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们也望着那幕光景。
「看来新的战场建立好了呢。」
视线前方是敞开的校门,也就是他们那群人冲进去的地方。
切子吟吟一笑,说道:
「走吧。」
「嗯。」
与傅婷一同迈出脚步。
对象是谁都无妨。只要够强,谁都可以。
这里无庸置疑是事态的中心。在那里遇见的对象,都有着一定的强大吧。这里强大的对手多得数不清吧。
「哎呀~真教人期待呢。」
她发自内心如此低喃。
心里只充斥着满满的期待。
真的,只有期待。
*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跳上围起学校的围墙,但就此停下动作。
「喂……?」
莉可纳闷地出声叫他。今天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他正出神地想着黑绘对他说的话。
(那么……该怎么办呢……?)
虽然来到了这里,看见他们冲进学校,知道学校的封锁解除了,所以暂且跳上了围墙。
但是,他还是不知道。
那么,只能回溯到自己知道的部分。
现阶段他明白的事情。
对自己来说,为了让自己成为龙,果然需要如同宝物的她。
但如果自己想强行得到她,那个宝物就会损坏——
那么——在变成那样之前的状况又是如何?目前为止,了解了哪些事情。
自己是最强的。至少,应该是无限近乎最强的存在。
反正结果都会赢吧——他曾为此感到厌倦。因为他是最强的,这也是当然。
没有比清楚知道自己会赢的比赛还要无趣的事情了。他一直很无聊。寻找可以让自己开心的对象、决斗,装作排解了无聊的样子,但一直很无聊。
但是,这样的自己得到的结果。
就是让黑绘逃了。
然后现在品尝着如此不快的滋味。
没错,这就某方面而言——也可以说是败北。
即使是最强的人,也会输。当中应该存有理由。那是什么?
潘德拉刚思考再思考。
承认了。
(我……在心急吗?)
为了尽快得到她。为了不择手段得到她。
渴望得太过迫切了。
但是,当中存在着矛盾。
明明自己已是近乎最强的存在了——为什么还要急着得到为了继续往前进所需的她呢?
(哈……)
他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他害怕被人判定,最强的他并不是最强的。
他想尽可能快点去除掉败北的可能性,不是最强的可能性。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这样而已。
感到无聊?不对。他一定是想要安心感。真无意义。
(呵呵,我知道了。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最强的代名词?蠢透了……对这种家伙而言,有着只有这种家伙才有的弱点。)
归根究柢——因为他是打败最强才成为最强的人。
所以所谓的师团长,比任何人都明白即使最强,总有天也会被人拉下来这个概念。
或者这也意味着,其实师团长比任何人都胆小。或许比任何人都非得持续追求安心感不可。所以才一直拿无聊当藉口,不停战斗。
承认了自己这样的「弱点」以后——
潘德拉刚重新回想黑绘说过的话。
回想当时她那虚幻飘渺的表情。
于是,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
好像找到了答案。
「呵……哈,哈哈哈!」
「呜哇!怎么了怎么了?才刚突然停下来,接着又哈哈大笑!很恶心耶!」
「主人,您怎么了吗?」
听到穿在身上的两人声音,潘德拉刚咧嘴一笑。
「没什么,只是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而已。那么——这样一来,就必须做准备呢。得赶快行动才行。」
说着,潘德拉刚跳下围墙。
而他跳下的方向,肯定与莉可她们预料的完全不同。
*
被白穗挂断电话后,春亮再度打电话,这次是和涡奈边通话边奔跑。
由于一行人是从正门进去,可以看见校舍正面的大时钟。现在时间刚过正午不久,也就是离时限两点已经剩不到两小时。
操场在校舍后方,所以无法从这里马上直达,必须绕过校舍或穿过中庭。而中途会有敌人阻挠他们吧。况且就算抵达操场,也需要时间破坏「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两小时这段缓冲时间真不知算多还是算少。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既不能大意也不能安心。
他们的方针,首先就是迅速与校内组会合,之后再一同前往操场。他们既想先当面见见校内组确认状况,而且跑进操场之前也必须释放学生。况且他们会没有破坏「恶魔的大嘴」保留到现在,以备随时都能解开暗示,就是为了防范学生们恢复神智后陷入恐慌。必须谨慎挑选时机才行。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必须趁着骑士领还没对学生们做出任何举动,正因失去「奥斯威辛集中营」而乱了阵脚时,先解除暗示。
他们暂且将会合地点订在校舍一楼的保健室。一行人混在白烟当中,又躲在树丛里,一边极力避免战斗一边前进,进入校舍。途中遇到了一个骑士,但此叶和虎彻在撞见的瞬间就使出全力撂倒对方。尽管两人形同从白烟中冲出展开突袭,但对方的臂力和耐力似乎因为「骑士领化」的关系,上升到了异常的地步。若是正面与他交手,可能会被拖延到时间。
一行人紧接着经由喧闹不休的走廊,抵达保健室门前。敲了敲门后,里头的人不语地打开门锁。走进去一看——
「大家……!」
在拉起窗帘的房间里,是一张张让人有些怀念的脸庞。
大概是基本上仍要提高警觉,恩·尹柔依拾起脚夹着小刀。是刚才那通电话的关系吧,白穗恶狠狠地瞪着这边,莎弗兰缇则是立刻冲上来抱住菲雅。穿着体操服的千早没好气地瞥了这边一眼,伍铃老样子笑脸迎人。扛着铁铲的溃道老师则从窗帘缝隙间察看外头的情况。
以及——
「喔——!是菲雅耶,菲雅!感觉好久不见。我可不会输喔,我抱——!」
「喝唔。」
紧接在莎弗兰缇之后,涡奈也将菲雅的一头银发紧抱在胸前。
泰造也转动着手臂走向他们。
「嗨,春亮,真可惜你没能看到我大显身手的样子。MVP我就收下啦。」
与菲雅略微对望后,春亮放缓双颊。但菲雅像是忽然想起般,忸忸怩怩地垂下视线。
「那个……呃……就是,在电话里也说过了,我——」
「停停停~我不想谈论会让菲雅露出那种难过表情的事情呢~也不想听喔!听好了,菲雅就是菲雅,我们就是我们。这一点从今而后也绝对不会改变。0K~?」
「OK——!」
「喂,阿泰,太快了啦!太快一脸得意洋洋地竖大拇指了!要先听到回答!」
看见两人太过一如既往的乐天模样,菲雅的肩膀抖动起来——
「回话的话……那还用说嘛……」
菲雅低垂着头,望着地面,仅轻轻举起右手。
然后竖起拇指。
「当然是OK……」
「好耶——!」
像在祝贺打出了全垒打的打者般,涡奈和泰造抡起拳头连连敲向菲雅立起拇指的拳头。
和春亮一样,神色温柔地望着那一幕的锥霞开口说了:
「那么……很遗憾,现在的状况不容许我们悠哉地享受重逢了。决定接下来的行动吧。」
「回答我也同意的回答。你们在场这些人就是全部了吗?」
春亮瞄向身后。菲雅、此叶、锥霞、虎彻和黑绘,也就是一如往常的成员。
「嗯。刚才我也联络过理事长他们,说门已经开了,所以之后可能会过来。至于你所属组织的首领,我们没有特别联络,但他会自行得到消息,自行过来吧。」
恩·尹柔依像在说「很有可能」般,沉默地点一点头。
「然后我老爸……他既没有战斗力量,也说了会在其他地方帮忙,我猜是和镇上有关的事情吧。总之,用不着在意他。」
「总而言之,去想现在不在场的人也无济于事。我们闯进来这件事已经被敌人发现了吧,所以就算待在保健室,肯定也很快会被发现。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嗯。当然,首要目标是破坏那把『长枪』——是叫作『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吧?可是……在那之前,必须先安顿好学生。」
说完,千早恍然想起似地抬起头。
「是啊。不想让他们陷入恐慌固然很好,但具体而言打算怎么做?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对此锥霞回答道:
「嗯。我们还没有破坏『恶魔的大嘴』,就在这里。」
锥霞打开挂在肩膀上的包包说,让众人瞄见里头的受诅咒扩音器。由于妲西覃撞过它,现在依然是没有盖子的状态。
「……然后呢?」
锥霞叹一口气。
「虽然蠢毙了……但首先只能去那里了吧。也就是广播室。」
一行人在走廊上奔跑。如今再躲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了。在学生间穿梭时——
「唔!你们!」
「太碍事了!」「让开!」「……!」
每当有骑士出现,此叶、虎彻和恩·尹柔依便负责处理。应该没有杀死他们就是了。
「我刚才就在想了!此叶,难不成敌人其实很好应付?」
「你会这么觉得,只是因为我们采取突袭,对方又只有一个人,我们人数上占有优势而已喔!像是手臂如果不抱着砍断的决心砍过去,会觉得根本没对他们造成损伤……和之前的敌人比起来,我觉得刚才那个骑士又变得更顽强了!」
「果……果然吗……毕竟距离『领地化』完成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表示能力提升的效果也快要完成了吗?得快点才行!」
一行人费了一番工夫总算抵达广播室。虽然上了锁,但在此叶她们面前毫无意义。他们破坏门锁闯进去。
不愧是广播室,内部构造与其他教室明显有别。首先是一扇和刚才跳舞教室一样的隔音门,打开隔音门后,门后并排着主控台般阵仗惊人的仪器。地板上铺着灰色毛毯,消除了人的脚步声——话说回来,入口摆着拖鞋,这里原本就禁止穿鞋进来吧。主控台后方是嵌着玻璃的录音室,但似乎用不着进入那里,就能利用主控台设备播放广播。
至于他们为何会如此判断,是因为这个房间内的巨大麦克风前方,摆着一个像是随身听的吊饰,形状类似饭团的扩音器——然后大概是负责看守这个扩音器吧,一名金发年轻骑士百无聊赖似地坐在主控台前的座位上。
「咦?啊?」
年轻骑士只来得及发出这两声讶叫,以及回过头来。
虎彻迅速将他拉倒在地,演奏起啵叽啵叽咕叽的可怕音乐。紧接着虎彻起身时,只见骑士的四肢关节全部脱臼,倒在地上发出呻吟。
「诚然,真是破绽百出……」
「可是虎彻,你本来是打算折断他的手脚吧?」
「是,当然。」
「这个年轻人就算已经松懈大意,身体的强化程度仍然这么惊人……哎呀呀,我总觉得接下来可没这么简单喔。」
「恐怕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遭到破坏时,敌人也改变了行动方针吧。也就是死守最重要的领主和『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校舍内只留下一些骑士……这些骑士大概类似是不在了也无所谓的弃子。」
「原来如此……」
听完锥霞说的话,春亮点点头。也就是说,会这么顺利也只有现在而已……但不论如何,现在都得先完成该做的事情。
这时,春亮猛然惊觉到一个问题,环视在场众人说:
「话说回来,要由谁……?」
「想都不用想,这是在下的任务吧。」
说话的人是溃道。她打开锥霞背着的包包,擅自拿出「恶魔的大嘴」。由于她的行动太过果断俐落,让人很不安她是否真的明白。
「老……老师?真的好吗?那个祸具的远距离系统已经损坏,所以诅咒也会对自己产生作用喔。肯定会难以忍耐——」
「无妨,反而正因如此,在下才要做。」
溃道让铁铲靠在主控台上,操控起麦克风附近的开关。身为教职人员,她大概晓得最基本的使用方法吧。
「如果在下这么说你们还是无法理解,那就告诉你们两个理由吧。」
溃道更是接着调整某部分仪器,脸庞依旧朝着主控台,继续说道:
「一个是刚才提到的诅咒。在下没有任何能力,接下来恐怕无法再帮上你们的忙,反倒可能会成为累赘。既是如此,在最后揽下只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至于另一个理由——」
说到这里,她终于转头看向一行人。
然后,真的很难得地。
露出打趣的笑容,放松脸颊咧开嘴角。
「喊出『这个口令』,正是老师的职责啊——没错吧?」
你们好好捣住耳朵,抵抗这个暗示吧——最后留下这句话后——
溃道按下开关,全校各处的喇叭与这个地方连绪起来。
然后她将扩音器举到麦克风前方,用力吸了一口气——
「——听好了(hört)!」
「今天的课到此结束,所有人马上回家。以上!」
*
「『奥斯威辛集中营』被破坏了?」
「里头的骑士在做什么啊!」
「现在才抱怨也没用,上头下了归队命令。回去吧!」
组成游击队来到街上的他们收到报告后,将前进方向改为学校。一行人都穿着大衣又是外国人,多少引来周遭民众的侧目,但现在没时间在意了。安置在学校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是此次计划——以及骑士领这个组织的基干,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护好它。
所有人都大致记住了地理位置,选择了离学校最短的路径开始狂奔。蹬向柏油路面,越过护栏,穿过公园,一直线往前进。
接着他们跑进捷径,翻越过尽头的墙壁——后头也是一条小巷。但小巷子里放有一台自动贩卖机,现在正有一个女人从取出口中拿出饮料,转过身来。那里不偏不倚是着地点。
「碍事。」
