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的族都弗尔克范格周边陆续聚集了《狼》的士兵。
数量足足接近八千。一想到三个月前和《蹄》开战的时候,集结在街市上的士兵不过四百名左右,便可知道这增加率相当惊人。
最大的原因当然在于这半年之间《狼》相继得到肥沃的领土,使人口增加。不过,真正具有影响力的还是「铁」。
克拉克值是表示地壳中元素平均含量的数值,借此可以推算出现在攸格多拉西尔的武具主要原料铜有〇.〇一%,至于锡只有〇.〇〇四%。两种都是珍贵的稀有金属。
其实,比起确保粮食供应,要大量收集到青铜制的武器防具更加困难。
反观铁是地壳中含量第四丰富的常见元素,克拉克值比铜足足多了四百七十倍!只要得到精炼法,这种素材远比青铜便宜,而且数量丰富。
实际上,夹在两座山脉之间的土地性质可能占了很大的因素,在《狼》的领土中,勇斗走到任何地方都能发现砂铁矿床,因此并不欠缺原料。
再加上,和玻璃一样,最近茵格莉特的弟子们也都自立起来,前往《狼》族各地开始操作起吹踏鞴制铁法,铁的生产量因此有了爆炸性的成长,如今还用在犁头和锄头等农具上,铁在《狼》逐渐普及了起来。
拜此所赐,《狼》的士兵即使大幅增加,还是能在极短的期间内分配武具给所有人。
「兄长大人,我诚心感谢您再次对我等《角》族伸出援手。您和上次一样来得很快呢,令人佩服。」
「呵呵,兵贵神速嘛。这是当然的了……我开玩笑的~其实这次要归功于铁。」
听到出来迎接的黎芮儿这么说,勇斗立即转头看向并排在背后的一批载货车,吐了吐舌头,开玩笑似地说道。
黎芮儿也随他的视线看向那些载货车,然后瞪大双眼。
「唔!铁竟然包着车轮……!原、原来如此,也有这种用途呢。」
「是啊,相当方便哦。」
勇斗一脸得意地勾起嘴角。
基本上,士兵的行军速度要以最慢的兵种为准。
一支军队当然会有运载粮食和武具的辎重部队,但由于要运输沉重的物品,用木制车轮的话,就算轮辐能够舒缓一点冲击,也很容易损坏。
过去每当需要修补的时候,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不过,在车轮的外轴缠上铁,平台也用铁加以补强,耐久度就能大为增加,几乎不会有任何损坏,行驶起来也更加流畅,因此行军速度得以提升。
「兄长大人果然了不起。相比之下,我……明明已经严令过不得迎击,却没能让义子遵守命令,以致招来这等事态。为此我向您表达深深的歉意。」
黎芮儿猛然弯下腰,感觉额头都快撞到膝盖了。她握住裙子的手非常用力。
这很符合为人耿直的她的作风,她似乎认为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
「不,这次实在没办法。不切身体验一回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实感吧……据说李牧一开始也没有获得众人理解。」
勇斗一脸苦涩地耸耸肩。
李牧——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末期的名将,虽然在日本的知名度不高,不过在中国可是确立了步兵对抗骑马民族战术的著名英雄。
李牧所采取的战术,就和勇斗教导黎芮儿的一样,透过狼烟等紧急警报整备组织,一旦匈奴攻打进来就立刻让居民躲到城内,不让士兵出城迎战,只是一心一意地固守城池。
如此消极的对应方式,不仅是敌军匈奴,就连赵国友军都骂李牧是胆小鬼,最后他的指挥官职位亦遭到解除。
在那之后,继任他的位子、负责北方警备的将军果敢迎击匈奴,勇猛地打了一仗,却反而造成更多损伤,国境不断遭到入侵。因此,君王连忙恢复了李牧的职位。
退入堡垒固守到底。
这种作法令人觉得窝囊又消极,放任领地遭敌军破坏,留下丢脸的回忆。然而以结果而言,这却是在面对骑马民族时,最能减少损伤的计策。
话虽如此——
「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照着道理走啊。」
勇斗抓了抓头,叹了口气。
