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ACT 6

唦唦唦唦……

哗啦……

唦唦唦唦……

整个工房里只传出水声和磨刀声。

勇斗静静地拿起刀身,利用从窗户射入的阳光仔细确认,然后再次放在磨刀石上,默默地磨着。

在他身旁有坐在椅子上的茵格莉特,她专注盯着这个作业的全部过程,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勇斗耐心地不断重复这个作业,不久之后——

「完成……了……」

勇斗举高刀身盯着,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由于极度集中精神,他的脸上露出浓重的疲惫神色,但另一方面,也充满了竭尽全力后所获得的成就感。

「真是厉害啊。光是看着,我的背都要颤抖了起来……」

茵格莉特只能一直发出感叹的气息。

她的名声扬及帝都格拉兹海姆,在攸格多拉西尔是名列前五的名工,但此刻也完全被勇斗的成果迷住了。

「别这么夸我啦。我对这个成品并没有多满意。」

「这、这还不够吗!?」

「对啊,这个成品离理想还差得很远,但勉强算合格吧。不过,为了配合实战,我将刀身加厚了,所以会变得这么粗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话说回来,你既然能做出这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做啊?时间应该很充裕啊?」

茵格莉特像是着魔般毫不厌倦地凝视着刀身,然后这么说道。

勇斗像是自嘲似地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是制作了不少物品啦,但这个,只有这个……我很难下定决心啊……因为,这个是我讨厌到想要杀了他的男人,极为珍重地磨制而成的可恶东西啊。老实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这东西扯上关系了。」

「这样啊。不过,你现在为什么又打算制作这个大有内情的东西啊?」

「对《爪》战役结束之后,我就达成了使命,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喂、喂……你太性急了吧。」

茵格莉特慌张地插嘴。

他已经把自己是来自别的世界的事情告诉她了,以及总有一天得回去的事实。

「我啊,从还没懂事开始就受到这家伙吸引,也不太跟学校的同学出去玩,老是像这样挥着锤子。」

勇斗捡起放在旁边的锤子,像在怀念过去似地挥动起来。

「真的是这样。唯一可以说感情不错的,只有小我一岁的青梅竹马的女孩而已。」

「女生……吗……」

「嗯?为什么要重复这一点?」

「不、不,没、没什么。你、你继续说吧!」

「啊,嗯。总之,就是这样,我就算有认识的人,也没有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的家伙。」

「跟我一样呢。」

茵格莉特双手环胸,深有感慨地说。

她也是将所有青春奉献给创作物品的人。身为《孕育剑戟者》,能力十分杰出。和她从事同一领域工作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和她站在同样高度说话。

即使她有部下和弟子,但并没有能够互相切磋的朋友。在攸格多拉西尔里,这位少女也是孤独的。

也就只有勇斗,才能带给她创造上的刺激。

「一想到这场《战役》结束后就要回去,我就突然很想留下点什么。」

「你留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吧。铁和无砂面包还有纸之类的啊。」

「那算是留给大家的吧。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对一直照顾我的兄妹……那两个我打从心底认为是朋友的人,我想特别留点东西给他们。也就是所谓的遗物吧,虽然我不是要去死。」

他打算留下智慧型手机和太阳能电池给菲丽希亚。所以现在做的,是给大哥的饯别礼。

世上仅此一把,为了他制作的、只属于他的武器。虽然是个就算说客套话也没办法称作是完美的成品,但也是他全心全力制作出的逸品。

「哼,那要再做一把喔。」

「什么?」

「也、也留个东西给我啊。我应该也照顾你不少吧。我、我想我应该有收礼的权利。你这个薄情的家伙。」

茵格莉特气鼓鼓地撇过头。

她的脸庞唰地像苹果一样红。

勇斗苦笑着耸耸肩。

「说得也是,说起来我还有一个朋友呢,而且是最棒的伙伴。」

「别忘记了啊!」

「抱歉抱歉。」

「一点诚意也没有!」

茵格莉特双手环胸,一脸不服地用力鼓着脸。

真是个与年纪相符、感情丰富的女孩子。

吉可露妮自然不必说,菲丽希亚在各方面来说也是自律性很强,而且很有礼貌,所以有时候还是会有一股距离感。

果然还是这个能像男生死党一样打交道的少女,对勇斗来说最容易相处。

当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便发现她正以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你听我说喔?就算在原本的世界没有朋友,你在、在这边不是有很多感情很好的人吗?像是吉可露妮和菲丽希亚,还有洛普特大哥,而且,我、我、我、我也在啊。当、当当当、当然,我是指朋友喔,是朋友,一点奇怪的意思也没有。」

「是啊,我知道,我哪会在这种事上产生误解啊?我刚才不也说了茵格莉特是和我最意气相投的朋友吗?」

「完、完全没搞懂啊……」

「嗯?你刚才说什么?」

勇斗朝不知为何要丧气地四肢着地的朋友问道。

「没什么啦!」

她哭着怒吼回来,吓得勇斗一阵惊慌失措。

茵格莉特基本上是心胸宽阔的大姊头个性,但她有时会莫名地不高兴起来。

「不、不过,总而言之!我和你一起制作物品时很开心喔。我总是很期待下次要制作什么。所、所以啊,那个,你、你就和我一直、在、在在在、在这里一、一一一、一……」

碰!

突然之间,工房的门被打开了。

出现的是士兵。他似乎是拼命赶过来的,只见他红着脸气喘吁吁的。光从这一点就能够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士兵大大呼出一口气,在气息稍微平缓下来的时候,马上立正姿势喊道:

「勇斗大人!是紧急召集!请即刻赶往宫殿!」

「惨……败……?」

听到吉可露妮的报告,勇斗愕然地愣在原地。

她大概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只见无数汗珠从银发少女的脸上滴落,肩膀不断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她看起来光是站着都很吃力,毫无平时凛然的姿态了。

在宫殿的谒见厅里,聚集了因为种种理由而没有从军的《狼》族干部。大家都一样,脸上失去了血色,表情都僵住了。

「慢着,那菲丽希亚呢!?洛普特怎么了!?」

勇斗粗暴地吼着,向吉可露妮逼问。

虽然打断她对宗主报告很没规矩,但那两人对勇斗来说,都是无法取代的家人,他在意得无法忍受。

「……不知道。」

「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在斯卡维兹大哥拼死冲锋之下,杀开了一个突破口,我和其他将领才勉强得以脱离战线,没有受到严重伤害。洛普特大哥,还有菲丽希亚也一样。不过,会骑马的我为了尽早向父亲大人禀报此事,不得不离开战线。虽然我想要认为那两人不会有事,但敌军的追击状况应该很严峻。我不能、保证。」

「这算什么啊……等等啊……我才不要这种分别方式……」

他浑身无力。

勇斗顾不得别人的目光,当场就虚软地蹲了下来。

他一直以为这场战役结束之后就要与他们道别。然而,那终究只是因为他相信大家会活下来,相信彼此会获得幸福。

绝对不是死别这种无法挽回的东西。

「为何会如此?虽说不期望百战百胜,但我军有装备铁制武具的四位英灵战士,还集结了全部的兵力,这样的布阵应该是必胜的啊。究竟为何我军会败北!?」

老宗主猛地从椅子上探向前对吉可露妮询问。他似乎失去了冷静,口气变成了质问。

吉可露妮愤怒地握紧拳头,挤出嗓音说道:

「是……伏兵。我军如您所言,与《爪》的战争自始至终都占有优势。但在差一步就决定胜负的时候,突然之间,《牙》和《灰》的军势就从左右两头袭来……」

「怎么可能!为什么是那两个氏族!?」

惊疑不已的法布提站起身来,椅子发出喀啦的声响。

勇斗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泰然自若的老宗主露出如此震惊的样子。

聚集在谒见厅的人们也纷纷扬起困惑和怨恨的声音。

「难以置信。《爪》和那两个氏族的关系应该很险恶的啊。」

「《牙》不是杀害了《爪》上上任宗主的仇敌吗?」

「我听闻《灰》也长年不断与之发生领土争夺上的小冲突啊。」

「那些家伙,是何时联手的……!?」

「唔,说起来,反抗本家还真是不仁不义的一群家伙啊。」

勇斗一边听着干部们的话,一边拼命地在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他姑且只有听过《牙》和《灰》这两个氏族的名字。

包含《爪》在内,他们原本都是数代前的《狼》族宗生之义弟义子所创立的氏族,也就是《狼》的分家,在比《爪》更东边的地方一带拥有势力。

不过,如今的宗主之间并没有交换誓杯,分家还远比衰退的《狼》更加繁荣。

「老夫……又被伯特韦德那家伙摆了一道吗?」

法布提突然无力地坐回椅子,抬头看着天花板。

他的声音充满怨恨、屈辱还有败北感。能称作生气或是活力的气息已经完全从老宗主的脸上消失了,仿佛在这短短一瞬之间老了十年,甚至二十年。

「现在想来,他们故意盛大地宣传自己的动向,就是为了将我们的视线从《牙》和《灰》的动向上面引开吧。」

老宗主喃喃念着,脸庞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勇斗在心里想,这就是所谓的※诱导术吧。这是在流行的篮球漫画里很有名的词汇,不过,也是魔术和推理小说里常使用的技法之一。(译注:诱导术(Misdirection)是种欺骗观众眼睛的魔术技巧。后句提到的漫画为《影子篮球员》,主角黑子哲也将诱导术活用于篮球场上。)

故意摆一个显眼可疑的物品,透过动作让观众盯着那个物品看,从而使他们的视线从关键的戏法秘密上移开。

综合干部们的对话,《爪》和这两个氏族的关系绝对谈不上友好,倒不如说非常险恶,所以他们就利用了我方认为不可能有援军的这个心理盲点。

而且,还偷偷地移动到完全没有警戒的《狼》军两侧,一气呵成地来个意料外的突击。

法布提常常将《爪》的宗主称作狐狸,不过他的确如狐狸一般花招不断。

「虽然他有着喜欢耍小动作的狡猾之处,但没料到他竟能想出如此细心而大胆的计策……我错估那家伙的器量了啊……!」

「哈啾!」

「怎么了,克莉丝?感冒了吗?」

「不是,艾尔姊姊,过来一下。」

「嗯~?为什么突然抱住我?啊哈哈,克莉丝真是爱撒娇呢!」

「从古至今,人们都说把感冒传给别人会好得快。」

「哦,确实经常有人这么说呢,啊,难道说要传给我!?」

「咳咳咳!」

「呀啊!别咳了!会、被、传、染!」

「唉呀,艾尔姊姊!可爱的妹妹正承受着感冒之苦,你就不希望我早日痊愈吗!?真是何等冷漠的人啊!」

「咦咦!?虽然我希望你早日痊愈,也愿意照顾你,但这样好像不太对劲耶!?」

「唔!那么艾尔姊姊是觉得就算我一直受感冒所苦也没关系吧!?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知道了,姊姊我会加油的!」