在这种状况下,无须犹豫要不要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嗯?」那个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出现,转过脸来,但最前头的那名骑士没有理会,顺着落下的速度起脚踢去。顶多鼻子被踢烂吧,她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但是——
「唔!」
鼻子被打烂的人却是他。女人只是略微侧过头就闪过踢击,甚至沿着他的脚伸出手臂,往他的脸部施以反击。像要弥补自己的手臂不够长般,还将饮料立在掌心上,形同以变长的手掌掌底击中他的鼻子。碳酸液体从罐中喷出。
结果最前头的男子失去意识,难看地摔倒在地。紧接着在他身后翻过围墙的其余两名骑士在围墙边着地,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女人瞧。
「女人,你是谁!」
外观上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是个穿着黑色套装的白人女性,约莫二十几岁,有着一头金色短发。像是唯一的自我主张般,亦像是针对某个事物的唯一反抗般,优雅套装上的鲜红领带十分醒目。
女人搔了搔头说:
「唉啊~……真倒楣,偏偏在我想休息的瞬间遇到了你们,连一百二十圆这个价格离谱的汽水也飞了。这个国家的物价太高了啦……」
「判定是脑袋不正常的路人,判定是敌人,没时间理她了!上!」
「了解!」
已有一个同伴被她撂倒,不需手下留情。其余两名骑士拔出了剑,往女人进逼,但——
「喔呵~不错嘛,理解速度很快。反正你们要是逃跑,我还是得追上你们啊!」
女子咧嘴露出犬齿微笑,是好战又凶狠的表情。然后她握紧拳头,也往他们逼近。无疑是内行人的胆量、动作与速度。
「你……?」
「哈哈,来吧,让我玩得尽兴点!你们都因为某种祸具的力量变强了吧!」
于是——
数分钟后,她「哎呀呀」地坐在当场制成的椅子上。椅子的材料,就是昏过去后叠作一堆的三名骑士。她迳自摸索他们的大衣掏出钱包——旋即猛然垮下肩膀。
「这群家伙是笨蛋吗?竟然只有英镑……至少要付我汽水的钱喔。」
说话的同时,她还是先将战利品塞进口袋。紧接着又歇了一口气后,拿出手机。
「我收拾了三个人,派清洁人员过来吧。」
与她通话的男人用一如既往的含糊声音说了:
『喔~真是了不起。我马上派人过去。』
「连我也觉得自己的工作之认真,再多给一点奖金也很合理喔。」
『依你的个性,反正会做些类似恐吓取财的事情,自行大捞一笔吧?坏人会被警察抓走喔,你可要小心一点。』
她心头一惊,为了掩饰连忙说:
「吵死了!在我看来,你也绝对称得上坏人喔。」
『喔喔?哪里?』
「就是利用毒药和解药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这一点。不喝你给的解药就会死这种事情太荒谬了吧,在演哪一出电影啊。」
『为了当驯兽师这是必要的。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逃走啊。』
「……」
明知双方是互助合作的关系,这男人还刻意这样说。她也压根不相信他说的下毒这件事是真的。
但纵使是玩笑话,有个理由还是比较好。
这个男人从前比自己还强是事实——从前输给了他们也是事实——认为只要向这个男人讨教,自己多少能再变得更强一些也是事实——
她叹了口气。总之,人生还很长。稍微绕这么一点小路,她认为不算什么,所以暂时只能继续这种等同是他跑腿的生活了。
「那么,你那边怎么样了?」
『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倒不如说,感觉上已经开始了。』
她想也是。从刚才起,电话另一头就传来嘈杂的声响。
『很可惜,我不会叫你过来喔。因为若叫只靠着毒饵驯服的猛兽小姐过来,总觉得会应付不过来……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吧。先这样了。』
男人叮咛完后,挂断电话。
「呿……感觉很开心嘛。」
怄气地说完,她想像起那个派对会场。有哪些人会参加呢——光是稍微想像,口水就险些要流下来,真是不妙。
但是,她没有流下口水,而是露出无畏的笑容。
现在这时候可不能再被原则和理性束缚住了。做好觉悟,心甘情愿地吃下毒饵吧。因为要是自己什么也不做,提供饲料的主人就算三两下就在那里翘辫子也不足为奇。她可不允许他白白送命。
「真是的……居然只告诉我好玩派对的地点,却没有邀请我过去,未免太小看我了吧。啊哈!」
*
四方被校舍围起的中庭——
春亮压低身子躲避敌人的攻击,同时仍然继续说道:
「之前『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插在领主的轮椅上吧?果然得到他那边去才行吗?」
「吾之发言,那个是『移动领零号领地』,以制造出『允许领主活动的暂时性领地』。我想将这个城市『领地化』的是另一把长枪……应该就在领主身边,所以没什么太大差别。」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该去哪里?」
「大概是操场上最大的那个帐篷吧!」
回答的同时,恩·尹柔依挥起脚上的小刀击飞一个骑士。但另一名骑士趁机袭向她因此而生的空隙,虎彻和此叶替她挡了下来。
在另外一边——
「模式『杀人机器将门』!」
「上吧,『怪物绷带』!」
黑绘的头发和锥霞的绷带缠住敌人后,菲雅再不发一语地揍飞。虽然没有武器,但被她非人的蛮力击中,应该也不可能毫无损伤。
最引人注目的,果然是锥霞与妲西覃对峙时也使用过的「怪物绷带」——原先是以前曾为木乃伊师的阿曼妲持有的受诅咒绷带。好像是拍明单方面交给她的。阿曼妲似乎也稍微为她讲解过用法,但春亮觉得她操纵得很得心应手。是因为形状和使用方法与「黑河可怜」很相似吗?
就在这时,春亮身旁响起话声。
「……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吧。先这样了。」
「这种时候还能讲电话,你真是游刃有余呢。」
对才刚会合的理事长这样说完,他耸耸肩回道:
「也只能趁现在打了吧?接下来可能更没时间打电话啊。」
想当然耳,理事长身旁还有渐音和铳音,正各自与骑士们交手。
春亮略微转动视线,从中庭能隔着走廊窗户看见校舍出入口——所以他们才先来这里。
出入口可见走出校舍的大批学生。一如平日的放学光景,学生们拿着书包,一边与朋友聊天一边鱼贯前进。都是因为溃道刚才施下的暗示。顺便说,溃道下达完暗示后也说着:「那么……回家吧。」立刻离开了广播室。她自己也受到了诅咒吧。不论如何,对她真的只有感激。
除了在场的众人外,泰造、涡奈和白穗他们已经带着「恶魔的大嘴」,回到理事长室的密室。虽然春亮很希望他们离开这里,他们却坚持说:「搞不好又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啊!」当然,白穗和千早可是咕哝抱怨个不停。
和春亮一样,菲雅瞥向放学回家的学生们,又打倒一名被束缚住的骑士,同时说道:
「话说回来……幸好他们没有找学生的麻烦呢!」
「可能只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大闹特闹,他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做其他事吧!」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蠢毙了,但既然事态已经演变至此,我们就不能再躲起来了。反而只能极尽所能地大闹,不断前进了!」
骑士领那帮家伙原先还利用「恶魔的大嘴」的暗示,挟持学生作为人质。如今暗示解开,学生们开始迳自返家,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状况。难保没有骑士会直接对学生刀刃相向,做出典型又心胸狭隘的恫吓行为。但是目前看来,不知是出于状况还是自尊心,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虽然春亮也认为如果是已经彻底进入战斗模式的此叶她们,在骑士还悠哉地攻击学生的瞬间,就能马上降下天谴吧——但总而言之,那种状况能避免就避免。
换言之,正如锥霞所言。
他们只能够继续前进,全力以赴到敌人除了迎击之外,无法采取其他行动。
「不过……人数还真多呢。我的头发也有点累了。」
「同意,疲累也该有个限度嘛!」
「抱怨之前请先动手吧,姊姊。」
但虽说前进,挡住去路的骑士太多了。不论怎么打倒,骑士都会接二连三从某处出现,涌上来攻击。而且每个人都在「骑士领化」的影响下能力受到强化,对付起来并不轻松。
春亮抬头看向中庭的时钟——时间已经快要一点了。
春亮打了个冷颤。设定时限是两点。换言之,敌人他们已经完成了八到九成的能力提升。
另外——更重要的是——
春亮更单纯为了时间已经所剩不多而打着冷颤。他们订定的时限,是判定至少到两点为止都肯定没有问题。所以就算过了两点,严格说来可能还有一点缓冲时间……但他们也不清楚还有几秒还是几分,不能够心存侥幸。
剩余的时间依然只有约莫一小时。仅只一小时,不能失败,也不能重来。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吧。
阻止骑士领的阴谋。
保护在那里的,他们的容身之处。
保护夜知家的机会——
春亮下意识地握紧两只拳头。肌肉因而伸缩后,左手的空白部位传来模糊的强烈痛楚。他反而觉得这像在为自己加油打气。
这时理事长说了:
「我想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分头行动分散骑士领的战力比较好吧?」
「好像只能这么做了呢。」
「同意这是好主意的同意。不需要直到最后都所有人一起前进,只要当中有人最终能够破坏掉『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就好了。虽然一大群人比较容易捕到猎物,但相对地也必定会拖慢移动速度。」
此叶和恩·尹柔依各自点点头。
「那要怎么分组呢?坦白说,我不太希望我们这群人分开喔。」
「吾之发言,主张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
闻言,春亮有些吃惊。
「喂喂,真的吗……」
「我并不打算遇到骑士就全部打倒。我会找到领主的帐篷,再破坏『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一个人无拘无束,也许会比较方便行动。」
话又说回来——恩·尹柔依有理由这么做吗?春亮心想着。拍明会协助他们,是为了救出被关在校内的恩·尹柔依。就这方面来说,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大概是透过气息察觉到他的想法,恩·尹柔依瞄向春亮说了:
「对研究室长国而言,『骑士领化』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现象。吾之独断,得出了应该尽速阻止的结论。」
「是吗……呃,不过,怎么说呢,谢谢你。」
「不需道谢。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恩·尹柔依不知为何倏地撇过脸庞。紧接着理事长说了:
「那么,我们这群人就自己行动吧。我想我们会负责当诱饵,有三个人就够了。让你们见识一下大人组的逃跑速度之快吧。」
「咦~好累喔~」
「我也可以准备另外一种任务,让你一个人一边大吼大叫,一边从正面冲进敌人的大本营。你想要哪一种呢?姊姊。」
就这样,一如既往的理事长三人形成一队。换句话说,分成了春亮等人形成的本队、独立游击队的恩·尹柔依,以及捣乱队的理事长他们三组。
「……你们都要平安无事喔。」
菲雅一脸认真地说。恩·尹柔依和理事长他们用力点头。然后——
「同样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希望这样的希望!」
「等一切全部结束,大家得再一起喝杯茶才行呢。虽然根据得到的消息,在那之前打扫理事长室可能会很辛苦!」
为了突破骑士们的包围,他们各自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猛冲。恩·尹柔依冲往敌人多的地方,理事长他们冲往敌人少的地方。就这方面而言也是完全相反。
「我们也——上吧!」
「好的!春亮,请你千万要小心喔!」
由此叶和虎彻打头阵,一行人开始往操场前进。多半是去追恩·尹柔依和理事长他们了吧,紧接着出现的骑士数量变少许多。但那也只是和刚才比起来而已,现在的情况还是丝毫大意不得。
他们一边拚命打倒每在中庭前进几公尺就出现的敌人,一边继续往前进。前方可以看见连接着左右两栋校舍的联络走廊。只要穿过那里,铺着草皮的中庭就结束了,会跑进一处夹在校舍之间,只铺着柏油的单调空间。再从那里跑到校舍尽头的话——应该就能看见操场了。
「此叶,上面!联络走廊的二楼!」
「不才来!村正大人负责右手边!」
「黑绘,抱歉,我没防守成功!左边!」
「模式『混乱的忠盛』——总之先引导你们跳向三楼窗户吧!」
一行人好不容易消化掉了在跑进联络走廊前袭来的一波攻势。确定没有来自头顶上方的突袭后,他们一口气横切过联络走廊。成功了!脚底的触感从草皮变成坚硬的柏油路面。
可能是赶来中庭的敌人在刚才已经告一段落,春亮稍微转头察看身后,发现没有新的敌人从联络走廊或校舍里冲出来。果然人手分散到恩·尹柔依他们那边也是原因之一吗?
