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Act 3

「「「「「新年快乐!」」」」」

这天的雅尔菲德,各地都在举行庆祝新年的宴会。

在新年祭时,人们会向天神祈求《狼》在新的一年里能步步高升。新年祭与春天的丰收祈祷祭、秋天的收获祭,同为雅尔菲德最大的祭典。

《狼》的宫殿中,除了斯卡维兹之外的干部全都齐聚于建造在圣塔顶端的神殿里。就连津利市长欧洛夫或格尼巴城砦砦主阿拉里克——这些平常派驻在远方的人也都随处可见。

「嗯,新年快乐!」

勇斗也潇洒地点头致意。

虽然他这么说,不过今早起床时,智慧型手机的液晶荧幕上显示的日期是一月三十一日。其实,他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和美月说过同样的话了。

攸格多拉西尔一般使用的历法是阴历,因此新年与二十一世纪日本使用的阳历有一个月的差距。

勇斗接着朗声说道:

「托诸位之福,过去的一年,是我们《狼》有飞跃性成长的一年。身为宗主,身为父兄,我觉得非常光荣。今年《狼》应该也会遇上各种状况,希望诸位能和去年一样,全力支持尚未成熟的我。为了慰劳诸位平时的辛劳,今日在此准备了微薄的酒肴聊表心意,请诸位放开拘束,尽情享受吧。」

勇斗其实很不爱这种官腔官调的寒暄。不能有损宗主的威严,所以得装得很伟大似地说话——这种事对勇斗来说有点痛苦。

战斗中发号施令的时候,由于根本没时间在意排场问题,勇斗反而自在多了。

再加上这是官方主办的宴会,因此他穿的不是平时方便活动的黑衣,而是宽松的白长袍型正式服装。此外头上和颈子周围、手上都穿戴了纯金打造的饰品,实在是重到不行。

虽然有很多麻烦之处,但毕竟这也是宗主的工作。勇斗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结语:

「那么……干杯!」

「「「「「干杯——!」」」」」

叮铃当啷!

勇斗一将拿着酒杯的手朝天高举,子弟们便纷纷仿效他朝天举杯,与附近的兄弟们互碰杯子,高亮的金属碰撞声响遍全场。

瞬间,祭典会场被喧嚣所包围,人人眉开眼笑地谈天说地,勇斗也微笑地环视着喜气洋洋的众人——

「……噫,果然。」

勇斗突然脸色一变,表情僵住了。

阴暗沉郁的空气凝滞在会场一角,看来就像黑色气场形成的漩涡正在旋转一般。

「呵……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呵呵。这样一来,我终于进入二十岁、了呢。」

是菲丽希亚。

在攸格多拉西尔,增长岁数不是在生日时,而是在过年时,所有人一齐多了一岁。也就是说在今天,菲丽希亚迈入了二十大关。

原本坐在她四周的人们似乎也都察觉了什么,急急忙忙地离开座位逃到各自的亲朋好友那儿去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菲丽希亚的周遭显得莫名寂寥。这样很不好。

