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拉回稍早之前,夜知家。
「嘿咻……」
夜知崩夏一个人勤奋地打扫着庭院。别馆二楼,黑绘她们生活的住家部分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窗户碎裂,玻璃碎片四散,被压扁的窗框往下垂落,破破烂烂的窗帘随风飘扬。
崩夏先整理了最危险的玻璃碎片。用扫把打扫,再以簸箕聚在一起,丢进不可燃垃圾袋。
「大概就这样了吧~」
他转头环视一圈,确认成果。至少别馆前面一带已经变得相当干净。当然,缘廊和屋子里都还没清理,之后有时间的话再做吧。
鉴于目前为止都没有骑士再来这里,看样子对方也正处于没有余力攻击这个家的状态吧。春亮他们似乎进行得还算顺利。
至于他为什么会撇下他们,自己在打扫家里,他也只能回答说:「不由自主。」自己就算跟着他们一同前往也帮不上忙,那倒不如先动手打扫家里比较好吧。
「嗯……」
崩夏的目光停驻在别馆一楼的仓库部分。受到之前的战斗波及,铁卷门有些扭曲变形。崩夏费了一番工夫,勉强成功拉起铁卷门。
他走进仓库里。
虽然并不是发生地震,但毕竟潘德拉刚和骑士们曾在四周大打出手。崩夏一边哼着歌,一边大略确认着摆在架上或放在地板上的受诅咒物品有无异常。
「哼哼~略微受到诅咒的道具们情况是……嗯,也有几个已经解开诅咒了呢。等一切平定下来后得拿出去,再替换新的进来才行。有贴着标签要归还给持有者的是……这个和这个吧~不晓得家里还有没有包装用的缓冲材呢。」
他低声念念有词,走向下一个架子。
「不论再小的东西,不论再微小的诅咒,果然没有任何事物会想受到诅咒喔。因为大家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帮上他人的忙,才被制造出来啊。因为出了某些差错,才被愚蠢人类的负面情感覆盖,如果因此就被丢掉,实在太教人难过了呢。」
「啊~」这时崩夏像是想起了什么,仰头看向仓库的天花板。
「也就是说——我做的事情很单纯,就是资源回收喔。是环保呢,环保。虽然现在才发现,但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走在时代的尖端呢,真不愧是我!」
他拍了一下手,自卖自夸。
「就算有些脏了,有些损坏了,但说不定还可以用,也说不定有其他的存在方式。这里就是为了慢慢思考这些事的休息场所……吧?」
一个人喃喃自语完,他又一个人歪过头。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嗯~如果是春亮,也许会说这是在对我们人类所诅咒的道具赎罪吧……当然他说得没错,但从零以下开始产生这个动机的人是爸爸,我不怎么苟同呢!其实比较像是为了偿还债务吧。」
他察看起下一个架子,又往反方向侧过脸庞。
「嗯~笼统说明的话……就是想变温柔吧?不只是对人类,也对人类制造出的事物,和与人类有关的事物。不觉得这是很棒的事吗?至少我单纯地这么认为。不过,我想春亮也明白这一点吧。总归句话,就是爱啊,爱。这个家是由我们多到满出来的爱能量构成的喔。」
崩夏「嗯嗯」地颔首,走到最后一个架子前。这时,他突然咯咯笑了。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很疑惑呢。我为什么要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话呢?是的,老样子就是因为『发展』。」
不由自主——的方向性。偶尔会包覆住自己,对他耳语,推动他的事物。
要求他「那么行动吧」的事物。
自己将其称为「发展」。
「顺便再多说一句的话,我会优先开始打扫别馆四周,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从春亮他们在的时候起就在打扫了。其实应该从主屋或起居室开始打扫比较好吧。但是,正如『发展』所说,醒来的时候,四周干干净净的当然比较好嘛。虽然这完全只是心情上的问题。」
然后,崩夏在那个架子前蹲下。
目光停留在最下层的一个东西上,直勾勾地注视着。
接着伸出手——轻轻抚摸。
「你是在担心会对春亮他们的『发展』造成影响吗?呵呵,真是温柔的孩子。不过,你想太多喽。他们会张开双手接纳你……非常自然地,理所当然地,天经地义般地。就像那些孩子至今一直在做的那样。所以,你不需要害怕。」
啊啊——这时崩夏总算察觉到了。
自己会在这里,会来这里。
「都是为了让还半睡半醒的你,察觉到自己的『发展』呢……换言之我的任务,就是朝睡懒觉的少女最后再推一把。」
于是,崩夏仅用指尖轻戳了戳那样东西。坚硬,却又带着不可思议暖意的触感。
「不过,你不需要闹钟呢。也不需要摇你起床的手、叫醒你的话语,或是用勺子敲打平底锅的噪音。」
咯咯轻笑后。
他温柔地,只是非常温柔地——接着说道:
「你只要意识到就好了……知道吗?你早就——已经醒来了喔。」
在他的视线前方。
蓝色的壶喀答摇晃了下。
*
春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光景,连连眨了几下眼睛。由于太过出乎预料,他必须花一点时间,才能从记忆中唤出他确实知道的那个存在。
就在一名甲胄骑士要往春亮挥下大剑的时候,从旁飞来了某样东西,露出獠牙咬住骑士的喉咙。那是——
蓝色水银形成的野兽。
啊啊,这是。这是她的——!
紧接着声音传来。怀念到几乎让人热泪盈眶的,那个声音。
「蓝蛊之二十八,名称『不详』。蓝蛊之二十九,名称『乌拉诺斯』!」
回过头后。
春亮看见了。
头发遮住了一边眼睛,穿着有很多口袋的大衣,脚上不知为何穿着长靴,在身旁召唤出她诅咒形态蛊毒们的——
「蓝……蓝子!」
「蓝子!为什么!」
他没有看错,确实是蓝子。与比布利欧家族会战斗时,身负足以致死的重伤,去年圣诞节才发现她奇迹似地仍然活着,慢慢地等着恢复——本质为受诅咒壶的她。
蓝子散发着怯弱小动物般的气质,缩起脖子,害臊似地忸忸怩怩。果然是她,就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嗯,呃,那个,是崩夏……」
「——蓝子!」
蓝子话才说到一半,菲雅就冲上前紧抱住她。菲雅的表情千变万化,她一下子用脸颊摩蹭蓝子,一下子摇晃或是来回抚摸蓝子的身体。
「啊啊,真的是蓝子!为什么?怎么会?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没事吗?跑来这里!」
「……呼耶~」
蓝子任由菲雅将她摇来晃去,发出了教人怀念的声音。但是,她的目光忽然望向身旁——受到召唤出现后,有着大型犬只形状的蛊毒猛地扑向朝她们逼近的甲胄骑士。
「那个,菲雅……我很高兴,但现在……」
「也……也对。现在……嗯,不是时候呢。」
菲雅的混乱似乎总算平复些许,放开蓝子的身体。
「虽然一头雾水,但你刚才说了老爸的名字吧?光是这样,我大致上就全都明白了……你愿意……协助我们吗?」
「我就是为此,才过来。」
明确清晰的回答。明明对她而言,使用蛊毒应该不是件开心的事。应该是她自己也憎恨着的力量。
春亮很感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后说:
「虎彻!那个像是动物的东西是同伴喔,你放心!」
「咕喔……哼。诚然,你的援军尽是奇怪的东西。没想到连野兽都来了——」
尽管全身伤痕累累,虎彻仍是果敢地以虎爪与甲胄骑士对抗,语气粗鲁地如此嘀咕。他的回答让春亮觉得有些奇怪。
「……连野兽都?」
虎彻不语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方才被骑士的大剑贯穿腹部,身受重伤,现在应该正集中精神在恢复上的锥霞。只见那里——
不知何时站着低头注视着倒地锥霞的暗曲拍明。
接着,他振臂一挥后。
一群穿着医师袍的人蓦然出现在周围。
拍明先是瞥向锥霞,再瞥向春亮。
「不用这么吃惊,我只是使用了运输类和隐身类的祸具。」
「不,不说这个,你为什么……」
「现在好像没有时间说明理由了呢。虽然我们这边肉体派的人不多,但也有勉勉强强可以应付战斗的技巧喔。这才是重点吧?」
「喝啊——!吃我一记拳头吧!名称的话……在下想到了!知性破坏拳!」
「嘻嘻嘻,你那像是猩猩又头脑简单的发言,想不到还不错嘛。但说话就不像是猩猩了,加减之后又变零分了喔。」
「那……那么……呜,呜吼吼——!」
「呜哇啊,明明是人类却学猩猩的叫声,真教人反胃。那样子彻彻底底是头脑简单,所以扣分。」
「到底要在下怎么做啊!」
总觉得似曾相识的巨汉研究员拳头上装着类似手指虎的道具,抡拳挥向甲胄骑士。阴沉的女子挥着调教用的鞭子。其他出现的研究员也都各自拿着奇怪的道具,有像是棒子的东西、像是扇子的东西,和像是吉他的东西。那些肯定都是能在战斗中派上用场的受诅咒道具吧。
若要再介绍,现场也有身上未持有受诅咒道具的研究员。
「我来晚了,谢罪这样的谢罪。」
一道小麦色人影跃来,一脚踢飞银色甲胄。她终于打倒了刚才交手的那些活人骑士吧。
「嗨。总之,事情变成这样了。你也来帮忙吧。」
「虽然理由是未知……了解。」
朝拍明点点头后,恩·尹柔依正想向刚才踢飞的甲胄骑士继续追击时——
有个人「咚当」地降落在那名骑士的头盔上。
春亮只能双眼圆瞪。由于太过不敢置信,他变得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可可萝·蓓妲洁莉。头发剪短了,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粉领族在穿的套装,但错不了,是从前他们曾打败的龙岛/龙头师团的一员。
「啊哈。好久不见啦,猎人、少年……呜喔!」