没问题。照着现状持续下去,很快就能抵达,也不用担心时间限制。啊啊,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用担心。不管再来多少骑士,他们一定——
就在春亮如此心想时——
跑在前头的菲雅突然停下脚步,春亮的鼻子撞上她的后脑杓。
「呜喔!菲……菲雅……?」
菲雅没有回头。此叶他们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和菲雅一样停住脚步。
春亮也越过菲雅的脑袋,确认让他们屏住气息注视着的事物。
然后哑然失声。
——骑士领为什么暂时停止了攻击。为什么袭击之间出现了空档。
也许不只是因为与恩·尹柔依和理事长他们的分散战术成功奏效。
也许单纯只是因为骑士领的人数变少了。
换言之——
「啊!大家好慢喔~」
前方是散乱在地的无数骑士尸体。
以及尸体中心,全身满是被溅洒的鲜血,却仍带着笑容回头看向他们的——稳天崎切子。
*
想当然耳,她的身边还有傅婷。傅婷的身体四周飘着苍蓝鬼火,感觉随时会展开发射攻击,手上已经握着强化后的扫把。
切子现在也正刚杀死一名骑士。在她回过头的同时,喉咙被割开的男子在她前方瘫软倒地。切子「咻」地挥舞「速度报应(Karma Speed)」,甩掉黏糊糊的鲜血,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嗯,这个祸具本身也是可以当作武器使用喔~虽然不能击打太坚硬的地方就是了。」
菲雅瞪着切子开口说道: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理你,让开。」
「咦~这个要求恕无法办到喔,菲雅小姐~枉费我们一直在等你们呢。」
「我可不记得请你等我们了。」
「嗯,但如果你坚持,改成明天的话如何呢?」
此叶眯起眼睛说完,黑绘也茫然地接话说道。
「现在不是在举办祭典吗?虽然切子也想只要遇到对象就玩耍一番,但果然还是要顾一下顺序呢~总之讲白了,如果菲雅小姐你们继续往前进,我有强烈的预感你们会被骑士领那些人杀死。所以希望在那之前,你们最后能和我们交手~」
「真是自以为是的理由,蠢毙了……!」
锥霞的目光瞄向春亮。此叶他们也同样用眼神询问春亮。
春亮也明白他们的意思。选择大致可分为两种。战斗,或是逃跑。自己一行人的目的不是打倒切子,即使对方丢下战书,他们也没有义务接受——
「啊。呃~那个,虽然因为是切子这种人当对手,那也是当然,但如果你们真的无视我们逃跑,切子还是会很寂寞喔!所以请你们回想一下,很久以前在游泳池打斗时傅婷射出的巨大柱子,各位还记得吗~?经过修缮和补强后,现在又能够掷出好几根柱子了喔!」
「所以……那又怎样?」
听到菲雅这么问,切子吟吟一笑。
「——那个可是庞然大物,为了吵热气氛,现在可以『咚磅~』地丢向校舍喔?那边可以看见鞋柜的地方是最好的地点吧?虽然切子没有其他用意。」
「什么!」
没有其他用意?别开玩笑了!
春亮看向不久前才逃离的中庭尽头,放置着鞋柜的地方——虽然已经变少了很多,但那里还有正准备放学回家的学生们。如果将以前和切子她们在游泳池打斗时看见过的,曾让入口完全崩塌的巨大柱子丢过去,学生们肯定会受重伤。
菲雅咬牙切齿地说道:
「威胁吗……你这卑鄙的家伙……!」
「哎呀~切子我们只是想和菲雅小姐你们交手而已喔~应该很快就会结束,所以你们不
要那么固执嘛。之前打到一半就停了,切子也只是想确认一下,软弱的切子明明很软弱,但现在变得多么有出息!」
没错,骑士领再挟持学生为人质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但是,这个逻辑却无法套用在眼前的切子身上。她只是想要战斗而已。只是战斗再战斗,想要变强而已。
近乎疯狂的,单纯又纯粹的行动原理。
是龙岛/龙头师团成员理所当然的——生态。
「咳……只能交手了吗?」
「哈!不才奉陪。由于看了鲜血后亢奋起来,不才很难手下留情喔。」
「——其实呢,我也是。」
此叶和虎彻两人露出狰狞的笑容,往前踏出一步。反之,春亮则和菲雅她们一同后退。锥霞边瞄向四周,边开始伸长手臂上的怪物绷带。
「不能把这两人全推给此叶他们两个应付,我和黑绘必须负责掩护……但骑士们随时有可能出现。夜知、菲雅,一有任何动静就通知我们。」
「……知道了。」
春亮回答完后,看向身旁的银发少女。眯起双眼,狠瞪般望着前方的她的回答是——
*
菲雅感觉到心脏深处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事物在蠢动着。
视野可见一片鲜红。是切子制造出的骑士尸体。
对于再熟悉不过的死亡和血腥味,她感到想吐和不快。但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此感到欢喜的某种存在。是渴求着残暴滋味,隐隐作疼的事物。身体底部,就算翻开器官,再割开混在一起,黑暗还是紧紧依附潜藏在无法触及的深处。
不论再怎么想消灭,再怎么想当作已经消灭,那个如同寄生虫般的存在之鼓动,仍是不祥地撼动着主干细胞。
没错,那个事物。
依然——确实——存在。
所以她心生一缕不安。感觉到自己体内残留着无法克制的部分。
现在因为是毫无关系的骑士们,所以还能忍耐,但如果让她看见某个认识的人的鲜血,或是尸体——
(我才……不会输呢。)
菲雅紧咬牙关,用力将这个想法刻进心底。
她必须承认自己有些不安。尽管如此,自己已经有着决心和觉悟要战胜它,才会站在这里,才不会那么轻易被吞噬。
更何况,现实中并不会发生某个同伴变成那样的最糟糕事态。自己手上并没有武器。如果真有万一,她也已经拜托过日本刀们了。所以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放心吧。一定——没有问题。
(……嗯。)
一直重复这句话后,胸口忽然轻盈许多。
她真的觉得没有问题了。想像非常重要。她认为自己该去思考的,不是渺小的些微不安,而是满布在眼前如汪洋大海般的希望。
不需要担心。一点也不需要担心。
她渴求的东西已经近在自己眼前。
没错——
只要跨越今天这个难关,自己就能永远和春亮在一起了。
因为前方可以看见这样的幸福,之后就只要抬起头继续迈步前进。
*
她——在回答之前,隔了约一个呼吸的时间。
但是,语气自然沉稳。
「嗯,交给我吧。比起攻击,我更是为了防御才在这里。至少要完成这个任务。」
说得也是呢,那是当然——春亮松了一口气。现在的菲雅不会再输给战斗本能,毫无理智地冲向对方。她没有逞强,思考着自己能做的事。
「倒是班长你们更该小心吧。我记得她们——」
锥霞不敢大意地紧盯着切子她们,轻轻颔首。
「我知道。切子会接下傅婷丢出的道具以累积速度,再释出巨大的斩击……战术就像自行发电一样,很难应付。」
「嗯。但在游戏里,理论上威力愈大的技能,破绽也愈大喔。」
「黑绘说得没错,那个战术也不例外吧。」
「在累积速度之前,别让她扔出东西就好了!不才负责那个屋子!」
虎彻疾速冲向傅婷,此叶也说着:「那么我——」慢了一拍后,往切子缩短距离。傅婷往后飞退,闪过了虎彻不让她丢出道具的攻击。扫把被虎爪破坏了后,傅婷不引为意又召唤出新武器,然后一边挥下晒衣竿,一边朝切子射去两个砖块。
但切子正与动作如太极拳般刺来手刀的此叶对峙。虽以「速度报应」挡下了攻击,但没有累积速度,两人的武器练武般缠在一块。像在说「击中哪一边都无妨」般,傅婷射出的砖块飞向两人,但是——
「怪物绷带!」
「模式『缓冲的宗盛』!」
锥霞的绷带和黑绘的头发将其挡了下来。黑绘本想顺势用头发缠住切子,但切子用剑原来的功能,以「速度报应」砍断头发后跳越闪开。此叶趁隙再度缩短距离。
「喔喔~原来如此~不愧是此叶小姐们,马上拟定了对策呢~那我们就改变战术吧。」
「……你说什么?」
刹那间,切子两人的速度同时加快了一倍。两人迅速移动,教人眼花撩乱地变换位置。虎彻和此叶也急忙追向她们。
「喧闹吧(〈polter〉)——灵呀(〈geist〉)!灵呀(〈geist〉)!」
傅婷做出像是推开对开门扉的动作,召唤出两根晒衣竿然后投掷。锥霞两人无法阻止晒衣竿往外飞出——因为她投出的方向不是朝着切子或此叶两人的身体,而是旁边的校舍。晒衣竿各自刺进左右两边校舍的外墙上。
切子的前进方向霎时转向晒衣竿,同时摇晃着手上的「速度报应」。
然后——就和当时在游泳池,将其当作是在水面上移动的立足点一样,奔跑过来的傅婷和切子同时蹬向左右两边的晒衣竿,高高跳起。
两人的身体一瞬间在半空中重叠——
但只有切子的身体消矢了。
「……!」
虎彻皱起眉头,傅婷在半空中召唤出两支扫把后,顺着坠落的轨道朝他劈去。虎彻在头顶上交叉双臂挡下攻击——但下一秒,此叶厉声大喊:
「虎彻!小心,那里还有一个人!」
此叶大喊的同时,手上的武器正与虎彻对抗的傅婷斗篷底下,切子突然出现。那里是虎彻的肚子下方,距离比傅婷还要近。切子以蹲着的姿势,挥起「速度报应」一闪。
「唔——!」
虎彻皱着脸庞往后飞退。侧腹上的衣服出现破洞,渗出了醒目的红色。
「喂……喂!」
「别发出那种窝囊的叫声!只是一点小伤……」
虎彻回应春亮,同时仍是不敢松懈地望着前方。眼前的切子已经伸直膝盖站起身。
「哎呀~果然没办法一击就决胜负呢。」
「村正大人,那是——」
「是一瞬间进入本质为『屋子』的傅婷体内,然后再出来吧?根本就是耍小聪明的魔术把戏。」
「咦咦~是吗~?只要运用得当,切子倒觉得意外地很有效呢~」
「灵呀(〈geist〉)!灵呀(〈geist〉)!」
切子略微偏过小脑袋瓜,一旁的傅婷再次朝着旁边的校舍投去晒衣竿和铁柱。而且不只一、两根,校舍像是成了串烧。切子两人再度跳跃,降落在傅婷制造出的立足点上,然后像体育运动般开始在那些立足点间跳越穿梭。切子不只是当作立足点踢向竿子或柱子,还像单杠比赛一样用手捉住晒衣竿旋转身体。移动期间,傅婷依然持续射出新的晒衣竿增加立足点。
「让各位感到无聊就不好了,切子我们会大展身手喔~!切子会努力不让你们说这是耍小聪明的!」
「真的愈来愈像是杂耍演员了呢。我们可没有钱付给不精彩的表演喔……!」
一行人绷紧身子,仰头看着如弹珠般在头顶上方跳来跳去的两人。
傅婷往这边投出两个砖块。此叶他们迅速闪避,但同时傅婷也朝半空中的切子投去三个砖块,旋即被「速度报应」吸收掉。同样的动作又重复了好几次后,两人的身体在半空中重叠时,傅婷又掀起斗篷,切子的身影消失。
再经由好几个立足点跳跃后,傅婷和方才一样往他们俯冲。此此叶挡下她的攻击,警戒着想必躲在斗篷底下的切子——
「那么,零距离的剑风……!」
春亮猛然惊觉,慌忙大喊:
「不对,此叶,在正上方!」
是傅婷最后踩过的立足点——切子就站在上面。就在傅婷俯冲攻击的一瞬之前,她让切子留在了那上面吧。切子已经恍惚得脸颊泛红,然后用力挥下剑。
「报应——吧!」
巨大的剑压如同瀑布,垂直地往他们飞来。
想当然傅婷早已预料到这记攻击,此叶仅慢了一拍紧接在她之后也跳开原地,但情况还是非常惊险,而且春亮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春亮,快逃!」
菲雅往春亮推了一把。当然他没有抗拒,起脚狂奔。难保劈下的斩击不会波及到这里。那记攻击连余波也能形成威胁。就在他与菲雅急忙拉开距离的刹那——
纵向挥出的斩击掠过此叶的身体,直接命中她刚才所站的地方。轰隆隆的巨响甚至让耳膜感到疼痛。猛烈的风压刮起头发,不仅如此,连身体也不禁踉跄跌坐在地。四处飞散的某种碎片啪啦啪啦地打在身体上。好痛。说到痛,反射性伸出支地的左手空白处也窜过一阵尖锐的痛楚。
紧接着张开双眼时,春亮看见凄惨裂开,往上掀起的柏油地面。大概是被飞来的小石头划伤了,菲雅的脸颊上渗着细小血丝。用手背抹去血丝的菲雅视线前方,此叶附近四人的受伤情况比春亮两人还要惨重。锥霞和黑绘两人缠在一起被往后吹飞,但看来似乎没有受伤。虎彻则是脸庞扭曲跪在地上。当中,受伤情况看来最严重的就是——
「唔……!」
「此叶!」
「我……没事……!」
虽然看似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但只是稍微掠过而已,此叶的肩膀就被划出偌大伤口,鲜艳的红色面积比虎彻还大。此叶冷冷地瞥了伤口一眼,然后「呼」地吐气,将某种情感压进五脏六腑深处,态度冷静地撕下垂落的袖子,让自己方便行动。从她的动作来看,实际上的伤势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但春亮几乎没有看见过此叶的身体出现这么大的伤口。而且明明不是被直接击中。
好几根晒衣竿和铁柱刺在左右校舍和联络走廊的侧墙上,形成立足点。
切子和傅婷就站在上头,低头望着他们。
「哎呀……竟然躲过了那记攻击吗?果然非常厉害!切子太贴心了!」
切子说得悠然自得,撑起身的锥霞和此叶却是皱眉嘀咕:
「呿!哪里开心了,简直是蠢毙了的威力……!」
「现在她们的战术就是缩短累积速度的时间,再自由自在地从各种角度释出攻击,将地利发挥到极限吧……」
「是的,没错!虽然很弱,但切子我们的长处果然就是合作默契喔!藉由增加或消除立足点,切子自己也出现或消失,采取了三次元的战术哟!」
