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ACT 1

「下一封。『此致《狼》族宗主勇斗殿下。我《灰》族宗主道格拉斯有言。』」

时序来至仲秋,阳光也缓和了起来,开始感觉得到一丝凉意。

执务室里,勇斗的副官菲丽希亚一如往常地,以银铃般的嗓音朗读寄给他的书信。

然而,她的嗓音比以往少了点精神。最近这阵子,勇斗忙得焦头烂额,身为副官的她大概也连带累积了很多疲劳。

虽然勇斗不太想让她为自己一一朗读书信,但他又看不懂攸格多拉西尔的文字,所以也实在没办法。

「哦,是《灰》寄来的啊,令人有点怀念呢。」

勇斗略感惊讶地睁大眼睛。《灰》是从前和《爪》的伯特韦德一起攻打雅尔菲德的氏族。

同时也是败于勇斗轰轰烈烈的首战中的对手。那场战役明明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往事了,但他现在还是历历在目。

在两年多前,周防勇斗是一名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就读国中的平凡少年。但在几个偶然与必然的结合下,他闯进这个战乱中的黎明世界——攸格多拉西尔,不知怎地就成为了统治《狼》族的年轻宗主。

在勇斗陷入感慨的时候,菲丽希亚仍旧以清脆的嗓音念着:

「……『我,道格拉斯恳请勇斗殿下赐予誓杯。届时,我也打算将小女桃乐蒂送至勇斗殿下的后宫服侍您……』」

「真是的,又来一个。」

从前隶属于《蹄》的《麦》和《豺》,也送来了同样的书信。

在接连打败身为亚尔夫海姆霸者的『※丰饶王』尤古伟,以及天下无双、身为《雷》族宗主的『虎心王』史坦索尔之后,邻近氏族似乎极为惧怕勇斗的威武。(译注:北欧神话中,尤古伟〈Yngvi〉为丰饶之神弗雷的本名。)

虽然勇斗个人完全是出于自卫才不得不兴兵打仗,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他自然会被认为是贪图势力的野心家。

其他氏族面对一个没有赢面的对手,自然会在遭到攻打前先表达服从之意,并且加入其麾下以求自保。

「不过,倒是真的如我们所愿,不用打仗就让麾下氏族增加了呢。」

嘎吱一声,勇斗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露出苦笑。

麻烦的是,要如何对待那些将被送来当人质兼往后友好关系基石的公主。

身为男人,能够任意挑选邻族公主或许可以说是艳福不浅。

但是,勇斗在日本还有自己的意中人——志百家美月,他不可能背叛那个一心一意地等待自己回去的青梅竹马。

「总而言之,你帮我郑重地拒绝他们,就说虽然交换誓杯也是我族所愿,但结亲则敬谢不敏。至于理由就随便你想。」

「我明白了。那些弱小氏族和如今的《狼》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依照哥哥大人的要求达成协议。」

菲丽希亚,边将勇斗的交代写在便条纸上,一边述说着自己的想法。

确实如她所说,《狼》的势力已经壮大到无法和勇斗刚成为宗主的时候相比了。

他提出的并不是不讲理的要求。要兵力不到一千的弱小氏族接受这个条件,应该不算强人所难。

「不过,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势力壮大这件事本身吧。」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摊在桌上的一张纸。

那是《狼》周边的简易地图。攸格多拉西尔的测量技术并没有发展得多好,恐怕和实际的地形有所落差,但还是远胜过什么都没有。

「人才明显不足啊。」

勇斗一边用手指敲着地图,一边烦恼地喃喃自语。

这一年内,《狼》的领土迅速扩大了将近三倍。当然必须统治获得的领土,但相对的,也得派出执行每日业务的文官,以及守护治安、不让街市遭到其他国家或山贼等势力威胁的常驻性武力。

那些领地是和前阵子交战过的《雷》族国境相邻的地方,他将新领地的统治摆在优先顺位,但在雅尔菲德这里却开始出现严重的负面影响。

因为,人手怎样都不够,行政事务无法圆滑地运转下去。

「必须想点办法才行啊。」

赶快找到人才。这就是最近困扰勇斗的最大问题。

结束早上的勤务后,勇斗要去用午膳,顺便从天台探头看了一下中庭,便发现中庭正好有集市。

交易商人的帐棚下紧密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到处传来充满活力的吆喝声。

有一间位于中庭北侧的店家格外热闹,交易商人都争先恐后过去抢购。

「银三十布格!」

「那我出四十布格!」

「唔唔唔,我出一巴尔!」

「一巴尔二十布格!」

「一巴尔三十布格!」

由于实在太抢手了,所以商品好像是以拍卖的形式来贩售。交易商人们接二连三地举起手,价格瞬间攀升。

「相当激烈嘛。」

站在勇斗身旁的吉可露妮淡淡地说道。

这位银发少女统领着勇斗的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是《狼》族首屈一指的武者。她接连击败了《爪》的英雄蒙迪尔法利,以及《蹄》的宗主尤古伟等以刚勇闻名的猛将。