「菲丽希亚。」

勇斗挥了挥手,叫她过来。

其实他是想自己过去的,可是在正式宴席里,氏族之长主动去找下属,会造成各种问题。

「什么事呢,哥哥大人?」

平常有如春日阳光般和煦的声音,今天也阴沉沉的。由于是听惯了的声音,因此更让人觉得不对劲。

最近菲丽希亚常说自己已经看开了之类的话,也会拿这话题开玩笑,可是当年龄的十位数字真的加一时,果然还是会涌上各种感慨吧。

不过,虽然说菲丽希亚已经二十岁了,但那只是以攸格多拉西尔的计龄方式算出的结果,如果以现代日本的计算方式,她一星期前才刚满十八岁而已。

因此在勇斗的想法中,菲丽希亚的年纪没什么好在意的。可是既然生长于通常十几岁就结婚生子的攸格多拉西尔,就算要她别在意,也不可能做到吧。

「好了,喝吧。」

勇斗苦笑地将酒杯递给菲丽希亚,帮她倒酒。

「谢谢您,哥哥大人。」

菲丽希亚道谢后,一口气喝尽杯中之物。

那豪迈的喝法实在精彩,让人看得都要心荡神驰了。

「再、再来一杯吧。」

男人偶尔会有仿佛甚至想泡在酒缸里似地,强烈想喝酒的念头。勇斗听说过这种说法,不过看来女性也一样。

当生活中有无法断绝、纠缠不已的烦恼时,就是要喝酒。因此,自古以来酒就是人类的掉朋友,地位从来不曾动摇。

「嗯?怎么了?菲丽希亚。父亲大人帮你倒酒,怎么还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呢?」

站在勇斗身后的吉可露妮责备着菲丽希亚。

可是她的声音和表情与菲丽希亚完全相反,显得极为愉快。像这样全身上下散发着好心情的模样出现在她身上,是很稀奇的情况。

「哈哈哈!你这副德性可当不了父亲大人的副官哦。」

吉可露妮笑着,轻松地砰砰拍着菲丽希亚的肩膀。

虽然是基于从小到大的交情才会做出这种动作,但不可否认的是,吉可露妮的情绪果然比平常高亢许多。

因为她喝醉了——并非如此。虽然听说吉可露妮酒量不差,可是由于厌恶知觉钝化的感觉,所以她不喝酒。

既然如此,吉可露妮究竟为什么如此神采飞扬呢?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当然,吉可露妮不可能只因为过个生日就心浮气躁,不过自从今早她收到勇斗送的生日礼物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

「哼,一年后你的处境也会和我一样啦。」

「嗯?你不也从父亲大人那儿收到了玻璃花瓶吗?我可是知道的哦,只要有空你就会一直盯着花瓶呵呵笑呢。」

「当、当然啊,收到哥哥大人送的礼物时我觉得都快飞上天了,但这是两回事啊。」

菲丽希亚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说道。

勇斗很希望这种话题是在本人不在场时再聊。虽然她们展现对自己的好意,让勇斗觉得很高兴,可是这样子实在太丢脸了。

身为送礼者本人,勇斗除了缩着身子啜饮杯中酒之外,什么事也不能做。

「你根本不懂。实际上!实际上真的过了二十岁时有多么惆怅和哀伤啊!」

「我正求之不得呢。尤其前阵子我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成熟,让我无法不对约尔根阁下或斯卡维兹大哥那样老练高明、狡猾多诈、不光靠蛮力的前辈们产生敬佩之心呢。」

「……你连脑子都是铁做的吗?」

「这是最好的赞美了。」

「连挖苦都不管用!?」

菲丽希亚惊讶地瞪大眼睛。

之后两人继续进行着好似声气相通又像鸡同鸭讲的矛盾争论,但是不可思议地,缠在菲丽希亚身上的黑暗气氛因此烟消雾散了。

虽然个性截然不同,不过与吉可露妮的互动,对菲丽希亚应该是良好的心灵清凉剂吧。

「呼!」

勇斗把菲丽希亚交给吉可露妮应付。总之度过一个难关了,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松了一口气。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勇斗希望避免让不吉利的氛围出现在新年祭中,尽可能地让活动在和睦愉快的气氛下结束。

「兄长大人,新年快乐。」

「哦哦,是黎芮儿啊?新年快乐!」

接着来到勇斗身边的人是《角》的宗主黎芮儿。看到好久不见的可爱义妹,勇斗不由得展颜而笑。

最近的她忙着重建被《豹》攻击受创的慕克威治和旭洛古,勇斗其实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她了。

虽然从偶尔的鱼雁往返中可得知黎芮儿过得还不错,但是实际见面、亲眼目睹义妹健康有活力的样子,感觉还是不同。

「请用。」

黎芮儿腼腼似地笑着,跪在勇斗面前,轻轻地举起酒瓶。

虽然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爱度本来就是与日俱增,不过勇斗觉得黎芮儿笑容惹人怜爱的程度,似乎比几个月前增强了好几个级数。

