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原本是来自于在亚尔夫海姆地区拥有广大势力的《猪》的旁系分支,是个位于亚尔夫海姆最西端——同时也是攸格多拉西尔的最西端——的边境弱小氏族。
但是,在现任宗主尤古伟就任后,仅仅十年之间就并吞了身为嫡系的《猪》,并开始攻占周边的氏族。虽然攸格多拉西尔整片土地共有一百个以上的大小氏族,但《蹄》已然摇身成为排得进前十名的大氏族。
因此,尤古伟堪称《蹄》的中兴之祖,他今年将满三十六岁,仍旧年轻气盛,也由于累积的许多经验而极其狡猾,真可谓身心状态皆处在巅峰时期。
力量会刺激欲望的增长。虽然他已经夺取了非常多领土,却不感到满足,他的野心仍旧持续扩散中。
只要占领了《角》所拥有的肥沃土地,也就是※凯尔姆特河流域,《蹄》的势力必定能够大幅增加。此外,还能开拓出一条路以通往神帝所在的阿斯嘉特地区。因此,当他们在等待时机时,正好得知《角》在和《狼》的战争中输得一败涂地。(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中的河川之名(Körmt),为「守护」之意。)
而且,根据被他们买通的内贼所说,《角》的宗主成了《狼》的俘虏,全权代理宗主职务的少主也为了接回宗主而离开族都。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事实上,他们轻轻松松就攻下了三个城砦,甚至因为一点也不过瘾而感到扫兴。他们已经解决了后顾之忧,现在就等着攻占《角》的族都※弗尔克范格了。(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中女神弗蕾亚的宫殿(Fölkvangr)。)
「咯咯咯,这简直是上苍在引导我踏上霸者之途。」
这种发言只能称之为桀骜不逊。
但是,上位者若感到不安,势必会影响到下位者,反过来说,正因为上位者如此自信满满,下位者才能够放心追随。所以傲慢也是上位者的素养之一。
「今天就在这附近扎营,但不准放松周遭的警戒。」
尤古伟拼命地压抑下想尽早攻打敌方的欲望,向士兵下令开始进行扎营。
就算再怎么骄傲,尤古伟仍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因此他完全了解战场上只要有一丝大意就会命丧黄泉。若是急功好利而强迫行军队伍前进,将造成兵困马疲,因此他不会犯下这种愚蠢的过错。
这些人都是往后要协助他踏上争霸之途的子孙们,不能让他们白白断送性命。
「嗯?」
尤古伟待在架起的帐篷中,思索着今后的计策,却察觉到后方部队突然骚动了起来。
正当他纳闷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
嘟呜呜呜呜呜呜!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周遭一带响起了尖锐的刺耳声响。
那是宣告敌军来袭的角笛之声。
「哦?真没想到对方会先找上门来啊!」
尤古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站起身来。他原以为敌人会龟缩在据点里不出来。
但这正是尤古伟所希冀的。攻城战实在太花时间了,对拥有广阔领土的《蹄》来说,除了《角》之外,他们还和好几个国家比邻而居,所以他不想在对《角》的作战中投入过多兵力。此外,身为宗主的他若是长期不在国里,许多事情也会停滞不前。
若能在野战中将敌人彻底收拾掉的话,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来吧,看我们一口气击溃你们。」
然而,他的悠哉也在掀起垂帘的当下消失殆尽。
尤古伟的帐篷位于一处小山丘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军营的模样。而在月光与火炬照耀之下,他眼前呈现出一幅不可思议的光景。
「那、那是什么!?」
从旗帜来看的话,似乎是《狼》的人。他们应该是因为义兄妹的誓杯才派出援军吧。不过这样也好,他甚至早就预料到了。
敌军的数量远比他想像中要少得多,最多不过一百人而已,对拥有一万大军的《蹄》来说,那种数量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那区区百名骑兵却让《蹄》的大军手足无措,只能任由他们在军营里横冲直撞,只听到四周此起彼落地响起悲呼与临死前的惨叫声,整个军营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那是全由骑马的人组成的部队!?不可能!为什么能够战斗!?」
人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够骑马,至少得花个五到十年。所以,不管在哪个氏族之中,会骑马的人都是稀少而珍贵的存在。
话虽如此,《蹄》毕竟是一个大氏族,会骑马的人也不少,像尤古伟的马术在《蹄》里面就属于最优秀的专家。
但就连他也无法直接骑着马作战。在那么不安定又踩不稳的情况下,只要和敌人稍微交手,保证立刻会掉下来。
明明是这样才对——
但深夜前来偷袭的部队之中,不但有人从背上的箭筒不断取箭射击,也有人策马向前狂奔的时候,借势举枪痛快地挥舞起来。他们没有一个人失去平衡,就这样骑着马纵横驰骋,无人可挡。
那是天赋异禀之人或经过长年修炼后才可能学会的绝技,但这一百名骑兵却全都运用自如,而且他们之中还有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女。当下,尤古伟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恶梦。
他不禁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但确实能感觉到疼痛,这终究是毋庸置疑的现实。
「唔,不行!」
他用力拍打了自己的脸颊,借此转换意识。
这里是战场,现在他的军队正受到敌人攻击,身为将领的他可不能傻愣在这里。
「所有人冷静!就算敌军很诡异,但毕竟数量不多!冷静下来必能战胜!传令兵!向前线传达指令!动作快!」
尤古伟扯着嗓子吼道,在他附近的人瞬间全都清醒了过来,其中有几个人连忙冲向了前线。
尤古伟果然是一手将《蹄》扶植为大国的杰出英才,若是一般将领的话,在面临未知的事物时必定会惊慌地东跑西窜,徒增伤亡。
必须在当下重新思考,临机应变地面对现在的事态。
虽然嘴上这么说很简单,但战局瞬息万变,只要一个错误的判断就能分出胜负,因此在战场上保持冷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此外,最重要的是,前线的混乱之所以在瞬间平静了下来,是由于他日积月累堆砌起来的实战经验能让大家信赖,并且,也是因为他对于扰乱军纪者会毫不留情地格杀勿论。
但是,敌方将领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发现《蹄》重整态势之后,立刻开始撤退了。
他们撤退的动作一丝不乱,可说极为精湛。
《蹄》的士兵原本已提振气势准备反击,所以敌军的撤退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空欢喜一场。
「不准让他们逃了!」