或许是秋天到了,天气冷了起来,所以她今天披着毛皮外套。兜帽上有狼耳朵,看起来很可爱,极为适合她。

「「「噢噢噢噢噢!!」」」

突然,商人们之间爆出一阵喧哗声,看来是有人得标了。

在尚未存在货币概念的攸格多拉西尔中,交易商人一般是以银子来付款。

布格和巴尔都是重量单位,一百八十粒大麦是一布格,六十布格是一巴尔。

以前,勇斗将爱用的手机LGNO9雷加伦(一百六十六公克)秤过之后,发现几乎等同于二十布格,所以一巴尔大概是五百公克。

「哇啊,这种东西竟然可以卖这么贵啊?」

勇斗傻眼地嘟囔着,同时用手指轻敲了一下眼前的玻璃杯。

顺带一提,一般百姓平均工作一个月能够得到的报酬是银二布格左右。

「说『这种东西』未免也太夸张了,毕竟我们可是下了一番苦功才做得出这样的成品耶。」

勇斗对面的红发少女不悦地鼓起腮帮子。

少女名为茵格莉特。虽然她和勇斗一样都只有十五岁左右,但其实她是拥有《孕育剑戟者》符文的英灵战士,是一位创造天才。

举凡铁、马镫、水车和纸等等,勇斗透过手机得到的灵感之所以能够化为实体,可以说全是拜她所赐。

表面上,若说重建仅仅是边境弱小氏族的《狼》,进而接连打败邻近的诸氏族,让《狼》快速发展起来的台面上的中心人物是勇斗的话,那么背后的中心人物就是这位少女了。

「也就是说,即使以那个价格买走,他还是能获得相当的利益哦。如果他拿到神都格拉兹海姆一带去卖的话,王公贵族应该很愿意用高出好几倍的价格买回去。毕竟放眼整个攸格多拉西尔,也只有在雅尔菲德才能买到这种珍品中的珍品。」

茵格莉特自信满满地用力挺起她那居于平均值的胸部。

玻璃的起源是在纪元前三千年左右,早就存在于攸格多拉西尔之中。

话虽如此,在攸格多拉西尔,玻璃的普遍制造方法是先用砂子做出模具,再把加热后融化的玻璃溶液倒进模具里,是非常原始的方法。

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玻璃块,主要是被贵族们当成宝贝的装饰品,但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不过,听说直到纪元前一五五〇年左右,美索不达米亚一带才发明出胚心成形技术——这个算是最早期的玻璃容器制造法。」

攸格多拉西尔的文明水准约莫在青铜器时代后期左右,按时代来看大致上吻合,但此时胚心成形技术似乎还没有出现。

说起来,像丝绸等等,虽然纪元前三千年左右中国就已在生产了,但实际上,生产法到了六世纪时才传到西方,前后花了三千六百年。

这是一个没有电话也没有网路的世界,有些地方在很早之前就已掌握的技术,常常要经过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才会传到其他地方。

此外,用胚心成形技术制造出来的玻璃制品,听说和用金银制造出来的容器拥有同等的价值。事实上,刚才的商人正是看出玻璃杯具有这样的价值。

「想大捞一笔也该适可而止啊。」

勇斗所导入的,是比胚心成形技术更晚一千五百年左右、于纪元前一世纪后半才确立的吹制法。

用铁制吹管沾取玻璃膏,吹气使其成形,是现代二十一世纪也在使用的一种技法。这种制造方法的出现,让玻璃制品得意便宜地大量生产。

「不愧是哥哥大人。这样一来,《狼》就会日渐富足呢。老实说,两年前的贫穷生活令人觉得好遥远。当时真是作梦也没想到中午也能吃到饭。」

菲丽希亚说完,撕下一片面包放进嘴里,然后一脸幸福地颤抖了起来。

攸格多拉西尔一般只吃早晚两顿饭,这对于习惯一天三餐、而且正处于成长期的勇斗而言根本不够。幸好最近粮食状况迅速获得改善,一天可以吃到三餐了。副官菲丽希亚也陪着勇斗将饮食习惯改成一天三餐。

「我只是把玻璃吹制法的影片拿给茵格莉特看而已。真正厉害的是这个实际重现技术的家伙啦。」

「嘻嘻,真不愧是茵格莉特大人呢。」

「我、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

茵格莉特的脸唰地变红了。她生性害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么直接的夸奖。

「要、要夸奖的话,就去夸那些制作的工人啦。我、我只是教了他们一下基础中的基础而已。」

虽然玻璃的原料只是砂子、植物灰和石灰这些在地球上能够简单且大量获得的东西,但茵格莉特再怎么天才也只有一个身体,只靠她很难大量生产。

而且勇斗还有很多其他工作要请她帮忙,把她的才能全耗在制造玻璃容器上实在太浪费了。

于是,茵格莉特就把自己体悟出的玻璃吹制法传授给工人们,培育他们成为玻璃工匠。现在市集里贩卖的玻璃正是她弟子们的得意作品。

「不、不过,能受到好评真是太好了。那些家伙这半年来真的非常努力。」

茵格莉特看着中庭感慨道,眼里微微泛出泪水。

她平常都窝在工房里,今天却来看首卖的情形,从这一点便可知道她真的是个很负责的好女孩。看到弟子们能够独立作业,她内心的感触应该特别深。

顺带一提,她也将吹踏鞴制铁法传授给自己训练出来的可信人才,开始在《狼》的各处领地进行铁的精炼。为避免这个技术外流到其他氏族那里,铁的精炼在非常严密的警备下执行。

总而言之,如果少了茵格莉特,《狼》族不可能有今日的繁荣。

「我、我、我将新的茶拿过来了!」

他们身后传来结结巴巴的可爱嗓音。

勇斗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约莫十岁、有一头及肩齐整淡色发丝的可爱女孩子。她拿着盛有餐具的托盘,表情相当僵硬。

她不是平时负责杂务的侍女。但是比起这件事,勇斗感觉到的是另一种不对劲。他隐约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女孩子。

「咦?你是……」

「啊,是、是是是,是的!我是和母亲一起被主人您买来的奴隶爱菲利亚!」

「哦哦!果然是当时那个女孩子啊。」

听到爱菲利亚用快要变调的嗓音说出的话,勇斗像是明白过来似地打了个响指。

那正好是捕获《角》族宗主黎芮儿返回雅尔菲德的时候。他曾经买下一对即将被卖作奴隶的母女。

虽然距今约莫三个月而已,但在那之后接连出兵攻打《蹄》和《雷》,让他感觉这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请、请请、请用茶。」