她眼中有着悲壮的决意,于是,疼爱妹妹的姊姊紧紧抱住了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

虽然不惜传染给姊姊也要治好自己感冒的妹妹更残忍,但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妹妹不可能对姊姊做过分的事情。她打从心底这么相信。

这也是一种诱导术。

不过,因为妹妹其实并没有感冒,所以也不会传染。

小恶魔妹妹在姊姊的胸口窃笑了起来。

「嘻嘻,这种程度算是给自己的奖励吧。幸好总算是进行得很顺利。话虽如此,我们与《牙》交换四六分的不利誓杯,还将长年争夺的土地割让给了《灰》,这场战役里的粮草也是我们出的。如果拿不到回报可就亏大了。不过,感觉起来是有这样的价值,这些损失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喔。呐,胜利的神子?」

「你们两位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在吉可露妮回来的两天后,洛普特和菲丽希亚也回到了雅尔菲德。

这两天,勇斗都拿着毛毯待在城门旁边的士兵值班室,一直在等他们两人回来。他从满身是伤的士兵们当中找到他们的身影时,还哭着一边大叫一边冲过去。

两周不见的兄妹,他们的衣服到处都被泥巴和血弄脏,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经历了多激烈的战斗。原本灿烂的黄金色头发也沾满尘埃,脸部因为疲劳和饥饿变得憔悴消瘦,他们两人平时的美貌已不复见。

不过,衣服和身体的脏污只要洗干净就好,疲劳只要多休息就行,瘦了的话只要吃东西就可以了。

只要还活着,就能做到这些事!

而且他们四肢健全,全身上下都没有缺损。虽然勇斗隐约察觉到如今《狼》正面临着最为严重的处境,但现在还是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我也十分感谢安格尔柏妲大人,让我能够再次见到哥哥大人您。不知多少次,不知多少次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菲丽希亚的双眸才刚溢出泪水,她整个人就猛地扑到勇斗胸前哭泣。

勇斗强烈感觉到,就算平常的举止都冷静从容,就算是受到神祝福的战士(英灵战士),她果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而已。

「我也是,我真的非常害怕再也见不到面了……!」

勇斗也紧紧地抱住菲丽希亚。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感受她的体温。他要确认眼前的她并不是幻觉,而是活生生的实体。

「非、非常抱歉,这么不成体统。但是一看到哥哥大人的脸,我的眼泪就停不下来……」

「没关系啦,你很害怕吧?想哭就哭……」

「咳咳!」

像是在给感慨至极的两人泼冷水一般,响起了一声咳嗽。

至于那个人也不用多说,就是他们两人的兄长。

「呐,兄弟。我也活着回来了呢,对吧?」

「啊!当、当然我也打从心底对于洛普特大哥活着回来感到很高兴啊!」

看到大哥不爽地瞪着自己,勇斗连忙收回抱住菲丽希亚的手。

虽然菲丽希亚看似不满地嘟起了嘴,但恢复冷静的勇斗实在没有勇气在兼任父职的哥哥面前抱住她。

「真的吗?你们好像完全沉浸在两人世界里,根本就忘了我的存在啊?」

「没、没有这种事啦。」

「不不不,这无妨。倒不如说,我真想就这样硬是把她托付给你呢。」

「我、我就说这种事我不能……」

「别说那种话,拜托你了……这个国家已经完了。就算只有妹妹也好,能不能麻烦你带她到你的国家呢?」

洛普特注视着勇斗的眼神极为认真,但同时也像是充满着无力和迷茫。

「回到雅尔菲德的士兵现在大约有一千人,虽然我认为还有人没有回来,但最多也就是一百人左右。我认定敌人只有《爪》,没有察觉到《牙》和《灰》的伏兵,失去了众多父亲大人托付给我的宝贵士兵们的性命。我没有任何辩解之言,无论怎样的处罚都愿意接受。」

在宫殿的谒见厅里,洛普特在宗主面前深深低下头。

他像是负荆请罪的罪人一般,脸上充满悲壮的决意和干脆。

这里早已聚集了《狼》的主要干部,但大家的脸色都一样沉重。一起参加战争的人大多投以同情的视线,而没有参加战争的人则投以怨恨和责难的眼神。

在沉重氛围的笼罩之下,老宗主缓缓摇了摇头,开口了。

「不,这不是你的责任。包括老夫在内,在场没有任何一人捕捉到了《牙》和《灰》的动向。多亏你能在夹击中整顿混乱的士兵,并带这么多人回来。如果不是你的话,大概不会只有这点损失吧。」

「谢谢您这番宽厚之言。这一切全都拜负责殿后的斯卡兄弟所赐。如果没有他的拼死奋战,我们一定会损失更多士兵。」

「这样啊。不愧是『最强银狼』哪。但是,斯卡好像也受了很重的伤啊。」

「是的。听说战况实在相当激烈,虽然保住了一命,但就算是不死之身的兄弟,以那副身体,可能有一段时间都不能战斗了。」

「没有那家伙就难办了。」

老宗主用手撑住脸颊,迷惘地叹了一口气。

勇斗也有听闻驻守格尼巴城砦的『最强银狼』事迹。他是洛普特的武术师父,是一位能将吉可露妮轻易地玩弄于股掌间的武艺高手。

在这次的战役里,各处的报告都有他的名字,他的表现不辱《狼》族第一武人名号,发挥出如狮子般勇猛强悍的本事。

他脱离战线一事,就是让已陷入困境的老宗主如此难受。

「那么,敌军状况呢?」

「是的,敌军在击破我军后,夺取了格尼巴城砦,现在正朝着雅尔菲德进军。其兵力……约有六千。」

「呜!」

老宗主严肃地皱起眉头,微微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虽然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觉悟,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受到动摇,但当得知确切的数目时,果然还是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老宗主双手环胸,闭目了一会儿后,抬头看着虚空说道:

「我军最多只有一千余人。完全不是对手。就算闭门守城,面对如此多的军势,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对于老宗主这番淡淡叙述的话,没有一人能出声。

若是只有一倍这种程度的差距,还不能说一定会输,内心还能相信绝对会有胜算而奋发起来。

但是,在六倍这个数字之前,这种乐观论也只能空虚地回响着。

而且他们剩下的一千名士兵,都是在前一战里输得一塌糊涂,不停受到追击,不断逃命乱窜,早已用尽精力。受伤的人也不少。

这样一来,也无法提振士气,想让他们拥有面对敌人的气概都很难。

这个谒见厅,已经被名为绝望的沉重寂静所占据了。

「兄、兄长大人!就算抵抗也只会白白浪费士兵的性命。现在唯有干脆投降,期待《爪》那边的温情了。」

打破沉默的,是宗主的义弟,也就是担任神官长的布卢诺。他说完,就有点内疚地,又有点期待地用十分卑微的眼神仰望宗主。

「哼,居然想交出父亲大人的首级来保命,真是不知羞耻。」

吉可露妮以极其鄙视的眼神盯着叔父,冷冷地责骂道。

至今为此,《狼》与《爪》长年持续着以血洗血的战争。虽然《狼》一直都被压制,但《爪》也并非没有损失。

像这样的关系,光赔罪已经不可能获得原谅了。败军之将,不管以何种形式,都必须承担这个责任才行。

虽然也有强制结下义子誓杯、宣誓臣服于下的可能性,但法布提已垂垂老矣,不知何时会去世。要是宗主换人的话,誓杯也会归为泡影,所以对《爪》来说没什么意义。

而且,在这样的兵力差面前,根本就没必要妥协。为了让士兵们心服,给予雅尔菲德的人民改朝换代的印象,斩首示众是最理所当然的结果。

「在这四十年里,你誓杯里面装的东西都被换成泥水了吗?」

在誓杯关系上,按规定,孩子对于宣誓忠诚的义亲,必须赌上性命保护他们。而父母被杀,自己得救这种事,对吉可露妮来说只会是活该遭到唾弃的行为。

但是,神官长布卢诺并没有认输,而是以烈火般的态度大喝道:

「只会战斗的黄毛丫头给我住嘴!」

「你说什么!?」

不分青红皂白地受到侮辱,吉可露妮的声音都粗鲁了起来。

她的这种气魄猛烈到连大男人都会胆怯,但布卢诺毫不在乎,又喋喋不休地说道:

「你或许只要能战斗就满足了,但其他人又该如何!?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杀掉啊!?你应该清楚选哪一边会有更多人获救吧?而且兄长会被杀这件事也还没有确定!也有可能退位就能解决!然后将《狼》的继承者之位禅让给《爪》之人的话,就能顺利息事宁人。」

「这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美了。《爪》的那只狐狸是那么天真的家伙吗!?」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吗!?至少城镇的损害会减少!迎战的话,城镇毫无疑问会被毁掉!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吗!?」

「唔!」

「好了,吉可露妮。」

老宗主迅速地举手,以冷静的声音抑制住激动的银发少女。

接着,他俯视整个谒见厅。

「说得不错,除了投降之外没有其他方法了。交出老夫的首级的话,伯特韦德对城镇的掠夺应该会缩为一至两天,这样还不至于会被抢光。」

「掠……夺……?都投降还交出老爹的首级了耶!?」

勇斗忍不住反问。

因投降而被占领的话,这个城镇就是在《爪》的统治之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对统治的人民进行掠夺。

老宗主皱着眉,露出明显遗憾的表情,点点头。

「你没上过战场,所以可能还不懂。战争,会解放人们心中栖息的野兽。不这么做的话,士兵是不会心满意足的。」

「怎么会……!?」

勇斗哑口无言了。

他已经在这个城镇住了十个月以上。走到市集的话,还有好几个认识的熟人,而透过茵格莉特,他也和工匠们有所交流。

他发明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让《狼》富裕起来,这一点大街上的人们都知道。他走在街上时,也经常碰到不认识的人对他说「加油啊!」之类的声援。

城镇里当然有不少女孩子。

她们,都会无可奈何地受到蹂躏?

