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就开始举行誓杯仪式,我是负责这场誓杯仪式的神仪使艾雷克西斯。今日正是良辰吉日……」
有个留着胡子、略显福态的中年男子站在祭祀场正中央,开始开场白。
他身上的纯白衣服看起来极为昂贵,布面不仅平滑,也富有光泽。那是用一种称作天然丝的布料所织成的衣服,只生产于东方世界,非常珍稀。
在勇斗看来,那根本就是丝绸。不愧是堪称代表神帝的使者,身上穿着如此上等的衣物。
「……事情便是如此。那么,在这样的吉日里,即将义结兄妹的两位,由第八代《狼》的宗主,勇斗殿下为兄,而第五代《角》的宗主,黎芮儿殿下为妹。并且,透过此次誓杯,《狼》与《角》双方氏族也会结为亲族,可喜可贺。」
在既冗长又没什么意义的开场白结束之后,看起来终于要进入今天的主题了。
勇斗忍不住想起学校在开全校的朝会时,校长的致词也像这样长篇大论。虽然因为要顾及形式、传统还有威信这些东西,但他还是感到无聊得要命,而且要忍住打呵欠也相当不容易。
顺道一提,这个世界并没有姓的概念。真要说的话,就是像《狼》这样的氏了。拥有同一个氏的集团,便是氏族。
「在场诸位,或许没有这个必要,但为求慎重,请让我查验一下神酒。」
只见神仪使艾雷克西斯举起银色酒壶,用手在壶口处做出劈砍的动作后,就将酒徐徐地逐一注入手边的两个杯子里。
祭祀场中,以神仪使为分界,左右两边各有二十个人左右,虽然几乎都是《狼》的族人,但《角》也有五人出席。由于正在举行神圣的仪式,所以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只能听到格外清晰的泠泠水声。
倒满杯子后,艾雷克西斯拿起其中一只微微啜了一口。因为国与国之间的誓杯牵涉到利害关系,因此神仪使必须以身试毒。虽然意外不会那么常发生,但神仪使也是一份赌上了性命的工作。
「好的,神酒完全没有问题。那么,有请将成为兄长的勇斗殿下。」
艾雷克西斯将喝过的那杯酒放回台上后,立刻整个人笔直地转往勇斗的方向,并朝他如此喊道。
勇斗感觉到周遭的气氛顿时凝结了起来,紧张感似乎也增加了。他从来就不擅长面对这种严肃的场面,不禁稍有窒息感,咽下了一口唾沫。他也可以深深感受到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是。」
勇斗挺起胸膛,以刻意压低的低沉嗓音回答着。他打算尽可能保持自己的威严,因为身为《狼》的宗主,可不能让族人蒙羞。
「您与此人交换誓杯,在神的名义之下,将义结为兄妹。您们二人无论健康或病苦、喜乐或悲伤、富裕或贫穷,都会互相协助,共同生存下去。若您已有此决意,请喝下这杯酒的六成之量。请吧!」
听到神仪使的一番话后,勇斗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在缔结兄弟誓杯时,这种千篇一律的台词听起来并无不妥,但勇斗现在怎么听都觉得那像是结婚的誓词。
他毕竟才十六岁,而且已心有所属了。不过,他当然知道这是兄妹的誓杯,只是心中还是会有所抵抗。
「不过,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这是勇斗主动提起的要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于是,他作好觉悟,伸手拿起眼前这个以《妖精之铜》制成的酒杯。
这是属于统领氏族的宗主之间的誓杯,要是所用的器具太寒酸的话,也有损《狼》的颜面。此外,若是《角》觉得自己被看轻而心生不满的话,那就功亏一篑了。《妖精之铜》比重量相同的黄金更具价值。以《狼》的立场来说,将这种金属打造成酒杯,是对《角》展现了最大的诚意。
「好。」
勇斗仰头一口气将酒饮下。他感觉到一股灼烧般的强烈刺激在口中扩散开来,而吞下之后,那热烫之感瞬间从喉咙延烧到腹部。
说实话,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而且他的脑中也昏昏沉沉了起来。实在不懂为什么大人会想喝这种东西。
他用双眼估测自己喝完六成左右之后,就将酒杯放回台上并笔直地推给黎芮儿。
「接下来,有请黎芮儿殿下。」
「……是。」
「当您喝完这杯酒的同时,就会成为勇斗殿下的义妹。从今以后,您必须为兄长与氏族克尽忠义。我知道您已有了十二万分的觉悟,但若您的心意已定,请以※三口半的方式饮完这杯酒,并将酒杯收进怀里。」(译注:在茶道中,三口半是指第一口用来确认热度,第二口用来品味,第三口将之饮尽,最后半口则将泡沫吸光以表示敬意。)
神仪使如此催促着,而黎芮儿则定睛盯着酒杯看。
只是一直一直盯着。
她该不会到现在才反悔答应成为他的义妹吧?当勇斗开始担心起来的时候,只见黎芮儿粗暴地举起酒杯一干而尽。
规矩之类的都不管了。这大概是她仅能做出的一点报复吧。
「呼!」
黎芮儿将空荡荡的酒杯用手边的布用力擦拭干净,然后收进怀里。接着,她就用双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并往后退了几步,朝勇斗深深地鞠了躬。
「从今以后请您多多指教了……兄长大人。」
她的声音满是苦涩,感觉这几个字像是硬挤出来似的,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拜托别人。
这里也有《角》的人在,她总得表现出自己是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接受这个誓杯的吧。
算了。
不管怎样,誓杯仪式顺利落幕了。
《狼》和《角》多年的战争终于划下了句点。此外,他们和曾经水火不容的《爪》也早已缔结了亲族关系。
借由誓杯,短期内战端应该不会再起,大家都可以过上一段平稳的日子,他也尽了身为宗主的责任。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全力寻找回家的方法。
就这样,勇斗在放下心中大石的同时,也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
「公主殿下!幸好……幸好您没事!」
「少主,我不是说过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吗?真是的,在这种正式场合很丢脸耶!」
有个中年男子正对着黎芮儿不断抽泣着,完全不顾体面,而黎芮儿似是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当下就感到一阵坐立不安。
仪式结束了,他们在相隔半个月之后,终于能够带回《角》的宗主,因此,就算其他使节团的人没有那个中年男子那么夸张,但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光,似乎也很高兴能够和宗主重逢。