爱菲利亚颤抖着手往勇斗的杯子里倒水,实在非常危险,光是看着都让人紧张了起来。

「喂,你动作这么僵硬的话……好烫!」

勇斗还来不及提醒,倒出的茶水已泼到他的裤子上。

「哇啊啊!真、真的非常对不起!」

爱菲利亚一张脸唰地惨白,连忙奔向勇斗,用肩上的方巾擦拭茶水泼到的地方。

「啊啊啊……我到底做了什么。非常对不起,我什么都愿意做,请原谅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爱菲利亚苍白着一张脸,不断重复谢罪。似乎吓坏了。

对于奴隶——也就是最下层的人来说,身为宗主的勇斗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且也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直属主子。她会感到害怕也很正常。

「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生气啦。」

看到爱菲利亚泪眼汪汪、狼狈到令人觉得可怜的模样,勇斗便轻轻搓了搓她的头。

「咦……啊!」

爱菲利亚抬头看勇斗,眼神恢复了理智。看来是明白自己不会受到勇斗责罚了。

「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吗?没有遭人欺负吧?」

勇斗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问道。要是她再次陷入恐慌而开始道歉的话,那就变成无限循环了。

赶快换个话题才是上策。身为宗主,必须擅于抓住时机。

「是、是的,大家都对我很好。」

「嗯,这样啊。」

勇斗轻声笑道。

姑且不谈两年前,现在的勇斗可没有天真到人家说什么就相信。

不过,虽然爱菲利亚的声音到现在还透着浓浓的紧张感,但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莫名阴郁的表情,也感觉不到她有在勉强自己。所以他认为她说的应该是实话。

「对了,原本负责这个工作的那个人怎么了?」

「啊,是的。她今天染上了风寒,身体不舒服,但是大家好像都很忙的样子。所以由爱菲……啊,不、不对,是、是由我来……」

「哦~这还真是令人佩服呢。」

看来她平时说话是用名字来自称。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倒也没有多稀奇。

勇斗假装没有注意到爱菲利亚的口误,温柔地露出微笑,再次摸了摸女孩的头。

「耶、耶嘿嘿。」

爱菲利亚既害羞又开心地腼腆笑着。

模样看起来很像小狗。

勇斗愈看她愈觉得可爱,便不停搓揉着她的头。

「哇啊啊!主,主人!?」

「哈哈,这是看你这么努力的奖励。」

「呀呜!」

因为害羞而红着脸低下头的爱菲利亚看起来更是可爱到不行。

勇斗虽然有不少誓杯义妹和义女,但都是些年龄相近、并且在各自的领域非常杰出的强将。来自《爪》的双胞胎虽然年纪小了点,却也是公认相当不好惹的人物。

相较之下,爱菲利亚这种脆弱的印象让勇斗感觉很新鲜,这激起了他的保护欲。如果他有年龄差很多的妹妹,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爱菲利亚叫起来有点长呢,可以叫你爱菲吗?」

「当、当然可以。爱菲是主人的所有物,您要怎么称呼都可以。」

「嗯,这样啊。」

勇斗仍然搓着爱菲利亚的头,正要大方点下头的时候——

他突然感觉到强烈的视线,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就看到三位英灵战士一脸复杂地瞪着他这边。

勇斗是《狼》族的最高权力者,菲丽希亚是他的副官,吉可露妮是他的亲卫队长,而茵格莉特既是好友又是好搭档。

然而,此刻窜过勇斗背脊的,是不折不扣的恐惧。

「你、你们怎么了啊?」

勇斗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三人听了这句话之后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

「不、不,没什么。哥哥大人果然喜欢年纪小的呢,他说过心上人美月小姐也比自己小一岁,也很喜欢克莉丝缇娜……」

「是的,没什么。连、连我都没有被父亲大人那么温柔地搓过头啊。虽然很羡慕,但这种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唔!」

「啊、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嫉、嫉妒那么小的孩子这种话谁说得出口啊。」

「那、那就好。」

虽然勇斗还不太能释怀,但并不打算追问下去。

刚才感觉到的恐惧也是一部分原因。所谓君子不近危。

「啊啊,对了。爱菲,要吃点心吗?」

重振精神后,勇斗拿起一个桌上盘子里的烤点心,递给爱菲利亚。

他再次感觉到空气中有股烟硝味。虽然他发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非常不应该的事情,但如今也无法回头了。

「不、不不、不用了!吃主人的点心这种事情,太令人惶恐了。」

爱菲利亚打着哆嗦,猛然摇了摇头。

点心的历史意外地悠久,纪元前二十二世纪左右的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就已经会将椰枣、无花果干、葡萄干、蜂蜜和各种辛香料揉进面团里,然后放到黏土锅中烤出类似饼干的点心,称作「美露司」。

当然,在这个时代的话,这是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吃到的奢侈品。身为奴隶的她连提起点心都觉得惶恐。