「切子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但也因此有着攻击力道不够这项弱点。武器也是原因之一。但在得到『速度报应』后,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可别以为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是啊~也是多亏了『速度报应』呢。真是幸好有得到它,和切子太合得来了!所以既然这个方法有效,切子就打算挑战看看,还请各位再陪我们一阵子了!」
然后——就像一群围住草食动物的捕食者,缓慢地夺走猎物的体力一般,施予威喝以重挫他们的反击心一般。
两人也利用校舍原有的突出部分和雨水槽,开始在春亮他们的头顶上方来回飞越。傅婷的鬼火一闪,掷出的东西有时成为速度材料被切子的剑吸收,有时在校舍的墙壁上形成新的立足点,有时又飞下来直接攻击春亮他们。切子也会突然消失无踪,又从傅婷的斗篷底下出现。切子时而顺着傅婷的直接攻击在极近距离下出现,时而做假动作以对抗他们的预测,出现在远方。要掌握两人的位置教人十分忙碌。
「可恶……!」
心浮气躁的此叶也往上一跳,和她们一样站在晒衣竿形成的立足点上,接着从那里往傅婷跳去,正准备起脚飞踢时,一瞬之前——进入傅婷斗篷里的切子蹦了出来,轻盈地降落在地。切子已经是气喘吁吁,眼神也湿润迷蒙。
「报应!」
「!」
此叶大概是刹那间砍断了那一瞬间站着的立足点,随着被砍断的立足点一起往下掉落,勉勉强强闪过了切子从下往上释放的斩击。她的眼镜闪过凶狠光芒,呻吟说道:
「又上又下,还真忙呢……!」
「啊,为了不让你们误会,切子先声明,我们可不是想到处逃跑喔~空中战终归只是切子两人的一种攻击模式,也会随着战况发展在地上战斗喔。」
春亮紧咬着牙。对他来说,光以目光掌握切子两人的行踪就很困难了。
除了「被诅咒的房子」傅婷本身的战斗力外。
还有四周可以依她们的情况进行增减的立足点,也就是三次元空间——不,一想到切子还会进入傅婷体内,让人摸不透时机和所在位置,算是四次元吧——以及支配着四次元空间的,两人绝对的信赖关系下所生的默契。
再加上具有一击必杀威力的「速度报应」,那超强破坏力约巨大斩击——
这些,就是现在切子她们的——
强大。
……赢得了吗?
他们——赢得了那样子的她们吗?
内心有种心脏像是被人紧紧勒住的感觉,让体内涌起模糊的不安。
春亮更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就是时间。
现在没有闲暇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了,但离截止时间剩不到一小时。他们不该在这种地方被绊住脚步。必须尽快前进,前往操场才行——
但是,也不知道切子是否明白他们的心情,嘿嘿笑着说道:
「总之呢,我们就尽情活动身体,好好享受吧!身为玩耍对手,切子会竭尽全力努力,如果你们也愿意使足全力与我交手,切子会非常开心——虽然软弱的切子还很软弱,要是让你们失望了,那真是不好意思!」
春亮淌着冷汗。
一边心想——你这个大骗子。
*
理事长三人沿着学校围墙往前进。
然后理事长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我就在想你会出现。」
「是吗?也对,毕竟长年的交情了嘛。」
像是顺便般,对方使得本要袭击他们的骑士趴在脚边。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悠哉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死骸铠莉肯加洛瓦」,右手背上是「实践忠义的断枪」……完全的战斗态势。
潘德拉刚咧嘴笑道:
「有打算让开吗?」
「你早就知道我的回答了吧?我不能让你们到他们那边去。对于开始热中跟踪狂行为的危险好友,我不希望你再犯下更多过错,所以不可能默不作声……不能用武力强行逼迫幼女喔,不能用武力。」
理事长耸着肩膀说完,渐音和铳音两人跨步走到他前方。
「哎呀呀,又想像昨天一样浪费我的时间吗?就算再怎么长年不见,和你们玩耍我也腻了。今天我不会再像昨天一样陪你们切磋了。抱歉,我要认真——?」
清脆的声响。
潘德拉刚将葛兰欧莉的刀刃举至眼前,下一秒,被刀刃弹开的——高速飞来的小刀掉在后方地面上。
理事长目不转睛地望着潘德拉刚,同时随着冷汗意识到了自己指尖颤抖的手,和身体发出的吱呀声。
「和昨天不一样……今天是三对一。」
「加百列,你打算亲自出马吗?你不是全身都出了毛病,甚至无法明说是哪里有问题吗?身体都那样子了,逞强对你没有好处喔。」
「逞强?嗯……」
理事长将手伸进西装底下,又从固定带上抽起小刀。真是久违的感觉……同时,恐怕这次之后也将成为绝响。
「现在不逞强,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明明后头是我的学生——这里是我的学校!」
他改变模式,连续投掷,同时掷去好几把小刀。飞刀流动般,像是翅膀般,像一把剑一样,一把飞刀后头又紧挨着一把飞刀。算准了对方弹开飞刀的角度,会因此改变其他飞刀的前进轨道。是彻底展现了技术精华的投掷。习得了大半掷飞刀技术的渐音也一同展开攻击。
面对瞄准要害的连续飞刀攻势,潘德拉刚也无法再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他一边奔跑一边以葛兰欧莉弹开飞刀。莉可的装甲确实保护了要害,但他也反向预测了装甲变化的厚度,投去第二、第三把飞刀。面对自己一行人,不能只仰赖那身装甲——但铠甲终归是铠甲,对投掷飞刀的人来说确实是棘手的存在。
「哈……看来你和徒弟的技巧都没有多大的退步嘛。」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窜过体内深处的剧痛。肌肉发出的悲鸣。指尖的痉挛。理事长拚命隐藏起这些不适说道。但是,龙的双眼不会没有注意到猎物的弱点。
「但是,不晓得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呢。」
「就是说啊。虽说要一点一点拖延时间,但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那么,姊姊我争取那个一点的工作好像也就增加了。啊啊,真的好累喔……」
铳音左摇右晃着剑尖,一派佣懒无力地也走到前头。上一任师团长只传授给她的,可说是对抗最强的剑术——笼统的剑技虚晦剑。到头来,她依然是最强大的职力。
理事长做了个深呼吸,再度拿起小刀。对于这种应该已经丢进遗忘彼方的感觉,他不可思议地心生怀念。但是,当时身边有她。或者该说他带着的不是小刀,而是她。不论丢去哪里,一定会自行回来的长枪。丢得愈远威力愈强的长枪,「通往骑士道的大逆者」……
「为什么?」
「……?」
开口说话的是潘德拉刚的右手,葛兰欧莉。
她很难得主动发声,潘德拉刚也没有阻止她,瞄向自己的右手。
「你那副模样真是幸福/不幸……太过教人怀念。为什么你的身旁没有莉丝呢?」
「——因为被龙破坏了啊,你也知道吧?」
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但他不得不这样回答。
「那么,为什么……」
她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说到一半噤不作声。潘德拉刚搔着头,用左手背敲了敲右手上的刀刃,眼神像在凝视孩子的父亲般平静,说道:
「如果有想说的话就趁现在说吧。可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可以听见葛兰欧莉的叹息声。她很少表露情感。但他知道,她并非没有感情。这是当然。因为他和她也曾长时间一起度过——是可以称作旧友的存在。
所以,他知道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悲伤。
「那么为什么……我不在那里呢?」
理事长先是用力闭上双眼。
然后回答:
「——因为你不是莉丝。」
一样,虽然不是正确解答,但他只能这么回答。
「是啊。但是,我们同样都是枪。」
「嗯。」
「如果我说我一直嫉妒着莉丝,你会相信吗?」
「如果你希望我相信的话。」
「真是狡猾/诚实的人……」
再一次的叹息声。
「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但是,也曾经有可能是我在你身边。和莉丝一起。或是代替莉丝。明明能在你身边,却不能在你身边。这个矛盾,动摇了我这个矛盾。」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呢。」
潘德拉刚缓缓举起右手,让葛兰欧莉的刀刃映出理事长的倒影。这肯定就和她从正面望着理事长一样。
「为什么你没能在莉丝被破坏之前打败龙呢?」
「因为他很强。」
「也是因为比起凌驾龙的强大,你一直在思考莉丝的诅咒吧?」
会贯穿持有者的,莉丝的诅咒。她一直为此烦恼、哭泣。没错。早在那时候,比起强大的对手——他更为了将与她分离的预感而颤栗不已。
她的语气不变,继续说道:
「为什么在莉丝被破坏以后,你没有打败龙呢?」
「因为我失去了那么做的理由。」
「也是因为你顺着绝望这种简单的诱惑,逃跑了吧?」
被诅咒超过限度的莉丝贯穿自己的胸膛后,当他醒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心头只剩下伤痕和空虚,不再有半点战斗的意志,所以他脱离了龙岛/龙头师团。残留在心中的唯一碎片,就是想再见莉丝一面这个愿望,他也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活。
「如果你没有逃跑,没有输,打败了龙的话,未来/过去就会不一样。所以,所以我——」
潘德拉刚右手上的刀刃闪烁着光辉。
「憎恨着你的软弱。」
理事长倒吸了口气。
然后用充满豁达的声音笑了。
「哈哈哈!的确是呢,我的软弱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给很多人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请你不要像这样……装出强大的样子。真教人不快。」
强大吗?软弱吗?她们仍然被这些话语束缚着。这让他感到有些寂寞。
理事长瞥向两名部下说:
「就这样,看来我被人怨恨了呢。不好意思,攻击可能相对地会变得很猛烈,就麻烦你们了。」
「……反正这是常有的事。」
「听你说些用不着说的话,是最累人的呢~……」
对于跟随自己的部下们,说的不知有无敬意的话语。
「那么……这个话题好像差不多结束了吧。」
「啊~受不了,既长又无聊耶!葛兰欧莉,你要负责喔!」
「……予以谢罪/无视。接下来就只要凌辱般,取得单方面的胜利即可。」
以及逐步逼近的「最强」——
理事长又一次笑了。
不论局面有多么险峻,纵使冷汗和不详的预感没有消失,还是要笑。
跟强大或软弱没有关系。
想要保护孩子们的大人,一定得这样子才行。
*
潘德拉刚也无意后退。
他有着无论如何都得前进的理由。不论要做什么。
他有该做的事。
所以如果有人要妨碍他——当然只能排除。即使对方是认识的人,是可说是旧友的存在。
(不过……真烦呢。)
对方绝对不强。单论强的话,肯定是校内的那些骑士比较强。
但是,很麻烦。和昨天一样,铳音的虚晦剑会化解他的攻防动作——强制地引导出「平手」这个结果。用摇来晃去的姿态。
潘德拉刚在动作中加入变化,试图扰乱她的步调,但渐音——和算准了时机的世界桥总会投来飞刀,实在无法无视。闪避飞刀的期间,铳音就重新整顿好了态势。
只有时间和体力一点一点被消耗掉。虽然这点对方也是一样……但对世界桥他们来说,这正是他们的目的。不让自己前进,让他消耗掉时间和体力。他们就只有这个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赢。
「那么,该怎么办呢……」
「『哇呜~我认输~』像这样投降怎么样啊?而且再把你这句话拿到龙岛上广播。然后就哎呀不可思议,打倒了第一名的美女保健老师人气直线上升。」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你想成为师团长吗?」
「当然不要,太累了。」
潘德拉刚一边说话,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呈螺旋状地压下葛兰欧莉。倘若正面接下这记攻击,肚子肯定开花——岂止如此,就算上下半身在刹那间变作两截也不足为奇。但是铳音灵活地利用剑身吸收掉冲击,为了化解拳头的力矩,还特意在空中侧身空翻。潘德拉刚本想在她着地时追击,但渐音和世界桥又掷来无数飞刀,封住了他的行动。
(啧……)
铳音的虚晦剑毕竟也不是可以永久持续的招式。动作看似轻松,但只是表象而已——支配、理解并且操控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需要超乎想像的体力。若再考虑到精神力的消耗,更是不在话下。同样的时间,什么也不想地胡乱挥剑还比较轻松吧。
她也会疲倦。但在世界桥和渐音的后方支援下,她已经建立起了藉由一瞬的休息恢复体力的模式。还没有到达极限吧。
潘德拉刚发现铳音的技巧比起昨天,又变得洗练了一些。生死攸关的战斗比任何锻炼都来得有效。经由昨天的战斗,她回想起了从前的记忆,然后又成长了——真是教人惋惜的资质。代表龙的眼光没有出错吗?