「上啊!」
「把他们从马上拽下来!」
想当然地,《蹄》的士兵们一边怒喊着,一边群起追了上去;但对方毕竟是骑兵,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根本没有拉近,反而愈隔愈远,没多久敌军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那些骑兵在他们的军营中大肆作乱,他们却连一个也没有击倒,只能任敌人毫发无伤地扬长而去。
没有比这更令人备感屈辱的事情了。
谁知道,这对《蹄》来说,不过是恶梦的开始而已。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黎芮儿和其他《角》的使节团已平安抵达他们的族都弗尔克范格,现在正忙于作战的准备。
对黎芮儿来说,虽然已经阔别这间执务室将近两个月了,但她连沉浸在余韵的时间都没有,而是接连呼唤人来下达指令,再将人匆匆赶走,如此不断循环着。
将大部分的指令传达下去后,她感到身体被一阵倦怠感包覆,整个人沉甸甸地。
「话说回来,那个叫作马镫的东西还真是好用。」
她躺在椅背上,感叹地喃喃说道。
黎芮儿也算是会骑马,但她光是骑着马哒哒地走路就很勉强了,更别说是跑起来了。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马和骑在上面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也就是说,马往往会出现让人意料之外的行动。例如说,马光是突然抖动一下,骑士就很难及时作出反应。
而在一阵东倒西歪之后,最后一定会掉下来,因为脚下没有着力点可供重整姿势。
但只要有了马镫,安定性就完全不一样了,就连黎芮儿那种程度的马术也能骑马奔腾。因此,马战车需要耗费四日才能抵达的行程,他们只花短短两天就到了,这其中差异非常地大。
黎芮儿刚回来的时候,《角》的内部因为宗主和委以代理权的少主都不在,因此分成了抗战派与降服派,差点就起内哄了。如果他们再晚一天回来的话,两个派别或许就会正式决裂。真的是拜马镫所赐,他们才得以赶上。
最重要的是,有马镫的话,虽然多少还需要训练,但骑马作战变得十分可行。
这是她至今为止都没想过的事情。和如此不安定的马一同作战,光是控制马就要耗费许多心力了,因此根本连考虑都没有必要。
这绝非她无能或愚钝,事实上,就连《狼》的第一勇士吉可露妮和身为核心的少主约尔根,以及《蹄》的英雄王尤古伟都是如此,虽然他们的马术比黎芮儿更精湛,也擅于谋定战略,却也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马镫是在四世纪才于历史上登场,也就是二千年以后的未来才会出现的产物!
因为勇斗本人无论怎样也无法直接骑上马,才想到(作弊了)如果有马镫的话,或许会比较好骑。不过,马镫对这个时代来说,可谓神级的超科技产物。
「那种长枪也是,勇斗兄长大人上辈子说不定真的是军神。」
「这话未必夸张,当时开军议的时候,连我的背脊都不禁发寒了呢,哈哈!」
《角》的少主拉斯穆司说着,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或许是在说话的当下回想起来了吧,只见他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老实说,进行誓杯仪式的时候,我对公主殿下必须臣服于那种小狗之下感到极为愤慨。不过,那个人别说是狼了,根本是狮子的孩子……我好像真的看走眼了。」
「没想到连拉斯穆司都这么说。我原本对这一战不抱期待的,但或许会意外获胜也说不定。」
「我们一定会赢的!绝不会让《蹄》蹂躏我族人民。」
「嗯,说得不错!」
黎芮儿用力地点点头。
当初是她能力不足才会招致这样的危机,因此直到现在她还是深感自责,脑中不断怀疑着:如果由她这种人来当主帅的话,会不会连本来能赢的战役都输掉呢?不过,已经没有时间去想那种事情了,她现在唯有全力以赴而已。
「公主殿下,当我们赢得胜利之时,有一件事我想请您答应。」
「什么事?看你一本正经的,而且还这么性急。」
这一战真真正正地关系着《角》的存亡。
现在不该有任何杂念,必须全心全意地投入战争以赢得胜利。在战场上,只要一念之差,就会成为决定胜负,甚至生死的关键。
像这样的事情,身经百战的拉斯穆司应该比经验尚浅的她还要清楚才对,因此黎芮儿不由得感到诧异。
然而,当她听到拉斯穆司的要求之后,那些想法瞬间消失无踪了。明明不该出现这种状况的,但黎芮儿的脑袋暂时无法思考了。
「黎芮儿,让你久等了。」
由勇斗率领的《狼》的主力军队,比黎芮儿晚四天抵达弗尔克范格,这对害怕《蹄》随时会进攻的《角》来说,是望眼欲穿终于盼来的援军。
尽管如此,军队的行军速度要看部队里走得最慢的兵种,而《狼》以步兵为主,所以这种速度已经算是非常快的了。
虽然勇斗他们是在前次战争中将《角》的军队击溃的可恨敌人,但也因为这样,《角》的人也比攸格多拉西尔的任何氏族更了解勇斗他们的实力。只见《角》的人民皆以信任的眼神看着集结在街市广场上的《狼》的军队。
「敌军现在到哪里了?」
勇斗从马战车上轻巧地跳下来,然后朝出来迎接的黎芮儿问道。
不过,当他的视线一和黎芮儿碰上之后,仿佛听到唰地一声,只见黎芮儿的脸庞瞬间红了起来。
「咦!?欸!?」
「嗯?你怎么了?感冒了吗?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不过你也该振作一点吧?」
「才、才才、才不是!我只是因为即将开战才变得比较激昂罢了!就是这样而已!」
「好了好了,你这样反而太过逞强了吧?不冷静一点的话,是没办法担任总大将的哦?」
勇斗的声音中有着愕然,而他的表情也看似不安地微微动摇着。
总大将掌握着全体士兵的性命,只要判断稍有误差,就会左右许多人的生死。
友军的大将若是这种状态,未免太不让人放心了。
「啊~真是的!都是拉斯穆司说了奇怪的话啦,害我看到兄长大人的脸都会想到那件事~!」
「嗯?你说什么?」
「没有,没什么!」
「那好吧。所以呢?」
「咦?什么所以?」
看到黎芮儿呆呆发愣的模样,勇斗便一脸不耐地抓了抓头。
「我刚才不是问了吗?敌军现在到哪里了!」
基本上,勇斗是把女孩子当作该保护的对象,因此在她们面前总是好声好气的,但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之下,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措词忍不住稍微粗鲁了些,不过这也没办法。
而黎芮儿则发出「啊!」的一声,像是清醒过来似地绷紧了表情。
「对、对不起!从斥候给的情报来计算的话,恐怕敌军已经到了距离这里徒步路程约半天左右的地方了。」
「半天啊?呼……及时赶上了呢。」
「就是呢。我们一路上都在担心遇上最坏的状况,就怕抵达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沦陷。所以老实说,真是太好了。」
身为副官的菲丽希亚在勇斗旁边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但她接着看了黎芮儿一眼,随即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哥哥大人还是攻占下来了呢。虽然这也是只有哥哥大人的器量才办得到的事情,但没想到连其他国家的人都能攻占呢……」