勇斗也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便故意露出稍显遗憾的表情。

「是吗?真令人伤脑筋,我不喜欢吃甜食啊。但不吃又对不起做点心的人,更重要的是很浪费。如果有人可以帮我吃掉就好了,对不对?」

「咦?啊……可、可是……」

虽然嘴上还在犹豫,但爱菲利亚的视线已经盯住点心不放了。她果然非常想吃,还咕嘟地咽下了口水。

就差一步了。

「给你。」

勇斗略带强势地抓起爱菲利亚的手,把烤点心放在她的手上。

「趁还没受潮快吃吧,很好吃哦。」

「好、好的。那么,谢谢您!」

主子亲手递过来的东西也不能推回去,于是爱菲利亚看似下定决心地将烤点心塞进嘴里。

咀嚼了几口后,她一脸幸福地露出陶醉的表情。看来无论是现代日本,还是攸格多拉西尔的女孩子都同样喜爱甜食。

「呜、呜呜,好、好好吃唷。」

爱菲利亚扑簌扑簌地流下了眼泪。

「喂喂,有好吃到哭出来的地步吗?」

「是的。可是,不只是因为好吃……而是我想起以前吃的时候……」

「以前?……啊,这样啊。」

勇斗隐约记起买下爱菲利亚母女的时候,奴隶商人确实说过:「她们以前过得很好。」

她明明只有十岁左右,但应该经历了相当恐怖的际遇。从刚才失手时表现出来的胆怯也能够看出一点苗头。

「抱歉,我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烤点心非常好吃。」

她又咬了一口,似乎想要好好品尝味道般地慢慢咀嚼着。

和现代日本的烤点心比起来,这个显然甜味不够,也没有做得很精致。勇斗并不觉得有多么好吃的东西,对她而言却应该是最美味的食物吧。

「是吗?嗯~等一下。喏,爱菲利亚,你该不会看得懂那些吧?」

勇斗指着立在中庭里的牌子问道。

爱菲利亚一脸疑惑地歪着脑袋。

「呃,是写着『银每一布格为羊毛三百六十布格』吗?」

「很好,足够了。来,这个就随便你吃吧。」

勇斗看似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整个盛着烤点心的盘子赏给了爱菲利亚。

「咦、咦咦咦!?太、太多了,我、我不能拿。」

似乎是因为过于惶恐,只见爱菲利亚脸色苍白地用力摇头。

「没关系啦,你让我有了很多灵感。」

他已经没办法再慢慢吃饭了。

一股霍然开朗的感觉袭来,勇斗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来。

「……果然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呢。反、反正我明年就是一个二十岁的老女人了……」

「竟然一下子就得到父亲大人如此的宠爱,这个小女孩不可小看……!」

「真的是,只要是女的都来者不拒耶……多少给我自重点啊。」

三位身为心腹的少女似乎完完全全地误会了。

「义务教育……吗?」

菲丽希亚愣愣地歪起脑袋。

看起来似乎听不太懂的样子。

和其他三位女孩子在天台分别后,现在只剩下勇斗和菲丽希亚两个人了。勇斗一边坐到了执务室中他常用的椅子上,一边点了点头。

「对啊,你看,爱菲那家伙识字吧?」

「是的,毕竟她在成为奴隶以前家境不错,应该有去『黏土板之家』上课吧。」

虽然攸格多拉西尔的文明程度只到青铜器时代,但都市区几乎都设有黏土板之家,专门教授文字读写、书记法和算数,也就是所谓的官僚培养学校。

只不过,攸格多拉西尔的识字人口不到百分之一,从这一点就看得出能去黏土板之家学习的,只有那些上流阶层的人们而已。

「嗯,想必是如此吧。只要好好接受教育的话,连爱菲这样的小孩子也能识字。反过来说,要是不接受教育的话,就连大人也看不懂几个字。」

「嗯?是啊……」

菲丽希亚含糊地应答着。她大概只觉得勇斗说的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实,完全没弄懂他的真正用意。

「所以说,期间就配合现况来灵活地对应,如果让七岁到十五岁左右的所有孩子接受教育的话,不是很有意思吗?」

勇斗勾起一丝贼笑。

古希腊的城邦斯巴达,是斯巴达教育这个词汇的起源,这个城邦也逼市民们接受严苛的义务教育。

攸格多拉西尔的誓杯制度看重的不是出身的家世,而是以个人能力来决定统治者。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原始民主主义,则是由握有参政权的市民来选出统治者,两者在从市民中寻求能者这一点上,结构相似。

农民的孩子就是农民,军人的孩子就是军人,在这种根据出身来区分阶级的社会,若要实施这个制度,想必会引起特权阶级的坚决反对。但是,在誓杯制度根深蒂固、能力至上的攸格多拉西尔的话,实施起来应该相对容易许多。

当然,真正实施以后还是会出现一些问题,但这部分就等到时候再说了。

勇斗很满意这个想法,不过菲丽希亚的表情却更加莫名其妙了。

「……呃,哥哥大人?就算您说所有人,但事实上,黏土板之家的学费是很昂贵的,只有负担得起的人才能去。强加这种负担在人民身上,会不会太过苛刻了呢?」

「嗯?啊啊,这一点别担心。我会让大家免费上课的。」

「……您说什么?」

菲丽希亚不由得反问道。

这也不能怪她。勇斗在内心苦笑着。这种事对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但对这里的人而言却是极为异想天开的点子。

「教师的薪水、教材、设施等各种费用,皆由《狼》族来负担。」

「咦、咦咦咦?那、那个,确实在哥哥大人的努力下,如今的《狼》已经富裕到无法与往昔相比。但是,财力也并不是那么足够……」

「不是有玻璃吗?看看刚才市集里那些商人的狂热反应吧。玻璃能带来的利益可是比纸还要多。」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但是,老实说,我认为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此举并没有办法解决眼下人才缺乏的问题……」

「嗯,这个问题我会再想别的办法解决。不过,在我的国家有『欲速则不达』以及『近路即是远路』这两句谚语。」

人在面对问题的时候,经常会拖延最彻底的解决办法,始终敷衍了事。

但是,如果只是采取一时的权宜之计,问题往往会如雪球般愈滚愈大,总有一天陷入无法解决的地步。

勇斗虽然才当一年多的宗主,但已经深切体会到这一点了。

当然,他们现在迫切需要优秀的人才,但人才并不会那么刚好就一一冒出来。

「不过,总之先着重文字的读写和简单的算数,还有男生应该要进行作战训练吧。」

勇斗望着空中,弯着手指计算必要的项目。

虽说要教育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那些血腥的事情令他有点良心不安,但攸格多拉西尔这个地方就是强者拥有一切、弱者失去所有,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实际上,自从勇斗来到攸格多拉西尔之后,《狼》已经有好几次为了保卫国土而出动军队了。