「《狼》的人没有对您动粗吧?」
「那些家伙可是人面兽心啊。」
「大家从今天开始就是亲戚了耶,你们怎么说得那么过分啊?」
勇斗苦笑着,然后一脸随和地插入他们的对话之中。
就在这时候,《角》的每个人都像是要保护黎芮儿一样挡在勇斗面前,朝他怒目而视。因此,勇斗也深深感受到他们那明显的敌意和警戒状态。不过,毕竟是他将他们的宗主软禁到今日,对方会有那种态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了好了,别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嘛!我再说一次,我们已经不是敌人了哦?」
勇斗为了安抚他们如此说道,然后耸了耸肩。
但他内心可是冷汗直流。那些人不愧是能够升上干部的人,个个都是一脸严肃,感觉不能对他们嘻皮笑脸。如果菲丽希亚没有在他身后护卫的话,说不定他当下就会转身离开。
「大家冷静点,他毕竟是我的兄长大人。」
「「「……是!」」」
黎芮儿此言一出,只见《角》的使者们满脸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给勇斗。不过,他们完全没有收起戒备的模样,浑身散发出为了保护宗主所展现出的惊人气魄。
黎芮儿似乎很受义子们爱戴。前些日子,当勇斗去房间探望她时,因为她说自己很羡慕勇斗,所以勇斗还暗自以为她大概没什么声望,但事实根本相反。
「兄长大人,我没有好好管教义子,让他们对您失礼了。」
黎芮儿转过身看向勇斗,朝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也许是因为彼此已经缔结誓杯了吧,她不仅改了称呼方式,连用字遣词都恭敬了许多。她终究是一名宗主,因此应该也很清楚誓杯的重要性。
勇斗摇了摇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会打算保护宗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他们可真是一群好义子。」
「不错,让他们当我的义子很可惜。真的是,太可惜了。」
黎芮儿的表情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而勇斗在无意中也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情,因为他也有过一模一样的烦恼。在这么一群忠诚不渝的部下面前,她恐怕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担任宗主吧。
不过,由于她吃了个大败仗,还丢脸到必须向以往所瞧不起的《狼》投降,所以她想必比勇斗还烦恼。
「兄长大人,要不要和我出去吹吹风?」
「嗯?可以啊。」
黎芮儿突然出口邀请,勇斗当下就点头答应了。
自从她来到雅尔菲德之后,就一直被监禁在房间里,所以应该会想去外面透透气。不过……
「啊,你们都留在这里。」
黎芮儿伸手制止了那些打算跟过来的《角》的使者们。
那些《角》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宗主,而且这里又是别人的国家,所以想当然地,他们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公主殿下!?一、一个人可是很危险的。」
「没事啦,要是他想对我不利的话,早就动手了。」
「但、但是啊!」
「我想私下谈兄妹之间的事情。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虽然《角》的少主还不肯罢休,但黎芮儿断然地如此说完之后,就走掉了。
勇斗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但当他转头瞥往后方时,就发现那些人正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而且眼神充满了杀意。
「喂!这样好吗?你好不容易才见到那些义子耶,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吧?」
「那些事情可以等回去的路上再慢慢说。」
「原来如此,所以你现在有一些话必须先对哥哥大人说,对吧?」
「……菲丽希亚!为什么连你都跟来了啊?」
「因为我是哥哥大人的护卫。」
「不对,你也该看一下情况吧!?」
虽然菲丽希亚这么尽忠职守实在让他很感激,但太过尽忠职守也很令人困扰。而且黎芮儿都丢下自己的义子们了,他却还带了人过来,这样总感觉他是个胆小鬼,让他实在很糗。
「既然是兄长大人的义妹,那就没办法了,因为我要谈的是兄妹之间的事情。」
「你真的没关系啊?」
「嗯,我不介意。」
黎芮儿干脆地点点头,然后走出了门口。
祭祀场位于圣塔的顶部,从这个地方放眼看出去,连地平线都能一览无遗。如此雄伟的景色尽收眼底,让黎芮儿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包围在高墙之内的街市有成排的木造住家,而由城门通往宫殿的大街上则有许多人在摆摊,显得极为拥挤。即使从远方看着这幅景象,也能感觉到这座城镇充满了生气。
黎芮儿虽然暂时看得入神,却很快就转头看向勇斗,而她的脸上则浮现出一抹悲壮的觉悟。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啦,所以你要说什么呢?」
从黎芮儿的表情看来,可以让人察觉到她要说的不是小事,甚至要有相当的觉悟才能说出口。
当勇斗咽下一口唾沫后,几乎就在同时看到黎芮儿突然朝自己弯下腰来,而且力道大得让人感觉她的额头好像会撞到膝盖。
「请将《角》的人民视作《狼》的人民来平等对待,我诚挚地、诚挚地恳请您答应。」
勇斗马上就知道黎芮儿说的是在之前那一战中,《狼》从《角》那边夺取的领土上所居住的人民。
世界上的人普遍地认为,战胜者会将俘虏或投降的人民当作奴隶来使唤。
战败国的人民不仅会被夺走自小生长的土地,也会被夺走身为人的尊严与权利,并在苛刻的劳动环境中让人压榨血汗。黎芮儿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插图161)
「我知道这很不讲理,也知道这对《狼》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若您不介意的话,我的身体可以随您支配!请您、请您务必开恩……!」
她还只是个稚龄的少女而已,若是要被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蹂躏的话,她不可能不感到害怕。事实上,现在她那副身躯正微微颤抖着。尽管如此,她仍然打算为了守护自己的人民而献身。