「不对,我之前攻占下来的城砦和这里规模差很多吧?要攻下这么大的城市也太难了。」
「嘻嘻,若是哥哥大人的话,感觉就算不战斗也能攻下来哦。」
勇斗一脸不满地看着菲丽希亚露出故弄玄虚的笑容,搞不懂她到底要将他盛赞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看来他完全没有听出菲丽希亚话中的含意。
但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脑中全都在想要如何才能在这一战胜出。
为此,他还有多得要命的事情必须做。
首先眼前要做的是——
「好……开饭啰!想喝酒的话,最多只许喝一杯。」
勇斗突然当场盘腿坐了下来,嗓音宏亮地喊道。
而身为副官的菲丽希亚则悄悄地指示身边的人去准备饭菜,但黎芮儿却像是吃惊似地愣在原地,并睁大了双眼。
「等等!吃饭喝酒也太从容了吧!兄长大人,《蹄》马上就要攻过来了哦!?我们的兵力本来就比不过敌方,要是现在不赶快去有利的场所布阵的话……」
「黎芮儿,所谓『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就是这个道理。」(朱月:佚,同“逸”。啧啧,真不知道台版为啥要用这个字。)
「什么!?那、那是什么意思?」
听到勇斗突然默背出一连串难懂的文章后,黎芮儿不禁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看来她应该是几乎听不懂。
「有一本名为『孙子』的伟大兵法书广受世人流传称颂了二千五百年,而刚才那段话就出自『孙子』的其中一个章节,是指在有利的场所布阵伏击远来的敌军,养精蓄锐等待敌军疲劳,喂饱肚子等待敌军受饥,这才是掌握了『力量』。」
勇斗说得煞有其事的模样,不过,其实几乎都是从解说书上看来的。
他觉得这些文章虽然看起来都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实上背后却另有深意,让他忍不住再次对写下这本兵法书的孙武尊敬了起来。
因为这段文章,完全说中了现在《狼》的状况。
「敌军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也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这样的话,根本发挥不出力量。所以……该吃饭了!」
勇斗开玩笑地眨眨眼,勾起了嘴唇。
「原、原来如此,不愧是兄长大人!竟然连那种太古时代的兵法书都精通!」
黎芮儿看似发自内心佩服地附和了好几次。
虽然黎芮儿狠狠地被勇斗捉弄了,但她现在就像是得到了百万援军一样受到了鼓舞。
她想将刚才勇斗的话谨记在心,于是打算重复多念几次,却突然发现一件事。
「呃,可是,其中有提到要在有利的场所布阵吧?这样从容吃饭的话,不会来不及吗?」
「『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别担心,我自有安排。」
「嗯、嗯嗯嗯!」
黎芮儿双颊嫣红,声音因为感激而颤抖着。
这是她完全折服的瞬间。她那仰望着勇斗的眼神,已经到达了倾慕的地步。
所以,她并没有发现一件事。勇斗虽然表现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但他却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露妮……别死啊。」
他暗自低喃着,不让黎芮儿听到。
以宗主的身分来看,吉可露妮是最适当的人才,所以他才会派她出去。他直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错。
但是,吉可露妮对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朋友之一,他却将她往死地里推。这件事总让他感到无法冷静。
「哥哥大人,露妮不会有事的哟。」
一道强而温柔的嗓音传进了勇斗的耳里。
刚才他的低喃应该没有被任何人听到才对,却被人直接说中了心事,让他不禁有股流泪的冲动。
在这个优秀的副官面前,他什么也藏不住。
他轻轻地站起身来,在菲丽希亚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判断开战才是最好的作法,也不觉得这对《狼》这个组织来说有何问题。但是……只要投降并交出自己的国家,大家就不用死了吧?」
他知道是自己决定开战的,所以事到如今也不能说这种话,他也对自己的软弱感到不齿。然而,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迷惘。
就算成为奴隶被逼迫去做粗重的工作,就算因为重税而过得比现在的生活还痛苦,但也好过赴死吧?为了守护《狼》的人民而将《狼》的人民往死地里推,这样他不就只是在玩弄人命而已吗?
每当要开战的时候,他脑中常常会闪过这些矛盾。
「哥哥大人,我并不期望用奴隶的身分过和平的日子。」
菲丽希亚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意志,坚定地断言道。
「聚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吧。究竟会有谁想让自己的祖父母、妻子、兄弟姊妹还有孩子们留下既痛苦又艰辛的回忆呢?我们是为了保护家人,才远道而来集结在此的!」
「大家都和我想的一样……吗?」
不可能的。勇斗的脑中某处响起了这个理性的声音。应该还是会有人觉得不管有多痛苦,总比赴死好。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同。
他希望别人告诉自己没有做错决定。毕竟,打算守护他人的时候,常常会造成更多的伤亡。为了能够冷静地下判断,他必须将这股迷惘赶出脑中,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
「是的!因为您是我们的宗主,只要你说是黑的,就算那是白的,大家也会说是黑的。您要我们战,那便战;您要我们死,那便死。没错,对我们来说,您就是绝对的存在!我们的性命早在很久以前就随誓杯一起交给您了。因此……不论要多少,都请您尽情拿去使用吧!」
「……真是的,宗主这位子真是不幸。」
不管做什么都行,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如此只让人备感沉重。
难怪常常有人说,所谓的自由是与责任密不可分的。
嘟呜呜呜呜呜呜!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啧!又来了吗!」
早已听惯的角笛声再度响起,尤古伟一脸恨意地怒道,因为他完全无法好好睡觉。
自从第一次遭受袭击之后,尤古伟他们《蹄》的军队已经整整三天三夜都遭受来自骑马部队断断续续的奇袭。
而且总是选在晚上过来,趁着夜色展开袭击。
敌方似乎知道尤古伟他们已有戒备,所以从第二次之后,就没打像第一次那样杀入军营深处了。
那时只见沙尘卷了起来,正想着那些骑兵会从哪里出现时,就见到马群奔来,并伴随着接连射出的弓箭,但很快就掉头回去了。
