。

谢啦,久留里——春亮在心中低喃。多亏了你的简讯,我才能想起来。这东西一直保管在仓库里,等着诅咒慢慢解除。这就是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吧。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受诅咒的觉悟,能用的东西就用用看吧——

坦白说,使用时他当然想皱起眉头。这原先是久留里的持有物——最后由比布利欧投出,破坏了蓝子的身体。但春亮如道。蓝子还活着,等待着复活的那一天。这并不是杀了蓝子的凶器。所以,他在最后关头允许自己使用……当然,从仓库中带走这个的时候,他也对蓝子说明了情况,鞠躬致意后才带走。虽然没有回答,但他认为她一定在听。

在他甘愿承受诅咒的感觉中、在异物划破血肉出现的痛楚中,这些思考掠过脑海。

「我不会被诅咒。但还是能够利用诅咒的力量。以为我无法使用而轻敌大意的家伙……意外地现实中真的有吧……!」

换算成实际时间只有几秒吧,但春亮花费了身体感觉上仿佛是永远的时间,终于让「回归的产子刀」从右手臂中出现。接着以左手捉起短刀,刺向眼前妮露夏琪的手臂。

如果是没有「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地方,刀刃就能贯穿。就算只是弄伤了手臂,也不会毫无意义。如果能让她一只手无法动弹,选择就会增加许多。情势也会有利许多。

距离很近。妮露夏琪的面具是仿造笑脸的那一张……大概是提防着身后的菲雅她们吧,一直是预测未来位置的模式。如果现在换上回避到过去的面具,来得及吗?很难说。但是都已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上吧。要赶上啊!

然后,弯曲成く字形的短刀往妮露夏琪的手臂刺去——

「也许是不必要的多管闲事吧……但妾身还是阻止一下吧。」

但没有成功。

人形化的此叶正站在身旁,捏住了「回归的产子刀」刀刃。大概是因为原先是剑尖刺进他肩膀的状态吧,另一只手仍然保持着手刀的状态贯穿他的血肉。

「啊……」

「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

妮露夏琪站在此叶背后,也正举起了手,准备空手夺下「回归的产子刀」。姑且不论她实际上能否成功,但态度上游刃有余仍是事实。

嵌着此叶手刀的肩膀好痛。只要她有心,可以让手刀更往他的身体中心移动吧。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自己吧。

明明知道,春亮是笑了起来。

「哈哈……」

「你为何在笑?明明绞尽脑汁的最后王牌也白费了。你想死吗——还是说,是因为现下也只能笑?」

「并没有……白费。」

顺着刺出「回归的产子刀」的动作,至今微微弯腰的身体勉强站了起来。比起一昧遭到愚弄的方才,稍微前进了些许。

「因为有这把刀……我才能像现在这样……见到现实中的,不是刀姿态的你——我成功前进一步了。距离比方才……还要近得多……」

倾注全部心力踏出的这一步有其必要。

而与这个姿态的她交谈也非常重要。

「你在说什么?」

此叶拧眉,更是滋滋地让手刀刺得更深。春亮痛得仿佛深处遭到搅动,泪水流了出来。虽然方才也流过了。换言之,自己现在正又哭又笑。真是难看。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乳牛女,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喔!」

「快……点——让开——!」

「阿春!快逃啊,阿春!」

可以听见大家的声音。某种震耳欲袭的轰隆声。叽哩叽哩啪哩啪哩砰磅。发生什么事了?菲雅传来了野兽般的呻吟声。希望不会又变成那个可怕的菲雅。锥霞的呼吸太过急促,简直像在哭泣一样。这搞不好是他第一次听见黑绘真的心急如焚的声音。

但是,迎战她们的虎彻声音也是奋不顾身。

「咕……呜……喔喔喔喔——!不才也有奉命守住这里的志气!诚然,直到不才阖上眼睛为止,绝不会让你们过去!」

又是震耳欲袭的轰隆声。虎彻与菲雅等人的撞击声。

此叶身后的妮露夏琪「嗯」的一声,微歪过头看着他们,感觉像在看好戏。春亮很庆幸妮露夏琪没有来打扰他们。她也移开了原先踩着他手的脚,但在小指指尖好不容易才钩住毒剑的状态下,他根本挥不起来。也拿不起来吧。

春亮只是继续用又哭又笑的表情凝视此叶——

*

莉莉海尔茫然地看着钩在春亮手上的黑剑——向他们说明是「毒剑剧毒骑士」的那把剑。听着声音。

为了救他的性命,菲雅一行人声嘶力竭呐喊、力劝、发出怒吼、拚命挣扎。听着这一切,莉莉海尔心想……明明逃跑就好了。

虽然夜知春亮的死是预期中的发展。

但是,如果是在这种状况下,他就算逃跑,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明明只要没出息地求饶逃走,说不定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但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她呆然伫立,隐藏气息,窥伺时机。一旦焦急行事,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没错,夜知春亮的作用已完成八成。正如妮露夏琪刚才所言,让妮露夏琪以为「那把剑有着只要一划伤就能决定胜负的忌能」这点至关重要。让她以为那是为此存在的祸具这点。

既已达到这个目标,剩下的只有等待。

既然夜知春亮不打算逃跑,那他完成最后两成作用的瞬间——即自己行动的瞬间——

果然只可能是他死去的那一刻吧。

*

看见自己又哭又笑的表情,似乎连此叶也不禁感到纳闷吧。她更是旋转贯穿肩膀的手刀,刺激伤口说:

「奇怪的小鬼……不痛吗?」

「哈哈。只要愿望能够实现,痛楚根本不算什么。比起愿望无法实现的痛苦,一点也……不过,会痛的地方还是会痛呢。结果,愿望本身就是疼痛吗?」

连春亮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但只有嘴巴像是不说话不行般地动个不停。此叶的手又在肩膀里头扭转。「啊哈哈。」他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挺直背脊。此叶似乎感到有些不快,露出看着无法理解的事物的眼神,蹙起了眉头。

「看,很痛吧!真不明白。试着求饶吧,小鬼!」

「啊啊,愿望真是痛呢……嗳,此叶……太过强大的愿望算是诅咒吗?」

「什……么?」

「依我自身的实际感受,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不是口头上,而是实际的感受。在这个愿望背后,无可救药地厌恶这世上所有一切的感觉,就是诅咒。一定是这样……嗯,这样子,很寂寞呢。既悲伤,又痛苦,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不要有比较好吧。真想解开。真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诅咒呢。回去吧。所以,拜托你了。此叶,回来吧。此叶——」

脑袋终于开始朦胧不清了。自己也许正支离破碎地说着话。大脑判断这些事情的功能已经不在运作。

像在说「你说够了吧!」般,只见此叶露出犬齿发出怒吼:

「别一再一再地——用陌生的名字呼唤妾身!太不愉快了,妾身未听过!」

「不不不,你知道的吧?你在说什么啊。因为……」

但春亮只知道她正说着傻话。所以,处在仿佛被飘散着血腥味的幻觉包围的感觉中,更是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还面带着些许自豪。

「——那是我为你取的名字啊。」

*

经过那次树上的意外,和之后在屋顶上的对谈,过了数天——

「没……没事吧……」

如同至今已做过好几次那样,他再次走到庭院来回打转,望着土墙仓房般的仓库,叹一口气。他试着伸手打开门,但大概是从里头顶了棍子吧,依然打不开。

直到妾身自己走出来之前,绝对不准打开——说完,她就把自己关进这间仓库里,已经过了数天。她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呢?

「唉……」

亏他有很多事情想向她报告呢……他又叹一口气。她并未说具体的天数。会是几天吗?难不成要好几个星期?该不会更久吧……?

是自己在屋顶上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他思索着。她当时的模样确实不太对劲。不过她愿意留在这个家,真是太好了。

「我回来啦~明明按了门铃,却没有半个人出来迎接,我好难过啊……喔,春亮,你在这里啊。你在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不说一声就出远门的父亲凑巧这时回来了。他沙沙地摩挲自己不修边幅的胡子,看见在仓库前头徘徊打转的春亮后,不解地偏过头。

「啊,爸爸,你回来啦。其实是——」

就在他准备说明原委的瞬间……

听见了仓库大门喀啦一声打开的声音。他慌忙回过头去,然后哑然失声。

站在那里的当然是她。但不知为何,气质截然不同。

寂寥野兽般的气息全然收起,仿佛一碰就会被砍断的刀刃利度也消失无踪。

脸上笑嘻嘻地,就像一个温柔的大姊姊一样——笑容可掬。

「哎呀,春亮。」

「???」

春亮抖了抖身子,迅速向后退。他并不觉得毛骨悚然也不害怕。只是矛盾感太强烈了。和之前相差太多的温柔声音。明明嗓音和长相没变,明明的确是她,却只有气质判若两人。

他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出声呼唤:

「呃……呃……?」

「是的。春亮,怎么啦?」

「不,我才想问你怎么了?总觉得给人的印象和之前不一样……」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改变形象。对了,就只是改变形象而已。」

她歪过脑袋瓜,吟吟一笑。非常温暖轻柔的微笑。春亮感到头晕目眩。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习惯吧……他按着怦通怦通狂跳的心脏。

父亲一反常态,神色肃穆地注视着她。大概是发现了父亲吧。

「哎呀,崩夏先生也在。欢迎回来。」

父亲依然带着严肃的表情,说了春亮听不太懂的话。

「精神抑制——绝对性的自我暗示吗?这样子好吗?」

「当然,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虽然经过几天的赶工,还只是制造出契机而已。但今后会慢慢地、慢慢地加强哟……到总有一天逆转诅咒的地步。」

「我想那样也很辛苦喔。」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父亲瞥向春亮头上的绷带,再看向她同时包含着温柔与顽固的笑容后——叹了口气,然后投降般地举起手。

虽然不太明白,但春亮十分在意这段对话中的一个单字,于是提问:

「嗳……你刚才说了诅咒吧?莫非你愿意解除诅咒了?」

「是的。」

她的回答又快又简短,再不疾不徐地说出了以下的话:

「『我』已经是春亮的所有物了。为了尽早解除诅咒,我会好好加油。」

她的双眼温暖又直率,比任何雄辩更证明了她的话语没有虚假。

非常温暖的情感也在他心底大幅扩散开来。这时他想起来了。

「对了,那么——需要我从之前起一直说的那个吧!就是名字!」

「喔~这么说来也是呢。春亮,这真是好主意。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呃,基本上我也到处查了资料,绞尽脑汁想了很多……」

他瞄向她。她依然带着温柔表情,说:

「请告诉我吧。」

「因为等你从仓库出来的期间很无聊,我就跑去图书馆,查了不少关于村正的资料。然后资料里头,有一则故事是说村正因为刀锋太过锐利,河川里飘来的叶子光是碰到刀身就被切成了两半。所以——」

他突然感到难为情,担心她要是否决这个名字该怎么办,讲话速度变快。

然后——低头抬眼觑向她,说出了那个各字。

「叫此叶……怎么样?」

瞬间,他看不见她的脸庞。因为她蹲下来之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所以她温柔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

