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祈求无力的钢铁」 “Case×Collision×Coetane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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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尹柔依三人微弯着腰在走廊上移动。
上课期间的走廊十分安静,充盈着独特的紧张气氛,但并非悄然无声。一旁的教室传来微弱的上课声,和结结巴巴的英文朗读声。但是,气氛仍紧绷到让人觉得若发出声响,是件非常严重的罪过。
当然,现在基于这之外的理由,也不能发出太大声音。
「嗯~真是不可能的翘课任务呢。我快对这种紧张感上瘾啦。」
「这班上的课也和上一节一样吗?欸,小恩?」
「嘘——安静。我稍后会再说明,指示这样的指示。现在请先安静跟着我走……拜托你们了。」
她用严肃的语调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后,安分地闭上嘴巴。真是帮了大忙——必须快点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在逃离教室的途中,她已迅速向自己的上司说明状况。到这为止都很顺利,但那之后上课钟声立即响起,再次开始上课。也就是受到暗示后,学生和老师上的和一个小时前一模一样的课。至于笔记本的纪录等这类事情,大概也都符合现状地窜改了认知吧。
即便是这种非比寻常的上课情形,上课就是上课。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时候走在教室外头的学生,会有多么惹人注目。
恩·尹柔依略略撑起头,察看周遭的情况。从身旁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由联络走廊衔接的对面校舍,以及旁若无人地走在联络走廊上的两名骑士。他们穿着灰色大衣,互相交谈,同时毫不松懈地监视四周。
受到暗示的学生看不见他们。校外人士的他们堂而皇之地走着,自己等人却要偷偷摸摸地躲起来,感觉真是讽刺。
「……往这边,继续压低身子。」
恩·尹柔依往远离骑士们的方向改变路线。直到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后,她才悄悄从口袋拿出手机。没有讯号。打电话向拍明大致说明完情况后,通话便突然中断,自那之后手机一直显示没有讯号。
(正如室长所言,他们设法干扰了讯号吗?)
她认为这很有可能。骑士领不惜缩减主根据地的功能,打算在这里建设第二骑士领。认真程度绝无虚假,会设想好万全的对策也不足为奇。和人数有限到无法替换的骑士不同,如果只要安装干扰讯号的装置就好,这方面耗费的工夫还轻松得多。
(表示他们也设想过了,校内留有未受到暗示的危险分子这种状况吧……)
换言之,现在他们这种情况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恩·尹柔依不禁心想,这所学校变成了围场吗?用准备万全的栅栏围起的地方。再安全地释放出药物,让当中的动物们陷入沉睡,以便随时夺走它们的利牙和毛皮。冷酷的猎人正在徘徊打转,寻找着没被下药的危险猎物——
恩·尹柔依眯起双眼,想着自尊与决心。猎人?比起他们,自己更适合这个字眼。猎人不能反被狩猎。
她慎重地在走廊上移动,弯过转角,走下楼梯,抵达一楼。接着从楼梯间探出头,察看情况——
便见到不同于刚才的两名骑士正走在走廊上,笔直地往这边移动。她慌忙缩回脑袋。幸好,还没被对方发现。她做了手势示意身后的两人安静后,打算折回刚才走下来的楼梯,但是——
「……!」
正上方传来脚步声。换句话说——有人正走下楼梯。不是学生。那不是室内拖鞋形成的脚步声,而是用金属加以补强的室外鞋造成的清脆声响。
被包夹了!
她瞬间动脑思索。怎么办?要动手吗?可以的话她不想引起骚动,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发动奇袭,火速让其中一方失去战斗能力。只要当中没有骑士团长等级的骑士,应该就办得到吧。能在另外一边发现前结束吗?还是该依序解决他们?可是,对了,现在这里还有一般人——
就在这时,恩·尹柔依的眼神猛地变得凌厉。
除了从楼梯上方,和从一楼走廊逼近的脚步声外——又多了第三道气息。
就在他们的正后方。
「这边。」
「!」
肩膀被捉住的那一瞬间,恩·尹柔依的身体迳自展开行动。但行动到一半,她就察觉到了各种事情——
「嗨,有状况吗?」
「没有。你们那边呢?」
「一样。不过,高中的上课情景还真教人怀念。」
「缅怀过去是无所谓,但别大意了。毕竟这里有这么多人,有几名学生没受到妲西覃大人的暗示也不奇怪。」
「如果是毫不知情的普通小鬼,随随便便就能解决了。」
「但也有一些人不是普通小鬼喔。像是研究室长国的『猎人』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但现在已经确认她不在原本该待的教室里——最好预想成她没有受到暗示。」
「哼,那可得小心别被她咬碎喉咙呢。」
「就是说啊,这下子工作变得有意义多了,真是太好啦……」
在楼梯途中交谈的两组人马结束对话后,就这么离开原地。
恩·尹柔依听着头顶上方的这段对话。虽然听见他们提到自己时心头一惊,但本来自己的外表在这所学校就非常醒目。她本就认为被人发现自己不在教室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既然已被发现自己正在外自由走动,他们已经稍微提高了警戒等级吧。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
「你也该移开这把刀子了吧,小麦色女人?很遗憾地,现在的我一点也没有陪你练习刮胡子的宽大心胸和闲时间喔。」
「啊……失礼了,谢罪这样的谢罪。」
恩·尹柔依维持着跌坐在地板上的姿势,收回倒挂金钩般高举的脚上,直指着身后的她的小刀。由于突然被人从后方抓住肩膀,她不由得本能地起脚攻击。虽然在快要刺进喉咙前停住了,但刚才比起抽回小刀,她只能先专心在躲藏上。
眼下是楼梯正后方,只放了扫地用水桶等东西的空间。恩·尹柔依一行人就躲在这个必须屈身才能进入的狭窄地方里。而引领他们进来的人是——
「那么……虽然我完全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有把小刀抵在自己喉咙上,却一点惧色也没有,只是老样子臭着脸泰然自若地盘起手臂的——同班同学樱参白穗。
听到她这句话,和感觉到有人正唔唔唔地朝着两掌吹气,恩·尹柔依才想起两人的存在。她移开拉他们进来时,顺势捣住他们嘴巴的双手。
「噗哈——!我……我快不能呼吸啦……咦,樱参同学?」
「明明你是游泳社员,还真没用耶。话说,恩·尹柔依同学的手有种土的味道呢,真教人安心……喔喔,樱参同学也翘课吗?」
两人也都有些吃惊地望着白穗。尽管不晓得内情,但毕竟樱参白穗这样的存在躲在楼梯底下的脏兮兮空间里——这种情景本身就很罕见吧。
「这两个人是——情势所逼。樱参白穗,你对于现况有多少既知?」
「完全不清楚,小麦色女人。我都在保健室睡觉,听到钟声响了以后,打算回教室,却发现操场的样子很奇怪,还有一群奇怪的人在校舍里走来走去。我心想发生了某些事吧,总之就先躲起来……外头的奇异状况,和一群怎么看都不正常的人,再加上我。在这种状况下和平常一样走在外头,不就等同在说『请来强暴我』吗?」
虽不晓得会不会被强暴——也确实不能保证不会被施暴——总而言之,她认为这是很明智的判断。但是,有一点令她在意。
「你都在保健室睡觉,这表示……」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涡奈接着询问后,白穗不知怎地挺胸得意洋洋地回答:
「不是,是因为昨晚我熬夜,非常想睡觉。」
「哇喔,好无拘无束的人……」
「你为什么待在保健室这一点无关紧要。既然你都在睡觉,表示你没有听到那个广播对吧?」
恩·尹柔依已经九成九知道答案,这是确认。眼前白穗的态度,和涡奈及泰造没有两样。但和受到暗示的学生们不一样。
「什么广播?我一睡就很难醒来喔。每一次都是带着『不睡到心满意足绝不醒来』的气势在睡觉。」
「喔……」
总之,看来那个暗示果然没有对睡着时的她发挥出效果。诅咒的话语并未传达进「她的意识」——理论上就是这样子吧。
但是,既然她没有受到暗示,就得稍微向她说明原委。不同于涡奈他们,向她说明时可以省略一些事情,所以很轻松。
「吾之说明,一言以蔽之,那是搜集战线骑士领。这所学校被他们占据了。学生们都受到暗示,眼中看不见他们,而且失去了记忆,重复着相同的时间。」
「我要去找莎弗兰缇。」
但对方回答时,更是一口气省略了许多。这也未免太突然了。白穗直起腰,毫不犹豫地准备走出阶梯底下的这个空间。
「那个……」
「我是不太清楚,但总之这个状况是『敌人』做了某些事造成的吧?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我必须待在那孩子的身边才行。」
简单明了。简直像在解没有任何未知的方程式一样,像在洋洋得意地喊着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她的目光直率,纯粹又没有迷惘,意志有如结晶。