而这次也一样。当尤古伟看向他们时,他们已经开始撤退了,没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些胆小鬼!总是出来作个乱就立刻逃走,有种堂堂正正地来啊!」
尤古伟恼怒地踢了一下附近的树干,但还是无法发泄怒气,于是他又用力地跺着脚。
为了对抗那样全方位的奇袭行动,从两天前就以尤古伟为中心,像画圆一般布下了士兵的阵形——用日本的说法就是※方圆阵。(译注:指大将位于阵形中央,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长枪、弓箭在外,机动兵力在内,与占优势的敌军交战时使用。)
这阵形也发挥了效用,他们受到的损伤非常轻微,但是,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蹄》的军队士气已经显著地降低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受袭击的恐惧,以及随时都不得大意的紧张状态,再加上他们没办法确实反击,只能一味地防备,在在容易让人心生疲弊。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知道敌人就在附近而已,所以不能解除警戒。若是敌人发现他们松懈了下来,想必会抓住这个好机会,再度像第一次那样攻进来。
他们虽然也派出斥候监看四周,但在这种夜色之中,不太容易发现敌人的踪影。而且最关键的是,敌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由于白天视线很好,所以敌人并不会选在白天袭击,但士兵在对付完夜袭之后个个筋疲力尽,必须多拨出时间来让他们休息才行。此外,方圆阵虽然对付奇袭很有用,却不适合用来移动。因此,《蹄》的进军速度明显缓了下来。
这正是勇斗预料中的状况。《蹄》引以为豪的一万大军,已然被少少一百名骑兵闹得天翻地覆了。
「终于天亮了吗?」
尤古伟注视着染上一层淡淡红色的东边天空,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虽然大幅落后了预定的时间,但总算在中午前抵达弗尔克范格了。只要攻入《角》的主要据点,那些可恨的骑兵部队就没办法像至今为止一样,从容不迫地来骚扰他们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要怀着累积至今的怨恨将他们折磨至死。尤古伟在心中如此起誓之后,回到帐篷内闭目养神。
整夜被迫处在警戒之中,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士兵们也因为睡眠不足而无法发挥力量。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万无一失是他的作风。
或许是因为疲惫的关系,他很快就打盹了起来——
嘟呜呜呜呜呜呜!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角笛的鸣声再度响起,将他唤醒了。
因为这三天的敌袭都选在夜晚进行,所以他完全大意了。但是,敌人不可能照他们所想的行动。他不禁对自己的天真感到火大。
尤古伟大喊起来,像是要将那股怒气发泄出来一样。
「这次是哪里!?」
「是从弗尔克范格来的!并不是骑兵部队!敌人数量至少不低于三千人,恐怕是敌军的主力部队!」
「是那边啊!啧,现在改为密集阵形,动作快!」
尤古伟连忙下达指示。
虽然方圆阵对上全方位的奇袭极其有效,但对于一个定点的攻击则非常脆弱。要是以这种阵形和敌军主力部队交战的话,一定会造成巨大损伤。
《蹄》的士兵个个久经训练,身为小队长的将校们也都是精挑万选的优秀人才。要是平常的话,应该在眨眼间就可以重新组好阵形才对。
但是,由于天亮的关系,对《蹄》的士兵们来说是休息的时候,便因此松懈了下来。睡眠不足所造成的疲劳以及低落的士气让他们更加狼狈。
于是,阵形迟迟无法重组起来,在他们拖拖拉拉的时候,敌军的主力部队已经发出高声呐喊并卷起沙尘攻了过来。
《蹄》对上《狼》·《角》联合军的战役,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怒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落地交织在一起。
双方士兵都释出了仿佛能刺入人心的杀气,盈满在空气之中。死亡的气息蔓延了开来,可以用肌肤感觉得到。
《狼》·《角》联合军的中央最前列为《狼》军,而左右则是稍微退居后方的《角》军,是以「△」的形状布阵的,也就是所谓的鱼鳞阵——是一种适合用来让少数军队进行正面突破的阵形。
「好!就这样前进!」
勇斗就站在三角形正中央的马战车上,并不断发出号令,若是不扬高声音鼓舞自己的话,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会崩溃。
看来吉可露妮的作战很成功,敌军明显产生动摇,似乎完全无力应付他们的攻势。于是,他们便以惊涛骇浪的气势在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战争基本上是看双方兵力。照一般情形从正面进攻的话,想必会败北。
而勇斗所采取的作战方式,就是让骑兵部队搅乱敌军士气。
孙子虚实篇,在论及以寡击众的战略时,如此写着:
『故敌佚能劳之,
饱能饥之,
安能动之。』
意即:敌人若处于安逸,便使之疲劳。若敌人粮食充足,就使之匮乏。若敌人安然不动,就袭击使之不得不行动起来。
这和他在弗尔克范格告诉黎芮儿的那段『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部分重叠,因此也代表孙武非常重视这部分吧。
虽然他没办法让敌军粮食匮乏,但三项之中已经成立了两项。如此,就算敌军的势力再怎么庞大,也算不了什么了。
《狼》的军队很轻易地就将《蹄》的士兵们击溃,已经可以说是单方面的虐杀了。胜利似乎就近在眼前,然而……
「哥哥大人!《蹄》的动作看似已经有所控制。」
「啧!这么快啊?不愧是在一代之内就建立起来的大国。」
听到菲丽希亚的报告后,勇斗啧了一声。
虽然他计划维持这个气势在敌阵中一口气杀出一条血路,并直取大将的首级,但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容易。敌军比他想像中还要快重振起来。
《狼》的攻势的确缓慢了下来。负责指挥的勇斗也确实感觉到《蹄》军的反抗力量明显变强了。
「看样子一般手段似乎行不通呢。」
勇斗预感这是一场棘手的战争,不禁咬住了下唇。
而另一方面,尤古伟也焦躁地咬牙切齿着。
刚开战时一片混乱,他好不容易才将损伤程度压到最低,也重整态势展开反攻了,但怎么样也无法照自己所想的将敌军击溃,反而是兵力稀少的敌军逐渐逼近过来。
这是因为他们的士兵连日睡眠不足,备感疲劳才导致士气下降吧。
不过,比起那个——
「那是什么枪!?」
敌军使用的长枪比他们还长一倍,而且又排成密集阵形进行攻击,在这种情况下,《蹄》就和当初的《角》一样难以继续进攻。
因为这样,他们攻击不到敌军,只有敌军能够单方面地展开攻击。如果是个别行动的话,面对那种只能单调地往前刺又长得要命的枪,轻轻松松地就可以闪过去并杀到敌人面前。然而,当多人聚集起来之后,根本就找不到一丝空隙,也没办法回避。