「洛普特,抱歉了。你身为少主,恐怕会跟我一起被处刑。毕竟对往后要统治这个城镇的《爪》来说,你的存在很碍事。」

「……我在就任少主之时,已经做好觉悟了。」

「还有菲丽希亚和吉可露妮。」

「是的。」「是!」

看着毕恭毕敬的两位少女,老宗主一脸歉疚地黯下眸色。

「这对你们来说,会是很痛苦的回忆吧……不过还是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的话,迟早会遇上好事的。」

「……唔!」

勇斗还没迟钝到不明白老宗主所说的意思。

毕竟都要掠夺街道了,看到菲丽希亚和吉可露妮这般美貌的少女们,血气上脑、饥渴的男人们不可能会放过。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以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容许个头啊!」

勇斗激动了起来,连这里是公众场合都忘记了,就这样朝着老宗主大吼。

敬爱的父亲和哥哥遭到斩首示众,尸体被无情地丢在大街上,而可爱的义妹们则被男人们的欲望玷污身体。

这种事怎么能让它发生。

他绝对不能允许。

「没办法。虽然很多人都会遭受苦难,但这是最少人死亡的一条路。事已至今,可以说不出现奇迹的话,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老宗主咬紧牙关,挤出嗓音说完,用力地闭上双眼垂下头。

一回过神来,聚集在谒见厅的其他人也都闭上了眼。四处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绝望已经支配了这里。

只有一人,还有一个没放弃的人在。

那就是在拼命思索其他解决之道的少年。

在看不到出口的黑暗之中,一个劲儿地不停徘徊、徘徊、徘徊……

「……有!我想到了!」

终于,这位少年——勇斗的脑里闪过一线灵光。

他猛然抬头,气势汹汹地逼问着法布提。

「老爹!只要让奇迹出现就好了吧!?」

于是,勇斗便说出他脑海中闪过的计策。

他很兴奋,再加上是才刚想到的点子,所以讲起来也结结巴巴的,而且内容实在过于异想天开,整个谒见厅都掀起了吵嚷声。

大家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用眼神表示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做到。

「真的、真的能引发这种奇迹吗,勇斗?」

洛普特也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他看着勇斗的眼神,与其说是兴奋,倒不如说是恐惧。

「不是引发。是会出现。」

勇斗盯着大哥的眼睛,这么断言道。

他相当确定。没错,如果这个攸格多拉西尔是过去的地球的话,奇迹必定会出现。

「只要好好利用的话,获胜的可能性十分充……」

「别开玩笑了!」

如同烈火般气势的大喝打断了勇斗的话。

是布卢诺。只见他怒吼着,无比愤怒地瞪着勇斗。

「那种事情,一介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做得到!你怎么可能知道!难道你想说你真的是胜利的神子吗!?」

「是啊,如果能守护大家的话,不管是胜利的神子还是什么我都当给你看。」

勇斗瞪着不断怒吼的布卢诺,这么答道。

布卢诺面相凶恶,声音粗厚,更重要的是——从他爬到这个地位,并让许多人服从的自信里产生出了威严。

在学校里被学生们畏惧的魔鬼教师之类的,跟他比起来简直可爱多了。

明明被这样的男人充满敌意地责骂,但不知为何,勇斗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他心底有一把火正旺盛地燃烧着,就是这份热情刺激着勇斗。

「就算是奇迹,我也引发给你看。」

「少胡说八道了!说起来,本来就是你制造了铁才会这样。让我们做着胜利的美梦,正面迎击《爪》,结果落到这个惨状。什么胜利的神子啊,你根本是恶魔之子。迫使我们鲁莽地前往战场,又想害我们丧命吧?我可不会上你的当!兄长!各位,千万不要听信这个小子所说的妄言。」

「唔、唔嗯,布卢诺叔父说得没错。」

「实在无法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听了布卢诺的话之后,有数人表示同意。

胜利的神子的神通力,在先前的战役败北时便已遭到否定。这种小孩子的戏言如今没有人会相信了。

他们已经抱着就算是投降也无可奈何的放弃心态了。

内心完全受挫,彻底放弃了反抗。

「这群家伙……」

突然之间,勇斗的心中好像有什么断掉了。

虽说名如其人,但周防勇斗这位少年,只有在想要守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时候,才会发挥出真正的本领。

重要的家人,不管怎样都绝对要守护。那是他在母亲去世之时,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一旦投降的话,他又会失去家人。

他不想再遇到这种事了。在他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岩浆一般喷出。

在家人面临穷途末路的危机的现在——

「不想赢的家伙给我滚一边去!」

百兽之王狮子,在攸格多拉西尔里诞生了。

缠绕在少年身上的氛围,倏然一变。

冰冷,尖锐,而且沉重!

「什、什什什么?你、你对身为叔父的、我、我我我用这种语气……」

「嗄?」

「咿!」

布卢诺刚强地指着勇斗,以发抖的声音提出抗议,但光是被勇斗狠狠一瞪,他马上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瘫坐在地。

他的脸像是呼吸困难似地变成青紫色,急汗不止,牙齿不断打颤,身体也抖个不停,到最后胯下那里也湿了。

但是,没有一人取笑他。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在管他。

现在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放出压倒性威慑感的少年身上。

「勇、勇斗,你、你究竟是……!?」

洛普特一脸愕然地注视着义弟,颤声问道。

勇斗瞥了大哥一眼之后,便握紧拳头吼道:

「我会让你们获胜。有想守护之物的家伙就跟我来!」

他这句话的音量绝对算不上大声。

反而是低沉、有所抑制的嗓音。

但是,其中蕴含着让听者不容分说地顺从的魔性之力。

明明只是个没多大的孩子,这位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在大家都感到战栗地伫立着的时候,一道金色的身影轻快地走到少年面前。

「您果然就是胜利的神子,我的直觉并没有错。我早已将我的心连同誓杯一起献给您了,任凭您的差遣。」

那是菲丽希亚。

她在勇斗面前跪下,深深低头。她的脸色泛着红润,湿润的眼眸里不断溢出泪水将地板沾湿。

「啊,我也是我也是!」

一位红发少女推开站在前面的人,举着手跑过来。

「你是说到做到的男人,这件事我是最清楚的。」

愉快地勾唇微笑后,茵格莉特也学着菲丽希亚跪下。

「胜利的,神子……」

虽然不知道是谁这么喃喃说着。

但瞬间就感染了整个谒见厅,在场的人都兴奋、陶醉并狂热地鼓噪起来。

「没错,那位大人就是安格尔柏妲大人派下来的胜利的神子!」

「这是何等威严!无法想像是出自一个小孩子身上!」

「这种程度的苦难,只要有胜利的神子就一定能颠覆!」

「我也要追随你。」

「还有我,我也是!」

大家都相当机灵,纷纷称赞起勇斗,并来到他面前跪下。

在绝望之中,只要看到一丝光明,人们就会往该处聚集。

而现在,勇斗就成为了他们的心之所归。

「这、这是何等力量,我看错了这等人物了吗……!」

吉可露妮也因各种情感而颤抖着身体,她握紧拳头。

她难以相信眼前的情景。

直到刚才为止,在这个谒见厅的所有人都还露出一副死鱼眼。可是现在,他们仰望勇斗的眼神,个个充满了生气。

仅仅一人就将笼罩着整个谒见厅的绝望改写成希望,这种事究竟有谁能做到?

「也请让我服从您。」

银色之狼也走到勇斗面前跪下。

「我实在是有眼无珠。如果您愿意原谅我至今为止的种种失礼之举,请务必让我为兄长大人奉上我的誓杯和剑。我现在确定自己是为了侍奉兄长大人而生,为了兄长大人而持剑。这条性命,请您随意差遣。」

吉可露妮将挂在腰间的剑连同剑鞘一起拔出,以双手恭谨地举起来献给勇斗。

这时,遍布乌云的天空放晴,一丝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

「哦哦……!」

法布提受到他长久生涯里最为震撼的感动,身体不断颤抖着。

这是一幕多么庄严的景象。只见受到神明祝福的少女们全都屈膝跪在少年面前,向他宣誓忠诚。

这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无法想像。

他虽然认为勇斗有前途,但没想到居然到了如此程度。

恐怕是因为勇斗在各方面的经验都过于不足了吧。所以法布提才会错看他的潜力。

重重苦难和失败急遽地锻炼潜藏在内心的资质,然后在这前所未有的危机里终于觉醒了。

法布提坚定了决心。

他站起身,扬手宣告:

「我明白了。勇斗,一切就交给你了!《狼》的未来就拜托你了,儿子啊!」

「那么,就是这样,打仗的事情全部拜托你了,洛普特大哥!」

勇斗露出灿烂的笑容,竖起拇指。

长时间的军议结束并解散的时候,月亮早已高挂天空,星星不停闪烁着。如果是平时的雅尔菲德,大家早就入睡了,但现在四处都有篝火在熊熊燃烧,前往圣塔的路上,也接连不断地有人跑过勇斗他们身旁。

近日,三氏族同盟军就会袭击雅尔菲德。大家都在连忙准备守城战。

「(盯)」

「父亲大人拜托的不是你吗?」

「可是我完全不会指挥士兵嘛。」

看着苦笑的洛普特,勇斗厚脸皮地说道。

见状,金发青年的表情愈来愈无言。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这么信心十足地说赢得了啊?」

「倒不如说,我是为了要获胜而尽最大的努力。比起由我指挥,还是让擅长这种事的洛普特大哥来做会更有胜算。也就是适才适用啦。我自己也有必须去做的事情,而且那件事看来也只有我能办到了。所以就拜托了。」

「呵,我知道了。这也是我一雪前耻的绝佳机会呢。交给我吧。」

「好,麻烦啦。」

「嗯,那么,我先走了。」

洛普特微微一笑,挥手离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勇斗眼里,他的背影小了很多。刚才的笑容也是,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但他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

「嗯~好像没什么精神呢,洛普特大哥果然还是很在意战败的事情吗?」

目送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勇斗担心地喃喃念着。

率兵的指挥官是那种状态的话,就算本来能赢的战争也会赢不了。虽然他也有这一层忧虑,但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看到意志消沉的洛普特。

他希望大哥能够永远当那一面自己无法超越的高墙。

「(盯)」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哥哥,有点担心呢。不过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没问题的。虽然由当妹妹的我来说不太恰当,但他是个坚强的人。」