在恩·尹柔依眼中,她觉得这个样子非常耀眼。
「手机……还是没有讯号?真是的,偏偏重要的时候打不通,真是不中用的电信公司呢。就没有随时能和莎弗兰缇热线的方案吗?」
白穗看着手机嘟哝抱怨,恩·尹柔依也从藏身处爬出来,同时问道:
「请让我们同行,要求这样的要求。我们的目的一致,同心协力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你的目的是什么?」
「找到不会被人发现的隐匿场所。这里终究只是一时的藏身处。但是,你应该比我们——更加熟悉这所学校里其他人不会找到的场所,判断这样的判断。」
为了被称作幽会的这个主要用途。
虽然恩·尹柔依没有明说,但这点小事已是既知。
白穗一瞬间撇下嘴角,狠狠地瞪向她——但不一会儿,她便大力耸了耸肩,叹一口气。
「好吧……要是能和莎弗兰缇会合,反正我们也得找地方躲起来。既然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有护卫在比较好吧。」
尽管任由自己跟随那种耀眼的冲动,她还是十分实际。这也许是她这个人的特色吧。
恩·尹柔依边伸手协助涡奈和泰造从楼梯底下出来,边问:
「那么今后的方针是?」
「还用说吗?就从莎弗兰缇最有可能在的地方依序找起,没找到人的话,就往下一个她可能在的地方移动。要是敌人出现,就由你设法解决。以上。」
简单到恩·尹柔依不禁敬畏地打了个冷颤。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在校舍中前进。
一发现骑士的踪影,他们就想方设法和刚才一样躲进楼梯底下或是空教室,等待敌人经过,花了比平常多出数倍的时间才抵达第一目的地。恩·尹柔依本做好觉悟若遇到敌人,只好付诸武力,但幸好没有这个必要。
眼前是有别于一般教室的另一栋大楼之最高楼层。没事的人不会来到这里,换言之杳无人烟。
和上课期间的走廊不同,这里的走廊笼罩着真空程度更高的静谧。
恩·尹柔依在门前停下脚步,审慎地触碰门把——转不开。
「……好像上锁了。」
「是吗?那我来开门吧。」
白穗果断地从口袋中掏出钥匙。
「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要是变态面具男想在密室里对莎弗兰缇做些下流的事情,那可怎么办啊。至少持有一份备用钥匙也是当然的吧?在这种当然的权利下,我擅自用给那孩子的钥匙打了一副备用钥匙。」
「……」
紧接着白穗毫不迟疑地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打开大门,然后连半点停顿也没有,直接扭开门把闯进里头。
白穗太过没有警觉的模样教恩·尹柔依措手不及,慌忙追上她踏进房内——
「呀,呀啊啊啊啊啊!」
「!」
只见躲在入口旁边的一道人影往她们挥下某种东西。她钻进白穗与那道人影之间,用脚上小刀挡下攻击,顿时感受到轻微的冲击,金属碰撞声响起。对方的武器是由握柄和本体构成的东西。是有别于铁的金属。圆圆的并不尖锐,形状还往下凹具有深度——
换言之——
是平底锅。
「呼哇!哎呀,哎呀呀,小恩!啊呜啊呜哇哇,对不起,我还以为肯定是坏人的魔爪终于伸到这里来了呢!啊,是白穗耶,白穗~!啊哇哇,这么说来刚才要不是有小恩,我就会狠狠敲到白穗的脑袋,那就糟糕了呼妞呣呣呣!」
最后一句话会变成怪叫声,是因为白穗使出全身力气抱住穿着女仆装的她,还将脸庞用力蹭向她的胸部。
「啊啊……莎弗兰缇,我才不在乎。就算被打到会很痛,跟遇见你的这种幸福比起来也是微不足道。不,如果能在这种幸福感中被你打中,那份疼痛肯定也会成为今天这一天的重要回忆吧。我会将今天订为纪念日,命名为神圣莎弗兰缇痛之日,代代传承下去。」
「别……别说得像是宗教活动啦!白穗好像有点怪怪的耶~!」
「她看似相当冷静,其实应该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吧,推测这样的推测。所以是反作用力吧。」
恩·尹柔依说,将挡下平底锅的小刀收回裙子底下。重新一看,她——莎弗兰缇不只手上拿着平底锅,头上还斜斜地戴着锅子。是当作头盔使用……吧?总之透过她这副模样,可知她们都是产生了明确的危机意识,才会躲在这里。
没错,她们。待在理事长室里的不只有莎弗兰缇——
「哎呀呀~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呢~呜呵呵呵。」
「白穗学姊……幸好你没事。话说回来,伍铃,你为什么说话时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啊?我要弄痛你喔?」
「啊呀,你已经弄痛我了哟,而且还是用比平常要大的揉捏力道~」
一听到两人的声音,白穗倏地远离莎弗兰缇,「咳」地清了清喉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冷漠地拨起头发。
「哎呀,你们也在吗?」
「是……是的……那个……真是抱歉……」
「用……用不着道歉啦。」
眼前的人是黑发巫女——受诅咒的神乐铃伍铃,和其持有者早川千早。
涡奈和泰造本已怔怔地看着房里发生的各种事情,只见两人这时又更加不明所以地歪过脑袋瓜。
「进入上了锁的密室以后,却被女仆袭击,里头又出现了校工巫女,还有一名偶尔会和阿亮他们说话的学妹……呣呣呣,感觉是更加复杂的伏笔呢!」
「而且学妹不知道为什么还穿着体操服,看来体育课是关键!」
「呜……」
正如泰造所言,千早不知为何上下身都是体操服。千早像是这时才想起,忸忸怩怩地
拉下上衣的下摆,缩起身子——真要说的话,不是泰造,她反而更在意白穗的视线吧。虽然恩·尹柔依认为无须对这身打扮感到不好意思。
比起这件事,有件事更该优先确认。
「你们——也没有听到吧?」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正是如此~」
回答的是伍铃。她带着一贯如白云般难以捉摸的微笑,说:
「我们是向神演奏音乐的神乐铃,对于『声音』比起其他人更加敏感一些……所以虽然不晓得是哪国语言,但听到广播里传来不可思议音色的瞬间,脑海里就产生了『不能听这个声音』的直觉~」
恐怕和自己感受到决定性恶寒是同一时间吧。就是广播里的人掺着杂音,大喊「听好了(hört)」那句话的瞬间。伍铃也因此感受到危险的话,表示那句话可能具有发动忌能的涵义,即是「接下来是释放诅咒的话语」。
「然后呢,伍铃便在刹那间用『不语之壁』阻绝声音,刚好莎弗兰缇小姐也在旁边,就用手掌捣住她的耳朵~……啊啊,抱歉现在才说,当时伍铃正在体育馆后头和莎弗兰缇小姐一起打扫哟~」
「对啊对啊,理事长和渐音小姐都没来,我正闲得发慌呢。虽然听说他们今天会过来……」
「居然自动自发打扫,真了不起呢,莎弗兰缇。我要好好夸奖你一番。」
「耶嘿嘿~」
那么——恩·尹柔依看向千早。
「你呢?」
「我……那个,在体育馆上体育课,但只是在旁边观摩。观摩时非得换上体操服不可这项规定还真是没有必要呢,虽然怎样都好啦。」
接着千早轻吁口气,从短裤口袋里拉出电线般的细线向他们略微展示。
「因为老师也没什么干劲上课,几乎算是自由活动,我就偷偷用耳机听音乐了。但似乎幸好我这么做了。等我回过神,大家的样子都变得很奇怪,外头的伍铃也跑进来叫我。」
于是一行人会合后,就躲进理事长室——情况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总之,我们继续讨论吧。必须互相补充消息,决定今后的方针。」
「没错~讨论非常重要。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侦探敷衍到现在,我也快撑不下去了呢。」
「是啊。若能正式地说明一下,我和涡奈都会很感激喔~啊,不过,请尽可能解释得浅显易懂!」
恩·尹柔依瞥向涡奈他们,接着说道:
「当然,这件事我也没有忘……这里安全吗?」
「呃~总之我们躲在这里以后,第一个遇到的就是白穗你们……」
「就算是这样,也不晓得这里安不安全吧。理事长室看起来就是非常重要的地方,虽不晓得那些家伙有什么目的,但可能只是刚好现在还没过来——」
就在千早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恩·尹柔依倏地蹙眉转身,看向理事长室大门——的外面。当然她不可能穿透门板看见外头,但能够推敲出状况。就像凭着树丛的摇晃和声音,掌握看不见的猎物动静。
没错。问题在于声音。
「是脚步声呢~……」
说不定对于声音比自己还要敏感的伍铃细声说道。
真的是非常微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的鞋子声。复数。感觉慢慢变得清晰。也就是说,似乎正接近这个地方。
「吾之推测,判断很有可能是骑士领。」
「怎,怎怎怎怎么办……要逃跑吗?」
「现在跑到走廊上的话,只会和对方迎面撞上吧?躲起来比较好吧?」
白穗说完,千早点点头。
「我也同意。喂,女仆,旁边那个房间呢?」
「秘书室?是可以躲在里面,但从那里无法移动到走廊喔……是死路。一旦对方跑进来找我们就完了——!」
恩·尹柔依咬住唇瓣。
正面迎击的话风险也很高,必须瞬间让好几个人失去战斗能力。否则的话。在场不具战斗能力的人会有危险。不,她已经知道伍铃具有操纵风和自然的忌能,只要使尽全力施展——或许确实能够勉强突破这个困境吧,但一定会扩大骚动的程度。这么多人若要再一次逃跑,实在很难预见到乐观的未来。
(!……该怎么办才好……?)