到头来——
(现在这家伙……达到恰当的平衡,已是完美的虚晦剑高手。只要她的完成度没有瓦解,我就无法超越这家伙的虚晦剑吧。)
他承认,但这绝对不是败北宣言。这也当然。原本在自己心目中,这根本就不是战斗——就像是麻烦的打扫工作。有个脏东西挡住了自己。只要不擦掉,就无法往下一个地方前进。
(那么,只要破坏掉达到平衡的完成度就好了。看要减去什么,或者……)
这次他展开连击,重视速度而非威力。铳音跳舞般挡下这波攻势。
「真像在跳舞呢。如果你要我今晚带你走,我非常乐意喔。」
「真累人的邀请……马克斯,这种话就对你喜欢的年轻女孩说吧。」
「喔?我并不讨厌你喔。」
「啊,是吗?但我有点无法接受马克斯这样的轻浮男呢。不是我的菜。」
「你喜欢稳重又有大叔气息的男人吧?」
「很了解我嘛。」
即使像这样闲聊,她动作的准确度还是没有变化,没有动摇。
现在的铳音精神上强大又安定,如果要从中减去什么,可能很麻烦。这样一来——
(或者……就是额外加点什么吧。)
这很简单。
着实非常简单。
理事长看见潘德拉刚鲁莽往前冲。他刺出有着葛兰欧莉刀刃的手背,但被铳音的剑挡下。
到此为止都和先前一样,不同的是——
「……!」
铳音罕见地脸色大变。潘德拉刚的拳头,也就是葛兰欧莉的刀刃勾住之后,在她的剑上施予的向量——朝向了潘德拉刚的脖子。
对这出乎意料的发展,铳音仅一瞬间僵直身体。如果就这样刺去,她确实可以杀了潘德拉刚。潘德拉刚就是以此为目的,诱导着她的剑。
但是,她抗拒了。不由得,抗拒了。
带着与虚晦剑的自然呈现对比的——不自然。
那一瞬间即是破绽。
而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这个男人可没天真到会放过这个破绽。
「交手了这么久,再迟钝也能发现……你并没有打从心底,真的想杀了我。对于特质就是临机应变,没有原则的虚晦剑——你可不能有这种原则喔。」
潘德拉刚利用铳音身体僵硬的一瞬间,翻转右手腕。同时,触碰着铳音的剑的葛兰欧莉略微伸缩刀身——仅只这样,她就将至今仿佛吸附在铳音手上的剑往上吹飞。
「铳音!」
理事长无法再考虑后果。肌腱被扭起的感觉。肌肉发出苦闷呻吟的感觉。他无视这些感觉,竭尽所能驱使四肢投出手中的飞刀。和从前杀死了无数敌人一样——毫不留情,将速度和威力发挥到最大极致,是使出浑身解数的投掷。大概是看见姊姊面临危机,同时渐音也能投多少就投多少地掷去飞刀。
渐音的飞刀如同横向吹打的雨般落在潘德拉刚身上。潘德拉刚是以左边身体对着他们,所以莉可将装甲集中到左边防御。仅仅慢了毫秒,理事长投掷的飞刀飞了过去——但没有触碰到潘德拉刚的身体。
飞刀越过他的脚边。
击中方才投去后,刺在地面上的另一把飞刀刀柄后弹起。
反射地往上弹起。
飞向为了防御渐音的飞刀落雨,装甲相对变得较薄的——潘德拉刚的右半边身体。
刺中吧。击中吧。至少让他动吧。就算是闪避也好。总之若能阻止他给予铳音致命的一击——
但就在这时,理事长在潘德拉刚的身体后方看见了雪白肌肤。
「什……!」
原在潘德拉刚右手上的葛兰欧莉刹那间化作人型。
敲下理事长从死角飞来的飞刀。
雪白的赤裸身躯。记忆中见过的次数少到都数得出来的,她总是眯起的双眼——看来像在怜悯着什么。
「话说,大家都说我年纪愈来愈大以后,出乎意料地变成了绅士呢。还说明明没有血缘关系,我却变得有些像龙。所以……」
即使没有了葛兰欧莉的刀刃,潘德拉刚也不以为意,将右手臂往后拉。
朝着眼前的铳音,像是想说「蠢毙了」般地笑道:
「我这样的男人不是你的菜?少骗人了。」
铳音也像是死了心般,倏地放松紧绷的脸颊说:
「被你发现了吗?」
下一秒拳头落下,她的身体如同人偶般飞了出去。
然后——想当然的结果。
之前他们一直以堪称奇迹的平衡,勉强维持着均衡。一旦一个角落崩塌,不可能还能与「最强」互相抗衡。
全身疼痛难当,瘫坐在地上的理事长转动脸庞。这样已是极限,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逞强驱使的肌肉、神经和肌腱……全都发出悲鸣,停止了活动。也就是死了。暂时得像领主一样坐轮椅度日了吧——前提是之后还活着的话。
铳音整个人陷进围墙。大概是吐了血,胸口一片鲜红——甚至让人觉得她的身体没有开个大洞已是奇迹。但她无疑断了好几根骨头,内脏也有损伤吧。当然也失去了意识。发丝看起来似乎正在略微摇曳。希望她至少还有气——只要这不是他乐观观测下产生的错觉。
渐音则是趴在近处,右手肘往奇怪的方向扭曲。她的四周散落着闪烁发亮的飞刀破碎残骸,她趴在其中呻吟着,大概是想奋力起身吧,手脚和脸部都出现了令人不忍目睹的血痕。
理事长咽下口水,在痉挛的喉咙上使力。
「渐音,你最好别勉强自己。」
「那怎么……行。」
「够了。到目前为止,你们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
到目前为止。这句话当中蕴含的意义,她会发现吗?不只是在这所学校的战斗,还有从在龙岛/龙头师团的时候起,以及在脱离龙岛/龙头师团以后。
他还心想,真亏她们愿意跟随他这样子的废人。
「明明我没能给予任何回报。」
「……如果真的没有,我也不会……撤回好几次几乎要交出去的辞呈。」
「你指的……不是薪水吧?」
「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抱歉。」
听到渐音闹别扭的话声,理事长苦笑。光是这样,喉咙就很痛,感到呼吸困难——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于是他摘下防毒面具。
然后在没有了遮蔽物的视野里,望着缓缓走来的人影。
「嗨,好久不见。」
「唷,好久不见了。」
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或者该说是纯粹的潘德拉刚吧。
像在昭告已经「结束了」般——全裸的幼女缠在他肩上,摇晃着丰满胸部的葛兰欧莉也在他身旁待命。
「我认输我认输,果然一度引退的人不该再出来耍帅呢。你要怎么处置我都无妨,但希望你对那两个人手下留情。她们只是被我的有勇无谋连累罢了。」
「我早就心想要尽可能让好女人留在这世上喔。即使是喜欢上我以外的某个人,明知不会有回报的女人,还是忘不了已经不在这世上的某个人的女人。」
接着潘德拉刚意味深长地闭上单眼笑道:
「而且她们也有可能在最后察觉我的魅力,成为我的好伙伴啊。可能性可是非常重要。」
「你……你这家伙!真的是丝毫不知节制耶——!」
莉可「咚咚咚」地槌起潘德拉刚的后脑杓,但他似乎毫不介意,略微转动视线说:
「如你所见,其实身为女性至上主义者的我,无法违逆这两位女士。每天都活在她们的欺压之下,过得惨不忍睹……所以关于你的处置,似乎也不是由我来决定呢。」
「……可以由我来决定吗?」
「嗯。」
片刻过后,葛兰欧莉毫不遮掩自己裸露的身子,迈步走来。她曾明白断言过憎恨自己的软弱。他确实很弱。现在也打输了。
「住……手……!」
渐音的声音传来。他刻意不去看她那边。
不论是什么处置——他都只能心甘情愿接受。这样子他就满足了。驱使到超过极限的身体已不再动弹,渐音两人不会被杀死的话,他已没有任何遗憾。
(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应该也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吧……虽然抱歉,但之后的事情也只能交给他们了……)
本质为长枪的她的手,也就是可以轻易贯穿人类血肉的手,揪起他的衣领。
「……『懦夫』,确实正如你从前被人这样称呼。」
她以几乎要撕碎衣领的气势用力一拽,拉过他的脸庞——
然后——
她的双唇,与他的嘴唇重叠。
「!」
柔软的触感。呼吸的吹抚。舌头的蠕动。
一会儿过后,当她移开双唇——可以看见舌头上黏附着两人的唾液。
「如果你是刻意这么做,未免太卑鄙了。」
「……?」
「我本想杀了你,但我改变主意了。当你让我看见……这些的时候。」
她用手指抚摸他的脸庞。抚摸应该在他脸颊上的龙眼刺青。
「这个『龙创』、头发、鼻子还有眼睛……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裸露出来?太过没有变化,太过教人怀念。而那份怀念,在呐喊着杀了你太过可惜,所以——」
「所以?」
「所以,我要将你当作战利品。」
想笑的冲动涌上心头,全身险些要虚脱无力。
她很强,自己很弱。自己已经成为她的人了吗?