而且,他们青铜制的盾牌竟然轻易地就被贯穿碎裂了,也没办法好好用来挡住攻击,这实在令人郁闷无比。
「那个难道是……铁吗!?」
青铜器时代——就如同名字一样,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不知道炼铁的方法。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铁的存在。
人们曾经从极少数的星星——也就是陨石之中找到大量的铁。在攸格多拉西尔中,这种比青铜硬上许多、又是从天而降的金属被大家当作众神的恩赐,比其他宝石或金银还要贵重。
「但是,那么多的量到底是从哪来的……那些家伙难道发明出铁的制造方法了吗!」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也只想得到这个理由了。
只能从陨石中采取的铁是非常稀有的产物,就算是大氏族《蹄》,也只拥有少数几个而已,怎么也不会想到深山里的贫穷氏族竟会拥有如此大量的铁。
「咯、咯咯咯,听说《狼》的小鬼专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看来是真的啊。有趣,实在有趣!」
心中涌上一股想笑的冲动,于是尤古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像《狼》这种弱小氏族拥有那种不得了的武器的话,也就可以理解为何他们能够接连击败《爪》和《角》了。
「咯咯,我的运气真好,只能说上天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只要打倒《狼》这个弱小氏族,就可以得到那种稀有产物了。一想到这,他的情绪不禁高涨了起来。
如果装备了铁的武具,他们《蹄》的军队就会蜕变得更强,他突然觉得自己以攸格多拉西尔霸者的身分君临天下的日子,似乎不远了。
「那是改变世界的力量。」
不得不说,正因为尤古伟身经百战,所以他的分析实在很有先见之明。
在古代近东的历史之中,于青铜器时代掌握了霸权的,正是比其他国家先发明了冶铁术的西台帝国。
「那该怎么做呢?」
尤古伟舔了舔嘴唇,再次看向了战场。
装备那种铁长枪的《狼》军的确是威胁。明明只是不到二千人的少数兵力,平定了亚尔夫海姆的《蹄》的精锐兵却根本敌不过他们。如果他们从正面直接杀进来的话,或许这里的一万大军都会被击败。
话虽如此,那也得是从正面杀进来才行。
「哼,被我看穿了!」
那种长枪确实对前方的敌人来说具有令人畏惧的力量,他甚至决定战胜回国后也设立类似的部队。
但是,密集的队形加上那种异样的长枪,怎么看也无法随机应变。光是要直角转弯都会挡到队中的其他人,应该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也就是说,只要从侧面袭击的话,便能起一些反击的作用。
而且,《蹄》拥有珍藏的五百台马战车。光看马战车的数量就可以显示出一个国家的战力,而那也是《蹄》用来屠杀许多敌人,并引领他们走向胜利的最强兵器。
「咯咯,在如此平坦的土地上和我们打仗就是你们的败因。」
马战车因为体积与依靠车轮移动的性质,所以使用的场所很有限。
但这里的地形对马战车唯一的弱点起不了作用。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尤古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事先就从间谍口中周密地探查过《角》的地形,也选择了一条可以让身为主战力的马战车发挥最大力量的行军路线。
「这一战就由我亲自来了结吧!」
尤古伟敏捷地乘上爱用的马战车,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见到宗主亲自出阵,《蹄》的士兵全都振奋地高呼着。
「太厉害了!这场战争一定会赢!」
黎芮儿看到负责打头阵的《狼》军快速进击的模样,不禁发出了喝采声。
她吃过不少那种长枪队的苦头,也最了解他们所带来的威胁。
也因此,没有比他们更可靠的友军了。
「敌人从左方袭来!」
「来了吗!」
她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最近她所带领的军队不断吃败仗,所以她也胆怯地怀疑交给自己来指挥是否妥当,但她还是抛开这种想法让自己振作了起来。
开战前,勇斗就告诉黎芮儿长枪队的弱点在侧面。其实她成为勇斗的义妹才没几天而已,他却愿意将如此重大的事情告诉她,因此她深感这个义兄的器量之大。
她想回报兄长的心意。她如此在心中坚定地发誓了。
「唔……啊……!」
然而,当她看到敌人威容的瞬间,这些想法瞬间烟消云散了。
黎芮儿上过好几次战场。就算与长枪队对峙时,心中也仅有不断燃起的憎恶之情,绝对没有畏惧退缩。
只见有一大群比人的身体大上数倍的马奔了过来,连地面都为之震动。黎芮儿在看到那压倒性的巨大阵势后,不禁本能地害怕了起来。
而自军的士兵们似乎也是相同的反应。看到那卷起沙尘疾奔而来的马战车部队后,他们都明显地露出畏惧之色。
「大家别怕,坚持住!击退他们就是我军胜利了!」
黎芮儿拼命地扬高嗓音,却没有一个士兵听得进去。
《角》的士兵完全陷入了恐慌状态。
还没交战之前就已经输了。
「呜啊啊啊啊啊!!」
「咿啊啊啊啊啊!!」
在双方出现冲突之时,前线也响起了一阵惨叫。
马战车部队借由突击轻易地击溃了前线部队,感觉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反抗,马战车就这样将《角》的军阵一分为二。
其中也可以看到有一个惊人的巨汉在前方带头,正举起巨大的长枪随心所欲地挥舞着,那战姿犹如鬼神一样,不断横扫着《角》的士兵。
而《蹄》军则像要呼应那战姿似地士气愈发高昂,四周响起如地鸣般的哄然呐喊,所有人跟着杀了过来。
(插图231)
「不……不可能赢得了那种东西!」
黎芮儿一脸绝望,牙齿不住震颤着。
比起死亡,她更对自己缺乏保护大家的力量感到不甘心。
她明明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但现实还是残酷地将她的无力暴露于阳光之下。她所深爱的子孙们都逐一化为了无法言语的尸骸。
「救命……救救大家,兄长大人!」
「还没吗?还没吗!?」
勇斗一脸严肃地瞪着陷入胶着的战况,咬住了下唇。
敌军绝对不是傻子。他们换了战术,不与长枪队正面交锋,让前线负责防御,再由后面放箭攻击。
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但《狼》的军队也开始出现损伤了。
不用说,他们对敌军造成的损伤远大于此,但若是就这样变成消耗战的话,兵力居于劣势的他们必定会被逼入绝路。
「哥哥大人,左翼的《角》部队受到马战车急袭了!」
「他们果然察觉到这个弱点了吗!」
听到菲丽希亚的报告后,勇斗发出一阵低吟。
对敌军来说,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的特异战术才对,但对方却能在短短时间内轻松看穿长枪队的弱点,准确地抓到要害。
而瞬间平定混乱的情势,马上就进行反击也是相当厉害的本事。
真的是不得不说敌方大将绝对不简单,实在是个既麻烦又难缠的对手。
「不过……这场尔虞我诈是我赢了吧?虽然是作弊来的。」