要那些以战斗维生的士兵将领别出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应该守护的领土和人民遭到迫害,那就更棘手了。
勇斗再次痛切地感受到用人之难。
「父亲大人!」
这时,吉可露妮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勇斗忍不住拢起了眉,身旁的菲丽希亚也同样皱着眉。
见状,吉可露妮的表情带着一丝急躁。
「非、非常抱歉,我来迟了。身为亲卫队长却迟到实在令我无地自容。以后绝对不敢再犯……」
「啊、啊啊,不,我、我没有生气。你应该还没习惯吧?这也没办法啊。」
「谢、谢谢您!」
「嗯,那么,总而言之,我知道你已经到了,可不可以先到一边去呢?」
「!!」
吉可露妮脸色苍白,仿佛这世界的终焉(诸神的黄昏)来临了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地。
「您、您、您果然在气我迟到了吧?呜、呜呜,我惹父亲大人不悦了。到、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等等,你太惊慌了啦,露妮。哥哥大人并没有讨厌你呀,他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是、是啊。你是『最强银狼』,又是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的队长。对兄长大人来说,你正是最强之剑的化身,不可能讨厌你的。」
「菲丽希亚、黎芮儿叔母……」
听到她们两人的安慰,吉可露妮那张冷若冰霜的美貌浮现一丝喜色,然后转过头——
「「可是,拜托你现在先到一边去吧。」」
「什么!?呜、呜呜,我、我知道了……」
面对不由分说的宣告,吉可露妮像是大受打击一般,拖着步伐折回前来的道路。
她的身影宛如遭到丢弃的小狗,激起勇斗深深的罪恶感。
「等、等下,你们的说法会不会太严厉了?把理由告诉她啊。我、我身为男人实在不好说出口。」
「确、确实有必要尽快解除误会……但老实说,我也不太想接近现在的露妮,感觉会被传染。不过,哎,也没办法了。」
菲丽希亚瞥了勇斗和黎芮儿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朝露妮追了过去。看来她是觉得不应该由他们两个上位者来背负这个责任。
接着,勇斗确认她在远处开始说服吉可露妮之后……
「那么,现在《豹》的情况如何?」
他转换思绪,向黎芮儿问道。
一直忏悔过去不是明智之举。最要紧的是,对抗眼下逐渐迫近的威胁。
「是的,他们在离开慕克威治之后,正在入侵旭洛古之地。只有少少数百人而已……」
「他们就是打算利用这一点让我们掉以轻心。」
勇斗恨恨地啧了一声。
先让对方因为兵力稀少而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然后再趁机将形势发展为大规模的野战。
「是的,我已经再三吩咐过将领紧闭城门固守到底了。毕竟慕克威治一下子就沦陷了,大家应该会好好珍惜性命……」
黎芮儿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苦涩,含糊地说道。
躲在城墙里的话,的确就能挡下《豹》的进攻。
但是,农地几乎都在城外。这样一来,农民们也无法安心从事农耕。
不能放任这件事不管。
勇斗点点头,毅然决然地说道:
「嗯,我知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敌军从《角》的领地赶出去。」
「呿,一群胆小鬼,竟然全缩在城墙里面不出来。」
《豹》族的其中一名将军——瓦利抬头看着旭洛古的城墙,感到急躁无比。
弗贝兹伦古便是命他为先锋部队,将慕克威治攻打了下来。现在,他正打算攻占旭洛古。
「这些家伙还真棘手啊。」
《豹》在攻打《蹄》的时候,也采取和攻打慕克威治时相同的战术。