「是的,相当适合。我非常开心……」

「真……真的吗?」

「是的。村正……此叶吗?我认为是非常棒的名字。虽然如今想来,我变得不太喜欢这个姓氏了——」

「但……但姓氏还是不能去改变吧?」

「——说得……也是呢。只要有春亮给我的名字,好像就没有问题。」

她一脸幸福地呵呵笑着,然后放开了他。父亲也心满意足地颔首。

「很好,名字也决定好了。以后也要好好相处喔,春亮。这家伙虽然乍看之下像是个大姊姊,但同时在一般常识方面上还像个小孩子。你们要一起加油。」

「大姊姊。对喔,此叶姊姊……嗯,那以后我就叫你此姊姊吧!」

「此姊姊……竟然还得到了像是绰号的名字。呜呵呵……」

就在这时,父亲拍了一下手,窸窸窣窣地摸索胸前口袋。

「对了,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我这次出远门,就是为了去拿这个东西。要是忘了交给你就该打屁股了。」

「这个东西?」

「是我拜托友人特别订制的一项东西。喏,就是这个。」

于是,父亲从怀中拿出的是——

*

「真是啰嗦!妾身都说没有听过了!」

春亮感觉到力量急速从自己的手中流失。

握着的「回归的产子刀」咚地掉落在地。

就这样,失去了一切。

不再有可以使用的东西。

(……啊,结束……了吗?)

视野中只剩下她的脸庞。

此叶。此叶。让人感到怀念,表情宛如高贵野狗的此叶。美丽又可怕,同时又——看似很寂寞的双眼。

各式各样的思绪满溢在胸口。

以前想过的事。至今想过的事。总是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真的就像姊姊一样。像家人一样。是不仅于此的某种存在。

从相遇时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太久时间。

果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她的表情,多是笑着叫他春亮的她。

所以——

(就算被此叶杀死……我也……不在意……)

但是,真不希望被带着这种陌生人表情的此叶杀死呢……春亮心想。

这种仿佛甚至不曾遇见过自己的表情。这种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至今回忆的表情。

在最后,他果然还是想看见她平时的脸庞。

(啊,对了对了。)

因为想起了为她取此叶这个名字时的记忆,他顺势想起了另外一件忘记的事。时机正好呢——他心想。

在似梦非梦之间——

一边带着奇妙的温暖心情,凝视着既是同居人,也是家人,也是青梅竹马,也是姊姊,一直都在一起——他以为会一直在一起的重要存在的脸庞。

一边微微移动颤抖的手臂。

同时,此叶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在说忍耐已到了极限般,力量比之前更大。为了让一切宣告结束,将刀刃更加扭转进他身体深处,意图破坏致命部分的——力量。

春亮甚至感觉不到痛楚,满脑子只想着眼前的她。

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又是哪里?也已经分辨不清。

「此叶……嗯,此姊姊……?算了,怎么叫都可以吧。我……还记得那个约定喔。我们会一直——所以,不可以毁约。快点……回来吧——」

然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视野变得过于昏暗。但他还是拚了命地伸长被某人的血染红的手,伸长虚弱又痉挛的手——

如果要被杀死,至少是那个她比较好。

是平常见惯的那个姿态的她比较好。

所以,他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然后,自己好像笑了。

心想着——嗯,这样一来,就是平常的此叶了。

全身的力气完全流失,所有话语和思考都失去意义。

最后在此叶脸上看见的是——

自己用颤抖的手为她戴上的眼镜,正闪烁着今人怀念的透明光辉。

*

妮露夏琪在面具底下看着这个结局。

视野中是村正赤裸的后背,以及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夜知春亮。

妮露夏琪叹口气,轻轻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弯曲为く字形的短刀——记得是叫作「回归的产子刀」吧。

「哎呀呀……」

她往前一步,靠近赤裸的背影。

「可惜。真的是非常可惜。」

然后,并不期待答案,一边问道:

「……为何?」

同时妮露夏琪——直接将手上的短刀刺向村正的后脑杓。

她的反应很单纯。并未拾起沾满了他鲜血的手刀。

仅是回头而已。

尽管如此,受诅咒的短刀刀刃仍没有伤害到她。

被她脸上戴着的眼镜挡下,停了下来。

岂止如此,刀刃甚至逐渐裂开,仿佛承受不住冲击一般。

「……是这把刀粉碎了吗?这一点也问问汝吧。为何?」

在化作无数碎片而闪闪发光的刀刃残骸后方——

眼镜底下——

满是泪水的双眼正狠瞪着自己。

「这是我的刀鞘。从前的我,认定是自己的一部分所接受的事物。所以那种程度的刀刃,才不可能贯穿我——!」

*

崩夏递来的是一副平凡无奇的眼镜。

「这是?」

她伸手接下。瞬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手上的东西虽然是眼镜,但同时又好像不是眼镜。明明触感和外表都没有不寻常之处,却觉得里头含有不能一概而论的材质。是气味让她如此认为吗?不是传进鼻腔,而是直接传进大脑的气味。真要说的话,是和自己一样的——

「那是你的刀鞘。」

「?」

闻言,她赫然抬头。

「我拜托友人,请他做了刀鞘。是这世上你一个人专属的刀鞘。既是为了身为人类的你,也是为了身为刀的你而存在。因为是待别订制,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的……刀鞘……?」

「嗯,有个工匠只要拜托他,他就愿意打造。我本来还担心会变成多管闲事,但幸好没有白费。既然你愿意解除诅咒了,那东西应该会派上用场。」

凭着感觉,可知崩夏没有说谎。

自己的诅咒是「想看见鲜血」。换言之与视觉的联系非常强烈。那么,如果能抵制诅咒的刀鞘在她变成人形时也存在的话——就相当是遮住视野的眼镜这项物品吧。

「刀鞘。能够收起我刀刃的东西……」

「没错。不过,终究是用以收起刀刃而已,并非为消灭刀刃这点正是其特色。这方面可别会错意喔。」

「……什么意思?」

春亮歪着头询问父亲。崩夏一面抚摸他的头,一面说道:

「意思就是,太过否定至今的自己也不好。你就是村正,虽然今后会慢慢改变,但仍然是村正没错。」

「甚至否定自己是刀的刀,仅有枯朽一途——是这个意思吗?」

「那虽是刀鞘,但听说打造出的强度,还可以同时当作没有刀刃的刀身使用。也省得用刀背攻击了呢。」

「……」

愈是细看,愈觉得是工匠打造的出色刀鞘。像这样拿在手上时,也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只是在没有否定自己是自己的情况下,又给予了更进一步的含义。

所以,很轻易可以想像到。长期持续配戴的话,真的会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吧。会变成崭新的「不杀人的村正」的一部分吧——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她不再迷惘。

她轻轻地将那副眼镜戴在自己脸上。戴上的感觉几乎等同于无。非常协调地与脸庞融为一体,甚至意识不到其存在。

「春亮,怎么样?」

她带着满面笑容询问感想后,他可爱地腼腆回答:

「嗯……此姊姊,很适合你喔!」

*

「虎彻!回来!」

「唔……村正……大人……!」

后退的妮露夏琪与虎彻会合。但那种事菲雅才不在乎,她一心一意地奔向倒地的春亮。拜托。呼吸……心脏……拜托!

「春亮!」

「喔~……」

好像听见了这样的微弱回应声,菲雅大吃一惊。

「我超级……想睡……」

春亮依然倒在地上,朝着地面细声咕哝。意识似乎不清楚,但总之——他还活着!

「黑绘!」

「来了!火力全开再全开——模式『满足的赖盛』!」

「我……我也帮忙止血!」

让春亮仰躺后,黑绘和锥霞开始倾全力治疗春亮。虽然大量出血,但结果最严重的似乎是肩膀的伤口。只能庆幸那个伤口没有继续往身体中心扩大,并未伤及足以致命的内脏。

但是,造成这个重伤的原因,划开了他血肉的人——

「……」

全裸的她,右手上依然满是春亮的鲜血,脸颊上依然满是泪水——凌厉地眯起眼镜底下的双眼,瞪视着虎彻与妮露夏琪。

菲雅问向她的侧脸。

「你怎么有办法恢复?」

此叶没有转头看向她,平静地回以答案。

「在被他们两人消除记忆的短短一瞬间之前——我让『自己的记忆』退避到这副眼镜上,故意让它掉在脚边。当中也包含了暗示,如果我再次戴上了眼镜,就会以此为契机,接收逆流的记忆。虽然是赌注,但我想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那种事情……」

「办得到。这是我的刀鞘——已经戴了数年,是我的一部分了。所以至少可以将记忆寄托在它身上。睡觉和洗澡的时候我都不曾摘下。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会察觉到这是刀鞘。」

听到她冷静的语气,菲雅忍不住紧握劈刀。但是她知道,此叶是刻意这么说。现在比起谢罪,还有其他该做的事情。

虎彻以落寞的眼神看着此叶。此叶面不改色地回望向他。

「您又……变回去了。」

当中有着无庸置疑的哀伤与失望。硬挤出来般的声音。扭曲的表情。

「怎会如此……太残酷了。绝不轻饶。诚然,你们……就是你们……才真正是村正大人的诅咒吧!」

但是,妮露夏琪触碰了他的肩膀后,他便恍然回神,恢复到原先的模样。

「既然共同存在这个愿望不论如何都无法实现——至少不才要亲手……」

虎彻变作日本刀的姿态,被握在妮露夏琪的手中。

「最后的最后,真是意想不到的苦难……但这也是通往龙的试炼吧。得解决才行。」

面具女人如此喃喃自语。意思是不打算放过他们吧。

对方失去了一把武器。但是,她们这边——菲雅略微转动视线。春亮动弹不得,黑绘和锥霞则正全神贯注地治疗他。自己坦白说,已是满身疮痍。在至今的战斗中,为了突破虎彻的防守,她已经耗掉了所有精力。还能如常动弹的有此叶——以及依旧茫然呆立的莉莉海尔。虽然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动也不动,但大概不能指望她了吧。

「……有什么作战方法吗?」

「不晓得。」

「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能力仍然阻挡在她们面前。只要往手脚施予一击就能分出胜负的毒剑,在能操控它的春亮倒下后,已无法使用。听说只要从背后攻击,妮露夏琪就会丧命,但她有着能预测「人类未来位置」的面具。就算想捆绑住她、绕到她背后,现在黑绘与锥霞又必须专心在治疗上才行。即使成功束缚住她,她又能以「移动到过去的位置」这个方法避开。真是四面楚歌——

「只能靠我和你凭着意志力,竭力绕到她背后了吧。或是凭着意志力,竭力砍下她没有衣服的手脚。」

这完全不是作战计画,仅是唯心论。此叶应该也明白吧,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刀往空中一挥,将他的鲜血甩向地面。

于是,就在两人准备冲向妮露夏琪时——

*

只剩下他死后要如何进行计画。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这个想法挥之不去。

没有其他问题了吗?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吗——

(不可能有。)

莉莉海尔如此说服自己。自己的目的仅是杀死妮露夏琪。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会不择手段。仅此而已。

但是……

她忍不住想了。因为太过理所当然,至今都不曾去想,现在这时候却忍不住想了。也许是因为至今一直呆然望着的他,在悄然逼近的死亡气息中,对那名少女说出那句话的关系。

愿望。自己的愿望与目的同义。也就是杀死妮露夏琪。

那么……那么——萝莉卡·薛格札的愿望又是什么?