「说得也是。毕竟是我们可靠的大哥啊。」

听了菲丽希亚的话,勇斗用力点点头。

实际上,现在他也没有心力去担心别人。

「(盯)」

「我们也有必须做的事呢。好,播到这边应该可以了。总而言之,茵格莉特。」

「嗯?怎么了?」

「这家伙就借给你了,现在播的动画你要看到没电为止。看完一次的话,按下这个三角形按键,就能再看一遍了。」

勇斗打开登录到收藏清单的动画页面之一,开始重播之后,便递给红发少女。

「咦?等等,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吧?没关系吗?」

「是啊,因为你是伙伴,我才特别借给你的。绝对不要弄坏了哦?」

「好、好!我会珍重地使用的。」

茵格莉特接过智慧型手机,紧紧地抱在胸前。

她的表情感觉很开心、很满足、很自豪。

在那里的,并不是平时以男生死党的感觉来打交道的朋友,而是不禁让勇斗心跳加速的可爱女孩子,不过……

「不是啦,总之你快看吧!播放动画很耗电量的!一秒也不能浪费!」

他刚才忍不住这么吐槽了。

真是不懂女人心的男人。

「啊、啊啊。我,我知道了!……这、这是!?」

「哼哼,毕竟我老是听你们说铁是天赐之物啊。用这家伙的话,应该能起到保险作用吧?你做得出来吗?」

「嗯,总之,感觉是可以想办法做出来,但这样又要连日通宵了喔。」

「虽然很抱歉,不过就拜托你了,伙伴。我只能靠你了。」

勇斗双手合十拜着茵格莉特。

那是在小学的暑假劳作中会拿来展出的模型版程度的东西。但如果是当代第一名工的她,应该马上就能知道该怎么制作了。

总之,这次的守城战是与时间比赛,必须靠她努力才行。

「只有我吗?哈,真没办法。毕竟是《狼》的危机,我就来做吧。」

茵格莉特撇过脸,装出一副麻烦的样子接下委托。

但是,她的嘴角却勾了起来,似乎很开心。

「(盯)」

「……我说啊,从刚才起你就在干什么啊,露妮!?老盯着我的脸。」

勇斗终究是忍不住了,便回头询问。

从在谒见厅的时候开始,他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感受到吉可露妮热情的视线。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是话题的中心,但洛普特离去的时候也是,他将手机递给茵格莉特的时候也是,她完全没有看别人,而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勇斗的脸。

这不禁让勇斗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脸上有什么奇怪之处,而不安了起来。

「咦?啊,我只是在想,您会不会愿意将誓杯交给我,那个,就感到很在意……因为以前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另一方面,吉可露妮也是一脸不安,战战兢兢地询问着。

以平时就算面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也直言不讳的少女来说,这真是罕见的态度。

吉可露妮这样忸忸怩怩的模样,他更是第一次看到。

「你不介意的话,我倒也无所谓哦?」

虽然觉得奇怪,但勇斗姑且还是先点了点头。

他有时候确实会对吉可露妮的话感到火大,但他现在是把她当作能互相调侃几句的损友。

也没什么要拒绝的理由。

「真、真的吗!?」

「是、是啊。」

「非、非、非常感谢,兄长大人!」

吉可露妮用力地弯下腰,差点都要撞上膝盖了。

「心头刺终于拔掉了。老实说,我一直都心神不宁的。」

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的脸开心得让人觉得平时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是骗人的。

勇斗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她身后有着一条不断摇摆的尾巴。

「不过就是我这种家伙的誓杯,你也太夸张了吧。」

坦白说,勇斗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特地提这件事。就算是现在,勇斗和吉可露妮也是拥有相同义亲的义兄妹。

确实他们之间并没有缔结誓杯。互相认同对方器量的人,在亲属关系中为了加深牵绊,也会个别缔结誓杯。勇斗因为与菲丽希亚和洛普特交换过誓杯,所以知道这件事。

但是,为何事到如今吉可露妮会如此想要他的誓杯,这一点勇斗实在没有头绪。

「哪里的话!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兄长大人的誓杯。在军议上我也说过了,兄长大人才值得我奉上我的誓杯和剑。」

「……怎么了,你是吃了什么怪东西吗?你平时那冷淡的态度去哪了?听到你这种语气会让我很不自在啊。」

勇斗皱着眉,摆出苦瓜脸的表情询问道。

他所知道的那名名为吉可露妮的少女,应该是不合群不谄媚,只会遵从自己的信念,有着像是一匹孤独的狼那种性格的人。

看到她突然改变态度,实在是感觉非常奇怪。如果要他坦白说出此刻心情的话,就只有一句「好恶心」。

「面对尊为兄长的人,我不能用那种语气。」

「不是,如果你能用平时的态度对待我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

「这一点请您原谅。至今为止的事情也让我汗颜之至……」

「……呐,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勇斗判断再跟吉可露妮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询问旁边的菲丽希亚。

只见菲丽希亚用手掩住嘴巴,极其愉快地笑出声来。

「哪有怎么了,她只是终于认清哥哥大人的器量而已哟。」

「唔,虽然是事实,但听你这么说,我就没来由地感到很火大。对兄长大人的忠诚有所失策这一点,如今还是让我痛恨至极啊。」

「嘻嘻嘻,『你真是疯了才会将那种家伙称作哥哥』,这句话你以前好像一直说个不停呢。」

「别、别说了!我这几个月来应该没说过这种话啊!」

「嘻嘻嘻,其他还有~♪」

「我错了!是我错了,所以别再说了!拜托你行行好吧,求你了!」

吉可露妮偷偷觑着勇斗,惊慌失措了起来。

无论是任何强敌都能勇敢上前迎战的战士,现在却打从心底害怕被勇斗讨厌,而陷入混乱状态。

「真可爱~♪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露妮有这一面呢。」

「但我老早就知道你是个爱欺负人的家伙了。」

看着用双手掩住嘴窃笑的菲丽希亚,吉可露妮无精打采地回应。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果然关系很好吧。就算在斗嘴,看起来也像是在嬉闹而已。

虽然要泼她们冷水有点于心不忍,但该说的事还是必须说出来才行。

「呐,露妮。有句话我要跟你说,那不是我引发的,仅仅是我知道会发生而已。所以啊,身为人类的我,终究是做不到神明才能办到的那种事喔。你是不是有哪里误会了啊?」

因为这种事而被认同,总让他觉得不太痛快。

关于创造物品,因为是他自己经历各种尝试,千辛万苦亲手制作出来的,所以很有成就感。勇斗觉得因此被称赞崇拜也可以接受。

可是关于这件事,他真的就只是知道而已。

他姑且也是有工匠的矜持。

「不,兄长大人的见识的确使我胆战心惊,但这不过是契机而已。」

「咦?那到底是?」

勇斗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得让吉可露妮认同的事。

其他值得说的事还有什么啊?见勇斗这么歪着头,菲丽希亚再次愉快地笑出声。

「哥哥大人,露妮认同的只有力量而已。我也对那充满威势的斥责感到陶醉啊。」

「唔嗯,那份霸气虽然也很厉害,但更让我心醉的,是轻易就将笼罩在大家心头上的绝望驱散的事情。这让我认清了自己的武力,在兄长大人的力量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吉可露妮静静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什么重大事情般将手放在胸前,以恍惚的语气说道。

「喔、喔……」

勇斗只觉得她太过盛赞他到异样的程度了,于是便虚应了几声。

对他来说,那件事也只是多亏了胜利的神子这一名号。也就是虚张声势的胜利。

「不过,只要过几天,你这一头热也会冷却吧。到时我再来取笑你。」

勇斗抓了抓头,一派轻松地说。

然而,吉可露妮由此产生的心醉,只会日渐变深,没有醉醒的一天。

『敌、敌人会攻过来!?』

从话筒传出美月惊讶到颤抖的嗓音。

这也很正常。

他确实跟美月说过要打仗,不过是发生在距离雅尔菲德很远的地方。

而现在,突然跟她说敌人会袭击这个城镇,对她来说肯定是晴天霹雳。

「是啊,不过你别担心。我可是有必胜之策!」

『就、就算你这么说……真的没问题吗!?』

「包在我身上吧。我可是胜利的神子啊。能够颠覆穷途末路的危机,那才叫『英雄』……对吧?」

勇斗自信满满地说了谎。

虽然他并非不害怕,但他不能让美月不安。

『小勇……你绝对不能死哦!别去做些危险的事情哦!』

「好,我不会死的。我会在这场战役中完成使命,绝对要回到你所在的日本!」

『嗯……嗯……我等着你。』

「然后就跟我……不,没什么。」

『等等,停在这种地方很让人在意耶!?』

「等我回去再说。」

勇斗轻轻笑出声,然后耸了耸肩。

在来攸格多拉西尔之前,勇斗就喜欢她了。

而且,来到没有美月的世界后,勇斗更加察觉到她的重要。

但是,他对自己发誓,这份感情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才能对她说。

男人下定决心之后不能出尔反尔。

「前方发现敌人踪影!敌军,来袭了!」

侦查兵以喊破喉咙般的气势发出的大叫声回响了起来。

接着,各处就接连响起用法螺贝吹出的警报声。

「终于来了吗?」

勇斗以紧张的僵硬表情喃喃说道,然后站起来。

从决定彻底抗战的军议结束后到现在才经过两天。这次的守城战可说是与时间赛跑。老实说,可以的话,真希望他们能晚一点出现。不过,太晚了也很令人头疼。

「啊、啊啊,咦?」

勇斗打算踏前一步,膝盖却不断在发抖。

他能够清楚听到心脏怦怦的跳动声。这力道甚至让人觉得心脏会不会因此破裂。

接着,牙齿也开始打颤。

「哈哈哈,怎么啦?看到终于要开战才感到害怕吗?」

洛普特耸着肩,促狭地说。

身穿战服的金发青年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勇斗殷切希望他能分点从容给自己。

「哥哥你很坏心眼耶。毕竟哥哥大人是初次上阵呀,这也是没办法的。」

菲丽希亚不悦地皱起眉责备哥哥。

接着,她转向勇斗,突然紧紧抱往他的头。

菲丽希亚的衣服布料本来就少,露出了许多肌肤。勇斗再怎么不情愿,鼻子和嘴唇还是都碰到了她柔嫩的肌肤,而且还是女性象征性的部分!