勇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之前提到的『孙子』虚实篇中,前面还记载着这样的内容:
『能使敌自至者,利之也。』
也就是说,若是要让敌人主动过来自己预想的战地,则必须诱之以利。
勇斗很清楚,在敌军尝够长枪队的苦头之后,一旦发现了弱点,就会攻过来。
而且派出的会是这个时代最强的马战车部队。
既然如此,只要在那个地方布下陷阱就好了。
不管怎么样,在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打击敌军的士气。若是将敌军最依赖的武器打得体无完肤,就会造成他们精神上最大的冲击。
只要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就算是一万大军,也只会沦为一群乌合之众,到了那时候,他们也不再是《狼》的对手。
「那么,该你出场了,露妮。击溃敌方吧!」
「唔,已经出动马战车队了啊。」
吉可露妮位于不远处的森林,正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关注着整个战场变化。
她所率领的穆思裴尔队,潜伏在距离弗尔克范格较近的森林中,恢复连日来出战的疲劳。
就像《蹄》为了应付未知的奇袭而感到疲累一样,穆思裴尔队也必须面临压倒性多数的敌人,精神力因此削弱了不少。
此外,要是他们的潜伏场所被发现而遭到包围的话,那一切就完了。所以即使不需要战斗时,他们也必须提高警觉才行。
而且,因为这次的作战重点在于速度,所以他们是匆忙之间火速出发的强行军,以致携带的粮食很快就用尽,还是在当地设法弄到粮食才撑了过来。勇斗严格禁止《狼》的族人抢劫,因此是用银块交换来的。
她知道《角》拥有位于凯尔姆特河流域的肥沃土地,推测只要到沿岸去应该就能想办法筹措到粮食,但由于她对这一地区不了解,所以花了相当多苦心在寻找村庄上。
因此,他们穆思裴尔队连日来几乎没什么休息的机会,现在是处于比《蹄》军还要疲惫的状态。
「哦,看来是看穿了吧。」
吉可露妮感叹地呼出一口气。若是值得赞赏的话,就算是敌人,她也会给予一定的敬意,这是她身为一名纯粹的战士的作风。
马战车部队在主战场上迂回前进。其动机相当明显,因为马战车的机动力远超过步兵,敌军便是要透过这种机动力绕到长枪队的侧面展开攻击。
敌方在面临吉可露妮的奇袭时,瞬间就控制住士兵们的混乱。照当初的计划,她应该要烧掉敌方的兵粮,但也因此没有成功。
或许是众多经验累积下来的结果,率领《蹄》的将军对于意外事态的处理能力相当出色。士兵肯定也相当信赖他,因为要让处于混乱状态的士兵听从指示,光靠下令还不够,若没有相应的威严是办不到的。
真是令人咋舌。
「如此名将却轻易地让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吉可露妮的嘴边溢出了些许冷笑。
当然,在这次作战上,她没有时间和勇斗商量太多细节,所以这些只是以前勇斗告诉她的事情而已。
他说过,等敌方找到长枪部队的弱点后,或许会出动具有机动力的部队从侧面进行攻击。
然后,他也提到了对策。
「哦,终于轮到我了吗!」
当马战车队与《角》的军队产生剧烈冲突时,《狼》的军营几乎也在同时燃起了狼烟,那是示意穆思裴尔队出击的暗号。
「好了,诸位!该进行最后一击了!」
吉可露妮回过头,向那些三天三夜以来议起作战的部下们发号施令。
只见大家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倦色,但却也明显地充满了战意。
虽然无力感会让疲惫增加,不过,确实的手感也能成为赶跑疲惫的活力。因为至今达成的战果,让穆思裴尔队的士气高涨到了最高峰。
见到如此可靠的大家,吉可露妮不禁胸腔一热。
「听着,我们的活跃将会决定这场战局的胜负!让那些《蹄》的士兵见识到我们的可怕与天国的样貌吧!」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当吉可露妮将手中的长枪刺往天空时,队士们马上就发出了仿佛能震荡天际的吼叫。
他们的叫声和吉可露妮体内的《噬月之狼》相呼应,只见她的嘴角自然地勾起狰狞的笑容,宛如一头饥饿的狼一样。
没错,她身为一介武者,只能用战斗来回报主人之恩。平常她都没办法好好帮助主人,因此,现在就是绝佳的效力时刻。
「穆思裴尔队,突击!」
随着号令,吉可露妮踢了一下爱驹的腹部,策马奔了出去。
其他部下也跟随在她后面。只见疾风怒涛般的狼群跑出了森林,立刻就从背后袭击了马战车。
「唔!又是你们这些家伙!」
尤古伟看到突然冲出森林的骑兵部队,便如呻吟般碎念着。
正要展开奇袭的时候,就被对方反奇袭,这样完全变成了两面包抄的状态。一股被欺骗的屈辱感让尤古伟焦躁了起来。
而且他们可是被这群家伙狠狠地戏弄了。一想到这,那股怨恨更是深入骨髓。
「副少主!前方的《角》就交给你了,我要先和这群可恨的小鬼头算账!」
尤古伟发出雷鸣般的号令,让数个士兵和在族中排名第二的副少主担任殿军,自己则率领着大部分的马战车转身朝骑兵部队前进。
《角》的军队在受到第一次突击时似乎就完全丧失战意了,已经不具任何威胁。
「我要洗刷至今为止的仇恨!」
那些骑兵过去都不打算正面迎战,每次也都被他们溜走。因此,如果要交战的话,现在便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
虽然长枪队的威胁还在,但只要有马战车的机动力,那种对手迟早能解决。长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必须先击败的威胁是这支骑兵部队。
但此时又出现了一件让尤古伟怀疑自己眼睛的事态。
只见骑兵队以比马战车快了一倍的速度绕到他们的侧面。
接着,骑兵在加速移动之下,又举起长枪借势逐一袭击马战车的轮子。
马战车上可容得下两个大男人的平台是由二个木车轮支撑的。车轮原本就已经磨损不堪了,因此只需要一击就能破坏车轮让马战车顿失平衡,并接二连三地横倒下来。
「呜哇!」
「呃啊!」
那些从平台上掉下来的士兵们,有些被骑兵刺出的第二枪贯穿了胸膛,有些则被冲过来的马给踢了出去。
马战车无庸置疑是攸格多拉西尔的最强兵器。而这一点,只要看他们对《角》军所造成的压倒性攻势就很清楚了。
但是,终究也只是在这个时代而已。经过了一千年的时间之后,随着骑兵的登场,在世界上展现猛烈威势的马战车也从战场上被驱逐出去了。
以兵力来说,虽然马战车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他们完全没有受过对抗速度比自己快的敌人的训练。另一方面,穆思裴尔队自从创队之后,便检讨过如何与马战车部队作战,并进行过好几次的训练。
这种超越性能的差距,导致了可说是单方面挨打的局面。在亚尔夫海姆应该堪称无敌的《蹄》的马战车队,却连像样的反击都做不到,只能单方面地不断遭到击溃。就算他们想对抗,彼此的机动力也差太多了。
手足无措就是指这种状态吧。
「看那身装束,想必是名将吧!你的项上人头我要定了!」
《狼》的其中一骑发现位于马战车队中央的尤古伟,便举枪冲了过来。
「真是怪异……」
只要有尤古伟这身经验,光是看对手持武器的模样就能看穿其实力高低。
虽然他差不多能看出来,但终究也只是差不多罢了。他完全无法推断为什么那种程度的人可以一边挥舞着长枪,一边保持平衡地骑在马上。
「我收下了!」
骑兵的枪瞄准尤古伟所乘的马战车的轮子,往下挥了下去。
但是,尤古伟已经看过好几次相同的画面了。
铿!