「唉~唔~嗯。」
勇斗脑中的常识来自于二十一世纪,所以在他的价值观中,根本就难以接受什么奴隶制度。而且他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平等对待那些人民了,所以黎芮儿这么大费周章地拜托他,老实说,反而让他很不知所措。
话虽如此,勇斗当初在逼迫黎芮儿成为自己的义妹时,就曾拿屠杀住民来要胁她。所以她的担心也有道理。
一想到这,勇斗苦笑了几声,用手摸了摸黎芮儿的头。
「兄长……大人?」
黎芮儿不明白勇斗这种行为的用意,她的嗓音中混杂着一丝错愕。
若是现在的话,勇斗也能清楚了解《角》的使者们之所以那么爱戴黎芮儿的理由了。如此为人民着想,打算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君主非常少见。
就算她对《狼》发动战争,应该也是因为《狼》最近忽然崛起,让她感受到军事威胁,为了保护《角》,只能选择在当下出手。
「为了义妹几句可爱任性的话,我可以无条件答应哦。」
「谢、谢谢您……咦!?」
当黎芮儿开心地准备抬起脸时,勇斗却使了劲将她的头压下去。要是现在被她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真的会很难为情。
由不平整的石头堆叠盖起来的金字塔状祭坛中,有一排似乎是模仿神所造出来的雕像紧紧并列着。顶部则有着将勇斗引领至这个世界的镜子,以及在内侧熊熊燃烧的火炬。
刚才在神前进行的杯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也在一片极为肃穆的气氛中落幕了。不过,现在祭坛旁边却有一群男人盘腿坐在地上吹石笛,而女人们则配合音乐发狂似地跳起舞来。
她们之中也有勇斗的副官菲丽希亚。多才多艺的她,在舞蹈这块领域也是《狼》里面屈指可数的个中高手。
这是为了庆祝《狼》和《角》尽释前嫌并成为亲族所举行的宴会。既有为舞姬们喝采的人,也有人各自和身旁的人对饮欢笑。
「大家感觉真开心。」
仪式结束之后,勇斗也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于是他一边享用着料理,一边沉浸在宴会的气氛之中。
虽然他不是那种会主动炒热气氛的人,但也不排斥这种热闹的庆祝活动。
这时,代替菲丽希亚随侍在勇斗身后的吉可露妮忽然微微挺起身子,开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您好,勇斗大哥,两个月没见了哪。」
有个男人迅速地拿走了勇斗面前的水壶。
来者的年龄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至四十岁左右,有一个向外凸出的大肚子,脸上那和蔼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看起来是个善良的好人。
「噢,兄弟,最近还好吗?」
「多谢关心,我当然很好啦!不过,真没想到《角》这么轻易就屈服了。不不不,我们这种人根本不是大哥的对手,我对自己当时的愚蠢深感惭愧。」
「被兄弟这样拍马屁真让我害怕,你这回到底有什么企图啊?」
「才没有什么企图,这是真心话哪,您可真是严厉。啊,请喝。」
男人看似惶恐地缩起身子,轻轻地举起水壶往勇斗的方向伸了过去。
勇斗也拿起杯子让他帮自己斟水。接着,他将杯子凑到吉可露妮的鼻子下方,看到她点点头后,才举杯将水喝下去。
那个男人叫作伯特韦德,是勇斗的义弟。
虽然他态度怯懦,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看起来是个不会有出息的男人,但他却是两个月前还在和《狼》激战的《爪》的宗主。
他和拥有现代知识这项优势的勇斗不同,是真正靠实力坐上了宗主的宝座,而且当时还将《狼》逼到几乎要灭亡的地步,绝对不能光凭第一印象就对他大意。
「虽然还不到有所企图的地步,但我有一件事想询问您。」
「哦?」
勇斗一边回应着,一边又喝了一口水。
只要和这个男人面对面,他心底便会升起一股不能有一刻大意的紧张感,也因此口干舌燥了起来。
虽然他如此戒备着伯特韦德,然而……
「不知道大哥对自身婚事有何看法?」
「噗!?」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勇斗忍不住将口中的水喷了出来。
而那些水当然直接喷到他面前的伯特韦德脸上了。
「咳咳!抱、抱歉。」
「不不不,请您别放在心上,喉咙哽住了吗?」
《爪》的宗主仍维持着笑眯眯的表情,一边擦了擦自己的脸,一边若无其事地装傻问道。如果只看这一幕的话,勇斗会觉得他是个胸襟宽大的大人物,但他只觉得那张笑脸充满虚伪,看起来很像能剧的面具。因为自从伯特韦德出现在勇斗面前之后,他的笑脸不管任何一刻都没有瓦解过,就连这种被喷到水的瞬间也一样。
「看您的模样,似乎是还没有特别的想法呢。」
「结、结婚对我来说还太早了啦。」
「绝对不会太早,以大哥的年纪来说,就算已经娶妻也完全不奇怪。」
「呃~……」
勇斗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一不小心就用现代日本的观念回答了。以他所知的历法计算,菲丽希亚不过十七岁而已,但连这么年轻的她也被大家担心会不会嫁不出去,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常识。
「唔~嗯,那这样的话,小女您觉得如何?」
「这就是你的目的啊?还真是不小的企图耶。」
勇斗意会过来之后,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用手托腮。上了年纪的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地,令他很困扰。
那就是所谓的策略婚姻。虽然勇斗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但直到接近现代为止,无论东西方的世界都将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的存在。关于这一点,喜欢战国历史的勇斗也很清楚。
「不不不,我是诚心希望我族未来能与《狼》继续保持友好的关系哪!您意下如何?现在的话,还可以多让您带走一位哦!」
「喂喂……」
这是哪里的电视购物频道啊?勇斗感到无言以对。
但是,这也代表伯特韦德是如此赏识勇斗,赏识到即使要献上两个女儿,他也想和勇斗缔结良好的关系。