『如果不打算凭自己的力量守卫家园,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国家都无法期待独立与和平。因为不凭自己的力量,就变成要仰仗运气了。』

这是马基维利写在权力者圣经——『君主论』中的一段话。

在这个充满战乱的世界,果然必须时时严阵以备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战火。

「虽然看上去可能像是在绕远路,但只要好好播下这些种子的话,五年十年后,一定会成为《狼》不可多得的力量。」

而且也能成为我回到日本后的保险——勇斗在心中多加一句。

曾经威胁到《狼》的《角》和《爪》已经除去了。在那之后与《蹄》和《雷》之间的战争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以结果而言,也更加壮大了《狼》的势力。

这样应该就完整地尽到前任宗主所托付的责任了——勇斗这么想着。

但是,他很担心《狼》族在自己离开以后的未来。

勇斗恳切地希望就算自己离开之后,《狼》族也能保有和平和丰饶。为此,他才想要彻底地整顿一番现有的体制。

「知名的秘法师吗?」

说着,克莉丝缇娜眨了眨眼。

她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左右,是个乍看之下带着稚气非常惹人怜爱的少女。她平时总是和姊姊艾尔贝缇娜一起行动,但今天只有她一个人。

姊姊现在应该还在房间床上抱着枕头,舒服地发出鼾声吧。

「父亲大人是称那种技能为『作弊』吗?对于习得天上秘技的您来说,我不认为秘法会是您需要的东西,况且还有菲丽希亚叔母在。」

克莉丝缇娜不解地歪着脑袋。

秘法——这种咒术必须举行仪式,再经过无数复杂的过程,便能发挥出比只靠咏唱咒歌还要厉害的效果。

主要用于祈雨、祈祷丰收、贵族的治病和占卜未来的吉凶。

说起来,并不是施展秘法就一定会下雨,也不一定会丰收,病也不一定能好。秘法的效果不可轻信。

事实上,勇斗认为,透过堵塞河川来引发人为洪水的囊沙之计,以及让收获量确实地如滚雪球般逐年增加的诺福克农法,还有防止疫病流行的卫生管理等等,这些现代知识更具实际的效果。

然而——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吧。总之说几个你知道的人来听听。」

勇斗隐藏内心的想法,出声催促道。

克莉丝缇娜稍微想了一会儿。

「最有名的当然要属预言女巫渥尔娃大人了吧。据说她曾用天启之力,帮助神圣阿斯嘉特帝国的初代神帝沃坦陛下统一了攸格多拉西尔。」

「嗯~你举一些还活着的人吧。」

菲丽希亚说过初代神帝是在二百年前左右创建帝国。那个时代的人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唔,那应该就是『米德加尔特的魔女』※西格恩了吧。她是拥有《※行运不济的旅行者(斯瓦迪尔法利)》符文的英灵战士,名声甚至传到毕佛斯特这里来了。」(译注:前者出自北欧神话中邪神洛基的第三任妻子之名西格恩〈Sigyn〉。后者典出北欧神话中的神马斯瓦迪尔法利〈Svadilfari〉,名字即「行运不济的旅行者」之意。)

「哦哦,那她能使用什么秘法呢?」

「这个嘛。像是把自己的幸运分给别人的秘法《※哈敏嘉》,还有把别人的坏运转嫁到自己身上的秘法《※费尔嘉》,听说这些是她最擅长的。」(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中带来幸运的守护灵哈敏嘉〈Hamingja〉与保护人的精灵费尔嘉〈Fylgja〉。)

「喔~和符文的意思一样很擅长操纵运气啊?」

「除此之外,创造出一直战斗到死的狂战士的秘法《※芬布尔之冬》等等事迹,应该也颇为有名。」(译注:芬布尔之冬〈Fimbulvetr〉典出北欧神话中世界的终结「诸神的黄昏」前的预兆,意思为「漫长的冬天」。)

「哇,真可怕耶。所以是不分敌我给予不幸的秘法师啊?还有没有别的?」

「《雷》的女巫※希芙吧,听说她会施展丰收秘法《黄金之力(古尔维格)》。」(编注:典出北欧神话中阿萨神族的女神,雷神索尔的妻子。)

「嗯?那不是黎芮儿之前的《角》族宗主的外号吗?」

「是的,《角》族前宗主赫朗格尼尔大叔父是施展这个秘法的高手,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唔嗯,这种农业类的秘法就算了。还有别的吗?」

「农业才是国家的根本啊……说起来,父亲大人就是被菲丽希亚叔母使用的秘法《缚魔锁》召唤到这个世界的吧?」

克莉丝缇娜像是猛然醒悟一般,以探究的眼神注视着勇斗。

「嗯、嗯啊,是这样没错。」

勇斗试图假装镇定,但有点失败。因为突然被说中心事,便不自觉地示弱了。

「唔~嗯。」

光凭这些细节,这个聪慧的女孩似乎就全知道了。只见她用不悦的眼神冷冷看着自己的义父。

「原来如此,您是在找回去的方法吧。可是,竟然找女儿帮忙这种事情,真有这种残忍的父亲呢。」

「……是我不好。」

勇斗立刻就放弃找借口,像是认输般垂下肩膀。

他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是为了让《狼》获得胜利才被召唤来的,所以只要拿到胜利应该就能回去。但是,就算征服了《爪》和《角》,甚至击败强敌《蹄》和《雷》,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可以回去日本的迹象。