可可萝踩着的甲胄骑士强行起身。她在半空中翻转了几圈,着地后随意捡起某人掉在脚边的剑,与甲胄骑士的大剑交锋了几次后——是因为质量不同吧,她的剑断了。她往后倒退,又捡了把剑。
「咳,真脆弱呢,但算啦,这也是很棒的障碍训练。」
「你……你怎么……?」
「啊?你没听说吗?我现在被那个卑鄙又不人道的面具男饲养喔。而且还是用毒饵威胁我……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总之我目前没有打算和你们交手。」
「理事长吗?」
的确,他们已将可可萝交给理事长处置。她虽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过的恶人……但春亮实在不觉得理事长会将她私下处刑。大概是作为处罚,强迫她成为他的手下吧。
黑绘略微偏过脑袋瓜。
「这么说来,理事长好像说过跟驯兽师有关的话题呢……」
「虽然我觉得他说下毒九成九是骗人的,但也不能无视真的下毒的可能性啊。总之,现在那家伙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平常都使唤我去处理流氓或是无聊的纷争,难得久违地有机会可以真的大打一场,也让我享受一下吧!啊哈哈——!」
可可萝从现场取得武器,冲向甲胄骑士。
这时,春亮看见锥霞窸窸窣窣地移动上半身,他于是缩回手,协肋她起身。腹部的伤口似乎终于愈合了。
「……蠢毙了,情况好像陷入一团混乱。」
「也太混乱了吧!话说,咦?里头甚至还有莎弗兰缇操纵的人偶!」
春亮恍然发现,有人偶混在蓝子的蛊毒之中跳来跳去,试图引开甲胄骑士的注意力。春亮扭过头,在遥远的校舍顶楼上看见人影。不单是莎弗兰缇,白穗和伍铃她们也在。
「明明叫她们在密室躲起来……」
手中的此叶轻轻摇晃。
「我明白她们的心情喔。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也很痛苦啊。」
「而且现在也没有骑士再有余力去找她们麻烦了吧……就算有,如果只是一、两个人,伍铃也能用祝词的力量加以应付。总之,先感激莎弗兰缇的支援吧,可以干扰敌人。」
「也是。」
春亮对菲雅说的话点点头,重新架起此叶。如果只是握着,左手总是不停传来些许痛楚。是与铠甲和剑交锋时的冲击在体内横冲直撞后,形成的模糊又朦胧的发麻感。这种细微得无法确切捕捉到形体的痛楚反倒更让人郁闷。
但是,望着眼前的战场,他慢慢变得不再在意。慢慢忘记了痛苦。
感觉真不可思议。
面对「银胄骑士团」——总计十六人,带着机器人般的无机感袭来的威胁。
虎彻挥去虎爪,黑绘伸长头发,锥霞操纵着绷带。恩·尹柔依挥舞着脚上小刀,莎弗兰缇操控的人偶引开骑士的注意力后,蓝子的蛊毒趁机张口咬下。研究室长国的成员们各自使用着春亮无法理解的道具,摇来晃去地对付骑士。可可萝则如野兽般挥舞着剑。
所有人都在那里。有敌人,有同伴,也有分不清是敌人还是同伴的人。
心头不可思议地热了起来。春亮回想起至今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他们度过的——与某人接触、认识,互相碰撞的时间。同时也感受着这些。
如果没有那些时间,肯定无法看见这样的光景吧。也不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况吧。
(果然……是因为有菲雅在吧。)
他认为原点就是菲雅。她来到这里以后,一切就开始了。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体验到了各式各样的事物。坦白说,每一件事可能都有好有坏——但是多亏了她,确实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动了起来。
尽管如此,这次之后等在他们前方的,必定是「好的事情」。
他们渴求的,当然是快乐结局。
他不想再看见有人在哭泣的结局。不想看见会让人心头酸涩的结局。
体内静静地涌上力量。站在这幅画面前,这也是当然。
能够看见所有人的这幕光景,仿佛正在说「朝着快乐结局迈进吧」。
就在这时,用俨然成为指挥官的目光望着战场,朝研究员们下达指令的拍明突然对他说:
「喂喂,你在发什么呆啊?我们不属于体育类,终究专门负责大脑劳动喔。虽能争取时间,但要是期待我们能歼灭敌人,那可就伤脑筋了。」
「咦?」
拍明轻轻伸出手臂,指向某个方向。
红色地毯的尽头。
领主坐着轮椅身处的王座,他身旁的少女骑士——以及刺在大地上的受诅咒长枪。
「你们还有该做的事情吧?那就去吧,夜知春亮。」
「这家伙说得没错,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彻底歼灭这些铠甲。」
「……也是呢。」
菲雅神色认真地点头,手中的日本刀也轻轻摇晃。
「知道了。那么不好意思,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说完,春亮起脚狂奔。锥霞也跟了上来。黑绘、虎彻和恩·尹柔依也想冲过来,但被甲胄骑士挡下。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心力——不得不待在原地继续对付骑士们。
结果,脱离「银胄骑士团」包围网的只有他们四人。春亮、他手中的此叶、菲雅和锥霞。
「我和春亮负责近身战,上野同学负责远距离攻击,以及万一有人受伤时负责治疗。最后是怎样都好的一个人……算是最基本的组合呢。」
「不准说我怎样都好,可恶的乳牛女!」
「此叶,你要以那副姿态战斗吗?」锥霞问。
「老实说,我也很希望春亮能够待在安全的地方呢。」
「也让我帮忙吧。都来到这里了,我怎么可能只是看着。手也完全没有问题。」
春亮斩钉截铁地说完,日本刀传来了「呼」的叹息声。
「的确,对方看来也不是用手刀就应付得了的对象……而且我也不希望分开战斗后,突然发现有盔甲从后头逼近春亮,挥剑砍向他。」
紧接着,此叶的声音变得很认真。
「我会赌上这条性命保护春亮。春亮,为此我可以先做一个重要的准备吗?虽然要变回人型一下子。」
领主两人正等着他们的红色地毯就在眼前了。但是,既然此叶说要做重要的准备,当然不能无视。
「当然可以,但既然你要变回人型,我先闭上眼睛比较好吧……?」
「啊,都可以哟。就算不闭也没关系。是的,这也是知道春亮是哪一派的好机会。」
「?」
歪过头时,此叶已弹起在他眼前变回人型。对于满布在眼前的肌肤色,春亮反射性地想闭上双眼时,此叶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然后——
「嗯呣——!」
吻住他的双唇。
和之前的亲吻有些不太一样。有某种东西滑进他的口中,肆无忌惮地搅动,嘶嘶嘶咕噜地吸吮着。
「噗哈……很好——!干劲全都上来了!走吧,春亮!」
此叶的身体又砰地弹起变回日本刀。
「乳牛女——!你在做什么!太……太无耻了!」
「此叶!你又做这种事情!蠢……蠢毙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
「可……可恶……!春亮,我也要获得干劲!但是做和这家伙相同的事情,实在太过无耻了,所以,呃,我要这么做!」
「我……我也要!虽然蠢毙了!但这也无可奈何!」
菲雅张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将一头银发压向他的胸膛。锥霞则抓起他的手臂,紧抱在自己怀里。手臂被两团柔软的物体包夹住。
「喂,我完全一头雾水,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虽然我也觉得确实需要干劲!」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
四个人,就这方面而言很有他们风格地,往前迈步——
同一时间。
菲雅以自己的整个前半身感受着春亮的体温。
藉由他的温度——覆盖掉自己体内的事物。
在深处跳动着的一片黑泥。那并没有消失,依然存在。
看见切子制造出来的尸体后,蠢动着。「银胄骑士团」出现后,蠢动着。现场的战况愈是激烈,愈是蠢动着。此叶做出蛮横行径后,蠢动着。
换言之,就是不快的感觉。想大闹一场的感觉。
但是,现在除了自己的意志外,也有事物能够压制住那些冲动。
她将额头蹭向他的胸膛,闻着他的味道。
光是这样还不够,她回想起他肌肤的味道。
(……嗯。)
她用他的整个存在覆盖掉冲动,不去思考。但是,还是不小心想了。
身体深处的蠕动。一缕的不安。
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未来的选项肯定不多。
所以她可以轻易想像到。好的未来,不好的未来,最糟糕的未来。
当中会是哪一种未来被选中,她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春亮在此叶、锥霞和自己之间最想和谁在一起一样,她完全不知道。
尽管如此,她还是做好了觉悟。
到来的将是美好的未来——直到最后都这么相信的觉悟。
她再次用力吸一口气,让春亮填满自己体内。
然后,不安就和以往一样很轻易地被覆盖掉了。
单纯,美好,安心,如释重负。也许自己已经改头换面成了这个样子。成了只要用春亮填满自己,身与心都能变得健康的存在。
那么,走吧。一切就要结束了。美好的未来将要来临。
总不能一直黏在一起。抵达终点的瞬间就在眼前。
看见锥霞在另一边红着脸蛋放开春亮的手臂后,自己也以此为契机,缓缓放开春亮。远去的温度、气味、触感。
当然,她确实感到依依不舍,但相对地也有新的乐趣。就是因为会暂时分开,才能反刍这些滋味。她决定暂时都让自己沉浸在其中。
啊啊,真的。
光是想像下一次又触碰到他,竟然会有这般幸福的心情。