虽然勇斗对自己的评价很低,但他就任不到一年就重振了面临衰亡危机的《狼》,还打败了《爪》、《角》两个氏族,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以客观的角度来看,伯特韦德的评价可说是极为妥当。
此外,由于《狼》和《角》加深了彼此的关系,所以国力最弱的《爪》也因此感到了一股危机吧。只见伯特韦德又将身体往前倾,将那张肥胖的脸凑近勇斗。
「虽然我自己说有点奇怪,但小女可是相当美哦。嗯,因为长得像母亲,和我完全不像,所以您大可放心。」
「不管怎么说,你也太心急了吧?这毕竟牵涉到政治因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在酒席上决定。」
勇斗说着,伸手制止了伯特韦德继续凑近自己。老实说,他实在不想看到一个散发酒气的中年男人的特写。
虽然他含糊其辞地带过了,但对他来说,没有拒绝以外的选择了。因为他并不打算在这个世界落地生根,他实在没有在这里结婚之类的想法。
「呀,失礼了。嗯~我是觉得能够成就一桩良缘哪~」
伯特韦德原本正要站起,却又重新坐了下来,看起来明显还不想放弃的样子。
忽然间,伯特韦德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接着,只见他点了点头。
「……嗯,不过,大哥所言非常有道理。而且,要是我一直独占宴会主角的话,似乎会惹大家不快。今天就先这样吧,那么,我告辞了。」
伯特韦德拍了拍膝盖,当下干脆地站起身走开了,让人感觉他到刚才为止的热情仿佛都是假的。
勇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股令人讨厌的预感油然而生。
而那股预感实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因此,您觉得老夫的孙女如何?虽然老夫自己说不太恰当,但她拥有相当不错的器量,一定能让勇斗殿下满意。」
长老之首布卢诺在勇斗面前和颜悦色地如此说道,而勇斗则感到一股「又来了」的熟悉感,同时伴随着无力感向自己袭来。
继伯特韦德之后,过来向他斟水的人络绎不绝。而其中和伯特韦德一样提起亲事的人也不少。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这些攀附权势的家伙似乎都想着同一件事。勇斗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无限循环的游戏模式中。
「我不是说了吗?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唉呀,但是,毕竟勇斗殿下已到了适婚年龄。啊,啊~当、当然不敢妄想正妻之位,就当纳妾来疼爱也无妨……」
布卢诺仍然拼命紧咬着不放,而勇斗则必须耗费相当的精神力来压抑住咂嘴的冲动。
他知道这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孙女并不是你这家伙用来做政治斗争的道具。一想到这,勇斗就感到一阵义愤填膺。
在勇斗刚就任为宗主时,布卢诺是其中一个拒绝追随他的人。不过,当勇斗巩固了《狼》的地盘之后,他的态度随即骤变,开始像现在这样贴了过来,还愿意献上自己的孙女。
这副德性,也难怪黎芮儿和《角》那些人会将他们当作《狗》来看待了。
「好了。」
「啊,勇、勇斗殿下怎么了?」
看到勇斗突然站了起来,布卢诺就像慌了似地问着,只见他脸上充满不安的神情,深怕自己惹勇斗不愉快。
「我去上厕所。」
勇斗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决定,便泰然自若地撒了谎,然后丢下布卢诺匆忙离去。
这种话题实在太蠢了,他根本聊不下去。要是再待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一分钟以内就会大爆粗口了吧。
「啊,老夫也……」
「(瞪!)」
布卢诺原本打算站起身来,追在勇斗后面,但吉可露妮了解勇斗心中所想的事,因此便瞪了布卢诺一眼,让他摸摸鼻子回自己的座位去。
如果换作态度温和的菲丽希亚的话,或许布卢诺还会黏一阵子,但在『最强银狼』的魄力面前,即使身为同族的长老之首,似乎都不敢有所反抗。
真是太可靠了——
「我也好想要这只看门狗哟,拒绝相亲的时候应该会很轻松。」
只见菲丽希亚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从她话中的语气感觉得出似乎有切身之痛。勇斗看出她对布卢诺的相亲攻势感到相当棘手,因此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打扰了,勇斗殿下,今天恭喜您了。」
「哦!艾雷克西斯大人,今天还劳驾您跑一趟,我真的很感激。」
刚才负责执行誓杯仪式的神仪使出声唤住了勇斗,于是勇斗连忙朝他点了点头。
而菲丽希亚和吉可露妮则单膝跪地,朝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神仪使既是神帝的代理人,也是帝国的干部之一,而勇斗对外只不过是为神帝效力的地方领主罢了,远比不过神仪使的地位。
而且,对外的权威正是宗主用来统治领土的大义之名。若是否定了神帝的权威,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正当性。因此,在神仪使面前,即使是那些势力远胜于《狼》的大氏族宗主,也必须表现出敬意才行。
「哪里的话,长年争战的两个氏族成为亲族之后,毕佛斯特一带也能归于和平吧。能够让我来为双方缔结下如此良缘,我也感到很高兴。」
「不不不,您举行的仪式如此完美,我们也诚心地感谢您。」
勇斗已经从约尔根、菲丽希亚身上学过这种时候的应酬话了。虽然他觉得这种谈话内容很空虚,但这毕竟也是宗主的工作。
「说起来,如此问或许有些唐突,不过,不知勇斗殿下,或是勇斗殿下的令尊与令堂出身何处?」
艾雷克西斯看着勇斗的脸,其实应该说是看着他的头问道。
攸格多拉西尔的人民多为金发、棕发或红发,虽然也有发色偏黑的人,但看起来仍接近棕色,和勇斗一样的黑发非常少见,所以艾雷克西斯会感兴趣也不是没有道理。
话虽如此,就像艾雷克西斯本人说的一样,他们都还没聊过几句话,就这样询问人家的出身的确有失礼数。
「我来自东方。」
勇斗虽然觉得有点可疑,但还是说了一个安全的答案。
他实在说不出口自己是来自遥远的未来。而且突然这么说,对方也不太可能相信,要是《狼》的宗主被误会为脑筋奇怪的人,那就会产生外交上的问题。
「嗯?据我所知,东方好像没有这样的民族呢。」
艾雷克西斯歪起头来,面露思索之色。
原来如此,他是神圣阿斯嘉特帝国——曾经统一整个攸格多拉西尔的国家所重用之人,所以也应该精通各地的情报吧。