亦即,让手下士兵尽情破坏街市周遭,等激怒敌方出兵之后再一网打尽,抢夺敌军的据点。
《蹄》很容易就中计了,但《角》的家伙们不知道是不是太过胆小,始终缩在城墙里面不出来。
「再磨磨蹭蹭下去,老爹就要来了啊。」
瓦利皱眉骂道,似乎打从心底感到不耐烦。
或许是因为《豹》族是在残酷的大自然中生存下来的关系,即使在特别推崇弱肉强食道理的攸格多拉西尔,他们也是根深蒂固的实力主义者。这种风气很强烈,只要有能力的话,便不管出身背景一律给予赏赐。
反过来说,要是让人认定没有能力,就会轻易被剥夺地位,遭到冷漠对待。
就算他不愿意,脑海中还是掠过了前阵子在军事会议中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一度惹宗主不快了,实在不想在这时候又犯下过错。
「看来很费工夫嘛。」
「唔!」
背后传来一道嗓音,瓦利顿时颤栗了一下,然后马上安心地呼出一口大气。
「……什么啊,原来是纳尔弗喔?少吓唬人了。」
「呵呵,很像吗?」
「太恐怖了吧。」
「那真是抱歉啦。」
看到打从心底嫌恶的瓦利,貌似贵公子的青年便露出戏谑的笑容。
「所以你来干嘛?是来笑我光顾着说大话,却连这种小城寨都打不下来吗?」
瓦利内心焦躁,说出口的话自然变得有点乖僻。
纳尔弗耸耸肩露出苦笑。
「放心吧,我至少知道这次的敌人没办法用以往的方式对付。因为《狼》族宗主勇斗似乎相当擅长战术。」
「是啊,实际上,这么顽固地躲在城墙里面真的很令人受不了。我甚至觉得我们的计策或许被看穿了。」
就算是先前的慕克威治,把敌军引出城墙也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们的兵力和敌军相较之下,是压倒性的少数。
但是,敌军却躲在城墙中固守到底贯彻防御,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这应该是上头的人对守将下达了指示。
「有够可怕的。」
瓦利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豹》侵入位于爱尔姆特河流域的《蹄》族领土之后,还不到一个月。攻打慕克威治也是他们第一次对《角》开战。
对方到底是怎么得知他们的手段的?除此之外,又是怎么规划出如此精确的策略?瓦利完全摸不着头绪。
话虽如此,攻打慕克威治的时候,是因为《角》的守将和士兵毫不知晓《豹》的可怕才会中计,忍不住出来迎击。但是,慕克威治的沦陷有可能反而提高了旭洛古将领的戒心。
恐怕不管他们怎么挑衅,敌军都会像乌龟一样缩在城墙里死不出来。
《豹》族士兵的骑射技术经过彻底的训练,面对步兵能够发挥出无敌的强大力量,但对手若换成固若金汤的城墙,认真进攻也只会被挡回来而已。
「不过,之前用来攻打诺欧通的那个差不多该组好了吧。」
「哦?那个啊。」
纳尔弗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攻打诺欧通的时候,《蹄》军可能在至今为止的战争中,深深体会到骑兵的可怕,因此也和旭洛古一样牢牢关住城门,进行守城战。
《蹄》的族都诺欧通不愧是由亚尔夫海姆的霸者建构起来的,城墙远比旭洛古还要高,而且看起来非常坚固。
然而,就算是看似无敌的要塞,只要他们的父亲弗贝兹伦古一出手,便撑不过十天。
「是啊,幸好很快就攻下慕克威治了,所以不愁没有资材。咯咯咯,这点程度的城市,我就在今天打下来。」
「旭洛古沦陷了!?」
听到克莉丝缇娜的报告,勇斗忍不住粗声说道。因为《狼》军此刻正为了拯救旭洛古而进军中。
他原以为来得及,所以打击更大。
勇斗一脸苦恼地皱起眉,而菲丽希亚则代他问道:
「是和慕克威治那时候一样,受不了遭到破坏和挑衅才出城迎击的吗?」
他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
现在侵略旭洛古的《豹》族部队毕竟只有数百人,就算在后方伺机而动的本队前来会合,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被攻打下来。