「等!?菲、菲丽希亚!?」

「没问题的。因为哥哥大人您必定会引领我等《狼》族走向胜利的。」

她轻轻抚摸勇斗的后背,温柔地说着。

不可思议地,他发现心中的不安消失了。果然人的肌肤,有着让人冷静下来的效果。

「菲丽希亚还是一贯地抬举我啊。明明让你看到那么多难看的糗态,就连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出洋相了,真亏你都不会嫌弃我耶?」

「嘻嘻,任何勇者在初次上阵时都会紧张的。」

「……是、是这样吗?」

他的确有听说过,就算是拳击的世界冠军,对他来说最紧张的也非世界战,而是登台战。

一想到就算是那样的豪杰也会害怕,那么平凡的自己会胆怯也很正常。

「而且,身为一名将领,必须心思谨慎。多少胆小点正好。这样反而表现出了哥哥大人的将才能力。」

「哈哈,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偏袒我了吧。」

勇斗不禁苦笑。

但是,这时的勇斗当然不可能知道,三国志中的英雄·曹操孟德也说过:『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

菲丽希亚所说的并没有虚假。

话虽如此,以结果来看也变得轻松许多。多亏她,让勇斗没那么紧张了。

「已经没问题了。」

勇斗冷静地说着,轻轻推开菲丽希亚的手臂。

身体的颤抖已经停下了。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回头一看,便发现吉可露妮和日前一样死命盯着自己看。尽管她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勇斗虽然在想,是不是让她看到没出息的地方,破坏自己在她心中的理想模样了,不过她却马上跑过来勇斗身边大声宣言:

「就、就算赌上我的性命,我也会保护好兄长大人的。您无需为此烦忧!」

「咦?啊,嗯,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勇斗被她拼命的气势震撼到,便僵硬地答道。

不过,看来他的回答方式与她所期待的不同,只见吉可露妮的表情愈看愈没有活力,消沉了下来。

而菲丽希亚则仿佛在炫耀胜利般愉快地露出微笑,被吉可露妮用像在看弑亲仇人般的眼神瞪着。

「哦——真是壮观啊。」

在城墙一角的了望台上,勇斗踩着城垛,看着下方一笑。

不,正确来说,他也只能笑了。

眼下,举着武器的士兵们正扛枪行进。金色的枪头反射着阳光,看起来是个非常华美的军团。

当然,那并不是黄金,而是以青铜制造的枪头,但那种闪耀的感觉实在很引人注目。

「您、您真是从容呢,哥哥大人。虽然这样说很不好意思,但我觉得很害怕……」

站在他旁边的菲丽希亚,在叹气的同时,表情有点僵硬。

虽然知道敌军的数目,但亲眼目睹感受到的冲击果然不同。在先前的战役中,因为站在大地之上,无法彻底掌握敌人的军容,但像这样从上方俯瞰就完全明白了。事到如今,他才有自己的敌人究竟有多少的实感。

「嗯,不过,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哈哈。」

而另一方面,勇斗却毫不在乎。他已经掉到恐惧的底层了,只要来到底层的话,之后就只会回升了。

顺便一提,因为勇斗身为现代日本人,对这样人山人海的景象早已司空见惯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老家每逢五月举办的祭典名闻全国,甚至可以吸引数万人前来参加。

从电视里,也看过好几次人潮多到像在挤沙丁鱼的影片。

因此事到如今,他不会因为五、六千名敌军就被吓倒。

「哥哥大人果然是大人物呢。」

「嗯,等到战争结束后,如果我还活着,你再说这句话吧。」

菲丽希亚用十分敬佩的眼神抬头看着勇斗,让他有点害羞。

就在他们谈话之间,雅尔菲德的周围不断有敌军聚集。

「好了,那么,就来场一生一次的精采好戏吧!菲丽希亚,露妮,做好准备!」

「是的!」「是!」

金银少女遵从勇斗的号令,灵敏地采取行动。

菲丽希亚拿起法螺贝吹出高亢的鸣声,吉可露妮则高高挥舞赶制出来的巨大《狼》族军旗。

做出这么显眼的行动,三氏族同盟军的士兵们应该会马上察觉到勇斗他们的存在。

勇斗满足地确认远方渐渐有人在指着自己之后,马上探出身子,尽可能高声喊道:

「你们来得正好!与神为敌的心术不正者!吾乃安格尔柏妲派遣下来的使者,既是胜利的神子,也是这个《狼》族的守护者斯库尔!你们本就是以吾等《狼》为父母而诞生的。对于你们这些忘记先人誓杯,背叛父母的不忠者,吾之母亲安格尔柏妲感到非常失望!如果你们仍欲以我们为敌,神之怒将会降临于世。倘若这也无所谓的话,就尽管攻过来吧!」

以这套开场白为开端,日后在《狼》族民间流传的『雅尔菲德守城战』便拉开了序幕。

「那么……」

勇斗突然盘腿坐下,双手合十。

总之刚才把开场白说完了就是大成功了。在剩下的最后工作完成之前,勇斗都没事可做。不,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就是勇斗最重要的工作。

「我记得是一周后吧?」

等吉可露妮将旗子固定在地基之后,她就这么问道。

她和菲丽希亚是勇斗的护卫。

敌人的弓箭无法射到高高的了望台,所以实际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

最重要的是,这次作战的关键,就是要将勇斗这个存在深深烙印在敌人的脑海里。菲丽希亚和吉可露妮都拥有美丽的外貌,而且身为英灵战士,是《爪》深知其名的勇者。由她们一起服侍勇斗的话,能够为他锦上添花。

「是啊,只要撑到那时候,就是我们的胜利。就算对手有六倍兵力,应该也能翻盘吧?」

攻城战相对于野外战,很容易变成长期战。

这个高耸在敌人面前的城墙实在可靠。如果有铁球起重机的话暂且不论,以数名健壮的男人抱着粗大的木桩突击城门,是普遍存在于攸格多拉西尔的攻城兵器,因此破坏城门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再加上城墙上配置了弓兵和投石兵,敌人一旦接近,就会遭到无情的攻击。破门作业不可能有所进展。

就算想用梯子爬上来,在攀爬的过程中还是会毫无防备地露出破绽。

如果是小城池的话,强攻也行得通,但虽然雅尔菲德规模不大,好歹也是《狼》的族都,如果试图用武力攻破这等规模的城寨都市,即使拥有六倍的兵力,也得做好损失重大的觉悟。

因此,才会有攻城必须具备守城方五到十倍的兵力才行这种说法。

另一方面,如果要减轻自军的损伤,就要在攻打的城池旁边建造防止敌军弓箭的防卫设施,或是断绝敌军的补给路线并抢夺兵粮,还有包围敌军使其士气下降,像这样往这些弱点下手才是主流,但不管怎样都很容易变成长期作战。

「总之,敌军的动作和我们预料的一模一样呢。」

吉可露妮一边眺望着三氏族同盟军的行动,一边说道。

三氏族同盟军的士兵们开始包围雅尔菲德,正准备建造土垒,完全是要展开长期作战的举动。

敌军指挥官的判断没错。经过前一战,《狼》几乎没有了余力,也不会有援军。显然很快就会撑不住,与其强攻,进行长期包围战才是上上之策。

「是啊,真是正中下怀。」

「你就是胜利的神子吗?」

勇斗一惊!

突然背后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嗓音,而且明显知道他的身分!?

他战战兢兢地转头,立刻看到一位完美表现出「不祥」这个词汇的男人。

他年龄约莫三十岁左右,全身一袭黑色装束,脸颊削瘦得好像生了病一样,肤色也白得令人有点不舒服。但是,他眼中释放出尖锐冰冷的光芒,如同饥饿的猛兽。

才刚讲完开场白,敌军的刺客就来暗杀他了吗!?勇斗立刻把手伸向自己腰间的剑,摆出了架势,不过……

「斯卡维兹大哥!」「斯卡维兹哥哥!」

金银少女的声音让勇斗失去了战意。

「咦!?这么说,你就是传说中的『最强银狼』?」

勇斗凝神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既然是最强,勇斗还以为他是个肌肉比少主副手约尔根发达的男人,结果却与想像不怎么吻合。老实说,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不是很强,不过他身上确实有一股莫名的威势,绝非寻常之人。

「终于见到你了,我乃斯卡维兹。」

「啊,我是周防勇斗。」

他以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自我介绍,勇斗也用立正不动的姿势向他打招呼。

虽然勇斗基本上都会有礼貌地对待年长者,但如此毕恭毕敬则相当罕见。

眼前这位人物,身体到处都绑着绷带,还微微渗出鲜红的血迹。他的左手握着拐杖,如果没有拐杖的话,似乎连走都走不了。

这是他在上一场战役里,奋不顾身地持续战斗,守护住同伴所得到的光荣伤势。

这让勇斗不得不怀抱敬意。要说为何的话,他正是体现了勇斗理想的男人。

「……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什么?」

「不,没什么。」

斯卡维兹自嘲似地轻轻一哼,摇了摇头。虽然勇斗觉得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似乎更深了,但并没有进一步追问。

总觉得那是不可询问的事。

相对的,他问了别的事。

「那个,话说你找我有何要事呢?你得好好静养才行吧?」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向我?」

「是啊。」

斯卡维兹颔首,拔出腰间的剑。

银色刀身沾满黏稠的血污,几乎没什么光泽。仔细一看刀刃的部分,也发现有好几处小缺口。

三氏族同盟军的武具基本上都是青铜。铁制兵器在强度占有优势之下,不过和敌军交战数日就有如此损伤,果然是相当激烈的一战。

「如果没有这家伙的话,我现在已经化为骸骨了。多亏了你,我才能像这样活下来,也拯救了我的兄弟们,谢谢你。」

「不,怎么会呢……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而已……」

「即使如此,你还是救了我。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在军议上发生的事情。反正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虽然以这副身躯不能有多大的作为,不过如果你愿意,尽管吩咐吧。」

斯卡维兹反手握剑,朝勇斗递了过来。

对战士而言,剑是托付了性命的东西。

将剑交给他人,换句话说,便是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对方。

「是吗?那我不客气了。」

勇斗没有认真思考这个行为所代表的意义,明快地接过他的剑。

「哥、哥哥大人,现在斯卡维兹哥哥的身体已经不能作战……」

勇斗用手制止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菲丽希亚,勾起嘴角笑了。

「这是命令,你赶紧给我回治疗所睡觉。你可是今后《狼》族不可或缺的人才啊,绝不能让你在这里送命。」

「今后……吗?」

斯卡维兹盯着勇斗问道。

「对,今后。」

勇斗也牢牢看着斯卡维兹的双眼,这么说道。

两人互看了一会儿之后,斯卡维兹忽然耸了耸肩。

「是吗?那我就依你所说去睡觉吧。」

「是的,请你务必这么做。」

「哼。」

斯卡维兹微微苦笑出声,转身离去。

而勇斗则挺直了腰杆,向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敬礼。

在攸格多拉西尔虽然没有这样的风俗,但对勇斗来说,看到一个赌上性命战斗到最后、憧憬中的英雄,情不自禁地就做出了这番举动。

接下来的一周,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过去了。

三氏族同盟军虽然进行间歇性的攻击,但当我军用弓箭和投石招呼他们之后,便慌慌张张地退回土垒去了。

不过,他们也会不分昼夜突然发出大合唱般的怒骂声。

——这种事虽然重复了无数遍,但持续了好几天的事情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

然而,勇斗并没有觉得没劲。

「终于到今天了啊。」

勇斗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打了一个大呵欠。

瞬间,他觉得有点晕。

于是他揉了揉眉间。夜晚敌人看不见这边的时候,他补充了睡眠,但不能否认还是有睡眠不足的感觉。

他想睡也睡不着,睡着了也会被吵醒。

没错,什么都没发生。

勇斗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这里坐着,跳跳舞装出下咒的模样而已。

只是在做这种无聊的小事。

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胸中好像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走路都嫌累。