犹豫不决期间,脚步声仍逐渐逼近。
房内已是一片静悄悄。噙着泪目不知所措的莎弗兰缇、面色不善地瞪着大门的白穗、屏住呼吸的千早、不露声色地移动到她前方的伍铃。
然后——
希望他们会直接走过去——这个最后的愿望也化作泡影。
那些脚步声终究在理事长室门前骤然停下。
*
最后一名骑士的头部与夜知家的白色围墙融为一体,也就是被埋进了围墙里。已经出现裂痕,泰半快要崩塌的围墙上又出现了放射状的龟裂——至于是否还活着,就看骑士颈骨的硬朗程度了。
潘德拉刚从围墙中抽回抓住骑士后脑杓的手。围墙的碎片喀啦喀啦地掉下来。他放眼环顾四周。
夜知家的庭院惨不忍睹,当中没有任何在移动的事物。有骑士倒在血泊中。有骑士四肢遭到扭曲。有骑士被埋进庭院里火山口状的凹陷处。至于不成人样的骑士,都正各别随意歌颂着自己的状态吧。像是栽在屋里的榻榻米上。但他没有多大兴趣。
所有骑士都不再动弹。
但这样子还不算结束——只有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出来吧。你在等我和骑士们办完事情吧?」
出声叫唤后——从模样依旧惨不忍睹的缘廊底下,也就是屋檐下,有个女人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不,该不该称作女人还有些无法界定。
「嗯~我并不算在等你们喔,只是身为保护这个家的户长,得留下来确保没人在家的时候,屋子不会被人放火烧了呀~」
「真失礼,我们才不会做那种事情呢!」
「真是教人不甘/认同的担心。」
听着覆在身上的她们愤愤说道,潘德拉刚轻轻转动脑袋。如今动也不动,充满了信念和疯狂气息的一行人。想起他们的激动模样,他说:
「嗯,姑且不说我,还真的不能肯定这帮骑士不会那么做。」
「对吧?」
她——夜知崩夏挥了挥手上的手机,一脸像在说「我就是这么想的」般点头如捣蒜。潘德拉刚心中浮出几个疑问。
「如果刚才那句话就是你没有逃跑的理由……但明明住家被破坏成这副德行,你看起来倒是满平静的嘛。日本人不是都很重视住家吗?」
「才不平静呢,我很生气喔~头上都冒烟了,你看!该向谁要求赔偿金才好呢?要是某个帅哥有自觉自己该付点责任,真希望他事后悄悄在邮筒里放一叠寄件人不明的纸钞呢。我认为最强的男人,在贴心这方面上也得最强才行哟。啊,大约放三亿圆就可以了。」
潘德拉刚朝说得神色自若的崩夏耸耸肩后,问第二个问题。最重要的问题。
眼见情况似乎会变得很有趣,他自然地弯起嘴角。
「——你用那只手机做了什么?」
崩夏也嘻嘻笑着回答:
「我联络了某个人喔。你可要好好感谢我。」
「喔?你联络了谁?」
「是你有可能会高兴见到的对象。虽然已经非常眼熟了。」
这时,背后出现了气息——和声音。
「的确,已经非常眼熟了呢。搞不好反而还觉得怀念。」
「……哈哈!明明今早才见过面吗?」
潘德拉刚勾起嘴角,转过身去。
只见三道人影越过围墙,出现在庭院里。正中央的人当然——是老朋友,也是从前的劲敌,同时更是背叛了过去所有一切的男人。穿着西装,戴着防毒面具,看来很拘束。这副模样或许很适合他拘谨的生活方式吧。
「我还以为你肯定去了学校呢。」
「如果我再早三十分钟去学校,现在确实已经被关在里头了。走到门前那里,我就发现异状,于是慌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都是多亏了意想不到的海水浴,我才先冲了下澡。不对,最一开始我本打算今天要久违地一早就到学校,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所以也可以说那是多亏了老朋友叫我出去呢。」
「能帮上你的忙真是太好了。话说回来——还有一个今早没能见到的人呢。啊,对了,这家伙也许真的可以说很怀念吧……」
潘德拉刚凝视对方。
眼前不仅有世界桥加百列,还有从以前就跟随在他身边,潘德拉刚也认识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北条渐音。冷静沉着,宛如戴着铁面具,善于掷飞刀的妹妹。大概是今早在已沉的决斗船利维坦上战斗时受了伤,身上有好几处包扎的痕迹。和自己对战后还能活着,表示她果然有一定的才能。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人是——
「啊啊……真的好累喔……」
戴眼镜的姊姊,北条铳音。懒惰与邋遢的化身。
正如语气所示,整个人像是随时都要钻进被窝里睡觉一样。
但是,眼镜底下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随意站着的身躯,正带着明确的意志与他对峙。
右手上还拿着剑。
「……准备要大打一场吗?拿着剑站在我面前,你不会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倒是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懒洋洋地「哈呼~」吐了口气,肩膀大幅上下起伏。但是,没有出现破绽。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因为活在破绽中,所以没有破绽。自己就是破绽,所以不会出现破绽。
她用迷蒙但又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接着说了:
「欸……马克斯,你到底在干嘛?这样子也太难看了吧?」
「这个称呼还真教人怀念。不过,北条,现在说难看也太晚了吧?你以前不也看过我很多难看的样子吗?我还曾经被龙勒住后尿裤子。」
「是啊,但现在另当别论。你竟然变成了追着娇小女孩子的屁股到处跑的萝莉控,难看程度实在达到了最高等级呢。」
「真想不到你是这么富有正义感的人呢。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知道。」
「正义感?不对喔~……这是精打细算。因为那孩子总是用友情价为我细心地剪头发。是薪水低廉的贫穷保健老师的好伙伴,她不在的话我会很头痛呢。还有像是剪头发时的闲话家常很累,那孩子都会贴心地保持沉默,还会端出有泡泡的小麦果汁罐给我喝。」
「那样子是不是有点违法啊?虽然我也不清楚。」
「为什么?剪头发时招待果汁当饮料,毫无问题啊。」
这时,铳音像要驱除睡意般转了转脑袋瓜。
「唉啊,太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好累喔。不过,就算是为了舒适的剪发生活,要我特地这么做也很累,但是……」
她略微眯起双眼。
轻摇了摇钩在指尖上的剑。
「现在什么也不做,事后才后悔早知道当时那么做就好了——这种事情更累呢。所以就是这样。」
这句话等同宣战吧。她用那句话和态度证明了,她是认真的,不打算后退。
「我倒觉得什么都不做才是聪明的选择呢。」
「就算你这么说,但如果『只有我才办得到』,我更是要出马了。」
「姊姊不会是孤军奋战。」
渐音也抽出飞刀严阵以待。当然,妹妹看起来也毫无退让之意。潘德拉刚叹一口气。
他虽不发一语,但右手背上的刀刃开口做了最后确认。
「真的——要开打吗,世界桥?」
「我根本上只算是来声援的而已喔。我们不能让你们轻易就追上黑绘……至少让我们争取一点时间吧。虽然这么做还不足以补偿他们,和偿还亏欠的人情。」
戴着防毒面具的老朋友边耸肩边说。这时,从潘德拉刚背后也传来话声。
「哎呀,你有这种想法吗?这么说来,好像说过你们去年骗了他们呢……不过,我想春亮他们早已经不在意和小加之间,彼此有没有亏欠人情哟~」
「哈哈,从亏欠人情这方面来看,也包括欠崩夏先生的人情在内喔。反正已经无法悉数偿还,你们在不在意都没关系了。我只是擅自决定去做——我认为为了保护这个家有必要的事情。」