她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非常开心。
她们的温度远去。
然后当春亮回过神,眼前已经只有两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领主,和站在他身旁的戴恩思列芙。
戴恩思列芙无言以对似地摇摇头。
「无法理解。简直像是白痴大游行,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愚问——他们同样并不理解我们的正义,我们的意志吧。只是群孩子……一群看到游戏场里的沙丘要被破坏,就气得跳脚的孩子。」
「这里才不是游戏场的沙丘。你们试图破坏的,是我们重视的地方——所以,我们要阻止你们。」
春亮瞪着领主说。领主坐着的轮椅安置在王座上,那双饱含星霜历练的双眼俯视着他。
戴恩思列芙快速轻盈地移动到两人之间。
「……你以为你们办得到吗?」
「哼,现在只剩下你们了。我反倒想问你们,你以为阻止得了我们吗?」
听见菲雅这么说,戴恩思列芙晃动着肩膀答腔:
「只要有我和领主太人在,就能构成最基本的骑士团,就能构成排除可憎诅咒的神圣战场。别让我失笑了。」
她更是跨出一步,走到领主的正前方。
「让我难过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须请求领主大人的协助。」
「愚问。你是我的剑。既然有敌人,自然必须挥舞。」
领主用庄严肃穆的话声说了:
「因此——允许出鞘,戴恩思列芙。」
「遵命!」
戴恩思列芙凛声回答后,弹也似地举起手臂。护目罩状的头盔发出「喀当」的声响动了起来——底下,在弹起的护目罩底下……
是一对如同不祥的宝石般璀璨闪耀的紫色眼眸。
下一秒,身后的领主往她伸出手的同时,她的身体弹起。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
始终坐在轮椅上的领主手上,已经握着一把收在鞘中的大剑。
剑鞘根部有个形状像是扣锁的部分——那个扣锁的材质与构造,和戴恩思列芙戴着的护目罩状头盔很类似。那个鞘扣已经打开,略微可见底下绽放着不可思议紫光的刀刃。替换成日本刀的话,就是刀鞘开口被稍稍拉开的状态。
领主的手抚过剑鞘。由于鞘扣已经打开,只等着剑鞘滑下来。
脚底下的红色地毯承接了剑鞘的重量后,传来细微声响——
残留在领主手上的,是把闪耀着不祥紫色光辉,充斥着杀意的剑。
形状本身很常见,是有着厚度的双刃大剑。剑腹嵌着刻有图腾的薄钢板,以增加剑的厚度。如呼吸般微微明灭闪烁的紫光覆满了钢色的剑腹和白银色的刀刃。
「那就是……戴恩思列芙的本来面貌——」
「哈,别把他们想得太厉害喔,春亮。靠着电池发光,也许是很适合小朋友又有趣的机关吧,但你看,挥剑的持有者是个老头子。他打算坐在轮椅上战斗喔。」
春亮猛然惊觉。没错,握着那把剑的领主依旧坐在轮椅上。「十字军的建国旗枪」的诅咒是一走出它所支配的领地就会死。由于这个城市的「骑士领化」还未完成,现在领主是藉由另一把「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将那张轮椅当作是暂时性的领地——是叫作「移动领」吧——勉强将就的状态。
换言之,直到「骑士领化」完成之前。
领主都无法走下那张轮椅,「零号领地」。
「要坐在轮椅上战斗?蠢毙了。这要毫不松懈大意才能成功吧……?」
「愚见。你们并不知道戴恩思列芙的诅咒。」
领主说着,轻轻转动剑尖朝向他们。
那把剑以少女的声音,说起自己的诅咒。
「我的诅咒是……『一旦出鞘,必定杀人』。因此我这个存在被人称作魔剑。」
「不用说得那么得意,这种诅咒很常见。我也是妖刀啊。」
此叶不屑一顾地说,但戴恩思列芙的语气没有改变。
「真是蒙昧无知到教人同情。身为价值和尘土相同的低贱祸具这是当然,但你并不明白——『必定』这两字的意思。出鞘的我必定会为了杀人展开行动,必定为了杀人而存在,必定为了杀人而引导剑身——反过来说,当我的剑一出鞘,就已确立了『杀人』这个结果。」
「啊……?」
「必定杀人这个既定的结果、命运和因果,会促使我这把剑前进——其方向,其因果性的推动力量,正是我诅咒的显现。」
「——愚昧的孩子不会明白。戴恩思列芙,只能让他们亲眼见识了。映照在你剑身上的结局、紧逼而来的既定死亡,和因果引领下的确杀推动吧!」
「遵命(Yes),领主大人(My lord)!」
瞬间,他们两人——
坐在轮椅上的领主和他手中的大剑一同飞了过来。
以子弹般的速度,以炮弹般的气势。
轮椅倾斜,但大概是用带子或某些东西固定住了,领主的身体没有掉下来。连同轮椅的质量,他高速挥下戴恩思列芙。
「春亮!」
此叶勉强挡下这记攻击,将剑弹开。对于这仿佛接下了巨岩的莫大冲击,春亮全身的肌肉都在哀嚎,然后化作电流从左手的残缺处窜出。他咬牙忍痛。
领主坐着的轮椅往后滑开着地,但随即扭动车轮一百八十度转弯。明明领主没有进行任何操作。
这次轮椅没有直线前进,而是交互倾斜车轮,以跳舞般的动作欺近——目标是菲雅。
「菲雅!」
「唔喔……!」
这下子不可能再空手抵挡。应该不是刻意模仿可可萝吧,总之菲雅刹那间捡起掉在脚边,像是补给用品的骑士剑,好不容易才挡下戴恩思列芙的一记攻击。但是领主紧咬不放,连续劈来斩击。菲雅拚命防御——
「怪物绷带!」
领主后方,锥霞伸出绷带试图勒住他的脖子,或是抽走插在轮椅后方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但领主让轮椅的一只车轮立在地上,如陀螺般地旋转切断绷带。菲雅好不容易趁机拉开距离。
「呿,竟然……会动。真是奇怪了!」
「是戴恩思列芙在拉动……吗!」
「好像也能操控速度和路径呢。他们说过因果性的推动力量和确杀推动,总之就是『朝向敌人』这种笼统的向量……然后利用这种向量订定了这样的战斗模式吧。」
「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冲刺技能,但是……蠢毙了,打从一开始也计算到了轮椅的质量和机动性,再与攻击动作结合吧。说不定比一般普通的战斗还要棘手喔。」
「是啊,毕竟我们也没有和坐在轮椅上的对象交手过。不说这个了。」
此叶轻轻摇晃。春亮猜想她是在看菲雅的手吧。看她现场取得的武器。
菲雅依旧紧盯着前方,略微噘起嘴唇说道:
「我也不想拿啊,但是没办法。这么简单的武器,你就别追究了。」
「是啊,要空手应付大剑实在有难度……此叶,没关系吧?」
春亮也开口帮腔后,几秒过后传来她的叹息。
「算了——如果是那样的武器,即使发生了什么状况,我也能马上破坏掉。就当作是你的手变长了吧。但是,大意仍是禁忌,我该做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听好了,一旦状况不对劲,就要马上——」
「我知道啦……总之现在先别管我,专注他们那边吧!他们的动作确实吓了我一跳,但也只是以坐在轮椅上的状态取代双脚在战斗吧。没什么好怕的!」
领主如车子甩尾般移动轮椅后,重整态势,再度架起戴恩思列芙,目光平静地说道:
「——愚虑。说着没什么好怕的时候,说话之人早已在害怕。」
「闭嘴!」
车轮吱呀作响。双方再度交错。
春亮与此叶合力拚命与领主对打。戴恩思列芙是受诅咒的剑,又依自己的意志行动——所以「剑杀交叉」不管用。即使施展强力的招式「显杀交叉」——
「唔……!」
「我是被人喻为传说的魔剑!区区偏远岛国的妖刀哪能粉碎我!」
但对方也是长年受到诅咒的巨剑,双方互相弹开,感觉得出势均力敌。以为一击就能结束掉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散发着淡淡紫光的大剑,以难以想像是坐在轮椅上的人在挥舞的威力、速度和精彩多变的轨道狂奔。年迈领主的手臂怎么会这么有力?他自身的剑术技巧也教人瞠目结舌。高度的假动作、连击、反击……根本是大意不得的敌手。
「唔喔……哪能……一味防守……喝啊啊啊啊!」
「等等,菲雅,你太冲动了!」
但此叶的忠告慢了一步,菲雅做困兽之斗地以刚才捡起的骑士剑刺出攻击,却被领主的反击打中。那把平凡无奇的剑断裂飞起,在菲雅的脸颊上划出擦伤。大概是为了避免受到更严重的损伤吧,她娇小的身体猛然往后飞出,滚倒在地。然后又伸手摸索,捡起附近的剑。
「还没完呢……!」
她站起身,狠瞪向领主。不靠技术,而是靠着意志和信念的战斗方式。多半是对此感到不快,领主坐在轮椅上哼了一声。
「——愚行。你受到了诅咒,别像个拥有使命的骑士一样战斗。」
「少啰嗦,我……我只能这么做啊!」
菲雅再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冲。
「……使命?我当然有。我要以我原原本本的样子打倒你!然后让城镇、学校和那个家——恢复原样!我绝对不会放弃!」
春亮也不可能默默看着,一同冲上前去,和此叶展开攻击。锥霞也飞来绷带掩护他们。
在身旁摇晃的银发。
坦白说,菲雅几乎构不上是战力。但她愿意待在旁边,愿意和他们共同战斗,春亮非常感激,也觉得受到了救赎。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迟迟无法伤害到领主和戴恩思列芙。
乍看之下战斗方式很奇特,但其实两人的强大就像直球一样,毫不标新立异,单纯的强大。纯粹得没有破绽,没有醒目的弱点。
「呼……呼啊……!」
春亮他们不断消耗掉体力。至今连续战斗所累积的疲劳沉甸甸地压在背上。即使此叶能操纵他的身体,却不可能阻止得了肉体根基的消耗。对打造成的冲击集中在左手末端上,甚至让他产生痛苦化作了手指的错觉。理所当然在那里的感觉。无法遗忘的感觉。勉强自己遗忘,更是让他感到疲倦。
所以——当他挡下戴恩思列芙在空中滑行般挥来的横劈时,膝盖突然一弯没了力气。
「春亮!」
此叶没有选择硬是撑住,吸收冲击往旁跳开——或者该说任凭身体被击飞。
(唔!)