三氏族同盟军也不是因觉得难攻才做出前述那些行为,他们没有认真攻击,而是一直在给这边施加压力。

人类意外地抗压力很弱。

睡眠不足的话,精神也会失调。

紧张感持续得愈久,心灵愈是容易疲惫。

只要持续制造恐惧,对方就会变得满脑子只希望获救。

如此不断压迫敌军的精神,让敌军背叛或投降才叫作攻城战。

而对守备方来说,在不知道敌人撤退和自军断粮哪一个会先发生的情况下,必须不断承受这样的心理攻击。光是想像就毛骨悚然。

话虽如此,这一切在今天就会结束。

「拜托茵格莉特的东西已如期准备好了,已经等同获胜……」

「敌袭!敌袭!」

在勇斗松懈之际,侦察兵的叫喊声传响城里。

仔细一看,确实如侦察兵所言,三氏族同盟军的士兵正涌向正门。

明明太阳才刚升起而已,结果又来了吗?勇斗厌倦地想着。

虽然他们想必马上就会撤退,但也不能无视。只要我军的攻势减弱的话,他们就会趁此机会用木桩突破城门,或是架起梯子攀上城墙。

要是让他们侵入城中,那就真的玩完了。

「洛普特大哥也真是辛苦啊。」

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是指这样的情形吧。

这部分的事情,比起外行的勇斗,交给担任军队指挥的少主洛普特绝对更适合。勇斗料想他这次也会马上给出恰当的指示,迅速赶走敌军。

「城、城门被攻破了!敌、敌人如同雪崩般涌进来了!」

「什、什么!?」

「骗人的吧!?」

「你说什么!?」

不止勇斗,连在勇斗旁倚着城墙休息的菲丽希亚和吉可露妮,也都扔开毛毯跳起来大喊。

这是不可能的。

完全没有迹象。不管怎么说,城门被木桩撞击的话,勇斗他们应该会察觉到冲击和声音。

而没有这些迹象,也就代表——

「难道有叛徒吗?」

勇斗愤恨地骂道。

这是他最害怕舎发生的事态。

「是布卢诺叔父吗?」

想起前些日子的军议,吉可露妮皱着眉说。

「不,我一直在他手底下办事,要我说的话,布卢诺叔父虽然胆小保守,但他也是在为《狼》着想,所以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不过,我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菲丽希亚苦笑着回答。

她担任神官,经常会与身为上司的神官长布卢诺见面。因此似乎对他的人品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那么究竟是谁啊!?」

「……不论是谁背叛都不奇怪。」

「……说得也是。」

勇斗将会引发奇迹的预言已经传遍整个《狼》军,所以才能撑到现在。

话虽如此,那奇迹实在太荒诞无稽了。

而且在前一战的出征仪式中,法布提明明口口声声说:「只要有胜利的神子在,《狼》军便胜券在握。」结果却大败而归。在士兵之间,胜利的神子的颜面早就荡然无存了。

就如军议时的布卢诺那样,不相信那种事的人肯定不少。

任何人都有可能为了保命,而与敌人互通声息打开了城门。因此,洛普特也应该在城门附近配置了值得信赖的士兵们才对……

「可恶,明明走到这一步了!」

勇斗握紧拳头,不顾疼痛地用力捶打地面。

还差一点点!明明还差一点点,奇迹就会出现的!

他不断用拳头敲打着。

『那是因为,老夫没有放弃哪……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底的坚强意志力。』

他脑中突然闪过老宗主的话。

「没错,要说放弃还嫌太早!菲丽希亚!露妮!」

「是的!」「是!」

「就算城门打开了,也不过是条狭窄的通道,能够通过的士兵有限。无论如何在奇迹发生前都要阻止他们!因此,现在不能缺少身为英灵战士的你们的力量!」

「可、可是,这样一来,就无人能守护兄长大人了。」

吉可露妮担心地比较着勇斗和眼下的三氏族同盟军。虽然在这几个月里,他壮硕了不少,但和这个时代的士兵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可靠。

菲丽希亚也不安地看着他。应该是在挣扎该不该留下勇斗一人在这里吧。

「你们搞错优先顺序了!当敌人破城之时,我们就完蛋了。所以快去吧!」

勇斗朝迷茫的两人大声喝道,并指向城门。

不受私情左右,看清战局,做出最适当的指示。虽然勇斗以军队指挥经验来说,还是个门外汉,但已经显露出未来霸主的气度了。

「我明白了。哥哥大人您也要小心。」

「我知道了。兄长大人务必多加留意!」

「好,你们也是啊。」

勇斗勾唇一笑,竖起大拇指。

其实一个人留下很害怕,光是想像敌人如果杀到这里来,他就不寒而栗。

即使如此,勇斗也是个男人。女孩子为了守护大家都奔向绝境了,他自己也绝对不可以露出胆怯的模样。

现在不逞强的话,实在有损男人的颜面。

「啊啊,对了,露妮。」

勇斗拿出挂在自己腰间的东西,递给银发少女。这是昨天茵格莉特来报告完成委托物时,顺便送过来的。

「这个是?」

吉可露妮单手接过,疑惑地问道。

「这个借你,应该派得上用场。」

「是,我就心怀感激地借用了!」

「哥、哥哥大人,那、那我呢!?」

相对于珍惜地将从勇斗那儿借来的东西抱在胸前行礼的吉可露妮,菲丽希亚则慌张地指着自己。

看到她这副模样,勇斗不禁瑟缩了,但拍拍身上已经找不出东西来了。

「咦!?可是,我手边只有一把……」

「喂,别让兄长大人太伤脑筋啊。没有时间了,走吧,菲丽希亚。」

吉可露妮抓住菲丽希亚跑了起来。

现在确实是分秒必争。

菲丽希亚似乎也明白了这点,无可奈何地配合吉可露妮奔跑。

勇斗目送着她们可靠的背影——

「听好了哟!关、关于哥哥大人的事情,我才是姊姊喔!可别因为他借了点东西给你就得意起来……」

「哼,虽然我知道你很羡慕,但也别叫成这样啊。」

「咿!」

——然而,依稀听到的斗嘴声,让他不由得不安了起来。

而缺乏紧张感的,不只勇斗他们。

在破晓的幽暗之中,两位少女手牵着手走在街上。年龄大约十一、二岁左右,将淡色发丝绑在头侧,是如同照镜子般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那么,艾尔姊姊,工作也完成了,我们赶紧走吧。」

「无砂面包~~~」

「唉,还在讲那个啊。你知道这里马上就要成为战场了吗?」

「可是可是可是~」

「唉,真是没办法耶。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早就准备好了。」

「真的吗!?……虽然你这么说,但其实是有砂面包吧!?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艾、艾尔姊姊居然记取教训了!?」

妹妹像是受到天大的打击似地往后一退。

真亏她能如此将自家姊姊当笨蛋看。不过,毕竟她的姊姊就算受到自己妹妹这般对待,也毫无办法。

「毕竟是几天前才发生的恶作剧,所以还记得是吗?」

「哼哼!别以为这种程度就能骗到艾尔贝缇娜大人我啊!」

「可是,这个真的没有砂砾哦!」

「骗、骗人!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吗!?」

「真是个疑心病重的姊姊呀。」

让她变这样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位妹妹。话虽如此,换作平常的她,是不会如此顽固的。

究竟为什么呢?妹妹疑惑地想着。

「这是当然的吧!我当时可是痛得要命耶!」

「谁教你咬得那么用力。」

看来她不是用头脑,而是用身体记住了教训。

所以才没有忘记。

「不过真的没有砂砾哦。作为前些日子的赔礼,这是我从交易商人那儿购买到无砂小麦粉之后,在昨晚亲手揉制烘烤的面包。」

「真、真的!?没有砂砾?」

「呜呜,世上唯一的姊姊居然不相信我,真是可叹啊。我赌上性命保证没有砂砾。毕竟是赔礼啊。」

「是吗?赔礼吗?那我就吃吧!啊姆,嗯,好像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是啊,我熬煮了在料理中用来提香的艾草叶,然后揉进面团里。艾草可是对身体很好的喔。如果姊姊不一直保持健康的话,我可就头痛了。」

自古以来艾草就是珍贵的药草,在攸格多拉西尔也一样。

即使在二十一世纪,艾草也因为拥有极高的效用而被称为「女王香草」,同时也是汉方的基础香料。

于是……

「咦~!这个好苦噢!」

顺便说个冷知识,艾草在尼泊尔叫作「堤铁巴帝(titepatty)」。

意思是苦叶子。

「这可是我特地为了姊姊做的,要吃光光唷♡」

「呜呜,好苦噢,好苦噢!」

即使嘴上这么说,姊姊还是继续吃着面包。这是因为攸格多拉西尔的食物很少,不管再怎么苦都不能浪费,这个观念深植在她心中。

妹妹看着泪眼婆娑吃着面包的姊姊,神情恍惚地陶醉了起来。她除了恶魔以外什么都不是。

没错,借由这个恶魔之手,雅尔菲德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抬头看着耸立在远处的城门,妹妹暗自窃笑了起来。耳边传来清楚的怒吼和剑戟声。看来已经开始交战了。

「嘻嘻,只要身为《驱风者》的我出手,便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年幼,但这位少女也是不折不扣的英灵战士,其中消除气息的能力更是非比寻常。

利用这个技能和姊姊一起潜入雅尔菲德,进而打开城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

不过,即使天生就是间谍的她,在此刻敌军群涌而起、戒备森严的城寨中,也没有那么容易潜入。

然而,现在驻守雅尔菲德的士兵在接连交战之下,疲劳已经到达了极限。

如果之前曾打过胜仗的话,还可以纾解疲劳。但在先前的野战中,他们一败涂地,后来则在敌军追击的恐惧下逃窜,现在又遭到大军包围,与毫无止尽的死亡绝望感抗争着。

在这种状态下,已经不可能做到万全的警戒了,因此对这位少女来说,乘虚而入简直轻而易举。

「那么,接、下、来~呢♪」

双胞胎少女们哼着歌,消失在雅尔菲德的暗巷之中。

平时到街上采买的邻近居民和交易商人的运货马车所通行的城门,如今却有一大群拿着武器、来势汹汹地吼叫着的士兵蜂拥而至。

另一方面,《狼》也没有乖乖束手就擒。他们为了再次关闭城门,正群起对抗,试图压制敌军。

城门之下,正上演着敌我难分的大混战。

「冲啊冲啊!再撑一下子,胜利的神子就会引发奇迹了!」

《狼》族少主挥起剑高声吼道。

他那平时梳理整齐的头发现在变得一团乱。爽朗俊美的脸庞也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疲惫的眼眸下浮现出黑眼圈,而且眼中布满血丝,如同恶鬼一样。

「少主洛普特!你的首级我要定了!」

「怎么可能让你得逞!」

面对来袭的敌人,洛普特砍断对方手中的剑,再反手一挥,斩下首级。

目前战况姑且是《狼》占优势。

城门的路宽最多只容纳得下十人,入侵的敌军数量自然受到限制。

敌我数量相同的战争,当然是拥有铁制武具的《狼》压制着敌人。

但是——

「可恶!没完没了。」

不管怎么砍杀,敌兵都会不断涌入。

数量之差犹如高墙,果然难以跨越。

而且《狼》军已经累积不少疲劳,短期战的话,或许还能鞭策疲惫的身体去应对,但长期战就没办法一直撑下去了。

「该死,再这样下去……」

看着《狼》军一个接一个受伤倒下,洛普特虽然亟欲做点什么,也只能咬紧牙关。

铿!