然而,克莉丝缇娜却摇了摇头。
「不,诚如父亲大人的吩咐,旭洛古的守将一直待在城内进行守卫。」
「……真的假的啊?那为什么旭洛古会伦陷?就算骑兵再怎么强大,遇到城墙还是……」
「这是因为……城墙遭到破坏了。就像父亲大人之前一样,天空降下了石头……!」
「难道说……是平衡重锤投石机吗!」
喊完,勇斗立即咬牙切齿地看着天空。
平衡重锤投石机——这是应用跷跷板原理抛出巨大物体的固定式攻城用兵器。
初次登场是在『雅尔菲德守城战』的时候,洛普特当时也还是《狼》族少主。
和攸格多拉西尔的技术水准相比之下,这是领先两千五百年的超先进兵器,遇到具有如此压倒性破坏力的武器,攸格多拉西尔的石造城墙根本不是对手。
「竟然轻易地颠覆李牧的战术了……」
勇斗抓了抓头,叹了一口气。
建筑起来的高大城墙可以阻挡骑兵部队最为擅长的突击和骑射,还能从上方射箭威吓并驱赶敌人。
虽然这个战术拥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在中国是对抗骑马民族的基础,但遇到未来的先进技术(作弊),也只能认输了。
「啊哈哈,还真是数量惊人的大军哪,这样实在无法包围起来啊。」
面对朝沦陷的旭洛古城墙逼近的《狼》军,瓦利像是投降似地耸耸肩,举起了双手。
然而,他的表情却满是从容,嘴边甚至噙着一抹愉快的笑容。
米德加尔特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草原。瓦利生长在这样的地方,视力是城市居民无法比拟的。而以他的视力还是只能勉强认出大军来袭,看来要到达城市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看他们走得这么慢,真想把岩石砸过去,可惜行不通。」
虽然平衡重锤投石机拥有压倒性的破坏力,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体积实在太过庞大了,无法搬来搬去。
也因此,这次的旭洛古压制战之中,只能在当地筹措材料。
再加上发射也需要相应的准备时间,无法进行连射,虽然对固定目标极为有效,但非常不适合拿来对付会移动的军队。
「原本还想多玩一下子的。」
他转过身,这次俯视着昨天夺下的城市,笑了起来。
房屋遭到破坏,到处散落着尸体,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各处也不断传来女人的惨叫声。
现在,瓦利的义子们正在享受胜利的报酬。
「不过,时机到了。」
他从背上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射向空中。
弓箭咻地发出尖锐声响,飞了出去。箭头上有几个洞口,风就是穿过那些洞才会发出声响。
果不其然,义子们纷纷聚集到旭洛古的城门。
大家都穿着无袖筒状上衣和裤子,背上背着箭筒。虽然人数顶多只有四百名左右,但都是骁勇善战的强者。
「好,你们都用平常的方式应战!」
随着瓦利发号施令,义子们同时骑上马。
大家的动作都轻盈而灵巧。
看到如此熟练的动作,瓦利满意地点点头。
「嘿,相比之下,城市的家伙还是一样蠢。」
瓦利回头看向迫近的《狼》军,冷笑了一声。对方确实数量庞大,但在他眼中,那些人的脚步实在太过迟缓了。
瓦利率领骑兵团悠悠哉哉地开始撤退。
没错,真的很悠闲。
他们故意配合敌人的行军速度,维持在对方追得上的程度,然而……
「喂喂喂,为什么不追来啊?真冷淡耶。」
《狼》军似乎将夺回城市摆在优先顺位,完全没有打算追上来的意思。白白让他空欢喜了一场。
「那么,我就和你们稍微玩玩吧。」
瓦利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命令部队掉头。
既然对方不追,那就只能诱使他们追过来了。
对方大概认定他们逃掉了吧,正好趁机攻其不备。凭着这股斗志,瓦利再次望向《狼》军,就在这时候……
咻咻咻咻!