在急遽拉远的景象中,春亮看见在戴恩思列芙攻击的后座力下,轮椅的车轮旋转着,然后像在后回旋踢一样将锥霞往另一个方向撞飞。
春亮咬着牙关等待接下来的冲击,同时只能祈祷留在原地的她——
独自一人与亲生父亲对峙的她平安无事。
(菲雅……!)
*
轮椅发出了吱嘎声响,撞飞春亮他们后在地面着地。
菲雅拿着只是捡来的脆弱普通长剑,与领主正面对峙。
可能是解闷,或者是在操控推动力量——领主转着手腕,舞剑般让戴恩思列芙在身前旋转。视网膜上留下紫色光辉的残影。
领主的表情至今始终不变,一直是毫无情感。只是凝视着自己该执行的正义。但是这时,他的眼中似乎浮现了些许的困惑之色。
「我问你……延续刚才的话题。虽然这是愚论。」
「什么?」
菲雅蹙眉,但领主不以为意地接下去说:
「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战斗方式?就像为了使命不断站起来即是美德的正派骑士一样。」
和刚才一样的话语。菲雅也只能回以相同的感想,就是:「啰嗦。」
「你受到了诅咒,这样的战斗方式和我预想的不同。即使有免罪符机关封住了几个机关,应该还有其他机关吧?『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桩("A skewer loved by Vlad Tepes")』呢?『鲨鱼之牙("The Teeth")』和『花瓣剑贝瑞杰拉("The flower sword Verazella")』呢?变出来看看吧。」
「哼,你想看吗?」
「愚问。每一个机关都是我的罪证,摧毁它们将能弥补我的罪过吧。这是创造出你这个东西的——我这个父亲的义务。」
心头一缩。和变成箱形时听到的话语一样,这个男人的话语是毒。她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变快,几乎要掉下泪来。
但是,她不想服输。菲雅做了个深呼吸后,说:
「我……对你来说,只是错误的集结体吧?」
「没错。身为创造者的我可以断言,你的出生是项错误。你在错误中出生,在错误中被人使用,更被诅咒这项错误笼罩。」
没有花时间思考,没有花时间烦恼,领主立即回答。
像在说这是再当然不过的事情。像在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
对于他的武断,菲雅涌上想笑的冲动,但一边忍耐一边说了:
「那么……我再问得具体一点吧。你认为在如此大错特错的我体内,存有什么东西?」
挑战般,她故意用了那个字眼。
笔直地望着他,勾起嘴角说:
「『父亲』,说说看吧。我的体内有什么?」
「——愚问。有三十二个拷问和处刑用的机关,以及可恨的诅咒。」
「只有这样吗?」
「只有这样。」
领主依旧板着脸孔正经八百地回答。
因此菲雅再也压抑不了,放声大笑。
「哈哈……啊哈哈!你可能自以为很聪明吧,真是笨蛋!」
「你这家伙!在愚弄领主大人吗!」
戴恩思列芙剧烈摇晃着剑尖,但还没有冲过来。领主似乎是在思量菲雅的真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既然不明白,那她就为他说明吧。
菲雅轻轻将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心跳。温度。当中的事物。
「我体内——是啊,好比说……我知道怎么解开魔术方块喔。是你设计的吗?」
领主轻皱起眉,像在说不懂她在说什么。这又让她觉得有趣。
「其他还有很多喔。像是喜欢仙贝的心情、喜欢毛绒绒动物的心情,学校上课教的内容也都在我脑海里。我学到了很多知识。也会跳运动会时学的舞蹈,学习怎么打工也是轻而易举,以及担任服务生和销售员。还有——对了,知道怎么做巧克力。我可以做出很!好吃的巧克力喔。当然,包括学校里的所有人、商店街里的所有人、镇上的所有人……」
歇一口气后——
「还有喜欢春亮……春亮他们的心情喔。」
她不由得感到害羞,临时改口。但是,是真的。自己心里存在着这些心情。
「哈哈,我再问一次吧。这些心情是你用那张得意的嘴脸为我设计的吗?」
「呣……」
一旦化作言语,她就不再恐惧。
「——你一开始创造出的『理所当然是错误的我』……已经被其他事物给冲淡了。因为我是箱子的形状,里头当然塞满了很多东西。甚至到了原本存在的内容变得无关紧要的地步。从前始终空空荡荡的空隙也都被填满了,甚至到了满溢而出的地步。」
她在按着胸口的手掌底下,感受着拥有呼吸的那些事物。
来到这里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塞进来的事物。
在自己也没发现的时候,已如花瓣般层层堆积的事物。
所以——菲雅抬起头来。
没有对创造者露出笑容——相对地……
像要贯穿般地直瞪着领主。
「就算我的出生是项错误,但我在这里,来到这里,遇见大家这些事情——绝对不是错误。只有这点我能肯定!你没有权利否定这一切!」
然后向他大声主张。
领主轻摇着头,像要闪避菲雅的气势般,转变旋转着的戴恩思列芙的方向,做出突刺的预备动作。
「——愚想!」
杀意形成的推动力量再度驱使轮椅,迅如雷光地往她疾冲。
是威胁,但她不害怕。
她已经能够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存在。领主?犹如国王的支配者?古老的炼金术师?正义的执行者?这些意义微不足道。对自己来说,意义就只有一个。
菲雅紧握住剑,摆出备战姿势喊道:
「哈!明明不去了解女儿,却从一开始就断定她很愚蠢——在我看来,我倒觉得这样的父亲更加愚蠢!」
*
冲撞的力量相当大,她不认为自己能安全落地。
可能会再一次死去吧,希望能早点复活——锥霞心想着,但紧接着感觉到的不是疼痛。布料与骨架,柔软与坚硬浑然融为一体的触感包覆住自己的身躯。啪叽啪叽的崩塌声。看来她被撞飞得太远,身体撞进了搭建在附近的帐篷。真是预想不到的幸运。
「唔……!」
断裂的框架末端略微刺进了手臂,但比起撞在墙壁或地上,导致颈骨断裂或是头盖骨破裂,已经好上好几倍了。她拔掉框架,一边推开帐篷的残骸一边坐起上半身。由于身体急速移动,她感到阵阵晕眩。
不过是被轮椅撞飞而已——她暗暗咬牙。自己身体的长处只有不死这一点。一旦死了,就派不上用场,反而会让大家担心,她可不要。
(难道就没有东西……能给予我更多力量吗?如果有方法能帮他们……)
就在这时——
在倒塌的帐篷残骸中,支撑着身体放在地面上的手,碰到了某样东西。
锥霞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向那样东西——
然后「哈哈」地笑了。
「蠢毙了……因为太过渺小,甚至舍不得浪费力气破坏掉吗?」
被撞飞之后,春亮旋转着身子,摆出防御姿态。虽然是此叶操控着他这么做。
尽管如此,他仍做好了会撞在坚硬操场地面上的觉悟,绷紧全身的瞬间——
「咚呼!」却传来撞上肉身的触感。
「咦……奇怪了?虎彻……?」
「……」
虎彻张开双手接住了他。说得更正确点,是用公主抱抱着他。
春亮自然很难为情,滚也似地离开他的怀抱。
「虎彻?感谢你救了我,可是你怎么……」
「因为甲胄的数量稍微减少了。如果只有不才一个人,跑到这边来应该也不成问题……」
春亮瞥向四周。蓝子的蛊毒、莎弗兰缇的人偶,和包含恩·尹柔依在内的研究室长国成员依然还在战斗,但是——确实可以看见已经有几具银色盔甲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是吗?那真是得救了。其实我们这边体力也快耗尽了,如果你也加入的话——」
这时,虎彻目光不善地望过来,有话想说似地瞪着春亮。但几秒过后,又马上撇开。
「说实在话……诚然,不才也累了。不可能再以平常的状态攻击。」
「是……是吗?呃,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喝,那个,就是所以……」
此时,手中的此叶往上弹了一下。
「啊,难不成……虎彻,要由我来说吗?」
「不……不,村正大人!这种事果然……要由不才来说才对,所以……」
他在说什么啊?春亮偏过头后,虎彻像是下定决心般重新面向他,轻鼓着腮帮子说了:
「……这只是暂时的措施。」
「?」
「不才还没有认可你,也还不信任你。诚然,你真是莫名其妙又软弱。虽然软弱,但不知怎地有时候看起来也很强大。原本不才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家伙,但是那个……对了!因为心胸宽大的村正大人率先做了,所以不才只是模仿她的心胸宽大,或者也可以说当作学习,从同样的视点看看这世界也不错……所以!」