尤古伟的枪将骑兵刺到车轮前面的枪挡了回去。只要知道敌人从哪里过来的话,以尤古伟的本事来说,做这种反击非常简单。
「小子,秤秤自己的斤两吧!像你这种家伙,不可能打得赢身为《※拖曳战车的金鬃猪》英灵战士的我!」(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中丰收之神弗雷用来拖曳战车的金毛猪(Gullinbursti)。)
他双臂使力,将长枪往上顶开。骑兵受到这沉重的一击后,长枪就从手中飞了出去。这种不寻常的臂力,就是《拖曳战车的金鬃猪》的力量。
接着,他利用反击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呃呜!」
只见骑兵的脖子上喷出了鲜血,随着临死前的呻吟响起,他整个人顿失力气地掉了下来。而失去主人的马,则一脸困惑地看着四周。
「克里斯特夫!你这家伙!」
这时,一位少女看到亲手锻炼起来的部下遭到杀害,便激动地大喊起来,而她的视线也与尤古伟对上了。
那个少女一头银色长发正优美地飘动着,是个相当不适合出现在战场的美丽女子。但是,她的眼神和尤古伟后宫里的女人不同,那不是女人的眼神,而是猛兽的眼神,感觉随意接近的话,可能就会被咬死。
他们遭受夜袭的时候,因为他位于远处,而且天色昏暗,所以无法连脸都记下来,但那头在月光下闪耀的银发却强烈地留在他的印象之中。他还看到她射出的箭射杀了好几个自己的部下。
这一次他也在近距离之下观察了她气势勇猛的战姿。只有她的本事和其他骑兵明显不同。
「小丫头!你就是队长吧!」
「正是!我是『最强银狼』吉可露妮,也是拥有《噬月之狼》符文的英灵战士!我看出你并非等闲之辈,报上名来吧!」
「即使是山中野狗也该听过我的名字吧?我便是《蹄》的宗主,亚尔夫海姆的霸者尤古伟!」
「哦?既然如此,拿下你的话,这一战就是我军胜利了。」
「瞎扯!只要没有你的话,那支骑兵队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我现在就斩下你的项上人头!」
「有趣,办得到的话就来啊!」
吉可露妮凛然一叫,迅速地冲了过去。
当他们交错而过的时候,吉可露妮举起长枪,瞄准尤古伟的肩膀刺了过去。她的速度和刚才的骑兵大不相同,简直可说是神速的一击。
但是,尤古伟在《蹄》之中也是亲手斩杀过不下数百人的优秀勇士,他的眼睛完全捕捉到枪的动作了。
只听到枪与枪发出坚硬的声响,交战了起来。
被弹飞的是尤古伟的枪,狠狠地撞在了马战车平台的壁面上。
与其说是腕力之差,不如说是冲劲所造成的差异。和一个身材只有他一半大小的少女所骑乘的马相较之下,马战车虽然有两匹马,但还得拉着有两个男人搭乘的平台,因此速度上相差甚远。
吉可露妮策马奔过尤古伟的马战车,突然用力拉起了马的缰绳,而她的爱驹似乎受到惊吓,因而前脚上扬,立了起来。
「什么!?」
她在这样的姿势之下,仍旧持着武器,更没有摔到地上。这在尤古伟眼中,看起来只像是妖术这一类的东西。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这次把缰绳往右一拉,瞬间反转过身,竟然又朝尤古伟的马战车奔了过来。
光是见识到这种精湛的马术,就可以看出她身怀多惊人的本事。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时候的话,尤古伟甚至想将她招揽为部下。
但是,这里是战场,他没有时间想那种从容的事情。于是,他用手抓住平台的边缘,连忙执枪站了起来。
他所乘坐的马战车还在回转的途中。至今为止,他都打从心底信赖马战车的机动力,但在见识到刚才那种人马合一的妙技后,便觉得马战车实在是笨重无比。
「觉悟吧!」
「什么!」
尤古伟面对再次朝自己攻过来的枪,便让脚依靠着平台的壁面,蹲下身放低重心,而这次反而将对方的枪弹了回去。
吉可露妮的阵中闪过讶异之色,因为她没想到自己的全力一击竟然会被挡下来。
「啧!那种强韧度和色泽,你用的武器也是铁做的吗!?」
「哼!并不是只有你们才有铁做的武器!」
星铁确实是比黄金还贵五倍以上的稀有金属,但是,只要身为大国《蹄》的宗主,那也不是得不到手的东西。这把长枪一路陪伴了他十年,是他能够托付性命并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之后,这两位勇士的马都停了下来,开始展开神速的攻防战。
由于双方的打斗太过凌厉,所以两边的士兵虽然打算前去助阵,却根本无法接近。要是随随便便插入他们两人之间的话,当下就会被那暴风般的猛烈枪势卷进去,白白牺牲性命。
打了数十回合之后,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战斗终于失去了平衡。
他们的速度在伯仲之间,但是,臂力终究有所差异。
一般来说,在战斗中,位于高处者比较有利,因为从高处展开的攻击会自然加重力道。虽然吉可露妮有算进这一点,却还是处于劣势之中。
面对逐渐逼近的攻势,吉可露妮不断防御着,而这时,尤古伟的枪就像是从下方捞起一样画了一个弧,朝她攻了过去。
因为她一直是以突刺和横劈为主要攻击,所以完全让他抓到了空隙。
即使她勉强接住攻击了,代价却也不小,整个人摇摇欲坠地往后退去。
尤古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像是要施展最后一击般用尽了全身力气,孤注一掷地挥枪朝吉可露妮横劈了过去。
「看招!」
「唔!什么!?」
尽管如此,吉可露妮神速地反应过来,将长枪举直在身前,完美地挡下了那一击。
但是,她的体重不足以支撑那力量,因此纤细的身体轻轻地浮了起来。
当下,她放开了长枪,用滚落的方式分散落马的冲击。这并非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采取的动作。她虽然还年轻,但也是经历过好几次战场的战士,因此是凭直觉行动。
「啧!」
吉可露妮利用滚落的形势让自己很快就站了起来。但即便她挡下了那一击,也不代表能化解那阵冲击,因此她现在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要是刚才就那样往后落地的话,一定会因为剧痛而暂时无法行动。
不过,她确实完全陷入了不利的状况中。
「是我获胜了吧。」
当尤古伟重新架起长枪后,将刀锋对着吉可露妮,并弯起了嘴唇。
这场攻防战,他一瞬间就算出了自己的优点和对方的弱点,所以可说是他二十年来久征沙场的经验成为了胜负的关键。