敌军朝他们发射了箭。
「喂喂!?」
就算瓦利立刻拔出腰上的剑挥掉射来的箭,脸色却僵住了。
对米德加尔特的游牧民族来说,狩猎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豹》族男子全都是从小培养起来的高超射手。
然而,要他们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射中敌人,实在是难以办到的招数。
「我从老爹那边听过,是弩吗?」
虽然详细原理他已经忘了,但那是射程比他们使用的弓箭还要远的武器。
但是,连射性能远不如弓箭。
既然如此,只要在下一波射击前逼近对方就行了。他们更熟悉骑马技术,如此一来,对方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凭《豹》军的脚程,的确能够做到这一点。
「哈,果然有够蠢的!」
结果在第二支弓箭射来之前,瓦利已经将弩部队纳入射程范围里了。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所谓的提不起劲就是指这样的情形吧。敌方射出一发,他可以射出十发。
而且,弩部队好像还和后面的人起了纠纷。这里是战场,敌人就在眼前了,他们却这么漫不经心。
「我就为你们这些杂碎做个示范吧!这可是要收参观费的!」
瓦利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将箭矢搭在弓上,再度拉紧弓弦。
然后发射、发射、不断发射。
完全没有瞄准目标,乍看之下会觉得他乱射一通。但是,瓦利的箭矢一支都没射歪,全都射穿了《狼》军的眉心。
瓦利是《※霜之马(赫利姆法克西)》英灵战士,据说遇到他的敌人在见识到那罕见本领之后,就如同符文的意思一样,内心会冻结起来,是《豹》族最强的弓箭手。(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中夜神诺特的马赫利姆法克西,名字的意思为「霜之马」。)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面对这般攻势,似乎也燃起了敌军的斗志。
呐喊声轰然而响,在部署于左右两侧的弩兵队之间,这次是举着大型长枪的步兵聚集一起往前突进。
他们卷起阵阵沙尘,这股魄力实在惊人。
「哦?是密集队吗?确实,要是从正面进攻的话,我们也会陷入危险。」
《豹》族骑兵也拥有超群的突击力,在面对《蹄》族军队的时候,就是以此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尽管如此,要是遭到那种长枪之壁突击的话,受到损伤的应该会是他们。
「不过,这种阵形我在慕克威治早就领教过了!真是有够蠢的!」
既然没办法从正面取胜,那不要打就好了。
他举高左手,阻止骑马并行,而且同样一齐发射弓箭的义子们。
然后,他拉起缰绳,迅速掉转马头。
义子们也跟着他掉转马头。动作整齐划一,光看到如此机灵的动作,就能明白他们有多熟练。
「再会啦!」
他策马而行。
但是,并没有全力奔驰。
终究没有拉开和敌军之间的距离,这种绝妙的速度会让敌军误认为似乎追得上。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如同瓦利所料,敌军猛然往前冲了。
在战场上,本来就是比起被追的,追击者才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这一点就算是基层士兵也了解。
平常士兵都是被半强制地征召过来的,但另一方面,对他们来说这也是赚钱的好机会。只要打倒敌军的话,就能得到许多奖赏。
意即,对士兵而言,打得赢的战争是既安全又划算的绝佳赚钱场所。所以,他们当然会奋起直追。
「如果遇到的对手不是我们,这个办法大概行得通。」
瓦利等《豹》军部队同时转身举起弓箭。
明明放开了双手,奔驰速度也很快,但大家的姿势却一模一样。就算有马镫,这种平衡感还是好得太惊人了。
「发射!」
随着裂帛般咆哮声,瓦利和义子们射出了弓箭。
虽然盾牌和铠甲会弹开弓箭,但并没有办法完全抵挡住数以百计的箭雨攻势。
好几名士兵接连倒下;但是,《狼》军还是踏过尸体追了过来。
这是因为他们止不住冲势。由于队伍相当密集,就算想后退或停下脚步,后面的人还是会推挤过来。