在他所知的范围内,东方并没有黑发的人种。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于是勇斗谨记在心,也因为发现这是个好机会而感到一阵雀跃。
「不、不提这个了,您知不知道有没有哪个英灵战士拥有前往其他世界的力量……不,送人前往其他世界的力量也可以?」
神圣阿斯嘉特帝国不仅曾经拥有广大的领土,论起历史的古老程度,也是攸格多拉西尔之中首屈一指的帝国。
如果是艾雷克西斯的话,或许会知道如何让勇斗回到原来的世界。勇斗就这样怀着期待发问了,但艾雷克西斯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复杂,也加深了那抹困惑的神色。
「嗯?其他世界是什么意思?是指众神所在的世界吗?」
「呃,对,就像是那样的地方。」
「竟然想直接与众神会面,不愧是气势如虹的勇斗殿下所会拥有的胆量,但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只能说傲气了些,而且也欠缺思虑。正如同我等人类无法对抗自然的威胁,在众神面前,我等人类不过是既无能又软弱的存在罢了。要是触怒了众神,除了您之外,不幸的命运也会降临在《狼》的人民身上。」
勇斗受到一顿厉害的责备之后,不禁有些退缩。
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人已经渐渐不再迷信了,所以勇斗看到如此笃信宗教的人时,就会感觉有代沟。
虽然他最近想过,既然他被带到了这个世界,而且还发现这个世界有所谓的英灵战士,那么,若是有超越这些事情的存在其实也不奇怪。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对宗教产生那种畏惧的心理,也无法赖以为心灵寄托。
话虽如此,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就打听不到关键情报了,必须解释清楚才行。
「不,说是神的世界其实有点过头了。我是在想,除了我们居住的世界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类所居住的世界。也就是说,或许众神不仅造出了我们的世界,同时也造出了其他世界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您是这个意思呀?」
艾雷克西斯如此回应,像是彻底明白了。看来他刚才应该是认为勇斗野心勃勃地打算夺取更多领土。
「但是,很抱歉,我应该帮不上忙。若是反过来的话,我倒是有线索……」
「……反过来?也就是说,不是到其他世界,而是让其他人到这个世界来吗!?」
只要是关于穿越时空的情报,不管多微不足道,他都想知道。如果他厘清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或许也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不过,即使勇斗以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如此问着,艾雷克西斯仍面露难色,一副「完了」的表情。
「……我说得太多了,请您忘了吧。这是我国的重要机密,因此不便告诉你,很抱歉。」
「怎么这样啊!?真的不能让我知道吗?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恕我无法透露,我无权……」
「拜托您!」
艾雷克西斯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却又临时打住,让勇斗怎么也无法接受。虽然后来他又苦苦请求了几次,但艾雷克西斯始终摇头回应。
线索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这种心急如焚的感觉,让勇斗紧紧咬住了嘴唇,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当宴会结束后,勇斗立刻返回了寝室。
这是因为他一直被那些大自己一轮,甚至两轮的长辈纠缠不休。而且,他为了不失去宗主的威严,还必须妥善应付才行,害他内心疲惫不堪。
勇斗砰地一声倒在床上,然后为了寻求慰藉而拨了通电话给他的青梅竹马。
『你这个大开后宫的臭老爸!』
这就是她的第一句话。
而勇斗只能仰头望天。
「唉~美月小妹,你没来由地说什么啊?」
『咦?今天你不是和《角》的宗主那个女孩子缔结誓杯了吗?』
「嗯?噢,是这样没错啦……」
勇斗虽然不会和美月谈到这个世界的腥风血雨,但还是提到了今天的誓杯仪式。
因为经过这次的誓杯仪式后,暂时就不会有战争发生,所以他才会告诉她,让她放心。
而结果——
『嗯,你果然是个大开后宫的臭老爸!』
——就是这样。
勇斗深深体会到世事难料。
『因为很重要,所以就说第二次了!』
一阵咯咯笑声从话筒中传了出来。
虽然勇斗知道美月是在开玩笑,但听到她的第一句话时,他的心脏还是猛然跳了一下,感觉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因为他今天才被说媒了好几次,即使他发誓没有做什么有违良心的事情,但他着实狠狠地吓了一跳。
『咦?不过说起来,她并不是变成你的义女,而是义妹吧?这样就不能说是老爸了呢。嗯~那么……你这个开后宫的老哥?』
「我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却被你说成这样。」
『咦~?没有啊?嗯~还没有啊~?原来如此,你没有啊~?』
美月状似相当开心地以雀跃的声音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们毕竟认识很久了,所以勇斗也知道她没有什么恶意。不过,虽然他知道这一点,太阳穴还是爆出了青筋。
「难道你就有啊?」
他的语气粗鲁了起来。
以勇斗这个年纪来说,和异性的交往经验也代表一种身分地位,所以一直被人重复问:「没有啊?」当然会感到火大。
但是,美月的下一句话又让勇斗陷入极度的混乱中。
『嗯~有啊。』
「什、什么!?」
『嘻嘻嘻~很在意吗~?』
「才、才才才、才没有咧~」
勇斗嘴硬地逞强着,但感觉没有成功。要是仰慕他的《狼》的义子们看见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大概会感到幻灭。
(是谁?是谁!?是谁!?)
勇斗虽然是美月的青梅竹马,但两人并没有交往,所以在这两年之间,就算美月有了喜欢的人也不奇怪。她毕竟已经国中三年级了,正是会对那类事情感兴趣的年纪。
勇斗刚才的愤怒瞬间消失无踪,脑中一直在想那个和美月接吻的对象会是谁。是他认识的人吗?或者是美月在这两年之间认识的男生?还是……?