「是……是!」
虎彻揪起他的衣领,面目非常狰狞地将脸庞凑向他。
春亮还以为会被杀死——但下一秒,虎彻冷不防红了脸颊,别开视线。
「只有这次。只有这次……不才允许你,尽管玩弄不才的身体吧。」
「……!」
这句意味深长的台词让春亮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他也对左手上出现新的重量吓了一跳。
和式萝莉风的衣服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脚边的同时——
春亮的左手上已经握着没有刀鞘的日本刀。
「虎……虎彻……?」
「……别一直盯着我看,你果然喜欢男人吗?呜!奴……诚……诚然,竟然马上就用手指玩弄那种地方……」
「我……我第一次握,至少让我确认一下握起来的感觉吧!」
「呣,总觉得你这句话听起来很糟糕哟?」
「哪里啊!」
他明明真的只是为了确认握起来的感觉,轻轻动了动手指而已。
虽然左手手指有残缺,但想不到握起来相当密实。或许是虎彻本身也帮了他一点忙吧。
「……嗯,好吧。但春亮身体的优先权归我喔,虎彻。」
「当然,不才会以不妨碍村正大人为前提负责辅助。」
身体的优先权这种说法好像也怪怪的,但春亮决定不放在心上。
总之,虎彻也有辅佐持有者身体的一定能力吧。再加上此叶的力量后,春亮感觉身体变轻了许多。握着虎彻和此叶形成二刀流,当然也是生平头一次——但他总觉得应该行得通。
「……谢谢你,虎彻。」
「少啰嗦,闭嘴。你只要握着不才移动就好了,马上就会结束。」
粗鲁的话声。
春亮露出苦笑,为了回到战场迈开双脚。菲雅正与领主对峙。
可以听见——
充满了她的意念的,笔直的话语。
(菲雅……)
马上回去吧。和她并肩战斗吧。她已经没有问题了。
就在他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跨出一步时,此叶说了。
不知怎地,像是对某件事死了心般,混着深深深深的叹息。
「……啊~春亮,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先去个地方吗?」
*
才以为闪开了又回来,还以为缩回去了又马上袭来。戴恩思列芙这把剑有着这样的推动力量。虽是直线攻击,但移动轨道复杂奇怪。正当菲雅拚命地抵挡攻击时——
「……!」
她看见轮椅后头有东西像蛇一样弯曲成镰刀状。
而且是两个。
下一瞬间——
「『怪物绷带』!以及……『黑河可怜』——!」
锥霞猛然冲过来,跳舞般挥起双手大喊。移到左手腕上的白色绷带,和右手腕上的——回到原本所在位置的黑色皮带,化作两条螺旋蠢动着。
「呣!」
领主发出呻吟,转过轮椅,同时挥起戴恩思列芙往横劈去。但是,黑白单色构成的两条带子间隔着些许的时间落差,各自伸长并像是用左右手连续攻击般,接二连三攻击领主。
「喝……虽然是没有练习就上阵,但没想到还可以嘛……!」
「锥霞!那是……!」
嘴巴上说得轻松,但实际上相当需要意志力和专注力吧。锥霞满头大汗,说道:
「我碰巧在隔壁的帐篷找到了。大概是心想这么一条皮带,不需要特地破坏吧……或者单纯只是忙到忘了,总之,这是我的东西。虽然我擅自拿了回来,但对方不会有意见吧!」
「不过是拿回了一个渺小又脆弱的祸具!别得意忘形了!」
如此大喊的戴恩思列芙以自己的剑身切断「怪物绷带」和「黑河可怜」,紧接着轮椅滑进两者的空隙间欺近锥霞。早在菲雅握住剑之前,眼前就有个人钻进他们之间。
想也知道,是春亮。
不知怎么回事——他两手上都握着日本刀。右手上是优美的黑鞘日本刀,左手上是率性
的白刃日本刀。
「呜喔喔喔喔喔!」
春亮挡下戴恩思列芙后,旋即反击。力量与速度,是互相补足各自优点的连续攻击。菲雅本以为自己弄伤了的那只左手不好拿刀,但虎彻看起来比村正还重,是像杠杆原理一样善加利用两边的重量,一边补足握力一边形成破坏力吧。
春亮和领主不相上下地交手了几回合后,像是说好般大幅跳开。
「呼啊……呼……」
「和妮露夏琪大人相比,你太没有体力了,不才很不满。」
「……那也是当然的吧,不要拿我跟那种天生的战斗狂比啦。」
「虎彻,你再稍微增加左手臂的力量也没关系。虽然不能导致肌肉断裂,但只是肌肉非常酸痛的话,也只好请春亮忍耐了。」
「是,了解。」
「呜哇喔,真是斯巴达……」
春亮叹着气垮下肩膀,接着重振精神般,越过肩膀看向菲雅,弯起嘴角说:
「一切还没有结束喔,你要惩罚那个笨蛋父亲吧?让我们帮忙吧。」
「嗯,还有我喔。他就是最近流行的怪兽家长吧。虽然蠢毙了,但不对那种家伙付诸武力的话,他不会明白吧。」
锥霞也开口说道。他们听到了自己刚才对领主说的话吗?菲雅有些难为情——但是马上坦然地想:「嗯,算啦。」
和春亮他们朝着同样的方向这一点,让她勇气倍增。她瞪向领主。
「愚行……正如戴恩思列芙所说,不过增加了一、两样缈小的祸具,大势仍是已定。」
「是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真要说的话,我认为双方战力的差距确实缩小了喔。」
「连这句话也是——愚答。」
领主忽然伸出皱巴巴的手指,指着的前方是——
立在王座旁的一把长枪。
菲雅不寒而栗,迅速扭过头,确认装设在校舍墙面上的大时钟。时间,现在的时间——
「……!」
已经过了她们订为时限的两点。
像在说取得了足够的伤停时间般,时钟的分针继续前进。
然后当菲雅屏着呼吸,回头看向领主的方向时——
领主将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
缓慢地——
走下轮椅,用双脚踩在操场上,站直身子。
一踏出自己支配的领地就会死——被这诅咒所支配的他会做出这项行为,即代表——
「『骑士领化』已经完成了。」
领主瞥了一眼枪尖没进——已经彻底没进大地的长枪后,吁一口气。
然后静静地说出仅是告知事实的话语。
「我所站立的这块土地,已经是第二骑士领。」
菲雅他们愕然地看向那把长枪。
「怎么……会……!」
「没能来得及吗……!」
教人发毛,冰冷又黑暗的感觉笼罩住背部。虽想推开,却纠缠不休地紧黏不放,小声地耳语着要他们面对现实。
时间已经过去了。
枪尖已经完全没入了地面。
一离开领地就会死的领主现在正站着。
这些事情所代表的涵义。
真的吗?没有赶上吗?为了排除自己一行人,骑士领已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那个家所拥有的意义已经消失,他们的栖身之所也已经消失了?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
总觉得很不真实。意识麻痹了般朦胧模糊。用以掌握周遭状况的感官陷入混乱。
就在这当中,他们更是发现到了。
站着的领主的五官、脸颊、手背,原本在上头的皱纹似乎变少了——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看起来像是变年轻了。
此叶呻吟般地说道:
「你的脸……!怎么会有这种事……!」
「愚问。『零号领地』只是提俱我能活动的最基本土地——但第二骑士领是远比『零号领地』还要辽阔,还要正式的领地。对于站在正式领地上的领主,就该给予应有的正确体面。刚才的模样不过只是暂时,现在这样才真正是身为领主的我平时的姿态。」
领主以皱纹变少了的手,挥起戴恩思列芙以确认重量。领主并未返老还童到足以称作青年的地步,依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但是,他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刚从轮椅走下来的老人该有的气息。只有着教人匪夷所思的强大,仿佛是依然年轻茂盛的古木一般。
健壮、强健、刚健。不是指肌肉多寡,而是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这几个形容词装饰着他的身体。他低头看向自己挥舞的戴恩思列芙。
「第一骑士啊,不需要再手下留情了。卸去更多剑鞘吧。」
「但您的身体呢?」
「愚问。如果是这副肉身,无须担心。」
「遵命。」
领主抚过包覆着紫光的大剑剑腹,下一秒——沿着剑身,嵌在剑腹上有着图腾的钢铁薄板部分掉了下来。不,那已经不单单是薄板了,掉在领主脚边的是细长的铁块。感觉上可以理解。领主说得没错,那是戴恩思列芙这把大剑最后的剑鞘。是形成镇石,形成枷锁的事物。