要是随便逆行而跌倒的话,有可能会被自军践踏压死。
「退后就是死吗?不过,前进也是相同的结果哦!」
瓦利的嘴角浮现愉悦的笑容,从箭筒中取出新的箭矢,再次搭在弓弦上,接连射出弓箭。
每射出一箭,就会有《狼》军倒下。
看到同伴死亡,密集队似乎更感愤怒,猛然冲了过来。
「哈,蠢死了!」
瓦利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就算再怎么勇猛,人的脚力还是不可能赢得过马。这样下去便会是单方面的杀戮。瓦利一思及此,不禁舔了舔嘴唇。就在这时候……
「呜啊!」
「呃啊!」
从右边的森林中突然飞来箭矢,他的部属们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声,同时滚下了马。瓦利见状停下了动作。
接着,持枪的士兵们冲了过来,如雪崩般断绝瓦利部队的退路。
「竟然是伏兵!?难道是看出我们会折回来吗!?」
在他骂完之后,步兵的大型长枪已将固守于阵形右方的几名义子推下马。
「呿,你们往北方逃!」
前后遭到夹击,右边也有森林挡着,但幸好左边是一片平原。
凭骑兵的优异机动力绝对可以甩开敌人,然后从敌人的射程外用弓箭不断攻击。这就是《豹》族的胜利方程式。
敌我难分的肉搏战并不是《豹》族的作战方式,却因为遇到奇袭而陷入这种状况。
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发挥出骑兵的机动力了,这是凌驾于其他兵种的最大优势。瓦利瞧不起的步兵也不再受限于笨重的动作了。
前方依然有敌军本队攻来,不快点逃的话会很危险。
「看来战术高明的传言并非虚张声势哪。」
瓦利啧了一声。真是令人畏惧的对手。明明是初次交锋,却如此熟知对抗骑兵的作战方式。
「休想逃!」
看似率领伏兵部队的男子和《豹》同样骑着马,朝瓦利冲了过来。
那是一个眼神锐利的男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不祥到了极点。瓦利的背脊流下冷汗。
「喝!」
「呜噢!」
他拔剑挡下朝胸口刺来的长枪。
这就是发生在攸格多拉西尔,不对,是发生在世界上,第一场骑兵对骑兵的战斗。
「喝!喝!」
接着,对方以二连刺攻击过来。瓦利仰身勉强躲过第一击之后,将第二击弹了开来。
对方的上半身晃动着,他正打算趁机展开反击时,却吓得瞪大眼睛。
敌人那把长枪明明被弹开了,却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这次改用枪柄底部朝瓦利的侧脑袭来。
完全被乘虚而入了,他根本来不及防御。
「怎么回事!?」
他猛然缩回头,但有几根头发被斩了下来。
真是千钧一发。掠过耳边的风声,如实地诉说出男人的攻击有多凌厉。
瓦利知道再打下去不妙,连忙拉住缰绳掉转马头,然后踢了一下马腹。
这是奔驰的信号。受过良好训练的爱马,即使眼前有敌人还是冲了出去。
两匹马的头撞在一起,被撞飞的是对方。
两匹马也立分高下。
像是在恐惧马力的差距一般,对方的马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却。即使敌人踢马腹驱使它前进,它还是没有往前冲的意思。
「哈哈!米德加尔特的马和城里的软弱马匹所受的教育可不一样!」
说着,瓦利再次掉转马头奔驰出去。
虽然他并不是不会用长枪战斗,但他另有其他拿手武器。
他也没有兴趣互夺性命。他心目中的战斗,是单方面夺取对手的性命。
他一边全力策马奔驰,一边转过头,举起他最拿手的武器。
并不是像平常一样敷衍了事。
他锁定目标,集中全副心神射出一箭。
「喝!」
在极短距离之下所射出的一击,被敌人举枪防守住——
「什么!?」
这次换敌人瞪大双眼了。
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理应落下的箭矢,后方却立刻出现新的箭矢。
两支弓箭利用时间差射出,第二支箭就会躲在第一支箭后面,而且轨道也稍微偏离了一点。
在挡下或闪开第一支箭的瞬间,第二支箭就会间不容发地袭击过来。露出破绽的敌人只能毫无抗拒地遭到射穿。
这是瓦利的必杀技。
「呿!」
但是,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用惊人的反应速度仰起了头。