这回从背后传来崩夏耸肩的气息。
葛兰欧莉再度开口说话。虽然很难得……但既然对手是世界桥加百列,潘德拉刚能够理解。世界桥对她来说也是老朋友,更是交情甚笃的同类的持有者。而他也知道,当中还有着更甚于此的涵义——
「世界桥,既然你人在这里,不论是否只是负责声援,还是身体有所残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即使如此?」
「我很感谢你的担忧,不过身为两人的雇主,我必须待在这里才行。我也已经做好觉悟了。」
「……真是高尚/愚蠢……」
葛兰欧莉就此不再作声。
到头来,该做的事情已经决定好了。潘德拉刚缓缓往前迈步。
眼前铳音的身体仿佛突然抽走了基干,但不是精神上的,而是立于眼前的肉体根基。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地左右摇晃,如同被风吹动的柳条般虚软无力。明明重心就在那里,却又哪里都不存在。就是这种矛盾的感觉。
「真是奇怪的家伙耶!快点打倒她吧,马克西米利安!」
「嗯——我也正想这么做!」
潘德拉刚瞬间缩短距离,毫不留情地朝着铳音挥去覆有莉可装甲的拳头、葛兰欧莉的刀刃,再起脚连续飞踢。
左摇,右晃,摇来晃去。
「啊啊……好累……」
但这也仅止于口头。她锐利地眯起眼镜深处的双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根据他的动作,让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
拳头被她挡开,葛兰欧莉的刀刃被她用剑架开,飞踢也被她闪过。一来一往期间,渐音投掷的飞刀朝着他的眼球飞来。瞄得真准——但他偏头闪开,接着牵制地往前跨步。渐音是打算彻底负责掩护工作吧,拉开的距离远得可说夸张。
潘德拉刚轻甩了甩被挡下的拳头。
铳音略微摇晃着身体,用仿佛随时会松手的力道握着剑。她没有停在原地——感觉得出她正以肉眼看不清的步幅,如虫蠕动前进般的速度慢慢缩短距离。
包覆着自己身体的莉可大喊:
「喂——!马克西米利安,你在干什么啊!认真一点打啦——!」
「有喔有喔,但因为有很多原因。」
「真的假的~不过的确,那女人的动作真奇怪耶!好恶心!」
那个动作称作虚晦剑,虚幻地欺瞒蒙蔽敌人的剑,是柔剑的极致。与招式这种概念形成极端的对比,特别加强了临机应变能力的剑术。如果一般的剑术是用以在敌人身上造成伤痕,那么这种剑术的技术,就在于如何让对方刺中自己。是与正相对的负概念。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不让对方获胜的理论——不,更正确地说,这不是技术也不是剑术。是包含了意志力强大与否,以及如何分析战况的一种「存在方式」。
「最强吗……嗯,你也许真的是最强吧,马克斯。光是透过刚才那几招,我就充分体会到了。勉强能和你交手的人只有我了吧——虽然是就与强大截然不同的其他方面而言。」
「我知道,所以和你战斗没有意义。让开。」
「不可能。」
铳音踩着缓慢的步伐,但一进入攻击范围,就会挥剑劈来。不猛也不快,但是那种错开
「时机」的独特节奏散发着阴沉氛围,仿佛会趁自己正想着要闪避还是防守时,从思考缝隙间钻进来,朝他挥来利剑。
潘德拉刚刻意地摒除思考。思考会成为累赘。他任由身体凭本能行动,用手肘弹开剑尖,同时敲下渐音掷来的飞刀。当他正想反击铳音趁机袭来的第二记攻击时——那却是她为了诱使他反击使自己得以反击而撒下的诱饵。是设下了好几道假动作的陷阱。潘德拉刚收回拳头。
「奴啊——!感觉真麻烦耶!」
「她就是这样的对手,心浮气躁也无济于事喔,莉可。」
「那么……继续吧,马克斯。继续这并非比赛谁强谁弱的交手,继续这不算是打斗的交手,继续这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的交手。啊啊,这种根本无法用言语说明的状况……好累喔……」
铳音的语气非常佣懒,仅有眼神十分认真地瞪着他。
她也不是游刃有余。驱使了自己拥有的全部技术,努力与潘德拉刚对峙。感觉得到这样的觉悟与决心。
她所施展的——
是摇摇晃晃地挡下所有攻击。
也摇摇晃晃地击破所有防御。
甚至模糊了战斗这个意义的,独一无二的剑。
创造出这个剑术的前任师团长取名为虚晦剑——而且只将这个奥秘传给了有可能比自己达到更高境地的她。是从前曾经最强的男人发掘出的无意义技术,与她自身的气质吻合后,创造出的奇迹产物。
「没错,这不是在比谁强谁弱……哎呀呀,真麻烦。」
他不由得低声咕哝后,无形的莉可似乎偏过脑袋。
「真没干劲耶,马克西米利安。真稀奇耶。我们攻击了那么多次还活着,好久没遇到这种对手了吧~平常你都会显得很高兴啊。」
「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啊。」
「只能说是愉快/遗憾的分析能力。你的眼力真是差劲到教人担忧有可能会被人强行塞入挺立的地步。」
「咦?」
听了潘德拉刚和葛兰欧莉说的话,还是无法明白吧,莉可只是发出讶异的反问声。所以他思索着更加简单的说法,说道:
「这跟强不强没有关系,和这家伙单纯只是合不来的问题。」
他可以断言,虚晦剑并不强。
甚至可以说没有意义。但因是高难度动作,若要让身体熟悉适应,必须具有特殊的才能。相对地,顶多只能用于争取时间和对人手下留情。
但是,当这项技术「对任何人都能使用」时——一旦与其他技术进行比较,就具有特别的意义。反过来说,若想从中找出特别涵义,就只能专注在这项剑术上。
这不是朝敌人创造出事物的技术,而是减去敌人的行动,结果而言创造出零的技术。换句话说,虚晦剑是「减掉相同的数使其等于零」的定律本身。不论对方的数字是一还是一百,在这个定律面前都是相同的价值。
没错——对任何人都一样。无论是一碰就会死亡的最弱男人,还是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这个最强的男人,她都能同样摇摇晃晃地让战斗的意义变成一片虚无。
这一点反而成了这个技术的存在意义。这才是它的本质。
也就是说——
「这家伙的能力,就是这世上唯一能让最强的存在无法获胜的剑术。只有站在我这个最强的男人面前时,才具有存在价值与意义。尽管平常悠哉懒散,却只有在面对龙的时候,会变得非常锋利,就像奇幻故事里的屠龙剑一样……看,很麻烦吧?」
*
可以听到声音。
「上锁了呢。」
「直接破坏掉吧。」
接着没隔多久,就传来了可以确定具有破坏性的声音。
少了一层间隔以后,脚步声听来比刚才还要靠近。恩·尹柔依屏着气息,放松捉着小刀的脚趾。不能现在就这么紧绷,否则一旦敌人来袭会动不了。
「那么,这里就是世界桥加百列的碉堡吗……啧,喂,你看这个。」
「看来是这个房间主人的低级收藏品呢。你认为当中有祸具吗?」
「天晓得。虽然觉得他未免毫无防备地装饰过多,但不能断言没有。总之先全部破坏掉吧。即使只是有可能,也不能允许可憎的祸具继续存在。」
「同意。」
声音厌恶地交谈后——下一秒,断断续续的破坏声响接连传来。像是摔破东西、丢在地上踩碎,和举剑砍向墙壁的声音。
恩·尹柔依吞了吞口水。她早就料想到他们不会放过理事长的收藏品——也就是挂在墙上,无数看似祸具的破铜烂铁们。
这里是最大的赌注。结果如何?还是说下一瞬间——
她瞄向四周。白穗、莎弗兰缇、千早、伍铃、泰造、涡奈,所有人都在这里,但无法动弹。一旦被发现就完了。从声音听来,敌人共有两人……虽不至于无法打倒,但听说骑士们的力量都会增强,无法保证能毫发无伤。
「……忘记调查了,那扇门呢?」
「我去看吧。你继续收拾玩具。」
「知道了,你小心一点。」
秘书室那里传来了开门声——但没有问题。
「怎么样?」
「没有人躲在里面……看起来是这样。也没有异常。我继续调查一下。」
大概是从秘书室里传来的吧,勉强能听到细微的说话声。破坏理事长收藏品的声音并没有中断。