「我没有权利……拒绝吧?」
「是的。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脑筋。」
她抽开身子往上站起。
然后一边用鲜少露出的双眼低头看着他,一边面带更加罕见的微笑说道:
「因为我——打从心底深爱/憎恨着你。」
怀抱着矛盾的长枪,说出的充满矛盾的话语。着实非常难懂,同时也非常好懂。这点也很矛盾。
「哈哈。」理事长用沙哑的声音笑了。然后一笑,全身就没了力气。身体一滑失去平衡,背部碰到地面。眼皮也好重,即使努力想睁开,也只看得见天空。
「那么——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这道话声,和远去的脚步声响起。
「……说好处置让我决定,你有任何不满吗?主人。」
「哈哈~没有喔。」
「只有葛兰欧莉心满意足,太让人生气了!喂,马克西米利安,我认为现在也该给努力工作的我奖励吧!也就是说,那个,给我一样的满足感!」
「是是是,就是亲亲吧。」
「现在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吧?」
「喝奴奴,喂!葛兰欧莉,不要妨碍我!你这个巨乳妖怪!」
胜利者吵吵闹闹地逐渐走远。
近处,只听见渐音嘟哝说道:
「……花心的家伙。该向莉丝报告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包含着各式各样的涵义。
理事长也回以嘀咕:「饶了我吧。」
*
「呼……呼啊……!」
急促的呼吸始终没有平息。春亮斥责般地用拳头槌打颤抖的膝盖。现在还不能停住不动。
脚底下的柏油路面,因为切子的巨大斩击和傅婷的发射攻击变得面目全非。只要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绊倒。而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绊倒了——可能就会直接一命呜呼。
「春亮,你休息一下吧!」
菲雅用手脚为他挡下傅婷如流弹般射来的砖块。虽说菲雅不是人类,但毕竟傅婷掷出的东西都被诅咒的力量强化过——弹开攻击的手脚不可能毫发无伤,全都渗着血丝。令人心疼的模样救春亮咬牙切齿。
此叶和虎彻竭力不断攻击,但切子两人的速度压倒性的快。是至今从未应付过的三次元攻防,快到肉眼无法跟上的高速默契。
半空中切子从傅婷的斗篷底下出现,展开突袭。虎彻闪过攻击后,却被傅婷趁隙射来的扫把击中,头下脚上地落地。柏油地面上又出现了新的凹陷。此叶从背后想偷袭在校舍墙壁上着地的切子,手刀却被「速度报应」吸收掉——她咬着唇想抓住切子身体的时候,傅婷旋即从死角射来盘子。
「模式『缓冲的宗盛』!」
半数盘子都由黑绘的头发挡了下来,但其余的盘子穿过发丝击中此叶的肩膀。此叶皱起脸庞失去平衡。切子虽挥起「速度报应」,但锥霞伸长了怪物绷带进行牵制。白色绷带被切成碎片,飘散在半空中。然后——
「喔,刚才此叶小姐的攻击让切子储存完毕了呢——报应吧!」
「啧————!」
巨大的斩击朝着失去平衡往下掉落的此叶飞去。此叶无法完全闪开,闪避不了的部分便用手刀迎击……但是破坏力相差太悬殊了。她倾斜地往后飞出,撞进旁边校舍一楼的窗户。
「此叶!」
「我……我没事……应该……」
尽管身上啪啦啪啦地掉下许多窗户玻璃碎片,但此叶马上回到原位。肯定受伤了吧,她轻摇了摇头——但像在说绝不能示弱般,刚毅地瞪向切子两人。
春亮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悄悄确认伙伴们的模样。
没有一个人毫发无伤。不论是菲雅、此叶、虎彻还是黑绘。至于才刚治好被投掷物击中肩膀的锥霞能否说是毫发无伤,他就不是很肯定了。
所有人都气喘吁吁,肌肉僵硬,注视着眼前的强敌。
切子与傅婷。「速度报应」——只是得到了那么一把细长的剑,她们就变了,强到与以前交手的时候无法比拟的程度。
「喂,乳牛女!没有办法能打破僵局吗!」
「有的话我早就执行了。请你也想想吧……当然,是除了你也加入战局以外的方法!」
再这样下去,他们无疑会愈来愈处于劣势。春亮环顾四周。打破僵局的办法。有吗?可以利用的东西。对他们有利的资讯。
只有一件事,他发现情况比起先前有所好转。
「不过……你们看,在我们打斗期间,好像所有学生都放学回家了……」
「喔喔,的确。刚才从那边那个鞋柜离开的学生是最后一个了吗?」
黑绘也瞥向鞋柜的方向说。锥霞轻轻颔首。
「……所以我们不需要再乖乖地陪她们交手了吧?已经没有必要再理会她们那蠢毙了的威胁,随便应付一下再往前进——」
「哎呀~是吗~」
切子从容自若的话声打断锥霞。只见她和傅婷一同轻盈地降落在地面上。
「那么,切子终于可以拿出真本事了吧?」
「什么……?」
「切子一直在忍耐哟,不如说明明不想挟持人质,最后却得挟持人质的话,切子觉得那真是太难看了呢~虽然你们有可能逃跑,切子会很伤脑筋,但相对地,现在不用再担心会波及到其他人了……嗯,为了不让饱们逃跑,我们要尽全力努力喔,傅傅!」
「嗯。允许暴乱——灵呀(〈geist〉)!」
不祥的苍蓝鬼火比起先前,更加复杂又高速地明灭闪烁,形成宛如魔法阵的残像。那些鬼火的动作让人觉得有点眼熟。
然后在魔法阵中央,开始缓缓地出现某样东西。
是巨大又粗壮,质量足以压扁所有事物的——柱子。
「意思是没有人质了,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在我们身上吗!」
「可恶!大家小心!」
面对巨柱压倒性的气势,春亮一行人都绷紧身子。怎么办?那种东西根本抵挡不了,只能闪避。但是,眼下这个地方纵长横窄,他们能够完全避开那般巨大的物体吗——
但就在这时,他看见切子的眉毛挑动了下,视线投往春亮他们身后。
春亮回过头——感觉到大脑深处传来一阵晕眩。
在他们后方,从联络走廊后头的中庭不慌不忙走来的人是——
「潘德拉刚……!」
「喔喔~你们战况很激烈嘛。」
是如假包换的龙岛/龙头师团的师团长。缠在他手臂上的莉可,和身旁的葛兰欧莉不知为何都是全裸。为什么啊!虽然不由得很想吐嘈,但现在不是时候。
被包夹了。前方是切子和傅婷,后面是潘德拉刚。
教人绝望的状况。
「……切子,怎么办?是师团长。」
「哇~可是,已经阻止不了柱子出现了吧?而且师团长的话,似乎不用在意会把他卷进来,直接攻击吧。」
「了解。」
也不给他们思考对策的时间,傅婷召唤出的柱子——就这么飞向他们。是从前和切子她们战斗时也体验过的,傅婷最大威力的攻击。已经超越大炮,直达攻城兵器等级的王牌。
春亮正想立即跳开原地,脚却被掀起的龟裂柏油路面绊倒。
「……!」
然后跌倒在地。全身直打冷颤。他领悟到这一瞬间的失误——足以致命。
「春亮!」
「春亮!」
甚至连喊「别过来」也来不及,菲雅和此叶已经冲上来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虎彻一边咂嘴,一边转过身去架起虎爪。黑绘和锥霞也停止逃跑,转换成阻挡柱子的模式——明明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了!
就在这时候,傅婷射出的柱子已经逼近眼前,避无可避——
(等……!)
然后是仿佛能震碎大地和天空的轰隆巨响。
没有痛楚。没有压迫。真要说的话,只有压着自己的菲雅和此叶的暖和身子重量。
相对地,可以感觉到小石子啪答啪答地落在身体上——小石子?
春亮对这一切感到困惑不已,张开双眼——
见到了全然预料之外的光景。
「嗯,单纯地破坏某样东西,没想到这么痛快呢。」
乳白色的铠甲,和右拳上的长枪刀刃。进入完全战斗态势的潘德拉刚——
从正面往直飞而来的巨柱刺出正拳。
右拳与葛兰欧莉触碰到的部分往内大幅凹陷,巨柱在半空中静止不动。不晓得潘德拉刚是如何赋予冲击,巨柱上的裂痕劈哩劈哩地慢慢扩大,往下洒落的碎石子愈来愈多——
最终,巨柱完全碎裂。
「什么……!」
春亮一行人只能哑然失声地张着嘴巴。为什么潘德拉刚要救他们?他也许是担心黑绘吧,但若是如此,应该只要抱起她一个人逃跑就好了。切子两人似乎也同样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一脸怔怔地侧过脸庞。
「那么,马克西米利安,你打算怎么做?」
「不论打算怎么做,希望都能尽快结束。因为战利品在等着我。」
「啊啊~我知道啦,倒是你们安静一下,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潘德拉刚甩了甩拳头,抖落巨柱的碎片后,转过身子,毫无防备地走向他们——春亮等人慌忙起身,重整态势。菲雅他们绷紧神经。
但是,潘德拉刚的目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说是「果然」吧——他一直线地走向黑绘。
「喔喔~虽然我也料到了,但目标是我……吧?」
说完,黑绘正想往后退时,潘德拉刚在能够展开攻击的惊险范围前停下脚步——
猛然当场跪下。
黑绘歪过脑袋时,潘德拉刚更是伸手进自己的铠甲底下拿出某样东西。
是一朵玫瑰花。
如骑士般跪下的他,神色再认真不过地将那朵玫瑰递向黑绘。
然后用严肃的声音说了——
「人形原黑绘,我迷上你了。成为我的女人吧。」
切子、傅婷,甚至包含莉可两人在内。
在场除了潘德拉刚以外的所有人,同时发出了错愕的叫声。
「……啥?」
「什什……什么?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这是某种策略吗!别耍我们!」
春亮他们陷入一片混乱。
但只有黑绘和潘德拉刚两人,散发着出奇认真的气息互相对望。被他们的气势震慑住——春亮他们也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事态发展。
黑绘的表情平静,微弯的嘴角不知是微笑还是其他情绪。
「呵呵,玫瑰吗……真老套呢。」
「向女人告白的时候都要送玫瑰花吧?我特地去买来的喔。」
「虽然我也不想说出这种话,但你不是只想要我的能力吗?」
「我承认之前是为了变强才想得到你,但是——现在不只是这样。我马克西米利安·潘德拉刚以一个男人的身分发誓,如今还有纯粹的好感。」
「喔~那说说看你迷上了我哪里吧?」
「首先,最初的契机——是你那耀眼的意志力,一边笑着一边却能贯彻死亡的觉悟。那正是强大。对我来说,也是非常耀眼的强大。」
接着,潘德拉刚豪迈直爽地笑道:
「其他还有很多。我是那种喜欢上一个女人后,会再找出更多优点更喜欢她的类型。我喜欢你充满光泽的头发,也喜欢你高深莫测的双眼,也喜欢你像婴儿般滑嫩的肌肤,也喜欢你可爱的小手小脚,也喜欢你口齿不清的声音。」
「呣呣,萝莉控吗?」
「我记得之前我就说过了吧?我的守备范围很广。」
黑绘咯咯发出轻笑声。间隔了几秒之后——
她在话声中加入几分认真,问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嗯,你想要自由——吧?当然,我会尽最大限度尊重你。但尽管如此,一旦和我在一起,会出现某些改变吧。也可能会强迫你做某些事情。所以,我只能这么说。」
凝视着黑绘的潘德拉刚垂下脸庞。
换言之,他毫无防备地低下了头——
「……拜托你,给我你一部分的自由吧。」
经过很长、很长的沉默以后。
黑绘的小手轻轻抽走潘德拉刚递出的玫瑰。
「……想让女孩子属于白己的时候,最先该做的事情就是传达自己的心意。嗯,你总算跨出了最初的第一步呢。」
潘德拉刚再度抬起头来。
「你说过——并不讨厌我吧?那么回答呢?」
「别着急别着急,现在才终于刚开始呢……在我看来,没错,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喔。」
这次黑绘明确地露出温柔的微笑。
潘德拉刚也呵地从鼻子喷了口气。
「希望你可别让我太焦急喔。让男人干着急,真是个坏女人呢……虽然我并不讨厌。」
「如果玫瑰不只一朵,而是有一百朵的话,情况也许不同哟?」
黑绘轻挥了挥玫瑰,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那真是失策。因为我心想可能会大打出手,要是带太多在身上,也只会折断而已。」