她也和他们一样,有着优先于所有疼痛的愿望。应该有。那么,纵使时间再短,千真万确曾爱着她的自己必须知道才行。

她的……她的愿望是——?

*

「喀嚓」一声传来。转过头去后——

「……」

莉莉海尔正捡起掉在春亮附近的那把黑色毒剑「剧毒骑士」。菲雅尽管吃惊她动了起来,但也对她的行为感到惊愕。

「喂……喂!那可是剑身喔,你不是说过,在那种状态下拿剑的话很危险吗!毒……不,是会受到诅咒喔!」

菲雅临时才想起妮露夏琪两人也在听,连忙语义模糊地改口。在出鞘的状态下拿剑的话,持有者也会中毒,所以只有春亮能使用吧?可是——

「——没问题。」

莉莉海尔说着,眼神总觉得与至今不太一样。黑暗的决心依然不变。但是,当中又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平静。

「我是体力剩下最多的人吧。村正、箱形的恐祸,一瞬间就好,制造出我能够给予对方一击的机会吧——拜托了。」

这个骑士领的女人竟然说了拜托。

对此又感到惊讶的时候,莉莉海尔已率先展开行动。架起黑剑,往前疾奔。一瞬间就够了吗?但也没有时间思考了。

「哎呀,才心想怎么突然这么有干劲!乳牛女,上吧!」

「可以相信那个人吗?」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果然身体的疲劳还未消散,无法随心所欲行动。此叶也刚恢复记忆,大脑似乎还无法顺利与身体连结。还是说,戏弄春亮时也花费了不少体力?

唯独一直休息不动的莉莉海尔精神抖擞,几近鲁莽地往前猛冲。

「啧,竟然自顾自地下指示,要我们制造机会——」

菲雅预测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投去处刑桩。妮露夏琪停下脚步后,此叶从旁攻击,以手刀与虎彻交锋了数回合。菲雅趁机以另一个魔术方块从妮露夏琪的头部上方进行攻击。

「第十五号机关·浮式锁槛态『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祸动(curse/calling)!」

「……『现在的列邬』!」

为了逃离落下的铁笼,妮露夏琪转移位置,出现在了莉莉海尔奔跑的正前方。

(她应该不可能一直连续转移位置。快动手吧……!)

但是,不知为何……

莉莉海尔的踏步太天真了,连旁人一眼也能看出。比起刺去毒剑的最佳时机,她还多跨了一步。是焦急着想尽快下毒吗?动作太不谨慎了。

妮露夏琪当然没有错失这个机会。

「『过去的伊纽莫特』——『此精灵知道〈过去〉通往未来』!」

她迅速将面具变换为战斗模式。

然后以强化过后的臂力,举起虎彻一挥。

「咕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海尔发出痛苦呐喊的同时——

她握着「毒剑剧毒骑士」的手臂离开了肩膀,旋转着飞向空中。

*

痛。剧痛。苦痛。疼痛。麻痛。虚无的痛。

莉莉海尔在这些痛楚中,感觉到自己的右半身忽然变轻。

然后又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无法实现愿望的痛苦。诅咒般的痛苦。

没错。和那种痛苦比起来,这些痛楚算不了什么。

虽然一切都与最初的预定背道而驰——但还来得及修正。

正因如此——

这条手臂必须像这样被砍下来不可。如果是妮露夏琪这种等级的高手,势必会选择砍下她的手臂当作是最有效的反击。所以她刻意锁定这样的时机与姿势,往前跨步。

然后,最后的步骤是——

*

菲雅愕然地望着那一幕。

「啊……呼……」

被砍下右臂的莉莉海尔摇摇晃晃地往前进。

妮露夏琪纹风不动。因此,莉莉海尔看起来就像「咚」地抱住妮露夏琪。明明敌人正勉强逼近自己,但妮露夏琪毫不移动的理由非常明显。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贯穿了莉莉海尔腹部的虎彻刀刃,从她的背部往外长长刺出。

「结束了,骑士领的骑士。」

「哈……哈——」

不知为何,莉莉海尔却用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一边「咳」地从喉咙深处吐出鲜血。

「这就是那时候……萝莉卡也尝到的滋味……」

「……?」

莉莉海尔用颤抖的左手伸向自己背部,抽出了一把剑。是春亮练习时使用的——菲雅忘了名字的那把白剑。但是,她的手不可能还有力气。光是拔剑出鞘,就已是奇迹,然后那只手就这么拿着剑无力垂下。

妮露夏琪本想从莉莉海尔的腹部拔出虎彻以应付状况,但又散发出了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的气息时——

对照之下——莉莉海尔却带着「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的气息。

然后扬起了嘴角。

「萝莉卡和我……都品尝过了。只有你没有的话,太不公平了吧……?」

刹那间,妮露夏琪本能地感到寒颤。

在砍飞莉莉海尔的手臂以后,她旋即将面具变换为「未来的杜坦斯加」警戒后方。这项能力会以半透明影像,将四周人们未来的位置显示在视网膜上。在这张面具的限制时间里,至少在之后一分钟内,都无人悄悄靠近自己身后。箱形的恐祸、村正,以及治疗少年的少女们,都不在可以偷袭自己背部的位置上。是感知范围外的狙击吗?但子弹从一开始就没有效。

然而,这份寒颤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为何笑了——?