「……喂,你说句话吧。我会以为你遭到突袭死了喔。」
「你太警戒了。」
「别大意了。应该有人没有受到妲西覃大人的暗示。」
疑似在检查秘书室的一人,和继续破坏收藏品的另一个人持续交谈。总之只能保持安静,听他们说话。
「……坦白说,这还真麻烦。要是能先减少一半的人数,像这样巡视时耗费的心力也能减少一半了。」
「喂喂喂,他们毕竟是一般人,现在这时候就减少一半太超过了吧……虽然为了达成使命,必要时也只能牺牲他们。还有,为了建设第二骑士领这个目的,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身为组织的成员必须团结一致,别抱怨上面的方针。」
「反正妲西覃大人又不在这所学校里。多亏了『奥斯威辛集中营』,如今谁也无法进出。不用担心会被她听到吧?」
「要是被骑士团长大人听见了,说不定会联络她喔。像是『有行为不端的骑士想混水摸鱼,请您用暗示让他改头换面』之类的。因为真有万一的时候,是由那群人向妲西覃大人传达指示。」
「嗯……不过,我想这次来这里的三位骑士团长如果遇到行为不端的骑士,都有可能会干脆地当场杀了他们吧。」
「没错。为免那种情况发生,我们就确实尽到自己的本分吧。」
旋即不久过后——
「……好,看来这间房里没有任何人在。」
「喔!这下子玩具也全都处理完毕。」
一直持续不断的破坏声戛然而止。
恩·尹柔依感觉到汗水淌下额头,静静吁了口气。既然到了现在,他们都没有表现出找到某些东西的样子——就表示自己一行人赢了赌注。
他们并没有发现墙上某张面具底下的隐藏开关。这个机关的构造并非直接显露在外,而是将部分墙壁做成盖子,底下藏有开关,所以是他们没有留意到墙上盖子的接缝吗?抑或对方是直接用剑挥砍挂在墙上的面具,于是有部分面具的残骸遗留在墙上,因而巧妙地遮掩住了接缝?可能性有很多种,但总之,只要对方没有察觉这个事实就够了。真是幸运。
(对了,说到幸运……)
恩·尹柔依微眯起眼,在脑海中反刍刚才骑士们的对话。总觉得对话中出现了几个重点。必须先记下来,以免忘记。现在手机还是打不通,但今后说不定又有机会可以向外界传达资讯——不对,关于这一点,总觉得他们说话的内容似乎又与自己一行人的现状存有某种矛盾——
这时再度传来了骑士们的声音,她猛然回神。
「前往下一个地方吧,这里结束了。」
「嗯。对了,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找到研究室长国的猎人们,就要当场处理掉。但我忘记确认,如果是发现其他单纯没有受到暗示的学生,那要怎么处置?上头的指示是什么?」
然后,他们说出的话语——
带着纯粹的不祥,非常干脆地掩没了心头正要往上涌起,心想着「这下子似乎能一直隐藏下去了」的些微安心感。
「好像杀了也无妨。」
「了解。」
脚步声走出理事长室,逐渐远去。
隔着墙壁听着远离的脚步声,恩·尹柔依将脚上小刀收回裙子底下。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转身离开至今一直为防万一,待命不动的密室门前。
这里是细长形的小房间——也就是理事长室旁的密室。莎弗兰缇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起了这个地方,所有人好不容易成功躲进来。就时机而言,真的是惊险万分。
「呼咿~得救了……」
「都是你的功劳喔,莎弗兰缇。」
「嗯……嗯,可是呀,这里是理事长很重要的地方……所以其实不可以擅自闯进来。呃,像是那个东西绝对不可以摸哟。」
「我才不会摸呢。话说,这可是攸关我们贞操的危机,提供一下隐匿场所,我想那个变态应该不会抱怨吧。更何况我也不会让他抱怨。如果他不愿意提供隐匿场所,只会发展成诉讼纠纷,表示他就像变态一样想间接夺走我们的贞操吧,这个变态。」
恩·尹柔依瞥了一眼莎弗兰缇说的「不可以碰的东西」——也就是房内中央盖住了高台的布,然后思索底下的东西。
(对了,我好像听过这件事……)
这是模糊又一知半解的未知。理事长世界桥加百列的目的之物。是他从前持有的「通往骑士道的大逆者(Treason Piercer)」——的残骸。这里则是保管其残骸的地方。
(回想起来,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躲藏的地方了。要是室长先思路清晰地想到这里,就能省下不少工夫了……)
不过,刚才那通电话光是转告重点就很不容易了。结果而言还是抵达了这里,也只能别计较太多。
恩·尹柔依重新环视这间密室里的人。
莎弗兰缇、白穗、穿着体操服的千早、面带微笑的巫女服伍铃,以及——
「杀掉……哈哈,那是开玩笑……的吧……?」
「也……也是呢~话说,外头好像劈哩啪啦地传来了大量的破坏声音,没关系吗?虽然我也觉得品味不是很好,但那里的东西说不定都很贵吧……?他们却把那些东西都破坏精光,对方真的是坏人吗?还是说不知天高地厚呢……」
涡奈和泰造脸上都露出僵硬的笑容。
暂且抵达了看似安全的隐匿处,接下来必须思考今后的行动。如果在那之前还有事情要先处理,时机只有现在。
所以——她做好觉悟。
「吾之发言,将你们的未知化作既知的时刻似乎终于到来了……」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原本这也许是不该到来的机会。如果没有必要,没有察觉的话,会是一种幸福。就像从前只是在丛林里狩猎的自己一样。
但是……一旦察觉这个世界充满未知,一旦领悟到自己其实「一无所知」。
若还继续转身不去正视,只会是一种痛苦——应该。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告诉我们吧。我会认真听你说。」
「我也是。总之,如果你有事情要告诉我们,先听完以后再来想吧。」
但是同时,知道以后,他们会有些痛苦吧。
尽管如此,她认为他们还是应该知道。总比让未知一直是未知的痛苦好。给予他们这种痛苦——一定是将他们带来这里的,自己最不负责任的举动。
「那么,你们也许不敢相信,但我就开始说明吧。首先……」
恩·尹柔依凝视着两人的眼睛。
用平静的话声,开始诉说。
「是关于确实存在于这世上的……所谓的诅咒,和受诅咒的道具——」
这句话,接下来要说的话。
将会无可救药地改变他们的世界吧。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诅咒吧——她如此心想。
*
一边留意着周遭有无可疑人影,一行人边慎重地往学校前进。
大约走完了一半的路程时,黑绘停下脚步低声说道:
「嗯~果然,无法忽视这个选项呢……」
「咦?」
春亮回过头去。想当然耳,他反手拉着的,载着菲雅的推车所发出的叩隆叩隆声也停了下来。
像在等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至今一直都若有所思——带着不符合她个性的认真表情——的黑绘,抬起头来。
「阿春,大家,我决定在这里和你们分道扬镳。」
这句话出人意表。春亮大吃一惊。
「为……为什么?」
「……黑绘,能说明一下理由吗?」
「嗯。呃~照现状看来,我认为我们的行动很容易被看穿哟。在这种情况下,会想先去学校看看也是当然的,而我们实际上也正这么做。真是再好懂不过的展开。这样一来,表示我的那位跟踪狂先生也马上就会猜到……难得我们将他们推给骑士领逃了出来,可能很快又会追上来吧。既然对方的目标只有我,我认为这时候分头行动也是一种办法哟。」
「就算黑绘不在了,我认为他们还是会追到学校来喔。」
「但如果发现我不在了,他们也许就会撤退喔。至少可以降低发生无谓战斗的机率。」
接着黑绘忽然放缓双颊,露出微笑。