剑鞘褪去后留下的,是厚度变得比之前薄,模样优美的戴恩思列芙。
勾勒出清廉与畏惧的直线,毫无黯沉的白刃——上头又笼罩着紫色幽光,看起来甚至带有着神秘、幻想色彩。感觉得出没有半点多余和强硬加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那副模样让人不由得确信,这才是她本来该有的姿态。
领主略微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说了:
「神话时代的魔剑并非随时都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有时是因为挥剑的人身体承受不住,有时是苦恼于无法随机应变。所以我才打造了这块枷锁,装在她身上。」
「哼。诚然,希望你不是在虚张声势。曾有个男人佐佐木小次郎也是气势如虹地扔了刀鞘后,结果输了。」
虎彻说完,领主依然面无表情,但声音中掺着无言以对的音色答道:
「在『零号领地』半强不弱的力量下,我年迈的肉身与戴恩思到芙的性质并不相称。但是,现在不同了——」
领主原先缓缓移动着剑尖,但就在他的动作看似忽然停止的瞬间——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在春亮身后。
「……咕,唔唔——!」
春亮发出呻吟声。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了?
领主的模样、状况和一瞬之前判若两人。两把日本刀在眼前互相交错。春亮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脸颊上出现一道血痕——至此他终于明白了。是那个冲刺。领主和先前一样,藉由戴恩思列芙的确杀推动,以整副身躯冲向春亮往他劈来——带着堪称异常的速度。虎彻和此叶刹那间挡下了。但他们没能完全挡下,春亮被划伤了脸颊。
仅是脸颊。只要再有些许偏差,再差个几公分,剑的位置不一样的话——
春亮打着寒颤,无意识地将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没事的。没事——
春亮慌忙起身,同时不敢置信地低喃:
「怎……怎么回事?刚才那也太快了吧……!」
「哈,你那张恐惧的脸就像被关在笼里的猪一样,非常适合与肮脏祸具同居的你。难道你以为那么慢的动作就是我这把魔剑的受诅咒程度吗?必死这个诅咒代表着什么意义——你就亲身体会一下吧!」
戴恩思列芙大喊的同时,领主蹬地而起。白刃在空中滑行般疾速逼近,快得有如箭矢,有如子弹。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这边!
「奴……咕呜!」
「菲雅!」
啪叽的怪声传来。瞬间举起的剑断裂飞起,同时像被车子撞到般的压力与冲击迎面扑来。她无能为力地腾空飞起,滚倒在地。或者是自己下意识地跳跃了吧。不晓得。撞在操场上的身体发出了吱嘎声响,但似乎至少避免了致命伤。她勉强起身——但就在这时,击飞自己的领主旋即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再度冲去。大概是料到了会攻击自己,成为目标的锥霞反应极快地往旁跳开,但是——
「咕啊……可恶,蠢毙了……!」
「锥霞,你没事吧!」
「只是手臂稍微被割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从锥霞的出血量看来,菲雅不觉得手臂只是稍微被划伤而已。锥霞无力地垂着手臂,也勉强站起身。明明预料到攻击,自以为在完美的时机闪开了,却无法彻底避开——这就意味着对方的速度甚至超出预料。
心跳极快。身体不停发抖。全身的疼痛非常碍事。
真正可说是解开了枷锁的戴恩恩列芙的速度,和在「骑士领化」的庇护下,领主那发挥到极限的力量——确实压倒性的强。这点她不得不承认。
「大家别靠在一起!稍微散开!」
春亮上气不接下气,仍是再次架起日本刀。
魔剑如同炮弹般再次飞去。春亮暂且没有抵挡,选择回避——但是没能彻底避开,结果此叶两人又和那把魔剑交锋,好不容易使其偏离轨道。春亮会皱起脸庞,是因为肩膀快要脱臼了吗?还是左手在痛呢?也许两者皆有。就在以目光追逐领主行踪的瞬间,菲雅趴在地上翻滚身子。白刃掠过头顶上方,感觉得到几根银发被切成好几段飘进空中。
(混……帐……!)
他们单方面地被压着打。被暴风般的残虐玩弄着。
速度快到甚至无法以肉眼看清的冲刺斩击。但对方的快速并不代表轻盈。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会感受到大剑的重量感。是藉用速度这个协助者的帮忙,转换成破坏力。
就像是从四面八方,无止无尽都有带着杀气的火车冲过来一样。
虽然拚命忍耐,但不可能毫发无伤。不论是菲雅、春亮还是锥霞,身上的伤口都一点一点增加。身体也开始慢慢无法随心所欲行动。就算想反击,她也没有武器,甚至没有时间寻找掉在地上的剑。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就没有办法吗?没有任何……对策吗?
春亮心头也同样充斥着这种黑暗的焦躁感吧,他向右手上的日本刀问道:
「此叶……!你能找到破绽吗?」
「速度确实很惊人……但对方的动作一直像弹珠一样只有直线。只要能看清楚攻击,也许就能反击……」
原来如此,她说得没错。至今领主都是如火车般重复着冲刺后退而已。纵使是超乎常识的速度与力量,只要能够看穿对方的动作,应该就有办法突破吧。
决定好暂时的方针后,他们重新看向领主——这时,领主正好停下了不断反覆的冲剌。
他站在前方,就和方才在轮椅上一样,舞剑般转动着戴恩思列芙的剑尖。是藉用那个动作在操控冲刺的向量吗?
领主瞥向手中的大剑说:
「戴恩思列芙——太横冲直撞了,久没活动,所以无法忍耐吗?」
「是!真是非常抱歉,是我耐性不佳。」
「这种马上长枪比武般的单纯虽然不错,但一味这样横冲直撞,只能说是愚行。再更加集中、磨练、操控必死诅咒的因果力量吧——这样一来,你的剑就不会在无谓的距离内行进,而能继续追寻骑士连击般的因果吧。可以办到吗?」
「……如果能给我一点时间冷静下来的话。」
「允许。」
领主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继续舞动剑尖。
锥霞一边治愈身上满布的新伤口,一边纳闷地咕哝: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攻击……?」
此叶用让人联想到她正带着抽搐微笑的沙哑声音答道:
「在我看来,他们好像马上会让我们刚才的作战计划泡汤喔。对话内容似乎在说——只要稍微休息一下集中精神,也能做出不同于刚才只是冲刺的动作。」
「……姑且不论那种事情是否真的可行,但假设以那样的速度,能和一般的剑一样展开激烈攻击的话,那就有些……」
虎彻说到一半住了口。多半是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再说下去吧。说出一般而言可称作是丧气话的话语。
这时,春亮气喘吁吁,瞪着领主说道:
「……但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逃跑吧?我们现在也快耗尽体力了,就趁这段时间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吧。不论对方的动作有什么改变,我想应付起来都会比现在轻松一点——」
「喔?你们可以这么悠哉地休息吗?」
戴恩思列芙的声音含有明确的嘲弄。此叶颤动了下。
「你是……什么意思?」
「不愧是只知诅咒的顽劣祸具,太愚蠢了。竟然忘了——你们可是没有赶上喔?」
「什么……?」
「『骑士领化』已经完成,身为国王的我的主人会最先得到庇护。当然,接下来就轮到其他人了。失去意识的人也没有例外……不过死了的人自然是另当别论。」
大概是游刃有余的体现,戴恩思列芙流畅地接着又说了:
「现在长枪正慢慢给予众人正确的庇护,让骑士成为完全的骑士。而完全的骑士绝不会难看地趴在地上,因此那份力量会让他们站起来吧。直到所有力量传递完成——原先昏过去的骑士们醒过来,你们认为还需要多少时间?」
「!」
她的意思是——至今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倒的好几名、好几十名骑士,将会醒过来吗?再一次怀抱着憎恨、怨慰和正义感袭击而来吗?