就在如此心想的瞬间……

滋噗。

妮露夏琪感觉到一把剑深深地刺进自己背部。

「什……么……?」

莉莉海尔依然颤抖着紧抱住她,妮露夏琪回头看向自己背部。但那里没有半个人。

某个东西正握着刺进自己背部的黑剑剑柄——

只有方才砍下的莉莉海尔手臂,正握在上头摇摇晃晃。

妮露夏琪转回脸庞,想以「现在的列邬」闪避开来,却无法顺利切换面具。不知怎地,身体不太对劲。是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五感。不快在体内深处暴动。

「你……这家伙……」

「呵……呵……哈啊!」

既是笑声,也是痛苦的吐息。那把飞来的黑剑不仅贯穿了妮露夏琪的身体,也贯穿了紧抱着她以封住其行动的莉莉海尔身躯。对她来说,是第二次的贯穿。

虽不明白详细的原理。

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妮露夏琪了然领悟。

「汝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以夺走吾的性命吗——」

她在自己体内感受到了脉动。上一次在自己体内意识到脉动的存在,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平常甚至不曾意识到,自身这个存在的主干。产生了不规则的动摇后,她才首度发现。

从前自己睥睨俯视的人们也是这样吗?

战士、骑士、靠近龙的人、远离龙的人、寻求未知的人、充满家族爱的人、知道诅咒的人,还有不知道诅咒的人。

他们,都是现在在地底下暴露着骨灰与残骸的长眠人们。

所有人都曾感受过吧——这临终的脉动。

成为直到最后都不知此事的人,正是她渴求的路途顶点。那么,如今感觉着这个脉动的自己,已经不在那条道路上了。

没错——自己现在正在坠落。全身被刹那间的飘浮感包围着,仅是身处在将前往某处的数秒缓冲中。

如果在和缓的丘陵上滑倒了,还能再次往上爬吧,但如果是从险峰坠落,一切便会一鼓作气结束。即是爬得愈高,跌得愈深。

理解到这一点后,她至今也始终都带着觉悟,目不斜视地笔直往前走。

所以现在,既然是被这般勇猛,将自身性命当作是用完即丢的武器的对手,第一次成功攻击到背部的话……

觉悟所引导的末路已是不言自明。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了不起……」

那就骄傲地坠落吧。

坠向和他们相同的场所。

带着和他们同样是骨灰与残骸的姿态。

到头来,这就表示吾离通往龙的顶点还很远吗?——她最后如此心想。

同时带着莫名清爽畅快的心情,闭上了面具底下的双眼。

*

「妮……妮露夏琪大人!」

虎彻变作人形姿态,强行出现在莉莉海尔与妮露夏琪之间。他将这时变成以虎爪手臂贯穿的莉莉海尔随手往旁一推,正想搂住被黑剑从背后贯穿了身体的妮露夏琪时——

然而,菲雅等人没有忘记该做的事。绝不能错失机会。

「第六号机关·热式括座态『西班牙长靴椅("Spanish Stool and Boots")』,祸动(curse/calling)!」

大地上出现的是钢铁椅子。不同于「德式拷问椅("An Interrogation Chair")」,这张椅上没有尖刺。因为这是藉由加热椅子以烧死受害者的拷问道具。椅子下半部有着用以套住受害者双脚的钢铁圆筒。这正是「长靴」——能调整容积压碎脚骨,也能加水进去,仅滚烫地烧煮脚部。把手部位也有相同形状的圆筒,也能对手臂做出相同的行为。真要形容的话,这边就是「手套」。

「以及第十五号机关·浮式锁槛态『马贼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

不单是束缚力强大的椅子,为了以防万一,菲雅又变化了第二个拟似姿态,让钢铁牢笼从半空往下坠落。本是警戒着虎彻会以单纯的蛮力逃脱,但结果而言,要束缚住心思都放在妮露夏琪身上的虎彻是轻而易举。

菲雅利用立方锁,单独伸缩椅上的「长靴」与「手套」部位。缠住虎彻的手脚后,用力一拉,强行让他坐在椅子本体。伴随着金属声,「长靴」与「手套」和椅子紧密结合。紧接着缩小容积,开始捆住他的手脚。同时,让底部腾空的鸟笼状铁笼从上方往下落去。覆住椅子后,更是从上方往下施压。

「咕……呜……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么,虽然也能就此压扁你——」

菲雅正如此低喃时,只见一道人影窜向虎彻。她哼了一声,维持现状。

「哼——不过,最后的处置还是交给你的同胞吧。」

此叶架起手刀疾奔。眼看着愈来愈接近,被菲雅的两个拷问道具束缚住的虎彻。和自己一样,他也是一丝不挂,身上到处流着鲜血,忍受着痛苦的重量与嗜虐的压迫。

她想,现在自己的眼神非常冷冽吧。这次有太多事情都不可饶恕。

然后,此叶来到了虎彻眼前。铁笼之间还有空隙,所以她的手可以轻易伸进内部。在时间停止般的一瞬间——

她与虎彻视线交会。

大概是对自己的死亡做好了觉悟。

他的眼神仿佛失去了所有外壳,暴露出了非常软弱的某种情感。

「村正……大人,您果然要……抛弃不才吗……?」

「我可不记得自己捡了你。」

此叶冷冽地立即回答,没有任何踌躇地朝着笼中的虎彻探去手臂。

并非手刀,而是掌底,瞄准他的腹部。

她必须先叹一口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但是……你是我认识的唯一同胞。我还得和你一起下将棋才行……」