「唔!」

此外,还出现一位能接下洛普特攻击的人。

不管互砍多少次,敌人的剑始终没有粉碎的迹象。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敌人握在手中的,也是铁剑。

「你这混账!」

尽管如此,洛普特还是使出连击逼退对方,发出愤怒的咆哮将敌人砍倒。

洛普特是《狼》屈指可数的一流战士,对手虽然绝对不算弱,但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即使有铁制武具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持有铁剑的对手,并不只那位士兵。拿着铁剑的敌军上气不接下气地如雪崩般涌进来。

「该死的家伙,光是杀掉还不满足,竟还亵渎《狼》的勇士们……!」

洛普特憎恶地骂道。

没错,敌人拿着的剑,原本是《狼》的东西。

剑的形状非常眼熟。这个现象的答案只有一个。

敌人从在上一场战役死去的士兵手中夺取武器。

「唔呃呃!」

他个人绝对无法原谅这种行为,而且身为现场指挥官,这更是十足的威胁。

装备相同的话,疲惫无比的我军不可能赢得了养精蓄锐的敌军。

而且,最恶劣的事态发生了。

「洛普特!我来报左眼之仇了!」

随着耳熟的粗厚声音响起,眼熟的铁斧砍了过来。

洛普特立刻向后回避,并啧了一声。

「啧,蒙迪尔法利吗!真麻烦。」

对于这个状况,洛普特本就疲于应付了,再来个《爪》族最强勇士,他根本无力招架。

「来吧,继续上次的决战!」

「啧!唔!」

面对强劲腕力挥出的连击,洛普特立刻陷入单方面防守的困境。

他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接连的战斗果然让身体累积了不少疲劳。

他光是防御就很吃力了。

「怎么啦!?怎么啦!?之前的身手都到哪儿去了!」

另一方面,蒙迪尔法利的攻击也比以前更为凌厉了。

此时斯卡维兹跟他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蒙迪尔法利的符文《回应一切力量要求者(阿尔斯维)》,遇上恩怨情仇愈深的对手,力量就愈强大。

正因为他面对的,是杀害缔结了誓杯关系的义兄弟义子女的可恨《狼》军,所以才能持续发挥出不辱《爪》族最强之名的力量。

现在又加上对夺走眼睛的洛普特之愤怒与怨恨,就算扣除失去的左眼所带来的影响,他的力量还是绰绰有余。

或许从左眼的死角进攻的话,意外地能够轻易击倒他,但在这暴风雨般的攻势之下,洛普特根本无机可乘。

「喝啊!」

「唔啊!」

终于,蒙迪尔法利的一击,浅浅划过了洛普特的左上臂。

随后又挥斧横扫过去。

就在洛普特勉强以剑接住,正要踏稳地面的时候,「噗滋!」一声,刚才被砍到的手臂喷出鲜血,让他脱力了。

力量的天秤瞬间倾倒,洛普特失去平衡。

「得手了!」

蒙迪尔法利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用尽全力朝洛普特挥下一击。

即使洛普特勉强往后跳开……

「呜啊!」

随着闷哼声响起,洛普特的脸上喷出了鲜血。

见状,蒙迪尔法利的脸浮现出愉悦的笑容——

下一瞬间,一道银闪掠过他的脸颊。

「呼,呼,还、还没完成梦想,我怎能在此死去……!」

洛普特气喘吁吁地再次举剑。

一道红线从他的额头到眉间,一直延续到脸颊上。这是刚才蒙迪尔法利的一击所划开的。

「呿,浅了点。」

蒙迪尔法利一边舔着脸颊上的血,一边露出狰狞的笑容。

「但是,以你那副样子是赢不了我的!」

他在咆哮的同时挥出铁斧。

洛普特手中的剑旋转着飞到空中,左手伤口的剧痛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出力,光用右手承受不住那一击。

「该送你上路了。」

蒙迪尔法利立刻高举铁斧,瞄准洛普特的脖子——

「你作梦!」

——就在他准备挥下铁斧之际,旁边飞来一道黑色的物件缠住他的手臂,阻止了攻击。

一回头,只见金发少女正拿着鞭子,拼命地拉着。

她和他现在交手的少主长得很像,应该是亲人。

战斗会唤醒人类的邪恶兽性。他觉得,在这个可恨的少主面前虐杀这位少女似乎也不错。

正当蒙迪尔法利在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呜啊!」

「咿啊!」

「这、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银色的旋风接连砍倒他的部下们,往这边冲了过来。

被赐予铁制武器的他们,在《爪》之中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即使如此,还是完全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

「蒙迪尔法利!我吉可露妮要定你的项上人头了!」

「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吗?真狂妄啊!」

眼见银发少女朝自己冲来,蒙迪尔法利扬起斧头与之对峙。

虽然在战场上是初次相遇,但他对这个敌人略有所闻。尽管外表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丽少女,却是接连咬杀《爪》族勇士们的危险雌狼。

话虽如此,以力量来说,还远远不及『最强银狼』。毕竟如果能赢『最强银狼』的话,最强的称号应该早就让渡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赢不了身为『最强银狼』劲敌的自己。

「不、不行啊,吉可露妮!你现在还赢不了那家……」

少主洛普特的悲痛呐喊实在悦耳。但已经太迟了,蒙迪尔法利早已锁定她为猎物。

蒙迪尔法利倾尽全力挥下一击。

对方也挥剑试图挡住他的攻击,就算是英灵战士,那也终究是女性的细腕。

她撑不住蒙迪尔法利的一击,轻易地被弹开了。

「呿,是斧头,所以没办法一击解决吗?」

退了几步后,银发少女踩稳地面并啧了一声。明明她立刻就被弹开了,表情却相当从容。

「咦!?」

这时,蒙迪尔法利大吃一惊。

他的铁制斧头上有一道绝对不算浅的砍痕,而且砍痕周围还有无数龟裂的细纹。

「你、你那是什么武器!?」

他的武器破损至此,而少女手中的刀刃却没有任何缺口。

带着白色纹路的刀身,依旧闪现妖艳的光泽。

仔细一看,在她身后倒下的部下们,手里的铁剑全部都被砍成两半了。

铁理应是来自天上最硬的神之金属,而她的武器居然凌驾在这之上,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哼,这是身为胜利神子的兄长大人借给我的。简单来说,就是『胜利之剑』吧!」

说罢,吉可露妮重新举起武器,如一道疾风似地冲了过来。

吉可露妮认为自己就是一把剑。长久以来,她始终勤于研磨这把剑的剑身。

然后,她终于遇到值得发挥己身之力的主人了。

她所敬爱的兄长说,无论如何都要阻挡对方。既然如此,她就只有完成这项使命一途。

「唔!」

吉可露妮一剑横劈过来,被蒙迪尔法利的铁斧挡住了。

但是,那把斧头早已布满裂痕,承受不住这一击。只见纵横交错的细纹扩散开来,刃身断为两半。

接着,吉可露妮挥出致命一击,一口气从蒙迪尔法利的肩膀一路砍到侧腹。

「呃啊!」

就算这个男人拥有虎背熊腰的魁梧身躯,也没有无敌到承受这一击还能站住。

他的身体一边喷出鲜血,一边向后倾倒,然后「碰」地应声倒下。这便是日本刀在遥远的攸格多拉西尔之地,冲击性崭露头角的瞬间。

「耶!太好了!吉可露妮大人击败《爪》的大熊了!」

「这场战役我们会赢!」

「好,大家跟上吉可露妮大人!」

突然之间,《狼》军的士兵们脸上恢复了生气。

「胜利之剑……何等惊人的武器啊,居然连那种东西都……!」

洛普特握紧拳头。

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士气。

蒙迪尔法利身为《爪》最强的战士,长年让《狼》军吃尽苦头。就连『最强银狼』都无法击倒这个男人。

如今,一个不满二十岁、楚楚可怜的女战士竟漂亮地打倒他。徒劳和败北的感觉会让疲劳增加两、三倍,相对的,获胜就能将倦意一扫而空。

只要少了那个怪物,而且有这位少女在的话,就能将敌军压制回去!

那场压倒性的胜利,给在场的士兵们烙下如此鲜明的印象。

此外,吉可露妮看起来体力十足。如今在士兵们眼中,她俨然就是女战神,只要有她站在最前线战斗,说不定就能击退数量占优势的敌军,将城门关上。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忽然,从东门那边传来了吼叫声。

明显和昨天为止试探性的叫嚣不同,是来势汹汹的咆哮声。

「难、难道说!东门也开了吗!?」

想像到最坏的事态,洛普特战栗了起来。

虽说吉可露妮的胜利多少恢复了军队的士气,但也仅仅是多少而已。对现在的《狼》来说,根本没有同时死守正门和东门的余裕。

才刚沉浸在打倒强敌的氛围中,雅尔菲德便面临了穷途末路的危机。

另一边,勇斗在了望台上咽下了口水。

城门被破之后,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藏在东边地平线之下的太阳现在已高挂天际。

从他这里可以关注到城门的战况。

当他看到吉可露妮不断砍倒敌人的身影,以为应该已没问题的那一瞬间,东边又传来了呐喊声。

看来那边的城门也被攻破了。

「是叛徒吗……又或者是敌人的间谍潜入雅尔菲德了!?」

已经一刻都不能犹豫了。

敌军应该马上会如雪崩般涌入雅尔菲德。

届时,就算发生什么奇迹也为时已晚。

「还没吗……还没开始吗……呜!?」

勇斗握紧拳头,用力到几乎快要渗出血丝来。

他确实算过阳历和阴历的误差,难道是计算错误吗?

还是说,错的是纪录呢?

或者,其实这个攸格多拉西尔并不在地球上?