尽管如此,太阳穴附近还是喷出了鲜血,但他并未落马,而是以凌厉的视线瞪着他。
简直就像是受到死神迷惑一般,瓦利虽然产生这样的错觉,却状似高兴地勾起嘴角。
「哈哈!没想到第一次见识到这招就能闪过。你的长相我记下了。再会啦,日后见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射出弓箭,不断射出,再射出。
利用胜过敌人的机动力逃跑,同时朝着追来的敌人放箭。
不会受到任何损伤,只是单方面地击倒对手。
没错,这就是《豹》的基本战术。
在尽情射到没有箭矢后,瓦利等人飒爽地消失在敌人面前。
勇斗站在旭洛古的城郭一角,脸色严肃地拢起眉。
有勇斗三倍高的巨大城墙遭到粉碎,呈现出凄惨的状况。
位于城墙旁边的砖瓦屋似乎也受到波及,只见巨大的岩石压在上面,毁掉一半的屋子。
城郭外也有无数岩石,城墙显然是用投石机破坏的。
最重要的是,在距离城郭不远处,有人发现了似乎是《豹》族建造的实体物。
「您在这里啊?」
「!」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菲丽希亚猛然回过头,然后立刻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勇斗也慢一拍地转过头,神态轻松地朝熟悉的脸孔举起手。
「嗨,少主副手,你的伤还好吧?」
「没有问题。」
那是斯卡维兹。包扎在额头上的绷带沁出了鲜血,看起来很痛,无形中加深了他本来就很阴沉的氛围。
尽管如此,他的脚步依然稳健,应该就如他本人说的一样健康吧。不愧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前任『最强银狼』。
「说起来,我正好有件事要问你。实际用过的感觉怎么样?」
「并没有手感。」
「应该不是很脆弱吧?」
「是的……稍微失礼一下。」
说完,斯卡维兹捡起似乎是城墙残骸的砖块。
斩!
武器沐浴在月夜之下,发出闪闪银光。
「真厉害。」
勇斗省掉场面话,赞赏地拍拍手。
砖块被砍成两半,而且断面还很光滑。无论怎么锋利的日本刀,若没有相当的技术,这种招数是使不出来的。
虽然勇斗略通剑道,但凭他的程度,大概只会将砖块打出去而已。
「不管是这把日本刀还是密集队,与人交锋就不会输。只要能够与人交锋的话。」
「……原来如此,就连体会手感都很困难啊。」
「是的,就算密集队的枪很长,还是不敌弓箭的射程。就算这把刀很锋利,光凭人的脚力是追不上马的。就算展开奇袭攻其不备,还是轻易就让敌人逃走了。」
「现在不能动用亲卫骑兵团真是令人伤脑筋。我判断失误了吗?」
《狼》族中,也有吉可露妮所率领的精锐骑兵部队。
不过,马镫才导入不到两年而已。城里的人之中,能够在这段期间熟练骑马战斗的人才有限。全员不过两百名左右,比兵力稀少的敌军还要少。
勇斗并不憧憬以寡击众这种事情。以战略、战术调整自军处于优势的状态,该胜则胜才是他的作战方式。因此,他不打算让他们实际参战,而是交付了其他任务。但以假想实验而言,他还是很有兴趣。
人的脚力追不上马。
如果同样是骑马,他们应该不会让敌人逃掉,进而收拾掉对方吧。
然而,斯卡维兹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要是追上去,只会反遭杀害而已。」
「真的假的?」
听他说得这么肯定,勇斗不禁要无语问苍天了。
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好歹是《狼》族最强的菁英,斯卡维兹却说很容易就会遭到反杀,他在心情上实在难以接受。
尽管如此,这是实际和敌将交手过的男人所说的话,勇斗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基本的熟练度差太多了。换作是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的程度,在刚才的奇袭中早就被我歼灭了。」
「是啊,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行得通呢。」
那个时间点好到他都不禁想称赞自己了。
但是,只打倒了不到十人而已。
就算他们乘虚攻入,敌军却不慌不忙地迎战,确实防御对手的攻击,遵循指挥官的命令整齐划一地撤退。