「村……村正大人,您还记——」

虎彻倏地瞪大双眼的同时,在她使出全力以掌底给予冲击后,昏了过去。

现在的自己只是多加了保存在眼镜里当时的记忆而已,并未丧失这几天的记忆。所以,对于极近的这些昔日记忆,内心油然升起了难以抹除的害臊与心烦。

她低头看着失去意识的虎彻。要破坏他很简单。但是——

非常真实地,仿佛昨日的事情,她想起了自己以前也是这个样子。也因为实际体会到了,他与从前还未遇见春亮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因此她心想,同样身为刀,自己有教导这个孩子的责任吧。

*

与黑绘同心协力,拚命护理治疗的结果,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不少。虽然锥霞也认为,他干脆昏过去会比较轻松吧。

无论如何,她卸下了心口大石。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担心他会有不测。锥震小心着不被人发现,偷偷拭去眼角滑出的液体。

锥露正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但根本没心思去想自己占了便宜。「黑河可怜」难以撕碎,她只好撕开裙子,用撕下的布止血,所以大腿几乎裸露在外。虽然难为情,但也无可奈何。

这时,春亮的头窸窣地动了起来。他打算坐起身。

「啊~能带我……过去一下吗……?」

「必须彻底静养……虽然我想这么说,但你也不会听吧。蠢毙了……」

时间所剩不多。因为明白这一点,锥霞也决定移动。

锥霞让脑袋瓜从春亮的腋下绕出,协助他站起来。黑绘保持着在最后一个伤口上缠完头发的姿势,仿佛电力耗尽般动也不动,这时才恍然回神,挺直腰杆。

「哎呀。呃~要移动吗?」

「是啊……喂……喂,黑绘,你出现几缕白头发了喔!」

锥霞并没有看错。黑绘总是丰盈亮丽的头发中,有一束头发变成了雪白。

「呼咦?啊~虽然招式很简单,但因为这是直接使用了精力。毕竟我前所未有地使出了所有精力嘛。嗯,难免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黑绘……谢谢你。」

「阿春,你用不着道谢哟。我只能做到这些事情而已。为了补充能量,明天起必须认真工作才行呢~」

黑绘努力以开朗的语调说,同时也摇摇晃晃起身。

继续将昏迷的虎彻束缚在拷问道具里,菲雅和此叶也往同一个地方集中。

腹部开了两个大口,整条右臂不见踪影,仰躺在地的——莉莉海尔。

「毒剑吗……如果有那么方便的东西——不管诅咒再强,即使只要一挥身体就会腐朽,我怎么可能不用呢……」

莉莉海尔仰望着天空,带着有些心满意足的表情如此低喃。

「那把剑究竟其实是什么……?」

「那把剑真正的名字是『第二欧里乌斯』,与练习用的白剑『亚里乌斯』为一对。『第二欧里乌斯』的诅咒——就是『一定会杀死亚里乌斯的持有者』。像现在这样都出鞘的状态下,就会发生『第二欧里乌斯』飞向『亚里乌斯』持有者的现象……」

「所以……那把剑才会在你拔出白剑的瞬间飞过来吧。」

菲雅说着,瞥向妮露夏琪动也不动的身体。妮露夏琪「从背后」被剑贯穿。但那不是普通的一击,是「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的诅咒产物。所以她已经不再动弹了。比起被两把剑贯穿的莉莉海尔——还要早一步——失去了某个事物。

「没错……就像我对你们说的〈杀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一样。幸好你们没有去调查。呵呵……」

莉莉海尔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在那首诗歌中出现的两把魔剑。亚里乌斯和欧里乌斯两名铁匠奉命必须各自向国王献上一把剑。欧里乌斯对国王心怀不满,献上了劣等的剑以后,被命令必须重新打造。他打造了第二把新的剑,却在上头施了诅咒。杀死持有亚里乌斯之剑的国王一族的诅咒——

「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们吧。」

「我的目的,就是利用这把剑暗藏的诅咒。夜知春亮,因为你的拚命,才会让毒剑这个谎言具有说服力。如此一来,妮露夏琪就会在你死时疏忽大意,即使只有一瞬间,也会忘了作战失败的剑存在——那个时刻到来时,我才有机会抽出这把『亚里乌斯』,往她的背部唤来『第二欧里乌斯』……」

「你仅是为此让夜知成为诱饵,打算让他成为弃子吗?蠢毙了。」

听完以后,锥霞不得不这么说。真的是蠢毙了的策略。

「呵,但具有说服力之后,似乎用我的手臂……也勉强成功代替了……」

她的声音愈变愈小。见到黑绘拔下了几根自己的头发,莉莉海尔用颤抖的左手往横一动,像在说「没有必要」。

接着像在说笑般——笑着说道:

「你忘了吗?我是……骑士领的骑士。最讨厌的……就是祸具。」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救了我?你并没有……拿起这把剑的必要吧?应该也可以按照最初的计画,等到我死亡吧——」

「嗯……是啊。我什么也不做的话,你也许会再度拿着那把剑站起来吧。然后也许会丧命吧。如同我……当初的预定……」

「那么,你为何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吗?因为——」

她察觉到了萝莉卡的愿望是什么。

一定就是成为她的骑士。强悍、正直、洁白,然后永远一同存在的——骑士。

这是理所当然吧。

所以为了补偿自己变得胆小怯懦,而败给了妮露夏琪一事。想为被杀死的萝莉卡报仇。然后变回原是骑士的自己。达到这些目标的话,她就会对自己露出笑容吧。她认为这是萝莉卡的部分心愿。

但是,为了达到目的,自己只想得到一个方法。

也就是舍弃目的以外的一切,这种笨拙的方法。

换句话说,没错,自己——

因为是骑士,只能让自己不再是骑士。

这个矛盾就是最开始的错误。

不只是杀死妮露夏琪,包含这件事在内,自己始终都是骑士这点,一定才是她的心愿。才是自己该竭尽所能达到的目的。

「既然我在最后的最后,发现了自己可以在仍是骑士的身分下做点什么——我当然……非做不可。」

「……?」

他们不会明白吧。但是,她认为这样就好了。

这是她自己单纯的悔恨。一头栽进令人痛快的复仇中,迷失了她的愿望。

「萝莉卡会对我心生憧憬,是因为我是『正直的骑士』吧。在她还小的时候,从不可理喻的痛苦中拯救了她。那就是我。然而,我却在最后的最后……对小孩子见死不救——这才真正不配称作骑士……」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呵,能够这么说的,只有小孩子而已。」

自己是否直到最后,都是她深信的骑士?