将勇斗带来这个世界的,是捆缚异质力量的秘法《缚魔锁》。既然如此,他从很久以前就认为,如果想回去的话,很可能也需要动用到某种秘法。

虽然之前都忙于应付眼前的危机而搁置了下来,不过勇斗来到攸格多拉西尔已经过了两年以上。

他不想就这么继续干耗时间,毕竟还有人在等着自己。他开始急躁地想要正式寻找回去的办法了。

「特地挑半夜把我叫出来,也是因为不想让菲丽希亚叔母知道吗?」

「答得漂亮。」

勇斗暗自咋舌,深感不能小瞧了这个女孩。

她非常擅于从一些蛛丝马迹推论出正确的解答。虽然年纪还小,但分析处理情报的能力只能说卓越超群。

「我知道只要我问的话,她就会好好告诉我答案,也会认真地去帮我调查。」

说着,勇斗露出一丝苦笑。他感觉菲丽希亚只是强颜欢笑,其实内心在哭泣。他很清楚她是如此地倾慕着自己。

的确,菲丽希亚是希望勇斗能够更依赖她一点。其实勇斗也觉得菲丽希亚是自己的第一心腹,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借助她的力量。

关于回去这件事也一样,如果不得不借助她的力量的话,虽然于心不安,勇斗还是会去拜托她的。

但是,靠别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不想拿来伤害她。

她确实是害勇斗误闯攸格多拉西尔的罪魁祸首。话虽如此,她也是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帮助他的恩人。

「您实在太让人失望了。最重要的是,这样对我很失礼。」

「所以说我很抱歉。」

结果勇斗只能向克莉丝缇娜低头致歉。

她明明相信他是个可以当成至亲依赖的男人,结果交换誓杯还不到三天,就发现他竟然盘算着要舍弃宗主之位,一个人回故乡去。

就算因此被认为是个没责任感的人也很正常。

「我还一直以为事情会发展成化为野兽的父亲和我这样那样呢。」

「你失望的是这个啊!」

「说起来,这么年轻就过着禁欲生活,不会受不了吗?」

「看到你对男女间的事情那么了解,我才真的受不了!」

「只是碰巧了解到的啦,※碰巧。」

「啊啊……你就是这种※混蛋吧。」

「真是的!人家是女孩子,怎么会有※蛋呢?」(编注:以上词汇日文发音相同。)

克莉丝缇娜恶作剧般地窃笑着。

看来她是不打算追究勇斗不讲义气这件事,而用半开玩笑的对话将转趋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孩。

勇斗一边感谢着义女的用心良苦,一边自言自语道:

「总而言之,要回去的话,还是必须挖掘并招募人才。常言说:『人是城堡,人是石头围墙,人是护城河;情为友方,仇为敌人』。」

这是以风林火山的旗帜闻名的武田信玄说过的一段话。

武田信玄率领着以武田二十四将为代表的战国最强家臣团,这一番话道破保护国家的不是城墙,也不是石头围墙或护城河,而是最重要的人力,恰当地反映出他的军事和政治哲学。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自从导入货币之后,不仅贸易变得更加简单,纠纷也减少了,大受人民欢迎。而且由于交易进行得很顺利,连贸易往来的数量都增加了,市集也更加热络了呢。」

翌日,有个男人在勇斗的执务室里激动地述说着。

他的年龄约莫三十五岁左右,可能因为长年在外旅行的关系,肌肤被烈日晒成深褐色,一张精悍的脸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名字叫金纳尔,是管理雅尔菲德市集所有事务的总管。

他原本是一名游走于攸格多拉西尔各地的贸易商人,半年前才因为他出色的商业才能而受到聘用。

勇斗虽然在网路上学了一点经济方面的东西,但在做生意方面终究是个超级门外汉。现在贸易是《狼》的主要收入来源,所以非常需要聘请像金纳尔这样有丰富实务经验的人来担任顾问。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让他立刻就拿到勇斗这个宗主的直杯,因此当下先和少主约尔根成为了义兄弟。

约尔根是勇斗的义子,而金纳尔是他的弟弟,所以从辈分来看的话,勇斗是他的长辈。也就是说,金纳尔属于勇斗的外戚义子。

说起来,即使是约尔根,如今在《狼》领地内也拥有上下总共一千五百名左右的组员,人数相当于一个弱小氏族。他的义弟杯绝对具有相当的份量。客观来看,可以说金纳尔受到很好的待遇。

「而且货币还能因为对于原价的信用而产生附加价值,借以赚取利润,至于铜币可以回收不用的青铜武具再利用,完全是一本万利哪。哎呀,真不愧是义父!这么狠辣的手段,就算是我们这些商人也想不出来啊。」

「喂喂,可以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坏吗?」

虽然知道那是夸奖,勇斗还是忍不住露出苦笑。

话虽如此,勇斗位居宗主的立场,总是受到恭敬的对待,因此和不太拘泥小节的金纳尔对话让他感觉很轻松。

这种自然熟稔的性格,是奔走于各个城镇,在不熟悉的土地和不熟悉的人们交流的贸易商人才能拥有的特质。

「不过,看来很顺利,真是太好了。」

「嗯,是啊。这样一来,就可以在《狼》的全体领地内实行了。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让麾下氏族也开始流通货币。不过,这部分得先和其他宗主商量一下才行了。」