「………………是、是谁啊?」
虽然他不想推翻前言,但实在是忍不住了,所以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嗯~你很在意啊?』
「唔!」
明明是美月,还敢那么嚣张!这句话本来已经冲到喉头上了,但勇斗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完全被年纪比自己小的美月戏弄了,真是可耻。但即使必须忍受这种屈辱,他还是想知道美月的接吻对象是谁。
『嘻嘻,就是小勇呀。』
「……什么?」
『哎呀,幼稚园的时候,我不是亲了你的脸颊吗?你不记得了?』
「咦?呃……」
勇斗努力转着脑袋,在记忆的底层翻找着。朦胧之中好像真的有这回事……
勇斗顿时无力地跪坐在地板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别吓我啦!」
『嘻嘻,有点了解我有多担心了吧?真是的,身边居然接二连三地不断出现新的女孩子,虽然我也知道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
虽然那副口吻很明显就是有什么事情,但勇斗决定不吐槽她。
因为他已经没有那种心力了。
「唉~真是的,我回来的时候精神已经疲惫得要命了,你还这样对我啊?真是受不了耶!」
『呀哈哈,抱歉啦!』
「你根本没在反省吧?」
『嗯。』
「哪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你说的唷!一定要来教训我哦!尽量快一点……好吗?』
「咦!?……啊!」
一瞬间,勇斗不知道美月在说什么。但随着领会过来后,他的心跳速度也愈来愈快。
正因为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所以他的内心才会受到撼动。
明明是美月,还敢那么嚣张!于是,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嗯,我一定会的。」
总之,他已经知道艾雷克西斯——不如说是帝国握有线索。只要上贡些物品获取他们的信任,他们就可能会愿意告诉他。
不对,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一定要让他们交出线索。
『一定哦?我会一直等……』
「抱歉,在休息时间打扰您,哥哥大人!」
伴随着菲丽希亚急迫的声音响起,他耳边也传来房门被猛然打开的声响。
她来得真不是时候。勇斗想着,垂下了肩膀。然而,从菲丽希亚的模样看起来,很明显不是小事。
「美月,抱歉,好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咦!?发、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过现在才刚打完仗而已,所以也不会是多么危急的事情吧。你放心去睡吧,那晚安了。」
『等等!说什么晚安,小勇!?小……』
勇斗二话不说地挂断了电话,也关掉了手机电源。
他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所以不想让美月听到那些腥秽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只要有她在的话,他就没办法转换思考模式。
「什么事,菲丽希亚?」
勇斗表情肃然,方才脸上那抹符合他年龄的青春气息已经消逝无踪。
菲丽希亚原本用饱含歉意的眼神注视着勇斗的手机,但在勇斗出声后,她也回过神来,并说出自己的来意。
「就、就在刚才收到了国境霍伦城砦的飞鸽传书,上面说……《角》被《蹄》攻陷了。」
「是《蹄》!?」
勇斗不禁睁大了双眼。
就连对这个世界不太清楚的勇斗都听过这个氏族的名字。
攸格多拉西尔的氏族,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一百个以上,但《蹄》在其中是属于排得进前十的大氏族之一。
「劳驾各位在深夜里集合。」
勇斗扫视了在场的每一张脸庞,开头先如此慰劳大家。
谒见间里面,以身为少主的约尔根为首,集结了许多平起平坐的《狼》的将领。
正因为每个人都是从一介小兵一路升为干部,所以每个人都有着精悍的表情……才怪,只见在场有人正在打呵欠,也有人露出轻浮的笑容,还有看起来难以相处的人混在其中。当然也有像吉可露妮、菲丽希亚和茵格莉特这样年轻的英灵战士少女们在里面。
此外,身为当事人的黎芮儿和《角》的使节团也到齐了。
「因为事态紧急,所以我立刻进入正题了。听说西边的大氏族《蹄》在四天前开始攻打我们的亲族国《角》,并攻下了位于国境沿线上的城砦。《蹄》的兵力约有一万,还有五百台左右的马战车。」
「一、一一一、一万!?」
「五、五百台左右的马战车!?」
听到勇斗的话之后,聚集在谒见间的诸将纷纷扬起了如惨叫般的惊呼。
一万,二十一世纪的人或许会觉得很少,但对于农业技术尚未成熟的攸格多拉西尔来说,能够供养的人口绝对不多。
实际上,就连被誉为古代史上最大规模战役的※卡迭石战役,埃及军的总数也不过一万六千人左右而已。(译注:为古埃及与西台王国争夺叙利亚地区统治权而发生的战役。)
《狼》只是一个边境的弱小氏族,所以一万兵力对他们造成了无法估计的心理冲击。而且,《狼》能够动员的兵力最多也不满两千人。
基本上,战争都是以量取胜。虽然以寡击众乍看之下很威风,但正因为那是接近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能在历史中留下辉煌的纪录。
他们之间的差距极为明显。
「这个世界的宗主们真是有够精明,完全不放过一丝机会。」
「您、您的意思是?」
长老之首布卢诺歪着头问道。
他既然是负责提供谘询的顾问,这点事也该想得到吧。勇斗虽然在内心啧了一声,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了。
「《角》才刚在战争中惨败给《狼》,兵力已然耗损,而身为宗主的黎芮儿又被我们《狼》给掳走,所以不在国内,再加上少主也因为誓杯式的关系而不在。如果要侵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唔~嗯,以这个时间点来看,的确像是蛰伏已久了。」
身为少主的约尔根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角》的使节团也都皱起了眉,一脸严肃。
至于黎芮儿……
「是我的错……因为我输了……」
她茫然失措地不断自责着,那脸庞苍白得令人心疼,让勇斗甚至看不太下去。
但是,这便是战争,若不准确地分析状况的话,将会牵连到整个国家的存亡。就算黎芮儿是他可爱的义妹,也不能老是顾虑到她的心情。
勇斗就这样撇除个人感情,以《狼》的宗主的身分继续说道:
「这件事需要紧急处理,因此,我们《狼》必须立刻向兄妹国《角》展开救援。」
此话一出,谒见间顿时一片哗然,诸将们都嚷嚷了起来。
他的理由很清楚,因为两国之间缔结了义兄妹的誓杯,所以必须互相帮忙才行。这便是在攸格多拉西尔之中不可违抗的成规。