「如果你愿意做其他事来弥补不够的九十九朵,我的答覆可能也会变快喔。」
「喔~?这提议真吸引人。那么代替你们陪纠缠不休的小孩玩耍,这点小事可以吗?」
「非常足够哟。」
潘德拉刚伸直膝盖站起身,改变身体的方向。
转向切子她们。
「呜哇~我一点干劲也没有耶,而且送玫瑰花也太夸张了吧。」
「为了他人的恋爱而战……真是令人兴奋/扫兴的展开,主人。」
「别抱怨了,我也不会忘了让你们玩得尽兴。」
黑绘转向茫然呆愣的春亮等人说道:
「就这样,我们好像不用再和小切她们交手了哟。走吧。」
「呃……呃,那是很好啦……」
但春亮依然感到困惑,转动脖子,察看两人的模样。目不转睛地互相对视的潘德拉刚和切子。潘德拉刚一脸游刃有余,而切子和傅婷当然知道他的实力吧,脸上带着专注力发挥至极限的表情——换言之,完全没有在留意他们。如果想从她们旁边穿过,似乎能跑过去。
「夜知,总之只能利用这个状况了,毕竟我们已经没有时间。」
「是啊,我同意。现在不该和没有必要战斗的对象交手。」
「走吧,春亮,趁现在!」
这次春亮边小心着别再被裂开的柏油路面绊倒,边从互相对峙的他们身旁穿过。切子和傅婷并没有再找他们麻烦。
虽然暂且逃离了切子两人造成的威胁——但总觉得相对地,又因此产生了另一个大问题。由于实在无法忽视,春亮不禁问:
「黑绘,真……真的没问题吗……?」
「嗯,既然对方是认真的,我就该认真地考虑才行哟。况且我也不讨厌野性的男人。」
黑绘一边奔跑,一边带着往常的超然自得气息,咧嘴笑道:
「只是迷上我的人,刚好是这世上最强的男人而已吧?没什么大不了喔。」
确认他们跑走后,潘德拉刚才开口说话:
「那么……虽只有一下子,但我看到你的战斗模式喔。不能再称呼你为软绵子了呢。」
「咦?呃,那个,这是什么意思呢?」
「『最弱误信(Tailender Syndrome)』——稳天崎切子。至少要好好了解一下你的称号,才不算是失礼吧。得到了出色的武器后,你的强大程度急速上升,已经到了『部位刻印』的水准呢……正好妮露夏琪不在了,你那跑来跳去的战斗方式也很适合,可以让你升到『翼』喔。」
「居……居然和妮露夏琪大人一样,切子真是惶恐……呃,谢谢师团长。」
有些忸忸怩怩以后,切子抬起脸庞。
「那么,切子顺便想再拜托一件事。虽然软弱的切子这种人没有资格说。」
「说吧。」
「既然师团长称赞我有『部位刻印』的水准……那么可以吗?让切子得意忘形一下,顺便试着将目标订定为超越师团长?」
她面带笑容。一如往常,懦弱地笑着。是解开了枷锁的笑容。发狂的笑容。啊啊,也许她——才真正是纯粹的龙岛/龙头师团。
「看见眼前有美味的饵食就会反射性咬住。这实在很有我们的作风,会这么提议也是理所当然……不需要向我微求许可喔。不过这样一来,难得给予你的『翼』也会在刺下之前就告吹呢。」
「咦!果……果然我提出了太自不量力的挑战,所以作为处罚要取消这件事吗?」
「不是不是,这有两个意思。一是如果你打赢了我,你将不是『翼』,而该刻下我胸膛上的『头』吧——」
像要与她抗衡般——
潘德拉刚咧嘴笑着说道,往前跨步。
「二是相对地如果你输给了我,就再也无法刺任何刺青了。和全力以赴的我战斗之后,你以为还活着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
然后——春亮一行人抵达操场。
操场上并列着大小不一的帐篷,看来就像野营地一样。
他们最先看到的异常状况,就是其尽头——绕过校舍后来到操场的地方。
「恩·尹柔依!」
她正和四、五名骑士短刃相接。春亮本来反射性地想跑到她那边——但瞬间,似乎看见她扬了扬下巴。感觉像在用视线向他们表达什么。
「意思是要我们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嗯,毕竟她费心为我们绊住了那些家伙。」
距离时限两点早已剩不到一小时,必须加快脚步。
一行人跑进操场。有数名骑士攻击他们,但与方才交手的切子们比起来,战斗方式简单多了。尽管顽强程度上多少还是有些吃力,但此叶和虎彻都勉强成功让他们暂时无法再战斗。
「我本来还以为会有更多骑士等着我们,没想到这么少人呢……!」
锥霞点点头说:
「冷静想想,我们目前为止也打倒了很多骑士。恩·尹柔依也在来这里的一路上打倒了不少人吧,现在也正绊住那些家伙……还有刚才的……」
「……切子也减少了很多人吧。看起来……数量相当多。」
菲雅也眯起双眼,小声说道。春亮回想起在见到自己一行人之前,切子两人打发时间般攻击的骑士们尸体。虽是敌人,却也教人同情。
春亮瞄向菲雅,察看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冷静——但真的是这样子吗?看见尸体后,她没有动摇吗?没有心生任何不安吗?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没有时间。
目的地帐篷一目了然。那个帐篷明显比其他庞大,图腾华丽,布料也很高级。还有——
思列芙正凛然地站在那个帐篷入口。
「思列芙……!」
「那个名字并不正确。被腐臭祸具们用随便撷取的名字叫我,真是教我痛苦。我真正的名字是戴恩思列芙。」
春亮刻意露出笑容。
「明明是你主动报上了那个名字。」
「我没想到会和你们纠缠不清到现在。你们会对路边看见的沟鼠认真地报上名字吗?」
她轻轻摇动肩膀。
「……真是值得唾弃的丑态,太失算了……真想吐。想不到可憎的你们能一路挺进。」
「我们才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让开。我们绝不会让『骑士领化』成功。」
思列芙——正确地说是戴恩思列芙吧——轻轻抬起覆着护目罩般头盔的脸庞。
「你们的目的果然是『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吗?愚蠢。」
「哪里愚蠢了,你这笨蛋。你才愚蠢,现在看来连可以依靠的同伴都变少了吧?」
菲雅说得没错。既然这时没有出现支援的骑士们——就表示已经没有骑士了。她派出了所有人力。或者是骑士们都已无法战斗。所以现在和恩·尹柔依打斗的那些骑士是最后的战力了吗?
剩下的只有这家伙,和年迈的领主。
就两个人。就两个人而已。
那么,应该阻止得了。戴恩思列芙失去了「速度报应」,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过潘德拉刚吧。也应该不会有像切子她们那样的默契,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应该阻止得了——
安心引起的昂扬感从胸口深处翻涌而上。大概是被他感染了,菲雅和此叶他们也炯炯有神地摆出备战架势。不需要迟疑,接下来只要往前进——
但是——
戴恩思列芙嘲笑般哼了一声,对菲雅的话回答道:
「喔?你们这么认为吗?」
「什么……?」
她当场打横地伸直手臂——
「领主大人已经下令,一旦你们来到这里,就不再需要遮蔽视野的帐篷——别让领主大人感到无聊,愉快地演完终场吧!」
戴恩思列芙空手切断了帐篷前方紧紧拉起的支撑绳索,再轻轻拾脚,切断了另外一条。
这时正好强风吹来,从束缚中获得解放的帐篷往上大幅翻起,从戴恩思列芙砍断支撑绳索的前半部开始,像被人剥开般地掀起往后飞去——
于是,帐篷内部的模样呈现在眼前。空虚地留在原地的支柱,放着花瓶的桌子,整齐地一字排开的铠甲装饰品,长长的红色地毯。地毯尽头,有处类似王座、比地面高出一阶的高台。
不——不是类似。
那就是王座。
托着腮坐在轮椅上的领主托里纳克·阿嘉那就在那里,深邃的双眼望着他们。看得出菲雅「唔」地屏住呼吸,但她旋即咬住嘴唇,坚强地回望他的目光。
轮椅上插着长枪。据恩·尹柔依所言,那是用以避免「一出领地就会死」这个诅咒所准备的「移动领」、「零号领地(Zilch Ground)」。不同于那把长枪——王座旁边,在领主伸手就可触及的地面上,还插着另一把长枪。
那个就是伤害了锥霞的身体,用她的鲜血污染这片大地,准备将这个城市「骑士领化」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
他们该破坏的东西。
已经就在眼前。只要打倒本质为受诅咒剑的少女骑士和年迈男人,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只要打败他们,就能让一切恢复原样。
一如往常的夜知家。一如往常的学校。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好,就快了。真的就快成功了……!)
他焦急起来,脚不由得迳自往前跨出一步。
但是,却见戴恩思列芙耸了耸肩膀。
「真是教人同情的肤浅——正是有如沟鼠的脊髓反射。即使是陷阱,你们眼中也只有放在里头的诱饵吧。」
「什么……?」
「你们的双眼比瞎子还不如,守护领主的骑士们就在这里。」
这里?哪里?
这个地方,原先放有帐篷的这个地方,除了领主和思列芙外没有其他人影。
不——如果是指人形的事物,那倒是有。
入口以及排列在红色地毯两侧的黯沉银色盔甲。盔甲们双手握剑,在身体前方垂直地将剑立在地面上,直立不动。是动也不动的摆设品。应该是摆设品——
「领主大人,请下令。」
「嗯。醒来吧——『银胄骑士团』!」
刹那间——
排作两列的盔甲同时一丝不苟地——将拳头举至胸前。
铠甲的「喀啷」摩擦声重叠响起。春亮一行人瞪大双眼。
「骗人的吧……!」
「这不是人类吧?没有气息。」
虎彻皱眉呻吟道。
「这么说来,是受诅咒的铠甲吗?蠢毙了……!」
「蠢毙了的是你们的脑袋。这是最古老且最优秀的骑士团,也是受令后才会行动的近卫骑士团。诅咒就是十六名死亡的骑士。换言之——是受诅咒的骑士团。」
那些盔甲吱嘎作响地动起铠甲,接着更是踏出步伐,正手重新握好举起的银色大剑,摇晃着头盔,发出不祥的金属声。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那种诅咒喔……!」
「愚问——诅咒是亵渎了所有概念的剧毒。这世上没有不受诅咒的事物。」
领主一边注视着盔甲们开始缓慢列队,一边回答春亮。然后像是为了打发时间,开始说起「银胄骑士团」的由来。
据说他们是某个小国灭亡时,最后固守在王座厅里战斗的勇猛骑士团的悲惨下场。他们将自己关在王座厅里保护国王,等着援军。期间,敌军在门外对他们展开各种精神攻击。杀害、侵犯骑士们的妻子或儿女,让他们听见妻儿的惨叫声。骑士团为了国王不停忍耐,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其实国王已在后头的房间遭人暗杀,一切都是敌国为了玩弄他们取乐所延续的假象——最后骑士团走出大门,一边发狂地大笑,诅咒着世间所有一切,然后壮烈地战死。
「他们不会感受到痛苦,也不会感受到恐惧。因为他们是从前只会愚钝地遵从国王命令,一直战斗到死亡的骑士。现在成为主人的我,以国王的身分规定他们『依着对祸具的憎恨行动』——只要这条王法还在,他们就会一直遵从我的命令。虽然在我失去国王身分的瞬间,他们也会因为诅咒试图杀害我吧。」
在领主说完的同时,银色盔甲们整队完毕。然后——他们朝着春亮等人架起银色大剑,迈出一步。十六副受诅咒的盔甲。受诅咒的骑士们。
对这意料之外的敌人,此叶紧咬牙关,架起手刀说:
「哼。我一直在想,你们意外地非常依赖受诅咒道具呢!」
「闭嘴,祸具。等达到所有目的,我会负起责任破坏他们!」
「诚然,尽会说些好听话!」
此叶与虎彻和「银胄骑士团」的第一小队接触。他们有着刀刃利度的手脚与甲胄骑士的大剑交锋,碰撞出高亢的声响。大概是受到诅咒后,硬度增加了,似乎连此叶两人也无法砍断。
敌人共有十六人,只靠此叶两人不可能抵挡全部。其中一名骑士率先接近春亮。
「春亮,快后退!」
菲雅闪过大剑,用拳头由下往上打向骑士的头盔。这阵冲击使得头盔上遮着嘴巴的零件松脱——底下可见完全风干的骷髅。眼窝空洞,嘴巴里没有半颗牙齿。春亮不寒而栗。菲雅的脸蛋也僵硬抽搐,但现在不是在意底下东西的时候。她使劲全力一踢,让那个铠甲往后退。
「怪物绷带……可恶,好重!」
「我也有些吃力呢……!虽然现在不该说丧气话!」
锥霞和黑绘也一边逃窜,一边伸长各自的武器。但是与甲胄骑士的质量与压力相比,两人的绷带和头发实在太过脆弱。
(可恶……明明只差一点了……!)