勇斗点头肯定菲丽希亚的话,然后说出对于今后的构想。

只能在雅尔菲德使用,这样还是不便于贸易。

事实上,买了玻璃制品的商人们使用的并不是《狼》的货币,而是在攸格多拉西尔全土都能使用的银和大麦。

然而,只要多数地方开始采用货币的话,商人们必然会因为货币的便利性而跟着使用。也就是说,这会促进《狼》族势力圈内的交易,让《狼》发展得更加繁荣。

「那么,现在就来准备一下吧。多亏前几天玻璃卖得很好,银的数量相当多。如果是铜币的话,要推广到那么大的范围,会让我有点担心。」

「嗯,这方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但在那之前,先领赏吧。」

给立下功绩的人十足的报酬,这是勇斗、乃至于《狼》的基本施政方针。

已经完全被勇斗尊为统治大师的马基维利也说过:

『身为一名君主,必须谨记,采用有能力的人才,并对他们的功绩给予十足的回报。』

无论多么方便的东西,想改变长久以来的做法并进而导入新事物,总是会伴随着风险。能让街市的人们那么轻易地接受货币,完全多亏了这个男人的经验发挥了作用。

「嘿嘿,非常感谢。要是能把那边那个玻璃摆饰赏给我的话,那就更好了。」

金纳尔搓着双手,偷偷瞄向摆在勇斗桌上的仿狼样貌玻璃工艺品。

毕竟他原本就是个交易商人,所以眼力相当好。就算现在已培育出了玻璃工匠,但可以做出如此精细的玻璃工艺品的,还是只有茵格莉特一人。

「这是朋友为了庆祝胜利而特别为我制作的,实在不能给你。」

「不、不不不,我并不是非要那个不可,有类似的东西也行。」

「嗯,那么我下次拜托茵格莉特……」

话说到一半,勇斗突然睁大双眼,嘴角顺带扬了起来。

「好,金纳尔,我就赏你一个比玻璃工艺品更好的奖励吧。」

「噢噢噢!比、比那个更好的东西吗!?」

「没错,这样一来,《狼》缺少人才的难题也能一口气得到解决。因此,就算你说不要也必须接受哦。」

「什、什么啊?」

听到勇斗这番意味深长的话,金纳尔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求助地看向勇斗的副官菲丽希亚,但她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接着,金纳尔听到了勇斗说的奖赏。

「什、什么——————!?」

他惊讶的嗓音甚至传到了执务室外头。

几乎在勇斗逐步为回日本做准备的同时,遥远的西方之地,曾经是《蹄》族首都的诺欧通,迎接了新任统治者。

「哼,坐在这里的感觉还不错嘛。」

《豹》族宗主弗贝兹伦古一屁股坐在宝座上,冷哼了一声。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外表,只能说根本是怪异无比,他的上半张脸戴着黑亮的不祥面具。

一年前,这位英豪突然出现在仅仅是米德加尔特氏族之一的《豹》里,然后迅速崭露头角,以外来者的身分坐上了宗主之位。

《豹》转眼间并吞了周边氏族,甚至三两下就摆平了在攸格多拉西尔屈指可数的大氏族《蹄》。《豹》的每个族人都承认,这一切都多亏这个男人带来的铁和马镫。

「咯咯,话说回来,亚尔夫海姆霸者的宫殿变成这个样子,真是有够糟蹋的。」

弗贝兹伦古的嘴角勾起一缕阴森的笑意。

正如他所言,《蹄》族首都诺欧通宫殿里的华美装饰如今已被破坏掠夺殆尽,到处血迹斑斑,虽然尸体都处理掉了,但这幅凄惨的景象,还是足以让胆小的人感到头晕目眩。

「父亲,我们趁势攻下爱尔姆特河以南的地方吧!」

「嗯,经过上一战之后,那里的家伙已经没什么战力了,不可能多作抵抗!」

辅佐弗贝兹伦古的两个将军也同时气势高涨。

五官端正、态度温和的男人是※纳尔弗,相对之下身材魁梧、满脸胡子的粗野男子是※瓦利。两人同为身经百战的英灵战士,是《豹》族的骄傲。(编注:典出北欧神话,两者皆为邪神洛基和第三任妻子西格恩的孩子。)

「不用管他们。」

弗贝兹伦古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直接冷淡地拒绝了。

将军们很失望。对于以狩猎为生的游牧民族而言,放过衰弱的猎物有损颜面。虽然宗主的命令必须服从,但他们仍然无法接受。

「怪了,这不像是贤明的父亲会说的话。能夺取的财富就近在眼前哪。」

「纳尔弗说得不错。要是一不留神让他们重整旗鼓的话,那就麻烦了。要干就趁现在啊,老爹!」

两人趾高气扬地追问,但弗贝兹伦古将手肘放在把手上托着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

「灭掉《蹄》就得面对《雷》,但现在要对付那只老虎恐怕有点困难。暂时先留着《蹄》当作缓冲地带吧。」

华纳海姆的虎心王,在遥远的米德加尔特也相当有名。他是天下无双的豪杰,听说连英灵战士群起而攻都无法打败他。虽然弗贝兹伦古不认为毫无胜算,但如此一来己军也很有可能遭受极大的损伤。

弗贝兹伦古必须打倒的仇敌另有其人。他已经得到可以用来攻打对方的据点(诺欧通)了。因此,继续把时间耗在一些不重要的敌人身上,只会令人感到厌烦而已。

幸好《蹄》族前任宗主尤古伟和《雷》族宗主史坦索尔是不分上下的义兄弟关系。虽然史坦索尔和《蹄》这任宗主似乎没有交换誓杯,但姑且还算是亲戚,对方也不至于就这么胡乱加以攻打。

此外,根据传闻中的虎心王脾气,他根本就不会将衰败的《蹄》放在心上,实在是块很好用的盾牌。

「嗯,原来您有此盘算啊。」

纳尔弗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弗贝兹伦古的想法,但瓦利还是相当坚持。

「只不过是一只惯于安乐的老虎罢了,老爹在顾忌什么啊!有必要的话,我现在就去把《蹄》和《雷》两族一块干掉!」

瓦利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以烈火般的劲势吼道。

虽然他年纪尚轻,所以只不过是位列第十的最低阶干部,但在《豹》这个于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来的精锐氏族里,论其武勇,他也是排名前三的堂堂男子汉。

因此,不管虎心王有多厉害,他凭借年轻气盛是不会退缩的。

然而——

「……哦?所以你打算造反,擅自出兵打仗吗,瓦利?」

浑身一颤!