是否藉由成为正直的骑士,孺补了当时没能保护她的过失?

大概,一定——

「夜知……春亮,你说过……太过强大的愿望算是诅咒吧?」

「咦?有吗……?我记不太得了……好像有吧。」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在逐渐阖上的视野中——

莉莉海尔·姬鲁米丝妲对他伤脑筋地搔头的模样呵一声苦笑。

同时心想:

虽然自己的立场与他们不同……

但至少在最后不必管那么多了吧。

既然自己想成为正直的骑士,走到了这一步。

那就像个正直的骑士……

对他们投以像是祝福未来的话语也无妨吧——

「既然如此——我的诅咒,现在就在这里解除了。嗯,解开诅咒……真的是很舒畅的一件事呐……」

*

无声的世界持续了好一半晌。

但是,接着出现了脚步声。两组,各是两道。

一组是小麦色肌肤少女与包着绷带的少女,身穿医师袍。

另一组是娇小的丸子头少女,和披着斗篷的被诅咒房子。

她们几乎同时现身,各自从相反的方向走来。在形同将春亮一行人包夹在中心的位置上,又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

「吾之发言,我们只是为了收拾善后而现身,报告这样的真实。」

「真巧呢,切子我们也一样哟~那么,这次就互不干涉吧。」

「好吧。」

对话就此中断,接着她们像是不再意识彼此般,开始行动。

切子两人走向妮露夏琪的尸体。

「竟然连妮露夏琪大人都……啊,『唯一真正的灵魂舞衫』果然被摧毁了呢。『三假面』似乎还能使用——」

「以精神力抑制药物中毒状态的同时,还能如常战斗,这种事非比寻常。体质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吧。我认为是『翼』大人才能操控的东西……你还是死心吧。」

「是是。那虎彻……啊~他也无法回收呢。就像被监禁在牢笼中的公主殿下一样。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全裸。哈哇哇,感……感觉太悖德了,切子心脏怦怦地跳……!」

「你冷静一点。总之,我们并未收到必须付诸武力加以回收的命令。做完可以做的工作就收工吧。」

「说……说得也是呢。傅傅,麻烦你了。」

在菲雅等人抱着些许警戒心的注视下,傅婷以身上的斗篷盖住妮露夏琪的尸体。接着再次掀起斗篷的时候,尸体已经不见了。是收进她体内了吧——就像当时对夕铭做的一样。

菲雅只能锐利目光瞪着她们。多半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工作结束后,切子朝他们投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嗨~菲雅小姐们。你们真是做了非当不得了的事情呢。没想到,居然连妮露夏琪大人也被你们打倒……」

「打倒她的不是我们。真要说的话——是一位骑士打倒了她。」

「不过,其实我们自始至终都在旁参观哟,所以知道不只是这样。因此切子要再说一次,你们真是做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呢。原因有三。」

切子朝他们竖起三根手指,再一边弯下手指一边说:

「一,第二名死了。二,师团长正往这里来。三,挑战权往上进一位——以上!你们看,开始觉得自己做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吧?」

「受不了,全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菲雅冷冷答腔后,切子哀伤地缩起肩膀。

「就算你们没有那种想法,不过——嗯,算啦。那么就这样,今天我们先失陪了!傅傅,走吧。」

切子两人转身离开。菲雅一行人不打算追上去,也没有那种力气。

另一方面,恩·尹柔依两人——沉默地低头看着闭上双眼的莉莉海尔。

一会儿过后,她将视线往旁转动,询问阿曼妲。

「……你见过她吗?」

「嗯。虽然没有,直接合作过,但她很有名,所以,知道长相……」

「是吗?那么——要郑重以对。」

恩·尹柔依如此低喃,将莉莉海尔扛在肩上。阿曼妲以鞘口钩住剑尖,将掉在地上的「亚里乌斯」等剑收进鞘中——再捡起莉莉海尔的手臂。

两人不多话。菲雅等人也只是注视着两人的动作,不发一语。

但是,恩·尹柔依在离去前开口了。

「……这次真是抱歉。」

「你们根本不需要道歉吧。反而还告诉了我们很多资讯,真是帮了大忙。」

听了春亮的回答,她仍是过意不去似地低垂着头,仅是轻轻摇晃灰色头发。

最后,恩·尹柔依与阿曼妲四目相接后,朝他们轻轻点头致意,才迈开步伐。阿曼妲慢了一拍,也同样朝他们低头致意,追上恩·尹柔依。

一行人默默目送她们的背影。但走了一会儿,恩·尹柔依像是想起什么般回过头来问:

「对了,我们可以拿到奖励。」

「……奖励?」

她怎么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菲雅等人只是偏过脑袋,但恩·尹柔依也一样。沉思了片刻后,她才说:

「为了赎罪——就这么做吧。现在你们最想知道的未知是什么?」

就算听到这个问题,他们还是只能呆若木鸡。

然而,她没有看向他们的表情,独自一人领悟道:

「……吾之感想,予以真是蠢问题的理解。」

然后就此不再回头,与阿曼妲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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