老实说,他深受那些精锐吸引,甚至想纳为己用。
「特别是在马背上维持平衡的方法,一比之下,我们简直蠢得可笑。」
「这样啊。」
能保持多好的平衡直接影响到战斗力。
比方说,其中一方站在干硬的地面上,而另一方站在湿软的泥地上,两者交战之下,不用说一定是前者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有了马镫之后,人确实比较容易在马上保持平衡战斗。
没错,终究只是能勉强一战而已。
马拥有和骑乘者不同的个别意识,是独立的生命体。想要自由自在地骑在马背上战斗,必须训练很长一段时间。
弥补这个差距的马镫既然也被对方拿去利用了,那么他们确实敌不过从小就和马亲密地生活在一起的民族。
「因此才能拥有那种妙技……安息回马箭吗?」
刚才的打斗之中,《豹》族部队展现出一边撤退一边朝后方齐射的技巧,由于罗马帝国严阵以待的游牧民族势力是安息帝国,所以欧洲人便取了这样的名字。
从斯基泰人到蒙古帝国,一路连绵不断地传承下来,是让农耕民族苦不堪言的骑马民族基本战术。
在现代都是用来当作「不认输」或「撂下狠话」这些意思,不过倒不如说,或许就是因为西方人不认输,才会让这个词汇衍生为这个意思。
要是让步兵追得太深入的话,就算是至今为《狼》族带来许多胜利的无敌密集队,遇到安息回马箭还是无能为力。即使展开奇袭夹击对方,依然会轻易地让对方溜掉。
这种压倒性的机动力果然是威胁。
「不过,这些都还在我考量之内。」
反过来说,只要大军施以压力,敌人也不会全力一战,而是采取这个战术逃跑。
根据他以前上网搜寻的结果,似乎是由于游牧民族的人口远比农耕民族要少的缘故,所以打不赢的仗就不打,这种思想始终深植在他们的脑海中。
此外,本来就没有定居习惯的游牧民族,并不会坚守于据点防卫。事实上,《豹》也轻易地抛下好不容易夺来的据点。
总之,在勇斗的盘算中,照这个步调将敌人赶出《角》的领地,然后在农地外侧建筑类似万里长城的新防壁,再彻底进行防卫战的话,《角》就安全了。
虽然万里长城这样巨大的建物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建造完成,但从织田信长击破无敌的武田骑兵队的长筱之战中,勇斗得到了防马栅这个灵感。
说到长筱之战,虽然三段射击很有名,但其实在日本,据说织田信长是第一个想出防马栅这个概念的人。
只要上网搜寻日本牧场的照片就能明白,能防止马匹脱逃的栅栏其实并没有多高。
因为马的性格是不会主动跨越障碍物的。
听说慕克威治拥有丰富的木材资源,因此勇斗认为,这样就可以省钱又迅速地建造出防壁,不过……
「有远程攻城兵器的话,应该很容易就会遭到破坏。」
这真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如果对方是用攸格多拉西尔的一般攻城兵器——用圆木撞开的话,就可以从防马栅内侧发射箭雨加以阻止,但平衡重锤投石机的射程足足有三百公尺,多出弩一倍以上。
「也就是说,只能攻打敌人本身了……吗?但是就算认真去追,敌人也会一直跑,这样只会慢慢削弱自军的兵力。终究还是要想办法诱敌才行。」
确立了中国对抗骑兵战术的名将——赵国的李牧,一开始确实是采取防卫战,但多年之后,他使计诱导匈奴军队,击败了整整十万多名骑兵。尝到如此苦头的匈奴,十余年下来连赵国的边城都不敢接近。
最后,是让敌人了解了出手只会造成自己莫大的损伤,才让对方打消了侵略的念头。
「结果还是只能互相残杀啊……」
要让敌人牢牢记住如此巨大的冲击,也就代表战况相当惨烈。他很有可能杀掉过去照顾自己的大哥。当然,他自己也有可能遭到杀害。
勇斗不禁意识到内心某部分的自己,是希望不要发展成真正的战争,而是只要透过不太激烈的打斗,就将敌人驱逐出境。
虽然这种想法很天真,但粉碎这个原本有可能实现的愿望的,就是勇斗本人制作出来的东西。
「自作自受啊。真是的,一旦落入敌人手上,就深深感到作弊得来的技术有多荒唐。」
凭攸格多拉西尔的技术水准,只能无可奈何地遭受蹂躏。他明明祭出最完善的方法了,却轻易地遭到颠覆。
拿将棋来举例的话,就是对手的驹全都升变了。
「但我们也不能老是处于挨打的状态,差不多该让我反击回去了吧,大哥?」
驹全都升变的,并不是只有对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