在弗贝兹伦古低语的瞬间,瓦利感到一股恐惧袭来,像是脖子上架着刀刃一样。

虽然语气平静,但弗贝兹伦古面具后的眼底深处,熊熊燃着憎恶与愤怒之火。面对这种强烈而明显的杀意,冷汗自瓦利的背上流了下来。

「不、不不不、不是的,岂敢冒犯。我、我只是在为老爹,为整个《豹》族着想……」

「是吗?够了,我不需要你了。」

弗贝兹伦古慢慢直起身躯,傲然地俯视僵住的瓦利,眼中没有一丝犹豫。那种冷酷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老、老爹,请、请饶命。我、我只是一时得意忘形了,是我不对。」

瓦利畏畏缩缩地颤抖着,仿佛刚才的气势都是骗人的一样。

他在战场上也是一名备受赞扬的英勇战士,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但是,现在的他,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浑身笼罩在一种不可理喻的本能恐惧之中,在弗贝兹伦古面前完全无法动弹。

「好了好了,放过他吧,伦古。」

随侍于王座旁边的女子娇媚地依偎在弗贝兹伦古身上,轻轻按住他正要拔出腰上佩刀的手。

那是名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的妙龄美女,发色是宛如夜空明月般的银白色。她毫不吝啬地将丰满的胸部压在弗贝兹伦古身上,妖媚地微笑说道:

「瓦利这家伙虽然笨了点,但在我们这里也算是少数武艺高超的人才。对你来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争吧,现在杀了他不会太可惜了?」

「就是因为接下来才是重点,我才不要这种恣意妄为的白痴。我以前就是被这种家伙给搞砸了计划。」

弗贝兹伦古似乎想起了什么,浑身冒出戾气,加剧现场的压迫感。

席卷而来的不祥憎恶感侵蚀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染上乌黑的恐惧之色。

女子也不例外。她刚才的从容完全褪去,脸上的血色尽失。《狼》族宗主周防勇斗是霸气,《雷》族宗主史坦索尔是斗气,而《豹》族宗主弗贝兹伦古则是以戾气来震慑他人。

但是,就算面对如此汹涌戾气,女人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呵……呵呵呵,你还是一样恐怖呢。这样才是我西格恩看上的丈夫,让我愿意把《豹》托付出去的男人。」

女子——西格恩痴迷地望着弗贝兹伦古戴着铁面具的脸。

西格恩也不是很清楚这个男人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让他产生如此憎恶情结的那件事,确实让他的天真彻底消失了。

正是这一点牢牢吸引了西格恩。

西格恩身为绝世罕见的秘法师,『米德加尔特的魔女』之名远远传播到了毕佛斯特。虽然是女性,但在两个月前都还担任着《豹》族宗主,是一代女杰。

正因为如此,她有深刻的体会。

心怀仁义、心胸开阔的名君,不过是人民心中的理想罢了。

坐在最高位的人,必须拥有一山不容二虎的傲慢,还有至亲之人也可舍弃的冷酷,以及连亲兄弟也不尽信、可说是心胸狭窄的猜疑之心。

她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不过在后世创建世界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也是如此——

「厌恶佩尔狄卡斯的军人精神,厌恶利西马科斯擅于统率军队,厌恶塞琉古的勇敢。而安提柯的气度、阿塔罗斯的品行和托勒密的幸运也在在令人恼火。」

『※杂闻轶事』中便提到他对于比自己更优秀的部下抱持着复杂的感情。(译注:古罗马著述家埃里亚努斯〈Claudius Aelianus〉的著作。)

凭借声望而建立汉朝的刘邦,也在统一中国全境之后,一一肃清了立下功劳而声名大震的部下。身为汉初三杰之一的韩信在被囚禁的时候,就感叹道:「狡兔死,走狗烹。」

源赖朝开创镰仓幕府之后,也因为亲兄弟义经和范赖征讨平家屡建战功,恐有取代自己之嫌,便动手肃清了。

西格恩凭借着女人的直觉,掌握到了一部分的事实。

话虽如此,过于刻薄会导致招揽不到人才也是事实。西格恩认为自己身为他的妻子,就有责任补足这个缺点。

「那个笨蛋毕竟也是我长年亲手照料的孩子,这次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吗?之后,我会好好教训他的。拜托你了。」

「……哼,那好吧,但仅此一回,瓦利。」

好歹前任宗主都说到这份上了,弗贝兹伦古也不能当作耳边风。

他是在大约一年半以前加入了《豹》,现在还不能说完整掌握住了实权。把身为监督者的妻子当空气看并非聪明的做法。

至少现在还不行。

「是!我、我会铭记在心,好好奉公行事的。」

瓦利唰地跪下,深深低下头。

他彻底清楚自己绝对敌不过这个男人,因此连反抗都不想反抗,脸上急汗不断落下,显得极为狼狈。

不过,弗贝兹伦古眼中已经没有他这个人了。

「终于……终于啊。」

他一直注视着东方。

那是他从小生长的故乡——《狼》的所在方位。

也是夺走他一切的可恨仇敌所存在的大地。

曾经因为命运捉弄而分道扬镳的兄弟,经过一年多之后,终于迎来再度相遇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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