但是,要对抗兵力远多于我军五倍的敌人实在太疯狂了。我军根本没有胜算,根本是送死。因此,大家会惊慌失措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但是勇斗殿下,再怎么说,被攻打的是《角》,而并非我族《狼》。要是多管闲事的话,不就连我族都会遭到迫害吗?」
布卢诺如此进言时,稍微瞥了一眼《角》的使节团,然后露出一副心虚的模样。
因为他平常老是拿誓杯那一套来对勇斗说教,所以现在也察觉到自己所说的事情明显违反了道义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敌人实在太强大了。而且,誓杯本来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组织协调地运作下去。若是因为要守住誓约而导致《狼》灭亡的话,根本是本末倒置。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能再管那些对外的原则了。
「布卢诺,你这家伙!」
激动地喊出声的是《角》的人们,而其中,《角》的少主拉斯穆司甚至想起身揪住他了。
毕竟布卢诺当场说要对他们的国家见死不救,所以他们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当然的。
「你们生什么气?我又不是说要和《蹄》联合起来攻打你们《角》。不过,我族至少可以提供补给,让你们无后顾之忧地应战。一想到你们长年对我族所做的种种事情,现在应该感谢我族才对,实在不该发怒。」
布卢诺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而他这番话像是导火线一样,只见《狼》的诸将开始发出反对出兵的声音。
「对啊!说得没错!」
「虽然对《角》很抱歉,但我们才刚缔结下誓杯而已,并没有培养起友好的关系。」
「就是就是,实在没有好到值得我们与《蹄》短兵相接。」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然后赞同地点点头。看来布卢诺的那番话说出了在场不少将领的心声吧。
莽撞与勇敢有很明显的差异。他们都有必须守护的家族与生活,为了一个直到昨天都还是竞争敌手的氏族冒险犯难未免太不划算了。
「如今的《角》已经没有对抗《蹄》的兵力了……如果没有《狼》的援军的话,我族人民……」
在围绕着厌战气氛的场合中,黎芮儿如此低声说着,惨白的脸毫无血色。
《蹄》是和《角》国境相连的邻国,她身为宗主,也知道《蹄》的不少内情。《蹄》这个氏族会将其他国家的俘虏当做奴隶,苛刻地强迫他们劳动来让自身的势力急速成长。
奴隶连人格都不被承认,只能被强制随着所有者的意思工作,而这些人在这时代是非常重要的劳动力。因战败而灭亡的国家,其人民不会被当作人类来对待,只不过是拿来利用的道具而已,这便是这个时代共通的观念。
「我们该守护的是《狼》的人民,并非《角》的人民。」
「对啊,《角》的人民应该要由你们《角》自己守护才对吧?」
「我们《狼》族遭到你们攻打至今,已经没有余力出兵了。」
以布卢诺为首的厌战派开始各自说起自私自利的话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群体意识当靠山,所以他们才嚣张了起来,还是源自于强者面对弱者时所展现出的傲慢。此外,就像之前叙述的一样,那种不把其他国家的人民当人看的价值观也深植在他们心中。
「怎、怎么这样……!?」
当黎芮儿的眼神快要被无力的绝望感吞噬时……
碰!一道打击声猛然响起。
「少说那种没出息的话了,你们这些家伙!!」
勇斗如雷的大喝声响遍了整个房间。
平常那个温厚待人的柔弱少年已然消失。
他应该用了极大的力道敲了墙壁吧,只见他的右拳开始滴滴答答地流下鲜血。然而,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并以充满愤怒的锐利眼神扫向在场所有的人。
勇斗现在脑中闪过的,是当他将院方告知母亲病危的消息传达给父亲时,父亲所说的话。
『我现在忙着锻造,暂时抽不开身,晚点再过去。』
虽然父亲平常就老是把事业摆在家庭之前,但连这种时候他都将自己的工作摆在优先顺位,结果直到母亲临终前,他始终没能陪在她身边照顾——母亲明明是那么挂心被留下来的父亲和勇斗的。
因此,他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对家人见死不救,他不想变成那种差劲的男人。就是这个想法激起了勇斗的斗志。
「喂!誓杯的誓言不是要绝对遵守的吗!?」
兄妹的誓杯是勇斗强行让黎芮儿接受的。要说的话,就是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人逼迫,是他向自己发誓要将黎芮儿视作自己的妹妹。
因此对他来说,在义理上,黎芮儿绝对是他必须不惜一切守护的家人。
「在誓杯的仪式上,你们都对我和黎芮儿的誓杯表达祝贺了吧?也就是说,你们应该都赞同要让《角》成为我们的家人吧!?」
听到勇斗的话之后,长老和干部们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来。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词吧,因为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勇斗所说的事情未免过于看重原则。
然而,他们连开口都做不到。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授予了干部或长老之位,即使在《狼》之中,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他们应该都经历过好几次激烈的战斗,才能坐在这个位子上。
但他们却被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所散发出的气魄震慑住了。
「嘻……嘻嘻嘻……」
菲丽希亚浑身不住颤抖着,虽然她已经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却还是止不住那从嘴边溢出的笑声。
如果是真正的肉搏战的话,勇斗肯定比在场的每个人都要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但是,他们还是被他的气势压倒了,就连身为《狼》最强战士的吉可露妮也是。
不过,菲丽希亚现在之所以会颤抖,并不是来自于那种冻结背脊的恐惧感,而是远远凌驾在那之上的欢喜之情。
就是这个表情!眼前这个男人身为至高无上的君主,现在所展露出来的正是他的另一面,令她深感着迷。
对《狼》来说,勇斗所拥有的知识的确不可或缺。但是,以她自己为首,还有吉可露妮以及约尔根都是《狼》里面屈指可数的勇者,如果勇斗充其量只有那种东西值得一提的话,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此仰慕呢?