菲雅迅速看向身后。为他们绊住「银胄骑士团」的大家——已经有几具盔甲倒在他们脚边。但教人不敢置信的是,就连那些倒地的盔甲也看似在微微颤动,看似准备再次起身攻击。
菲雅的背脊发凉,黑雾涌上大脑深处。
即使心想着不可以想,还是忍不住想了。
得到了异常的速度与力量的领主和戴恩思列芙。如炮弹般的高速推动攻击。再加上两人接下来可能可以用那种速度,和平常的剑一样与他们交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与之抗衡吗?不晓得。不晓得。
连形成压倒性威胁的领主两人,他们都不知道能否突破了——
现在还要再加上……
残留在后方的威胁也会醒来吗?到了这个地步,骑士们的力量会被重新设定吗?不,若他们那般费尽千辛万苦削减的战力,将变得更强并回归,那样,那样,不论再怎么挣扎都——
「还没有!」
春亮大喊。他的语气之坚定让菲雅吃了一惊,大脑深处的黑雾遭到吹走。
「还没有结束——在其他骑士赶来之前,在事态开始演变之前,我们会『现在』就结束掉这一切!也只能这么做!」
「虽然还是需要恢复一定程度的体力,但下一击……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吧……」
「诚然,即是背水一战。」
「嗯……只能上了。虽然由我来说蠢毙了,但就算要赌上这条命……!」
说得没错——菲雅也再次为自己加油打气。只能上了。现在就想着结束还太早了。要绝望还太早了。既然有事情该做,既然有可能性,就只能行动——
但是,办得到吗?他们真的能够打倒——
身为国王,早一步得到了「骑士领化」的完全庇护的领主吗?还有以死亡这个因果为诅咒的古代魔剑戴恩思列芙吗?
打倒后,能够破坏掉他们身后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吗……?
「此叶,可以吗?」
「呼……我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春亮朝菲雅招招手。菲雅边警戒着领主两人的动静边靠近他。
春亮先将此叶夹在腋下,用空着的手摸索口袋——然后丢来了她熟悉的东西,甚至让她感到怀念的东西。而且是两个。
两个魔术方块。
「啊……」
「刚才我从此叶脱下的衣服里拿了出来。」
菲雅定定望着手中的魔术方块,只能开口问:
「乳牛女,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可是,这也没办法啊。」
此叶粗鲁又不高兴似地回答。但春亮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笑着说:
「哈哈,此叶,你话都不说完整呢……菲雅,她说的没有办法,不是指为了打倒那家伙需要你这么做。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你刚才对领主说的话。」
只见日本刀像在抗议说「喂,春亮!」般晃了一下,紧接着传来叹息。
「……既然你说你体内塞满了许多东西,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这样一来,只是这一瞬间的话——我只是这么判断而已。换句话说,只是做好了觉悟。」
仅是这一瞬间的话,你没有问题吧。不会发狂吧——
此叶是如此判断,决定信任她。
然后赌上这个信任,做好了觉悟。
是这个意思吧。
某种情感涌上心头。菲雅紧握住魔术方块后,春亮右手上的日本刀更是摇动,忽然想起似地轻快又说:
「嗯,就是那个嘛,和某次一样。就算你发狂,我也只会哼着歌把你破坏掉而已,所以你可以不用想太多喔。」
此叶用很明显听得出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大概也知道是开玩笑,春亮只是耸一耸肩。
然后——菲雅也——下定决心。
双手各自握着魔术方块,边确认其硬度边说了:
「……总觉得只有现在这个机会,所以我先告诉你们吧。眼前的戴恩思列芙拥有最后一张免罪符机关。只要装上最后那一张——我就『百分之百』不会再发狂,会成为无害的存在。确确实实……无庸置疑。」
「什么!菲雅,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真的。是暗曲拍明告诉我的。」
锥霞条件反射性地皱起脸庞,但菲雅笑道:
「我想他没有说谎。如果他骗我,远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那个人应该会开口订正。」
转头看去后,领主挑了挑眉。
「——愚问。确实会变成那样吧。但是——」
现在她不需要听到接下来的话语,所以她强行打断。
「嗯,至于我到底想说什么……就是这会是我进行的最后一次拷问、最后一次残暴吧。所以,我也想先说明一下这个的涵义。」
「涵义……?」
「虽然是事到如今,说了也不能怎样,但我不想对你……对你们有所隐瞒。我这样东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东西。」
春亮歪着头,有些勉强地勾起嘴角。
「真的是事到如今。虽然我没办法轻率地说我早就知道了……但关于你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老早就知道了,所以——」
「还有事情你们不知道,我想告诉你们。」
春亮闭上嘴巴。
然后菲雅——回想起昨天自己还变成箱形,封闭起内心的那时候。
在自己的房间,当时藉由通讯机器与拍明交谈的部分对话——
你还记得文化祭那时的事情吗?
没错,你对自己的机关使用机关时,我录了下来好进行观察。这段影片实在非常有用喔。我们事后反覆看了好几次影片,加以分析、调查、计算。
甚至做出了仿冒品。
但是,我们就在这个步骤碰到了瓶颈。想想其实也是当然啦。
嗳,你不觉得奇怪吗?不觉得这是未知吗?
可以变形成三十二种机关的钢铁箱子,这种东西可能存在吗?不不不,实际上你不就存在于这里吗——不是这种哲学性的问题,而是更加现实的——纯粹地就科学和物理而言。
就体积、质量、强度、构造、机关上而言。
那样的变形机关应该无法运作。
物理上不可能。你这样子的构造违反了物理法则。
你现在大概露出了「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的表情吧。嗯,我明白你的心情喔。毕竟你现实中就是被创造出来了啊。因为你体内最根本的未知,位在最根本的地方,所以你始终没有去留意。就像人类不会意识到心跳一样。
那么,现在回到免罪符机关这个话题吧。它能让你的一个机关无法使用,同时也能对其他机关发挥出「减轻诅咒」的效果。
为什么限制你机关的东西,具有减轻诅咒这种力量?
你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我给个提示吧。只要想出这个答案,就也能够解释我刚才说的,你那些物理上不可能运作的机关。
那就是——
菲雅缓慢地吸一口气。
意识着两手上的魔术方块。
想像着自己最后一个残留的拟似姿态。自己这样东西的形态。
「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没错。回想起来,她应该早在很久前就知道了吧。自己这副身体是怎么运作的?自己这个机关箱的原动力是什么?
姑且不论塞满了许许多多东西的「现在的自己」。
她不否认领主说的,一开始的自己是错误的存在。
因为无法否认。
所以只能接受,承认。
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没有胆怯也没有不安。
只是有些悲伤。
仅此而已。
「……」
她又吸一口气。这是最后的缓冲。
祈祷般地紧紧握住——
在壁橱里找到,春亮送给她的立方体。
和第一个拥有的学妹给她的立方体。
然后菲雅说出了那句话。
说出至今从未意识过,代表着自己这样东西的那句话——
「——祸动(curse/calling)。」
左右手上有东西弹起,接着感觉到重量。
两把螺旋钻的触感。
菲雅先用像在看自己孩子般的眼神望向它们后,轻轻转头看向春亮他们。
露出落寞的微笑,说了:
「我……在受诅咒之前,就是利用诅咒的力量在运作的机械了。」
*
「这副身体,我这块钢铁,原本就是熔解受诅咒道具再铸成的东西。受诅咒的剑、受诅咒的盾牌、受诅咒的铁槌……换句话说,那些『受诅咒的钢铁』就是我的原料。那些诅咒的力量补足了我这个机关的矛盾,否则一般的钢铁根本不可能运作起来。」
领主没有反驳。那也是当然。
被迫察觉、回想起来的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出生经过。她说的不可能有错。
「……在那个城主将我当作是拷问处刑道具使用,被受害者们的负面意念诅咒之前——我,我的肉体就已经受到了诅咒。一出生就受到了诅咒,所以——」
她想问:很恶心吧?
她想问:不快渗入了四肢百骸吧?
她想问:我比受到诅咒还要受到诅咒吧?