「你的本领确实不错,小丫头,不对,是勇者吉可露妮。要是你再早五年出生的话,胜负说不定就颠倒过来了。」
以尤古伟来说,这番话可说是最棒的赞美。因为他本是一个骄傲自满的君王,却说吉可露妮有超越自己的可能性。
有能力的人获得一切,无能力的人则服从有能力的人。这对于弱肉强食的攸格多拉西尔来说,是唯一绝对的「法」。氏族制度便是将这个观念发挥到了极致吧。而尤古伟正是将其体现出来的人类。
他不会在弱者身上找出价值,而是当作奴隶来无情地虐待,不把人当人来看待。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强者会从心底表示出敬意,即使对方是他的敌人也一样。
「…………」
吉可露妮沉默地盯着尤古伟看。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即使落到了这个境地,斗志仍然未曾减退。
尤古伟也再次绷紧了情绪。
虽然他们二人的力量相当接近,但尤古伟的实战经验比吉可露妮丰富,而且马战车和徒步的战力也相差甚远。
最关键的是,战场上最看重时机。她手上已没有长枪,只有腰上的一把配剑而已,用那把剑大概也攻击不到乘坐在马战车上的尤古伟。因此,他找不到任何会让自己落败的要素。
然而,据他长年的经验来看,即使再怎么位居优势,他还是知道不能轻忽露出这种眼神的敌人,因为困兽之斗最为棘手。
「我好久没这样热血沸腾地战斗了,我们就在天国再见吧!」
话音刚落,尤古伟就驾着马战车朝吉可露妮的方向过去。
他虽然不忍让如此难得的勇士葬送性命,但同情有违战士的礼仪。于是,他举起枪来,瞄准吉可露妮的心脏尽全力刺下去。
「什么!?」
下一个瞬间,让他怀疑自己视力有没有问题的事态再度发生了,而这在此次战役中已经不知道发生几次了。
尤古伟的长枪在很多战场上都击碎了众多敌人的武器,是一把总会带来胜利的无敌武具。
甚至连《蹄》的士兵们都深深相信那把枪是上天赐与尤古伟的神器。
而那把由星铁打造而成的稀世名器,其刀尖却像是起司一样被轻易地斩落下来了。
出手的人便是他眼前的少女,只见她手里正拿着一把奇妙的武器,和她的头发一样闪耀着银色光芒。
即使尤古伟长年征战沙场,也没见过那种形状的武器。
那个或许是剑,但只有单刃而已。那刀身上有微微的弯曲幅度,还有白色的浪纹。而且,那把武器虽然斩断了星铁,刀刃却没有一丝毁损。
「喝啊啊啊!」
吉可露妮发出凌厉的气势,并蹬了一下地面跳起身来,然后挥舞着那把妖异的美丽武器从尤古伟上方斩了下来。
「唔哦!」
尤古伟当下为了接下攻击而拔起腰上的剑。虽然他主要是用枪来战斗,但这柄剑也是由星铁打造而成的稀世名剑。
然而,敌方的刀刃还是轻易地砍断了这柄剑,而且那股气势丝毫不减,就这样深深砍进了他的肩膀上。
嗤地一声,尤古伟的耳边传来自己的肢体被砍断的讨厌声音。
「我也以同样的话回敬你。《蹄》的勇者啊,如果父亲大人不在的话,结果就会颠倒过来。」
吉可露妮保持着斩击的姿势,就这样单膝跪在地上,如此说道。
她脑中想到的,是自己明明身为骑兵,应该处于压倒性的优势才对,却轻易地落到了地面上。虽然她对自己的实力感到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完全落败了。
决定这场胜负的,只是武器的优劣而已。
「呜啊啊啊!宗主输了!」
「骗人!我们的宗主怎会输给那种小丫头!」
「快、快逃啊!宗主都打不赢的话,我们不可能获胜的!」
「咿呀呀呀呀!」
《蹄》的士兵们一齐发出惨叫声。堪称最强的宗主的死亡,让他们完全陷入了恐慌之中。
残余的马战车也像慌了似地回转过去,一溜烟地逃走了。
尤古伟正是亲手让《蹄》的声势壮大起来的豪杰。
宗主所说的话要服从,只要追随宗主就能胜利。《蹄》的族人赋予他的信赖已经可以说是一种信仰了。
而《蹄》在这场战争上所发挥出的既顽强又坚固的组织力,应该就来自于这股信仰,也因此,失去重心的时候就会变得极度脆弱。
「唔……好痛!」
吉可露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而左脚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皱起眉来。那是当她落马的时候,脚被马镫卡住才扭伤的。
(插图251)
她亲眼看到尤古伟受她一击后就从马战车上落下来了。当她转动眼珠看向四周时,马上就找到了他的身影。
于是,她拖着步伐走近他,窥看了一下他的脸。
「咳咳!那、那个武器到底是什么?」
没想到尤古伟似乎尚存一口气,应该是《拖曳战车的金鬃猪》的符文所赋予的优异体力吧。
但是,他的胸膛已被鲜血染红成一片,那张脸明显呈现出弥留之际的神情,一看就知道他活不久了。
虽然吉可露妮在开打前是希望尽可能生擒他,但要是在刚才的战况下还做那种有所余裕的事情,现在暴尸此处的大概就是她自己了。
吉可露妮静静地将手中的武器举到尤古伟面前,然后开口说了:
「日本刀……好像是这么称呼的。听说父亲大人的亲生父亲所打造的武器远远超过于此,真是令人心生畏惧。」
《狼》的领土位于两座山脉之间,因此可以取得品质优良的铁矿砂。
铁矿砂经由日本独有的方法,也就是一种名为※吹踏鞴的手法后,便能精炼出玉钢——而玉钢再经过千锤百炼后,就能化为强韧的钢,连铁也能够斩断。(编注:将砂铁制成和钢的日本古代传统制钢方法,也是日本独有的制钢法。)
勇斗从还没懂事的时候就待在父亲身边看着他工作了,所以炼钢的工程他全都深深地记在脑海中。
吹踏鞴他也见习过好几次。不管学什么事情,都要配合实作经验。
而他就和当今首屈一指的冶炼师茵格莉特在花费了半年以上的岁月之后,才打造出了这把心血结晶。
「还有……更厉害……的吗?世界……咳,还真广大。可以的话,我真想用这双手掌握住,咳咳,但好像、无法、实现了。但是……既然能死在你这样的勇者手里……我……无……憾……!」
「我也很荣幸可以和你这样的人物交手,我们在天堂再见吧。」
「哼……」
尤古伟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阖上了双眼。统治亚尔夫海姆地区的一代霸主就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吉可露妮将爱刀插在地上,轻轻地垂下头。她是在为一名勇者的死致上悼念之意。
默哀片刻后,吉可露妮再次拔起刀,挥向了天际。
「《蹄》的宗主由《狼》的吉可露妮击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