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疑问,让勇斗愈来愈不安。

他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洛普特、菲丽希亚、吉可露妮、茵格莉特以及他的家人,也都处于危险之中。

但自己却什么都办不到。

果然,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勇斗状似迷惘地仰望天空,然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太阳,正被月亮吞噬。

有一种天文术语叫作沙罗周期。

是用来预测日蚀或月蚀发生的周期。

勇斗为了查出自己目前的所在地和年代,而下载了关于天文的电子书籍来阅读,这件事就是在那时发现的。

现代的日本人几乎都知道,日蚀是月亮与太阳的位置关系所引起的现象。但是,其实是有固定周期的。

在六五八五.三二一二天(约十八年十天又八小时)之后,地球会多自转三分之一圈,也就是再向西转一百二十度,重演条件几乎相同的日蚀。

这叫作一个沙罗。

而三个沙罗便是旋转三百六十度,整整一圈。

换句话说,在日蚀出现之后,再经过五十四年又三十一天,就能在几乎同一个地点看到同样的日蚀。

攸格多拉西尔这个世界盛行诸多极不科学的陋俗,例如用被河水冲走与否来判断个人清白的神判。

勇斗听法布提说过小时候看到日蚀的事情,他便想,说不定他待在这里的期间,也会发生老宗主所看到的现象。于是,他就请人调查宫殿书库的黏土板纪录,结果正如他所料。

所谓的日蚀,由于在天上闪耀的太阳遭到黑暗吞噬的景象很不祥,所以古今中外的人们都害怕这是大灾难的预兆。而且这也不是很常见的现象。

勇斗原本只是想保护自己不要遭到类似魔女狩猎的迫害,但没想到这件事会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

据说,沙罗周期是在西元前七至六世纪,由迦勒底的占星师发现的。还处于青铜器时代的攸格多拉西尔人民不可能知道这个资讯。

正因为运用了这个知识,勇斗才预知了奇迹!

此时此刻,所有在雅尔菲德里拿着武器战斗的人,不分氏族,全都感觉周遭忽然转暗了,而现在明明是白天。

刚开始,大家以为太阳只是被云遮住了。

然而,随着天色愈变愈暗,他们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有个黑色的东西正在吞噬太阳。

只见那东西不断侵蚀太阳,让太阳染上不祥的黑色。

接着,大家的视线完全集中在一点。

他们所见之处,有一位少年将双手伸向了天空。

仿佛是在炫耀这幅情景是自己做出来的。

大家都被逼着回想起开战前少年说过的话。

他说——欲与《狼》为敌,神之怒将会降临于世。

在那之后,他也一直坐在那座了望台上,向天祈愿。

有时候会站起来,跳着玄妙的祭神舞。

再仔细一看,立在那里的《狼》族军旗上,就画着狼即将吞噬太阳的图样,和现在的状况完全一致。

而且那少年长得有够古怪。他们打从出生还没见过拥有那种瞳色和发色的人。

正在吞噬太阳的某个东西,不正是他吗!

「是『吞食恩惠者(斯库尔)』啊。」

「那家伙居然吃了上天的恩惠!」

士兵们几乎都是被征召来打仗的,平时是从事农业活动的农民。

他们感谢太阳赐予阳光与恩惠,但同时也害怕干旱所引起的饥荒。

即使是受到神明祝福并赐予力量的英灵战士,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太阳。如果要说有谁做得到这件事的话——

「他、他真的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吗……!?」

「莫非这是天罚?」

「喂,这场战争真的可以打下去吗?」

一股不安突然在三氏族同盟军的士兵之间扩散开来。

人类会下意识地恐惧黑暗。随着来自天际的光明逐渐消失,士兵们的恐惧便呈反比地增加,进而散播开来。

三氏族同盟军开始分崩离析了。

但这时,还是有人不失冷静,漂亮地看穿了《狼》的企图。

「莫慌!自古以来,太阳被黑暗吞噬的现象虽然不多,但还是发生过。传言那个黑发小子拥有奇妙的知识,他不过是预测到此事即将会发生,再装作是自己引发的罢了!」

此人,便是《爪》的宗主伯特韦德。

在古代,常常可见祭祀的主宰者和政治的权力者同属一人。这在攸格多拉西尔也一样。

身为氏族宗主的伯特韦德,同时也是《爪》的祭祀大神官。虽然他还不至于知道日蚀可以预测,但前任宗主曾暗中将天体运行的几个法则传授给他,作为治理百姓的智慧。

「这个现象不会持续太久!传令让士兵们冷静下来!」

伯特韦德是多次让《狼》吃闷亏的狡诈男人,虽然程度不及女儿克莉丝缇娜,但他也相当擅长操作情报。

他迅速地接连下达几个精确的指示,借由这出色的手腕,在太阳完全被遮住,周遭一片昏暗的时候,混乱的士兵们反而开始镇定下来了。

就在此时——

站在了望台上的黑发少年,冷不防地将举起来的右手用力挥下。

咻!某种巨大的东西破风而过的声音响起——

天空突然降下巨大的岩石。

岩石在离三氏族同盟军稍远的地方着地,咚咙咚咙地,引发像是整个大地弹跳起来的震动。

平衡重锤投石机——为固定式的攻城兵器之一。

应用所谓的跷跷板原理,在其中一边放上砝码,让另一边被抛出去,是非常简单的道具,但最早的使用纪录是在西元一一六五年的东罗马。

和攸格多拉西尔的文明水准比起来,这是领先了两千五百至三千年的超先进兵器。

而且这种超前的技术,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里,还有小型平衡重锤投石机的详细制作影片被上传到网路上,只用到免洗筷、黏着剂、橡皮筋和砝码而已。连附图片教学的网站都有。

这种投石机,最多可将重达一百四十公斤的石头投到最远三百公尺的距离。

由于是短时间内赶制出来的,所以不可能抱持太大的期望。但若只是将一百公斤左右的岩石投到敌军阵营这种程度的话,凭拥有《孕育剑戟者》符文的英灵战士,同时也是创造天才的茵格莉特,就有办法依样画葫芦地制作出来。

日后,勇斗之所以能于短时间内接连攻陷《角》和《雷》的城寨,也是多亏有这样的超强破坏兵器。

黑发少年这次挥下了左手。

咻!再次响起划破空气的声音,岩石这次朝三氏族同盟军的阵地飞了过去。

毕竟是临时上阵,没办法第一次发射就瞄准好目标。不过,透过刚才那一击重新计算之后,便完美地修正了过来。

就算扣除平衡重锤投石机本来就很容易瞄准目标这一点,这仍确实做得很出色。《狼》族第一名工的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咿咿咿咿!发怒了!上天发怒了啊!」

「请饶命!请饶命啊啊啊!」

土垒和盾牌虽然能抵挡箭的攻击,但面对如此巨大又重量十足的东西以惊人的气势袭来,根本无从抵挡。

军士们乱成一团,从岩石落下的地点往四处逃窜。

虽然没有人被压扁,但有几个晚逃了一步的人遭到被击碎的大地和岩石的碎片痛击。

三氏族同盟军的士兵们不断颤抖着身体,甚至有人害怕到失禁,也有人趴在地上祈求天神原谅。

周遭早已被黑暗笼罩,他们根本看不清岩石是从城镇里发射出来的。

岩石不管怎么看都需要两到三个大人才能抬得动,而要让如此巨大的岩石从高处落下直击目标,他们实在不认为这是人类办得到的事情。

对士兵们来说,这只可能是神的作为。

这也成了确保胜利的致命一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天罚啊,这是天罚啊!」

「什么叫马上就结束了啊!神不是更生气了吗?」

「我们的宗主果然做了相当恶劣的事情啊!」

「我可不想受牵连而死啊!」

「就这么死掉搞不好会下地狱啊!」

「快逃!快逃!」

「不能和神的使者作对啊!」

在他们好不容易平复混乱的时候,又看到了新的上天之怒。

士兵们深信这是神对于三氏族同盟军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怒,因此才遮住太阳,甚至降下了陨石。

如果继续触怒天神,造成太阳一直被遮住……作物便无法好好生长,还必须生活在黑暗之中。

而且要是不断降下这种陨石的话,他们就会连家都没得住,只能每天仰望天空担惊受怕。

那样根本就是地狱。三氏族同盟军的士兵们纷纷丢掉武器,争先恐后地开始逃走。

「喂,别逃啊!」

「冷静点,冷静下来啊!」

指挥官们为了安抚士兵们而不断发号施令。换作平时的话,他们对基层的士兵来说,是等同于云端上的存在,绝对不敢不听从他们的指示。

但相信指挥官所言,却只会一直遭到天神责罚。而在他们下令的同时,天空也不断地降下巨石。如今,指挥官们的声音已经无法传到士兵们心中了。

三氏族同盟军虽然有六千名士兵,但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系统,笼罩在凄惨的哀鸣之中,士兵们都拼了命地四处窜逃。这等恐慌状态,不论哪个名将都无法收拾。

「前进前进!!上天站在我族这边!先前的败北一定是我等不够信任胜利的神子!打从心底相信胜利的神子吧!如此一来,我等《狼》族必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随着一股凛然的呐喊声,《狼》军从雅尔菲德出击了。

策马冲在前头的,是一位摇曳着灿烂银发、拥有脱俗美貌的女战士。

《狼》的士兵们情绪高涨,喊出宏亮的吼叫声。

三氏族同盟军害怕无比的现象,《狼》军固然也很害怕,但神是他们的同伴,再没什么比这更可靠的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怀疑《狼》军自己的胜利了。

大家的疲劳一扫而空。倒不如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狼》军以疾风怒涛般的攻势,朝三氏族同盟军出击。

一方,是相信天神赐予的恩宠,忘却死亡的恐惧,气势磅礴的狂战士集团。

一方,是害怕自军触怒了天神,失去迎敌的能力,只顾着四处逃窜的集团。

六倍的兵力之差,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狼》军单方面地追击敌人,沉醉在胜利的凯歌之中。

「噢,太阳居然……!」

位于格拉兹海姆中央巴拉斯佳尔宫殿的阳台上,有一位少女仰望着天空,发出愕然的惊呼。

格拉兹海姆位于雅尔菲德东方徒步三周左右之处,是神圣阿斯嘉特帝国的首都。

虽然和雅尔菲德多少有时差,但在神都也能观测到日蚀现象。

「『终焉(诸神的黄昏)之刻,太阳被狼吞噬殆尽,繁星自天而降。黑者,将举起手中以火炎锻造的胜利之剑,策马从天之桥梁现身。』……吗?」

少女以清脆悦耳的嗓音,将这段话背诵出来。

这是初代神帝沃坦让著名的※女巫渥尔娃占卜帝国未来时,所留下的一段预言。(编注:典出北欧异教中的一种巫觋宗教女预言家,是北欧神话中循环出现的主题。)

少女是神圣阿斯嘉特帝国之主『神帝』。翻开帝国的历史,太阳被染黑这种奇异的现象,过去也曾发生过几次。

每次发生时,历代神帝都担心黑者将会来袭。少女也同样用双臂抱住了身子,恐惧让她全身颤抖。

「在妾身这代也出现了吗?虽然初次见到,不过这是何等不祥的景象。但愿这次也不是啊……」

虽说是神帝,但失去治理攸格多拉西尔的力量已久,只剩权威勉强留存于世罢了。

少女除了祈祷之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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