银色骑士们后方,可见戴恩思列芙的背影在红色地毯上逐渐远去。走到领主坐着的轮椅旁后,她转过身来,就此伫立不动。头盔底下的双眼冷静地观察着事态。可以感觉到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领主的决心和自负。
她与春亮他们之间,是身上穿着厚重铠甲,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和疲惫的十六名已死骑士。别说突破他们的防御往前进了,光是别让自己受到致命伤就已竭尽全力。
更糟糕的是——他们慢慢被逼得无路可退。被物量和质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想得到的办法他们全做了,还是束手无策。
春亮也让此叶变回日本刀的姿态。
「显杀……交叉!」
即使拔出日本刀攻击,也无法砍断骑士们的钢铁盔甲。
「怎么可能!」
「真是肤浅到教人同情。即便你是长年来受到诅咒的日本刀,他们也是长年来受到诅咒的盔甲,同样都具有惊人的力量。如今再加上『自己是骑士』这个概念受到了『骑士领化』的强化,可别以为能够轻易斩断。」
思列芙站在轮椅旁充满讥讽地说。春亮与此叶往后退开,调整呼吸。
虽然左手少了手指,但对于操纵此叶并没有太大的妨碍,只是依然十分疼痛。与坚硬铠甲碰撞时产生的冲击直接袭向残缺的部分,再从显露在外的血肉渗透至体内,胡乱反射。春亮紧咬着牙,刻意无视。
「我们的攻击并非完全无效……只要往同个地方攻击好几次,应该就能打倒,但……」
日本刀担心似地微微摇晃。是在担心他疼痛的左手吧。
春亮在握着她的手上用力,告诉她「不用担心」。如果只因为手指疼痛这点小事,就让此叶有所顾忌,那可就麻烦了。
「如果有效,我也什么都愿意试,但对方完全不给我们时间悠悠哉哉地尝试……呢!」
另外两名骑士同时袭向他们。春亮再次往后跳开。菲雅使出全身的力量,用身体撞向其中一个骑士,并顺势让他撞上另一个骑士,为春亮他们争取到了追击的时间。但是,菲雅皱起脸庞按着肩膀。
「喂……喂!你没事吧!」
「呼啊……别担心。只是肩膀有点脱臼而已,我已经压回去了。」
就在菲雅粗鲁答腔的时候,浑厚的呐喊声响起。虎彻正和骑士们大打出手。从正面迎击,使出浑身力气。他引开了最多骑士,但也因此受伤程度最为严重。身上血的颜色若隐若现,裂开的衣服往下垂落。
说到受伤,在场众人都不是毫发无伤。明明「银胄骑士团」出动后,还没有经过多少时间,他们却已满身疮痍。既是因为这支甲胄骑士团太过强大,也是因为与妲西覃、切子两人和其他骑士交手时,耗费了太多体力——
某种冰冷的感觉悄悄窜上背脊。
不想察觉——不想化作言语的——感觉。预感。
紧接着——
「唔唔——!」
「班长!」
鲜血四溅。锥霞正想后退,双脚却因为疲劳绊倒——紧迫着她的甲胄骑士刺出大剑,贯穿了她的腹部。
黑绘脸色大变,伸长头发拉过锥霞身体的同时,也让硬化的头发形成盾牌,滑进锥霞身前。骑士抽出大剑后,锥霞手按着腹部趴倒在地。春亮慌忙想上前掩护,但他也同样面临着甲胄骑士们的逼近,无法忽视。
背部又因寒意打了个哆嗦。
(可恶……都来到这里了……)
有道声音小声说着要他察觉。
有道声音小声说着要他承认。
(明明领主就在那里,明明可以看见长枪就在那里……!)
极其阴郁又黑暗的情感在心底蠢动,意图吞噬掉他所有的意志力与活力。
(再这样……下去……)
他极力不去思考接下来的话语。
藉由忘我地动着身体,将其推向急促呼吸的远方。
春亮竭尽所能地装作没有发现爬上背脊的不祥预感。
但是,他也不晓得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
意识——朦胧不清。
多半是失血过多的关系,每一次呼吸,被贯穿的腹部就一阵痉挛,传来身体像被人翻搅的痛楚。血肉在蠕动的触感。虽然习惯了,还是教人不快。
「呼……呼啊……!」
刚才她也被傅婷削下了一些血肉,虽说不死,但体力并非无穷无尽。视野明灭闪烁着,全身充满倦怠感,让痛苦的感觉变得更加清晰。
趴着的话,无法看见周遭的情况。锥霞在手臂上使出浑身力气,翻身变作仰躺。然后只是重复着呼吸,咽下喉咙深处逆流的血。有种不道德的味道。
意识模糊,视野迷蒙。
忽然间,她发现头顶上方有一双脚。
穿着黑色医师袍的男人面带一贯的嘻嘻笑容——低头看着她。她颠倒地由下往上仰望那个全世界最讨厌的男人。
这家伙至今都在这里吗?话说回来,刚才为止自己又处于什么状况?她想不太起来。但是,既然他在,那就是在吧。
「哎呀~情况真危急呢。『银胄骑士团』吗……连我也没料到他们准备了这张王牌。」
「暗曲……拍明……」
「妹妹,怎么啦?虽然说你不会死,但看见妹妹濒死的模样,还是教我痛心呢……如果你向我求救,我就会救你喔?」
他淘气地眯起眼睛,接着又说了:
「但相对地——我会要求你回来我这边就是了。」
「别开……玩笑了。」
有着血味的话语。再当然不过到反射性说出的回答。
但是——啊啊——
锥霞转动模糊的视线,可以看见他们。他们流下了许多鲜血,持续奋战不休。被打飞、跌倒、站起来。伤口一味增加,呼吸也一味愈来愈急促——
承认吧。
这个情况教人绝望。
再这样下去,不久之后他们将被全数歼灭吧。
就算没有丧命,一旦「骑士领化」完成,结果也一样。只剩下一点时间了。
那个家,其存在意义,都将消失。
他们存在于这里的这个意义本身,将会死去。
锥霞又哭又笑似地扭起嘴角。
「谁要……叫你救我啊。我要说的,是其他事情……」
她窝囊得掉下眼泪,对未来的空白感到想笑。
缺血的大脑不停运转着。拚命奋战的他们的身影也撩乱地旋转着。
在她脑海里的,只有疑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是想做那件事,也不是想做这件事。
就只是想看见笑脸。想悠哉地喝茶。想为了无聊的小事一起大笑。想吃着美味的料理。在那个起居室里,和他一起。或者是和大家一起,永永远远。
也就是说,一言以蔽之——
「我……她们……只是想得到幸福而已。」
「这又是个笼统的愿望呢。但我认为很常见喔。」
她的嘴巴擅自回话。朦胧的意识导致话语支离破碎。
「没错,我们只是想得到幸福。所以,告诉我方法吧,暗曲拍明。」
「……?」
「你连这种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吗?真无聊……啊啊,蠢毙了……」
真的。
蠢毙了。
刹那间,这句口头禅在她的心头点燃了熊熊怒火。甚至能抹除掉血之红色的火红热情从喉咙逸出,失去控制。
「告诉我啊!说你知道啊!就像平常一样!」
她瞪着他的脸庞,抡起拳头敲向地面,继续大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得到幸福啊。大家只是想得到幸福而已。试着让我……让大家得到幸福啊!说说看啊,暗曲拍明,说那种方法早已经是既知了啊!」
这是孩子气的迁怒,自暴自弃的呐喊。这点她也很清楚,可是,只能这么做。因为在濒死的自己体内,只残留着这样的冲动。
刚才的呐喊消耗掉了本该用以呼吸的氧气。呼吸好困难,视野模糊。
拍明的嘻嘻笑容——映入眼帘。
「你这番话,我就当作是挑战接下了。」
锥霞感到纳闷。他是什么意思?
他在说什么?
「呵呵呵,你说的这番话确实是未知。而既然有未知,就非常足以构成我们展开行动的理由——对吧?」
似梦非梦问,锥霞紧接着产生的疑惑是——
为什么现在拍明会像是询问旁人意见似地转过头呢?
*
在与学校相隔甚远的遥远他方——
在她们租赁的房子里的某个房间前。
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正与熟识的供应商讲着电话。是一如往常类似定期报告的资讯交换。当中算是闲话家常,她也会顺便问问他们的近况。问问从前曾经造访的那个城市的情况。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真是谢谢您。」
『我不太希望骑士领那帮家伙再扩大势力范围呢。工作要是愈来愈难做,我可就头疼了……敬这保持着均衡的世界和平,Bravo。那先这样了。』
她吁了一日气,同时将结束通话的手机塞进口袋。身旁有一名坐在走廊上,百般无聊地望着眼前那扇房门的少女。
「他们那边的情况似乎很危急呢。」
「那个大叔嗓门太大了啦……我几乎都听到了。真是无能死了的情况。」
少女——二阶堂久留里斜眼瞥向比布利欧,问道:
「那怎么办?」
比布利欧轻轻闭上双眼,思考着。
对于他们,内心的情感错综复杂。以往她曾是敌人,与他们战斗,然后察觉到了自己的过错。他们也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是错误的,被拯救了?就某方面而言算吧,但某方面而言又不算吧。虽然不晓得他们又是何种想法。
但是——如果是就被他们救出这方面而言,这点倒是很明确。他们救出了被囚困的自己,和流着鲜血的久留里。所以,至少可以肯定欠了他们人情。但是……
比布利欧叹一口气。先不论他们与自己一行人的关系——
「现在就算赶过去,大概也来不及吧。」
「……也是,况且我们也没有义务特地跑过去多管闲事啊。话说回来,那群家伙是死了还是活着,又跟我们没有关系。」
久留里辩解似地咕咕哝哝说。
比布利欧微微放松脸颊。
供应商告诉她的,他们的现况。城市正遭到「骑士领化」。学校的学生被挟持作人质。
搜集战线骑士领的领主亲自率领骑士军团来访。箱形的恐祸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惧。虽然不太清楚,但龙岛/龙头师团也在找他们的麻烦。
光听说明,会觉得情况很绝望。但是——
「放心吧。」
「……?」
一想到他们,总是不会只回想起其中的某一个人。脑海里会像连锁反应般,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身旁的另一个人,牵着手的另一个人,一起笑着的另一个人。
换言之——他们,活在名为「他们」的这个羁绊之中。
「他们有着可靠的同伴。如果同伴这种说法很奇怪的话……也可以说他们很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那份羁绊会成为他们的力量吧。」
「那个……我可以老实说吗?超逊的耶,又不是青春漫画。」
比布利欧咯咯笑了。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会成为力量……这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喔。」
「哼,我怎么没发现。」
「哎呀,真的是这样吗?」
她眯起双眼。两人眼前——至今一直注视着的,一个房间的房门。
心灵受创的一个家人长年来都将自己关在里头的那扇房门——
缓慢地打开了。
「嗯?你们在等艾希出来吗?那真是超级感谢呢!」
由研究室长国遣送回来,前几天才刚与两人重逢的艾希吟吟笑着说道。至于她像现在这样进入房间,是两人根本没有开口拜托,知道情况的她自然地主动提起。
艾希身后还有一名女性。
被曾是挚友的艾希;被至今一直下落不明,后来才发现她身受重伤,之前都由研究室长国保护着的艾希,像个孩子般老老实实地牵着手——
是她们家自豪的茧居族,奥拉翠耶·拉柏多尔姆那格。
她消瘦的脸上带着像是羞赧,像是过意不去,又像胆怯的微笑。
尽管如此,强势又太过乐天的挚友仍是强行牵起她的手,就这么往房外跨出一步——
比布利欧依旧面带微笑,用像在对自己的孩子谆谆教诲般的温柔嗓音说:
「久留里,你看。没有什么好发现不发现的,这不就在眼前吗?」
*
然后,春亮他们正如同远方的比布利欧所言。
望着他们的力量。
伴随着惊讶。
喜悦。
和些许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