但是——
「什么啊,原来是这点小事。」
春亮如释重负般地抚着胸口,这么说了。
然后,带着一贯的微笑看向她。
像在说她的告白根本没什么大不了般。
像在说在意这种事情实在很蠢般。
语气轻快地问她:
「那么,只有这样吗?」
「……只有这样。」
菲雅放松眼角,像与春亮对抗般露出笑容,同时流下一滴眼泪。
既是因为春亮的反应让她很开心——
也是因为春亮没有察觉到她告白中真正的涵义,让她感到安心。
*
那么——菲雅两手上拿着螺旋钻,与领主正面对峙。
春亮也确认着此叶和虎彻的重量。菲雅的出生经过确实让他吃惊——但是,他还是只觉得那又怎样。就算菲雅在刚出生时有着许多错误,是发狂的炼金术师打造出的疯狂作品,也不该轻蔑现在在这里的菲雅。
锥霞让左右手上的带状武器如生物般蠕动着,问道:
「有计划吗?」
「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拟定复杂的计划,也没有时间付诸实行了呢。只能单纯地冲上去了。」
此叶答完,菲雅甩了甩银发。
「呵呵,乳牛女,最后的最后我们有志一同呢。我也同意。既然没有时间,就只能一击决胜负——要一击必杀。你们设法制造机会让我能给予一记攻击吧,之后我会看着办。」
菲雅的提议并没有任何具体的内容。日本刀往上扬起,像在观察她的表情。
然后叹气一声。
「失败的话我可不管喔。」
「交给我吧。」
菲雅咧嘴笑道,他们就此准备完成。
但是,这点对方也一样吧。
领主摇晃着的剑尖稍微改变了节奏。
「愚行——这是我最后的慈悲。我的目的已经达成,若是你们逃跑,姑且不论可恨的祸具,你们人类的性命也许能保住。」
「哈……逃走后只有我们活下来,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吗?不用你费心!」
「那真是教人打从心底觉得蠢毙了的选择呢!」
春亮和锥霞一同冲向领主。
握着戴恩思列芙的领主也展开迎击,高速接近。充满杀气的大剑让他年迈的身体、他的双脚往前进。以非比寻常的速度。
和至今不同的是,大剑在他们的前方停住。
「你们的死亡现在更近更确定了!接受因果吧!」
戴恩思列芙的声音——然后领主保持着欺近的距离,挥下大剑。
不是先前那种单纯的冲刺攻击,领主的身体依然待在原地,只有散发着紫光的大剑不自然地加速。仿佛剑身后头加装了喷射器一样。
「呜,喔喔喔喔喔!」
正如同刚才他们说过的,戴恩思列芙更加缜密地开始操控那个通往死亡的推动力。春亮慌了一瞬,但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
(必须让他们……停住才行……!)
他没有避开,选择迎击。将自己的身体托付予此叶和虎彻两把妖刀,拚了命地挡下速度快到仿佛要剜开空间般袭来的戴恩思列芙。并未一击就结束,还有第二击、第三击,根本数不清。以爆炸般的气势飞来的大剑无止尽地攻击自己的身体。他早在很久前就放弃理解,对方和自己的身体正怎么移动。
「此……叶……!」
「咕,啊,啊啊啊啊啊——这种速度和力量,简直就和那时候,一样呢……!虎彻!旋转速度调到最快!再考虑后果会支撑不住!」
「是!」
那时候。
听到此叶这句话,春亮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从前曾经对峙的家族会一员——雏井艾希启动「酢浆草的实验表(Clockwork Life)」的模样。能够压缩持有者时间的受诅咒怀表。拥有「最强」、「极小歼灭圈」这些称号的她的全力以赴模式。现在领主和戴恩思列芙发挥出的动作和威力,让人觉得和艾希相同等级——
换言之只要一不留神,马上就会丧命。
和在雏井艾希身上感觉到的一样,甚至让人觉得荒谬的压倒性暴力。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有过类似的体验,所以才能立即展开唯一的对应方式。此叶说得没错——必须不顾后果,倾尽全力。只能这么做,就算只能维持几秒钟。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肯定会在下一瞬间命丧黄泉。
在诅咒的推动力下,大剑的质量顺畅无阻地翻腾跃动,破坏力无与伦比。勉强弹开攻击的手臂阵阵发麻。此叶两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不仅是左手,冲击也窜向全身上下满布的伤口。涌上来的作呕感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缺氧呢?
「『黑河』……!」
为了挽救愈来愈趋于劣势的局面,锥霞绕到旁边,准备伸出左右手上的武器。但八成是预料到了,戴恩思列芙推动力的向量一股作气改变。没有助跑也没有准备动作,领主的身体就像被弹起的弹珠一样瞬间达到最高速度,抵达锥霞跟前。即使戴恩思列芙现在改为施展连续斩击,但不代表她不能再像刚才一样进行冲刺移动。
「糟……!」
领主钻进「怪物绷带」和「黑河可怜」形成的漩涡之中,逼近锥霞,挥起戴恩思列芙。锥霞的衣服因目前为止的战斗变得破破烂烂,对于缝隙间可见的紧身衣,领主眯起双眼。
「『基美史托兰提之爱』——放过它也是愚行!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祸具!」
戴恩思列芙的巨剑由上往下劈向锥霞。春亮的背部冻结。领主当然知道那件紧身衣,所以他那一击——比起锥霞的身体,破坏掉「基美史托兰提之爱」更是他的目标。糟糕了!
「……!」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锥霞脸色忽然大变——在奇迹似的时机点,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是累得双脚打结,还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吗?虽然不清楚,但依旧是因祸得福。锥霞跌倒后,戴恩思列芙仅是掠过她的头发。就在领主「嗯」地沉吟时——
「此叶!虎彻!」
「是,我们上!」
「你别随便命令不才!」
为了防止领主继续追击,春亮以最快速度冲上去。他一边用全身感受此叶和虎彻两人的意志,一边不违逆他们,加上自己的力量,倾注全力挥去日本刀。他没有多想,就只是使出所有力气,一个劲地胡乱攻击。
「咕,呜,喔喔喔喔!」
「——愚行!」
领主趁着他喘气的空档,以肉眼无法辨视的速度挥剑一闪。此叶和虎彻在千钧一发之际交错成十文字,滑进胸前挡住攻击。否则春亮的身体己被砍成上下两半了吧——但斩击的威力本身未能彻底阻挡。春亮往后弹飞,也没有心力采取防御姿势,直接在地上打滚。
嘴唇尝到了操场上泥土的味道,春亮抬起头来,只见同样倒在地上的锥霞沿着地面伸长「怪物绷带」和「黑河可怜」,各自缠住了领主的左右脚。是趁着春亮他们攻击的时候,谨慎地慢慢伸长吧。刚才的胡乱攻击没有白费。
「菲雅!」
「菲雅!」
也许只有一瞬间,但领主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只有现在。
两手上拿着「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的菲雅疾奔,然后高高跳起。
领主和戴恩思列芙仰头看着她,准备迎击。
「别白费力气。我是剑,你只是无谓的拷问道具!水平大不相同,你以为靠那种东西能够粉碎我这把剑吗!」
「没错,你的用途并非是武器。认清自己吧,我充满罪过的女儿啊。你什么也办不到,只会拷问并处刑人类!」
菲雅没有逃避,从正面承接下他们的话语与目光。
「所以!我想要改变,一直都努力想改变!」
然后——
菲雅两手上的螺旋钻开始发出声音。喀锵叽锵地,开始变形。
没错——春亮抱着莫名自豪的心情,看着那一幕。
菲雅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是每个人都平等拥有的,无限的变化可能性。
她相信这一点,他也相信这一点。
所以,什么都办得到。
什么都可以。
甚至是创造出崭新的自己——
菲雅在半空中叠起双手。想当然耳,半像是被分解般,一点一点地改变形体的两把「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也重叠在一起。彼此像在互相补足般,一把螺旋钻融进另一把扭曲的螺旋钻里,其中一把再填补起与膨胀部分的融合处,一把刀刃串连起出现空隙的另一把刀刃——
两把螺旋钻遭到强行融合,形成一把巨大的螺旋钻。
那就是她的——
「想要改变」这个愿意的体现。
「能够改变」这项事实的证明。
「……愚行,愚行!那怎么可能……!」
「如果是我!就有可能!」
当然可能啊——春亮也在心里同意。
因为菲雅拥有着能够忍受这项改变的强韧。因为她至今一直在孕育着。
他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这个箱子里早已塞满了必要的零件。一如她说过的那般——
因此,所有东西都具备了。没有不可能。一切全串连起来。
菲雅在这个镇上得到的强大填满了空隙,形成润滑油,变成串连用的黏着剂。
然后诞生出了——
巨大又巨大,独一无二的,未完成又未发展。
但比任何事物都要强大,比任何事物都要耀眼夺目。
无时无刻都耿直坦率,仿佛能够贯穿所有事物的——螺旋钻。
「这不是拷问道具!也不是处刑道具!也不是武器!这是现在在这里的我!就用这个我——粉碎你吧,戴恩思列芙!」
菲雅旋转着那把超巨大螺旋钻的刀刃,朝着领主落下。
领主挥起戴恩思列芙,迎战螺旋钻。
然后——
魔剑那「一旦出鞘,必定杀人」的诅咒。
在最后的最后,正确又教人哀叹地实现了。
尖锐的声响,是菲雅的巨大螺旋钻从中间粉碎了戴恩思列芙剑身的证明。
她断裂的剑尖旋转着,循着重力往下掉落。
深深地贯穿了领主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