「……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哟。现在真的是关键时刻。是那个家是否会消失不见的紧要关头。我就算跟着大家去学校,大概也只能帮上一点小忙,但如果与大家分开,却能确实降低最强的龙找大家麻烦的可能性。怎么做才能帮上忙,才算是为大家好,这是我依自己的想法,认真思考过后的结果。」
「可是——」
春亮只能皱眉。他明白黑绘的意思。她说得恐怕没有错。在对方看来,比起像这样大阵仗走在一起的自己一行人,黑绘若单独行动,肯定比较难以找到。然而,心情上还是有些无法认同。
「但潘德拉刚一样会对黑绘穷追不舍喔。你若是单独行动,被他找到时的危险性,也会变高到蠢毙了的地步。」
「放心吧~只是逃跑的话,我大概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擅长。在旅行当地被家族会追着到处跑时,结果也没有被他们抓到哟。呣,仔细回想起来,那是第一批跟踪我的人呢。黑绘真是罪过,太过可爱也教人困扰呢,哎呀呀~」
黑绘像在说「伤脑筋伤脑筋」般,搔了搔头。是一贯的从容自若态度。
但春亮不由得领悟到,此时不管说什么,黑绘都无意改变自己的想法了吧。在她迷蒙的双眼中,似乎暗藏着再三思考后下的决心。
接着黑绘轻轻往前迈步,在春亮拉着的推车前蹲下。也就是菲雅面前。
再轻轻伸出手——抚摸立方体的棱角。
「小菲菲……你应该稍微冷静一点了吧?」
没有回答的话语。但是,可以听见像在犹豫要不要出声,吐气般的声音。这也算是一种回答,黑绘吟吟微笑。
「最好不要想太多哟。像我这样得过且过地傻傻过日子,说不定最后可以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和刚才一样,菲雅又传来微弱模糊的吐息。黑绘又摸了摸菲雅的身体以后,再度站起身来。
春亮叹了口气。
「就算阻止你,你还是会离开吧……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我打算先找商店街的人借个藏身处。再怎么说,对方也没有超能力那类的力量,可以『不管我在哪里都找得到我』吧?我也会尽全力不将商店街的人卷进来,这方面就放心吧。」
「一有任何状况,就请联络我们吧。不,就算没有状况,也请定期打电话给我们。因为我们会担心。」
「了解~」
黑绘用轻快的语调回应此叶,跨出步伐。朝着和他们不同的方向。
她的脚步哒哒哒地十分轻盈,毫无迷惘,仿佛接下来要如常出门工作一样。
小巧的背影慢慢远去——
终于,声音响起。
「黑绘……小心一点。」
虽然依旧虚弱,但菲雅的这句话中,含有着比至今的话语还要明确的意志。
大概是很高兴她向自己说话吧,黑绘轻巧地一骨碌转过身来,露出笑容。
「你也是,那拜拜啦~」
然后用过度轻快的态度挥了挥手,再度往前进。
望着她的背影,春亮内心涌现奇异的躁动。感觉上就像是至今理所当然般拥有的某样东西,正一点一点地遭到削减。
不只是现在。房子被破坏得惨不忍睹这件事也是。左手的手指也是。像这样黑绘娇小的背影逐渐远去——也不禁让人这么觉得。
非常寂寥、惆怅又空虚的失落感。
(但是……一切现在才要开始。因为我们什么都还没有做。)
春亮如此说服着自己,抿紧嘴唇。
只能相信总有天一定可以夺回一切,同时目送黑绘的背影。
*
一行人慎重地前进,总算抵达学校。春亮他们似乎是心想,绝对要避免在镇上遭到骑士领袭击,所以花了比平常上学还要多出数倍的时间。但是,对于未用自己双脚行走的菲雅而言——其实很难正确掌握到时间流动的感觉。
(啊……)
看见校门后,菲雅眯起无形的双眼。
承接着西斜阳光的校门。
现在的骑士领很危险,有可能即使是毫不相关的目击者,也会二话不说排除。所以纵使来到可以看见校门的地方,春亮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等着四周都没有人的时机——但根本用不着这么做,从一开始就不见半个路人。不知是凑巧,还是骑士领使用了某种受诅咒道具——像是没事的人不会想接近这所学校,这种可以发挥出驱除人类力量之类的道具。
不论推测是否正确,校门前方始终没有人影已是事实。
平常这个时间,就算有学生下课也不奇怪。但是,校门前方别说路人了,连一个学生也没见着,只有弥漫着非常诡异的萧瑟和拒绝感的空间,不语地扩散开来。
春亮他们一脸像是做好觉悟,往前迈步。校门的铁栅栏牢牢关起。数个月前才被莉莉海尔破坏过,最近刚修好,所以崭新无比。
「有种校门之后又会被破坏的预感呢……」
此叶察探着四周的气息,继续往校门靠近,接着皱起眉——同时菲雅也发现到了。有什么东西缠绕在铁栅栏的内侧。春亮也歪过头说:
「此叶,那是什么?」
「看起来……是刺铁丝,但怎么会缠绕在内侧呢……?」
如此叶所言,从铁栅栏的缝隙间可以看见内侧——也就是面向学校的那一侧,只挂起了一条刺铁丝。铁丝又细又旧,若要用以加强校门,实在起不了多大作用。
此叶没有松懈对周围的警戒,审慎地朝铁栅栏伸出手。
「果然打不开呢……那么,破坏锁这一带吧。」
「等一下,此叶,所有人都被当成了人质……我不想引起骚动。要是锁坏了,光是有人过来巡视就会被发现。没有办法更隐密地进去吗?」
「的确,不需要劳烦村正大人出手。用不着老老实实地从正门进去,只要翻过这个围墙就好了。首先就由不才——」
虎彻说话的同时,朝着学校的围墙果断地纵身跳起。尽管是高达数公尺的墙壁,之于非人之身却不会构成太大阻碍。但是——
「嗯咕!」
「咦?怎……怎么了?」
虎彻的身体就在快要越过围墙时在空中猛然停下,接着以不自然的姿势掉落到地面上。不知怎地还有些泪眼汪汪,按着鼻子。
「虎彻,难不成那是——」
「是。看来……那里有看不见的墙壁。」
虎彻用有些口齿不清的话声回答。此叶倏地眯起双眼。
「说不定……现在的状况已经顾不得会不会引发骚动了呢。我尽可能选一个不会引起注意的地方试试看吧……」
此叶将食指伸向铁栅栏,轻轻抚过。接着移开手指时,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
「……砍不断。我的刀刃竟连一点伤口也砍不出来。」
「那么,表示锁那边也无法破坏吧。」
锥霞蹙眉说完,此叶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确实不可能。刚才的虎彻也是。只有可能是某种力量在运作。」
「目前有可能的选项……就是那条刺铁丝呢。」
「是啊。」
此叶缓缓地将手伸进铁栅栏的缝隙间,试图触碰挂在内侧的刺铁丝。但是——她的手没有伸进铁栅栏的缝隙里,被某种东西挡住,停了下来。
「就像是看不见的墙壁呢……和虎彻刚才遇到的障碍一样吗?当然,感觉也砍不断。」
「蠢毙了……是能够阻止物理性入侵的祸具吗?如果那个祸具就是这条刺铁丝……又假设这条铁丝围起了整所学校……」
正如锥霞的低语,刺铁丝并非只挂在大门内侧,似乎又沿着周围的围墙继续延伸。
「虎彻。」
「这是围墙,又不是围墙。诚然,摸起来就像是刚才那个看不见的墙壁。不才的刀刃也无法刺穿……若想强行破坏围墙闯进去,这个方法恐怕有困难。」
这次虎彻没有跳跃,只是用手抚摸四周的围墙,板着脸孔说。
「等……等一下,这么说来……」
春亮一脸愕然地开口说。
菲雅也一样。感到惊愕,还有不寒而栗。
无法破坏锁。打不开门。翻越不了围墙。也无法破坏围墙。
这个,这些事情就意味着——
「别说救出大家了……我们甚至进不了学校吗……?」
锥霞、此叶和虎彻。
全都只是不发一语地瞪着校门。
很想否定,却又找不到可以否定的话语。他们的眼神这样诉说着。
(呜,啊……)
菲雅不由自主地,也将无形的视线朝向和他们相同的方向。
即使有着看不见的墙壁,视野并未被遮挡住。所以校门的铁栅栏后方,可以看见每天上下学的校舍。见到校舍的瞬间,有种情感涌上菲雅心头。
——她真真切切地理解到了,学生们就在那里。
一如往常的学生们,在一如往常的学校里。
却是在非比寻常的状态下。
(明明……得救出他们才行……!)