人类就是到了绝境才会露出本来的真面目。平常总爱说漂亮话的人,一有状况发生时就会落荒而逃,身为长老之首的布卢诺正是典型的代表。
不用说,反过来也一样。
平常看起来靠不住的少年,现在就露出了狮子般的本性。
她曾经听过,周防勇斗这个名字在他国家的语言中含有「保护周遭,勇敢而战」的意思,而事实就是如此。
他总是在需要保护人的时候发挥本领。但若是用来保护其他国家的女人,总让她有点不开心。
「我们会帮助《角》,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勇斗简短地说完之后,完全没有人提出异议,而布卢诺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然后连连点了点头。
(插图193)
但黎芮儿并未注意到这个好消息,而是用眼角看着勇斗的剧变,牙齿不断打着颤。菲丽希亚见状,不禁露出了苦笑。
他们和黎芮儿见面的时候,还非常介意她用的称呼是狗还是狼,但如今才觉得那不过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而已。
当勇斗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只是头差点被当成病猫的幼狮。但是,在经过数次战场洗礼之后,在这两年之间他已成长为一头勇猛的年轻雄狮了。
如果他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话,行为举止多多少少会有点孩子气。不过一旦觉醒,不管是狗还是狼,都无法对抗这样一头凶猛的狮子。
这时,勇斗在宝座上坐了下来,以手托腮继续愤然地说道:
「再说,在一旁静观根本是下下之策,选择中立只会失去两边的信任。」
在情势明朗之前,于双方势力间扮白脸,等胜负已定再跟随战胜者,这种策略乍看之下是很不错。
但事实并非如此。等情势明朗化之后才表明立场的话,非但得不到好处,往往还很容易变成胜利者的下一个目标。
君主论也提到「恪守中立必亡,应勇于亮出旗帜」,勇斗认为这句话说得完全没错。
和那种等情势明朗化后才选边站的人比起来,雪中送炭的人才值得信赖,这是人之常情。而且,即便是敌方也会表现出另眼相看的态度,而不敢疏忽怠慢。
事实上,在日本战国时代的关原之战结束后,佐竹氏和秋田氏等人就因为保持中立而导致领地被削减。另一方面,展现出勇猛的战姿、并以「岛津的撤退口」扬名立万的岛津氏,虽在战败的敌军阵营,领地却安然无事。
虽然马基维利位于遥远的国度,但事实就和他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而且,我们在神帝的使者面前公开举行了《狼》和《角》的誓杯仪式,现在才说那个誓杯无效的话,怎么也说不过去。要是在今天之内就违背了誓言,《狼》的誓杯价值将会一落千丈,而给了《爪》背叛的借口。」
「「「啊!」」」
诸将纷纷露出了理解的神色。他们应该都被《蹄》这个大氏族吸引了注意力,所以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可能性。
身为义兄长,就必须庇护自己的义弟妹才行。如果《狼》毫不犹豫地背弃了义妹,就不值得让人敬为义兄长——《爪》便会以这个理由,放纵自己去投靠其他氏族。
「《蹄》和我们并没有缔结亲戚关系,也就是说,若是《角》灭亡的话,我们《狼》必定会和比《角》更强大的氏族比邻而居。而《蹄》当然会到处宣扬我们违背誓杯之约的事情。在士气一蹶不振的情况下,《爪》也会去投靠《蹄》。到时将演变成双面夹攻的局面,我们不会有胜算的。」
勇斗一脸不快地说着。
这对《狼》来说,根本是最糟的发展。
出乎意外地,正如同约尔根刚才所说的,或许对方真的蛰伏已久了。若是如此,那个谋划了一切的《蹄》的某个人应该拥有高超的智谋。一想到这,勇斗便惊讶不已。
但是,不会像那样如对方所愿的。
「《角》为了保护族都,应该也留了二千人左右的兵力吧?就算对《爪》来说,因为领土并没有和《角》相连而暂无切身关系,所以目前没有背叛的风险。但与其之后才在担心遭他们背叛的情况下对上五倍兵力的对手,不如趁对手现在只有两倍的时候开打会有利得多吧?」
「没、没错!」
「的、的确如此……」
诸将听到勇斗的发言后,个个冷汗直流地附和着。
这是来自那个接连战胜了《爪》和《角》的救国英雄(勇斗)所主导的指挥。五倍兵力的确很棘手,但剩两倍的话,感觉似乎还有些胜算。也因此,虽然提不太起劲,但他们还是赞同了勇斗的说法,毕竟出兵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
「好,大家都意见一致了吧?露妮!」
「……是!」
随着勇斗的呼唤,一名银发少女从诸将的阵容中往前踏出一步。她的反应之所以慢了一点,主要是因为她看主人的英姿看得入迷了。
勇斗看她精神抖擞的模样,在心里觉得很可靠的同时,也命令道:
「你率领※穆思裴尔先过去,采取B模式『蒙古』,千万别轻举妄动。记着,比起打倒敌人,以减少敌方兵力为优先。」(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中的火巨人种族(Muspel)。)
「遵命!」
吉可露妮行完礼后,立刻奔出了谒见间。看来就算不特别强调现在的情形已刻不容缓,她也能明白。
既然她身为『最强银狼』,除了遵从勇斗刚才下的指示之外,一定也能依现场情形作出适当的判断。虽然勇斗平常容易对她展现忠诚态度的方式感到不知所措,但在他眼中现在的露妮极为可靠。
「约尔根!」
「是!」
接着被点名的是少主。不过,现在明明情况危急,约尔根嘴边却有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
平常勇斗总是给人不太靠得住的印象,但一旦有事发生时,他立定决心的速度就比在场身经百战的诸将迅速。
如果约尔根觉得勇斗只是年少轻狂的话,也仅会付之一笑,但事实绝非如此。这一年来,约尔根也差不多了解了勇斗这个人的性格,他知道勇斗对宗主的职责绝不迟钝,反而比别人多了一倍的自觉,而刚才分析的情况也非常正确。
而最重要的,就是那一身令见者折服的罕见霸气。勇斗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往后一定会继续成长下去。
虽然勇斗明显讨厌宗主这个位子,但这个位子却非常适合他。约尔根深深觉得这种人实在稀少,真的是很值得侍奉的君主。
「紧急编组主力部队,在黎明之前将一切准备好!」
「遵命!」
对于那傲然的命令口气,约尔根深深地行了一礼答道。
换作平常的勇斗,对于年纪大了自己两轮的约尔根会使用较为客气的措词,但现在形势危急,也没时间顾及礼数了。
然而,约尔根希望君主能够展现威仪,因此这正是他所期望看见的身姿。
「黎芮儿!」
「是、是的!」
黎芮儿突然被点到名,当场就立正了起来。
她是堂堂的《角》的宗主,并不是勇斗的家臣。尽管如此,现在的勇斗却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得不服从的恐怖威势。
「立刻回《角》去集结兵力!」
「我、我知道了!」
「茵格莉特!」
「咦?欸!?人、人家!?」
茵格莉特扬起了惊慌的声音。
即使她立下的功绩让她排在族内第八名如此高等的地位,但她根本不懂打仗,所以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点名。
「之前那个还预备着吧?现在分秒必争,你先将那个借给黎芮儿。」
「咦咦咦!?等等,没问题吗?这家伙可是别国的人耶。」
「她也是我的义妹。」
勇斗说着,微微勾起唇角。
黎芮儿和他缔结了比血还浓的誓杯,俨然已是他的家人了。而且她的性格和《爪》的伯特韦德那种人不一样,可以让他付予信任。再说现在情势紧迫,根本无暇去啰嗦其他的琐事。
茵格莉特状似不耐地搔了搔头,然后叹了口气。
「唉,真是的!这家伙平常明明没什么气势,怎么一遇到事情就变得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啊!不、不过,这一点也很可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