无力感涌上心头。窝囊地、巨大地、绝望地。
不——从刚才起就一直是这样了。在潘德拉刚与春亮他们战斗的时候也一样。
她必须保持这样子才行。
力量……也许会再度伤害春亮。明明想保护他,力量却会忘记这一点。所以,她只能瑟瑟发抖——
(无力……)
反正结果都是这样,早知道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
她如此心想。
因为——现在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自己早在一开始,就无力地老老实实任由佩薇破坏掉,也许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骑士领也不会将夜知家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许会对他们不予追究。崩夏也不用为了免罪符机关冒险犯难,或许更不必变成女人逃避追捕。其他还有很多。蓝子也不会被派来追杀她,也就不用陷入长眠。还有夕铭、莉莉海尔,其他还有很多很多——
就在这时——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平静的话声响起,和手掌的触感传来。她吃惊地望过去,发现春亮蹲下来,将手放在她的棱角上轻轻拍打。看来他已经不再惊骇愕然,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情。
但紧接着,他微弱地「呜」了一声。轻拍的节奏变乱,脸颊瞬间扭曲。大概是下意识那么做的吧,他是用左手轻轻拍打她——是刻下了自己罪过的证明,再也无法变回原样的,持续拥有着空白和痛苦的左手。
春亮佯装若无其事地换成右手,再度用轻快的节奏拍打着。
然后略微转动朝向大门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感觉你好像在想些奇怪的事情。」
「……」
她保持缄默后,春亮故意撇下嘴角,轻轻在右手上加重力道。从轻拍变成扭转。接着面带苦笑说:
「至少说句话吧,刚才你不是对黑绘说话了吗?既然看不见你的脸,起码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不然我会很担心……好吗?」
她死心地叹一口气,回应他的要求。
「没有……我什么也没在想。」
「是吗?那就好。你要是有想到什么办法,也告诉我们吧。」
太困难了。现在的自己满脑子只有「自己一开始不存在就好了」、「无力地任人破坏就好了」——这种消极的念头,怎么可能想得出办法。
明明她动不动就在想「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没错。无力的自己就该有无力的样子,只要把她交给骑士领,或许——不对,应该行不通吧。他们的目的已经不再只有自己,此叶和虎彻也包括在内吧。现在已经不再是自己不见就好了。她错过了时机。果然早在一开始……
「喂~你又散发出奇怪的气息了。」
叩叩,这次春亮用拳头敲门般捶了捶她立方体的棱角。
春亮,春亮。明明她什么也没有说,也不是人形,竟能看穿她的想法。他是超能力者吗?还是说这代表他就是这么了解她?是这么地一心想着她?
「还有……等你腻了,随时都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喔。反正随处都买得到衣服。」
原来的样子?他指哪一个?
好开心。可是,自己已经再也不会……啊啊,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说真的,该怎么办呢?」
「嗯,一直待在这里,被骑士领发现的可能性只会变高。傻傻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也真是蠢毙了……先撤退吗?」
「等等,不才还没有倾尽全力挥下刀刃。倘若认真尝试突破,也许结果会变得不同。值得一试——」
就在这时——
此叶和虎彻突然闭上嘴巴,急速转身。
菲雅也在慢了半抬后发觉到那件事。
出现在他们后方的人影。
见状——菲雅领悟到,那个时间又开始了。
也就是期望着自己无能为力,也后悔着自己无能为力的时间。
「哎呀~情况真是不得了呢~像切子这种软弱的人虽然什么忙也帮不上,但要是能想办法平安救出学生们就好了呢。」
「虽然说白一点,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也是持续追求强大的她们,作为过程期盼的事物。
战斗的时刻到来了。
*
切子和往常一样穿着水手服,系着腰包。傅婷则是罩着披风,穿着长靴。
春亮不敢大意地盯着两人,摆出备战架式。也只能这么做。思及她隶属的组织,这也是当然——然后环顾四周。在吗?来了吗?
但切子忙不迭连连挥手。
「啊,不是的~切子和师团长的目标没关系哟~切子并非过来协助师团长,所以请放心吧。话说回来,黑绘小姐不在这里呢!哈呜呜,但切子这种人说的话你们也不会听吧?切子明白……」
「实在无法由衷地相信你呢。你们看起来不是感情很好吗?」
「这是两码子事哟!反而呀,虽然这不是切子这种人可以说出口的话,但用武力让女孩子成为自己的人,切子觉得这太不应该了!可以占为己有的,只有像切子一样软弱无力,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意志也没有价值,这种最底层的垃圾女而已哟!」
切子微微鼓起腮帮子,说些不晓得算不算自虐的莫名其妙话语。但单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像在说谎。
春亮有些松了口气,正要松开紧握的拳头。
但是,他忘记了。
虽然和她们只在游泳池战斗过一次,自那之后不曾交手——但不代表她们改变了。
身为龙岛/龙头师团的成员,她们那为了变强,不管做什么都在所不惜的生存方式,不可能改变。
「那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咦?哎呀呀,此叶小姐……这还用问吗?虽然切子这种软弱的人,可能只会给你们添麻烦,但切子总算取得了中意的武器,所以不好意思,请你们务必和切子一较高下!」
切子吟吟一笑。
然后,从系有腰包的另一边腰上剑鞘中,抽出一把剑。是把非常纤细,形状似曾相识的剑。此叶的眼神倏地出现波动。
「我记得那是……『速度报应(Karma Speed)』!为什么在你手上!」
「我和思列芙小姐做了交易哟。作为交换,将那把『长枪』交给了她。因为那把长枪如果当作武器,感觉很弱呢~」
这句话让人无法充耳不闻。一旁的锥霞顿时横眉竖眼,怒吼道:
「是你藏起来了吗!这真是……蠢毙了!都因为你将那把长枪交给骑士领,你知道现在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情吗……!」
「切子不知道哟~因为切子很弱,为了变强,没有余力去想其他无谓的事情。不好意思切子这么任性呢~」
「没有必要道歉,切子。这些家伙应该也早就知道,我们是这样子的人。说白一点,是忘记的人不对。」
傅婷脸上覆着盖头,背上罩着披风,胸部捆着缠腰布般的布条,也一脸泰然自若地站到切子身旁。在她四周,已有蓝色鬼火循着不规则的轨道飞来飞去。
「『昆兹贝利的死亡鬼屋(Avenue No.14)』——又要和你交手了吗?诚然,真是白费力气。你忘了不久前与不才及村正大人交手后,还亲密地趴在地上吗?」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姑且不说我,现在是我们,长曾弥虎彻啊!」
「喔?那就让不才确认看看吧!」
虎彻露出犬齿邪笑,往前疾冲。傅婷让鬼火明灭闪烁,迅速抓住从亮光中出现的扫帚。
是身为受诅咒房子的她体内,经过强化的物品。
扫帚与虎爪剧烈碰撞,传来了不像是木制品和肉体互相击打的清脆声。
此叶越过肩头轻瞥了春亮一眼后,叹气的同时往前跨出一步。
「——既然是交手,表示你对春亮他们没有兴趣吧?还有在那里的四角形文镇。没办法,就由我应战吧。」
「唉~没有办法和菲雅小姐战斗,实在有点可惜,但一口气就把乐趣消化完也很浪费嘛~总乏没有问题!话说这个组合,真的和之前在妮露夏琪前辈那里交手时一样呢。要是被那时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软弱切子杀死,可是奇耻大辱,所以这次不好意思,得请你们好好加油哟——!」
「唉……很遗憾,我倒觉得诀窍就在于别太努力喔。」
说话的同时,此叶缓缓前进,没有展开高速攻击——
没错,那把剑的秘密已经揭晓了。此叶打算效仿之前潘德拉刚的作战方式战斗吧。虽不可能达到和他相同的境界,但此叶应该也能施展类似的体术。也许只要是单纯的投掷就可以。因为此叶在捉住的状态下也能砍断,总之只要别施展出会被吸收掉速度的攻击就好了。
此叶缓慢地缩短距离,对此切子边皱眉边后退,努力维持着一定的间隔。
「啊~说得也是~已经露馅了呢……哈呜呜呜。」
「废话,你以为靠二手货赢得了吗?」
此叶表情冷冷地说。但对照之下,切子却笑容可掬地回答:
「是的。因为思列芙小姐是一个人,但切子我们不是哟……傅傅!」
「了解!」
与虎彻对打的傅婷大幅拉开距离。扫帚耐不住虎爪的连击,她已经好几次抽出新的扫帚和木材,用重量不重质的战斗方式与虎彻对抗。所以,春亮以为她大幅往后飞退的同时,从鬼火画出的魔法阵中出现的东西,也是近身战用的某种新武器吧——但是并非如此。
「骚动吧(〈polter〉)……灵呀(〈geist〉)!」
从虚空中出现的,却是远距离作战用的砖块子弹。
傅婷毫不犹豫地用最快速度射出砖块——
朝着切子。
「什么!」
「灵呀(〈geist〉)!灵呀(〈geist〉)!灵呀(〈geist〉)!」
傅婷没有停手,更是接连射去砖块、盘子和小型木材。
切子用「速度报应」一一挡下所有如子弹般飞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像被刀刃吸住般不自然地互相接触,然后咚咚咚地掉往她脚边。
「哈……嗯,嗯嗯啊,啊哈嗯……好……好舒服……啊,呀嗯!」
切子涨红了小脸,身体猛然颤抖,露出淫猥的表情。
在场所有人都领悟到了她们在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吸收『速度』才故意……!」
嘴角淌下欢愉的口水,切子将「速度报应」架在腰侧。
「呼啊……非常……适合我们吧?切子没有什么力气……但有了这个的话,不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不需要仰赖力量。只要傅傅协助……就能像这样马上使出必杀绝招。不过,这也是因为……和这世上最重要的伙伴傅傅,彼此间有着深厚的默契和信任哟——这也是这么软弱的切子唯一可以自豪的事情。所以……非常适合我们……」
然后,伴随着至今早已听过的那句话,切子挥下那把细剑——
「……报应……吧!」
具有形体的巨大斩击遭到释放。地面的柏油被喀啦喀啦刨起。
此叶慌忙闪避。但是,突然有黑影罩住她的脸庞,她愕然瞪大双眼。是傅婷躲在切子释出的巨大斩击后方,手持两根强化木材从上方往她袭来。但是,追着傅婷跳跃赶来的虎彻在千钧一发之际钻进两人之间,弹开了其中一根木材,另一根却闪避不及,击中他的肩膀。虎彻皱起脸,往旁一滚拉开距离——
在此叶与虎彻重新调整态势的同一时间,「速度报应」形成的斩击掠过两人身旁飞往后方,猛烈撞上正好就在前方的校门铁栅栏,产生爆炸般的轰隆声响。
「虎彻!真是幸好有你,你没事吧?」
「是,没什么大不了——虽然肩膀脱臼了。」
虎彻「叩叽」一声,硬是将脱臼的关节推了回去。真是教人不忍目睹,但并不是致命伤……应该吧。
「该庆幸好险没有被直接击中呢……」
「嗯,但也因此得知了一个一点也不想知道的消息喔,虽然对我们有益。」
锥霞望着的,就是具有超强破坏力的斩击正面撞上的铁栅栏。
果然没有任何损伤。连一根栅栏也没有被砍断,更没有弯曲。只是带着一如先前的图画般永恒不变感,紧紧地封住校门。连那样也破坏不了……阻止他人入侵这所学校的那股力量,究竟有多么牢固?
「刚才切子也说过了,软弱的切子和傅婷最大的优势……切子认为就是我们之间软弱的默契。愈是提升两人的默契,愈能增强战斗能力……可以说就是将默契本身转化为战斗能力呢。这是很棒的武器哟~」
面对那把剑的威力,在思列芙使用时他们就已经束手无策。只是因为每一击之间会有空隔,他们还勉强有时间讨论对策。
但是,切子和傅婷的情况不一样。两个人能自给自足地吸收速度。
如果具有那么强大威力的武器,还能连续发射的话——
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威胁……?
春亮咽下口水。现在,在自己眼前的切子她们,确实和以前在游泳池对峙时不一样。确实——比那时候还要强。
然后——
非跨越不可的难题更是接连出现。
「哎呀~?出现了观众呢。」
切子偏过小脑袋瓜说。
春亮当然也看见了。就算不想看见。
——在校门铁栅栏的后方。
有一名戴着护目罩般的头盔,身材娇小的少女骑士。
*
菲雅也在视野中,看见那名少女缓缓地走向校门铁栅栏。
然后在栅栏前停下脚步。当然,她碰也不碰那个栅栏和刺铁丝。
接着猛然回神时,那里不再只有思列芙的踪影。
一个接一个,穿着类似服装的骑士们相继现身,在她背后一字排开。
思列芙从头盔底下紧盯着他们这边,伸手进怀中掏出了某样东西。是新武器——不,似乎只是手机。
「……他们就在门外,马上率领一队回来。」
简短说完,她迅速收起手机。不太对劲。脑海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深入思考。
这时,她总算隔着栅栏朝他们攀谈。
「我先声明,不论你们怎么想方设法,都不可能进入这里。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道理刻意让腐臭又可憎的你们恣意破坏这里——退下。若胆敢伸手触碰这扇门,我们就杀了里头的学生。」
「唔……瞧你说得这么笃定,果然这是祸具的力量吗?蠢毙了……」
「的确,这是蠢毙了的低劣祸具,『奥斯威辛集中营』——是人类恶意的产物。一旦被这项祸具围起来,就再也无人能够进出。死心吧。」
「我们怎么可能乖乖说『好,了解』呢……!」
此叶隔着栅栏偷取锐利的目光。但是,现在不能光注意那边。切子轻噘起嘴,说道:
「呣~观众增加了我是无所谓,但要是因为聊天而打扰到我,那就有点……嗯?」
就在这时——
声音。
叽叽叽叽,某种东西挤压,带着一定的节奏传来微弱声音。
逐渐逼近。
在思列芙身后列队的骑士们顿时动了起来,全身有些僵硬紧绷。他们往旁散开,腾出中间的空间。
思列芙转过原先朝着大门的身体,变成侧对他们——
然后当场跪下。其他骑士也跟着照做。
「哎呀,那是……嗯~真是有趣呢。傅傅,那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吗?」
「因为光是看看罕见的对手,也能成为强大哟~之前师团长曾这么说过。即使没有战斗,也该先确认一下气质与气息。」
虽然听见了切子两人的对话,但菲雅的大脑无法理解其涵义。
怎样都好。她已没有余力。
更加强烈的——甚至可说带着暴力性的不对劲感,笼罩住她整个大脑。甚至让她想吐,甚至内心有什么东西快要遭到破坏。
出现在骑士们之间的,是一张轮椅。
而坐在轮椅上的人——
(……!)
奇异的感觉。冲击。果然又是不对劲感。
从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起。
如果她现在是人形,会冒出大量冷汗吧。呼吸如病人般痉挛,心跳紊乱不整,视野带着前卫画作般的色彩明灭闪烁。
苍老的白人男子。皱纹满布的脸颊。立体的五官。
眼睛非常深邃,散发着仿佛能看穿世间万物的静谧。
这些都让自己颤抖。不留情地,没有错误地。
(这种感觉……是什么……?)
菲雅自问着。但是,她觉得答案早在自己心中。
所以,她在意识底层摸索、摸索、再摸索,终于找到了。
啊,对了。这种感觉,跟那时候的感觉很像。
来到夜知家,第一场骚动结束的时候。
打倒佩薇,第一次看到免罪符机关时的感觉。
「自己知道这个东西」的感觉——
(怎么……可能……)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她怎么会这么想?为什么?
叽,叽,车轮的旋转声停了下来。
铁栅栏前方。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停在方才思列芙站着的位置上。
然后,他——
不是看向春亮,也不是此叶,也不是锥霞,也不是切子她们。
仅是定定凝视着立方体的自己,用低沉平静的声音说了:
「虽是愚行,但还是和你说说话吧。」
「——好久不见了,箱形的恐祸。我充满罪过的女儿啊。」
记忆——
掀起涛天骇浪。
声音。那个声音。她听过。在哪里?
长相。那个长相。她见过。在哪里?
已经达到极限的不对劲感更是往上满溢,彻底覆盖住自己。
「呜啊,啊……」
「菲雅!」
春亮担心的声音传来。自己身体的好几处零件又擅自往外弹出了吧。像失禁一样,像呕吐一样,无法自制。不重要。更重要的在于内部。自己这样东西的内部。
哪里——在哪里——从前。但是,不是在遇见春亮以后,也不是被崩夏找到以后——是更加遥远的……从前。没错。
悲鸣的记忆。血腥味。使用者的他。哄然大笑的城主。一旁——不对,还要更早、更早、更早之前。甚至是在自己变成自己的那一瞬间——
她想……
起来了。
「咿……!」
瞬间,她发出了没出息的叫声。无法理解。无法认同。无法说明。
尽管如此,本能还是理解到了,确实就是这样。不是梦也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不是误会也不是伪装也不是相像的另一个人。
啊啊。真的。
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
春亮的声音再度响起。
最喜欢的春亮的声音。想一直待在他身边的春亮的声音。
但是,现在那个声音却畏怯似地颤抖着。
「你……你是什么人?对菲雅做了什么!」
「我是什么人?真是愚问——」
男人用单纯却富有重量的话语,报上自己的姓名。
「我是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领主,托里纳克·阿嘉那。」
「……!」
感觉得到春亮他们倒抽口气。对照之下,男人却是纹风不动,依旧用支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托着脸颊,继续说道:
「接着——是我对箱形的恐祸做了什么?这又是愚问。答案很简单。」
他没有移开目光。
微微眯起的那双眼睛,既像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
也像在同情她。
「——我创造出了她。那个不幸又令人憎恨的拷问处刑用道具,是从前原为愚蠢炼金术师的我,所创造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