帮我倒酒还真是暴殄天物呐。勇斗在心里苦笑着,朝前方伸出酒杯。

「嗯,谢谢。你也来吧。」

「好的。」

等自己杯里斟满酒后,换成勇斗接过酒瓶帮黎芮儿倒酒。

「今年也万事拜托了哦。」

「是!今年也请兄长大人多指教了。」

当!两人互碰酒杯,沾湿嘴唇似地稍微喝了一小口。

接下来会有不计其数的义子义弟前来敬酒。不能在宴席上因醉酒而露出丑态,所以要分配好饮酒的份量,不能打从一开始就喝太多。

「去年辛苦你了。慕克威治和旭洛古的重建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不是吗?」

「这全都是托了兄长大人夺回城市之福,而且还赐给了我许多支援。」

这个冬天,《狼》赠送了大量的银与粮食给《角》,黎芮儿说的应该就是那件事吧。

勇斗呵呵笑着,耸了耸肩:

「帮助遇到困难的妹妹,是当哥哥的人理所当然该做的事啊。」

「请容我代人民向您道谢。大恩大德,戚激不尽。」

黎芮儿凝视着勇斗,深深地低下头。

依然是个爱民如己的少女。为了人民低头这种事,不是一般领导者做得出来的。而且黎芮儿不是做做样子,是真心那么想。

正因为黎芮儿是如此高尚的人,所以勇斗才无法不支援她。

当然,《角》的边界与《豹》、《蹄》、《雷》三氏族相邻,对《狼》而言可说是西方的后盾,自己主要是基于这种战略上的理由才会支援《角》,这当然也是事实。

「对了,斯卡维兹的身体还好吗?」

对于当面向自己诚心道谢的少女,勇斗有些羞赧,露骨地改变了话题。

《狼》的少主副手斯卡维兹,当下正率领着战车堡垒部队驻守在可说是《角》的西方要冲——慕克威治城里。

目前没有比《豹》的骑兵团更严重的威胁了。因此勇斗想把他认为可靠的将领派驻当地作为牵制。

就这点而言,前任『最强银狼』斯卡维兹是相当适合的人选。

「是的,斯卡维兹大人于先前战争中受的伤已经痊愈了,看起来精神很好哦。而且他在维护城里治安等方面也相当尽心尽力,帮了我许多忙。我原本以为斯卡维兹大人很可怕,但其实他是个大好人呢。」

「没错,他是个好人呢。」

勇斗不由自主地笑了。

由于斯卡维兹总是扮黑脸,很容易遭人误会。因此虽然是其他氏族,不过有人能够明白他的本性,勇斗还是由衷地觉得高兴。

仔细想想,这两人都是会为了大多数人牺牲小我的类型,也许意外地合得来呢。

「是啊。虽然《豹》偶尔会来捣乱,但是多亏了斯卡维兹大人防范得宜,每次都很快就逃走了。」

「是吗?会来捣乱啊……」

勇斗一面点头,一面若有所思地将手按在嘴边。

在先前的战争里,勇斗以加装了铁板装甲的载货马车在战场上瞬间做出要塞,以『战车堡垒』这种奇策取得了胜利。

面对战车堡垒,《豹》几乎束手无策,只能单方面地被《狼》攻击,最后不得不撤退。

那场战争带来的冲击,应该足以让《豹》不敢再来找《狼》的碴才对。

但是,另一方面,勇斗又有种感觉,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勇斗想起在之前的战争中,与《豹》的宗主弗贝兹伦古对峙时见到的憎恨与疯狂。他很难认为弗贝兹伦古会那么简单就放弃向自己寻仇。

「说到这个,拉斯穆司最近啊,老是在唠叨着要我趁着和平时赶紧留下继承人呢。」

「哦~的确,拉斯穆司比你年长很多呢。」

在日本式的想法里,说到留下继承人,就是生小孩的意思。不过在攸格多拉西尔,地位的继承不是传给有血缘的孩子,而是交换过誓杯的长子。

假如宗主,也就是黎芮儿有什么万一时,继承宗主之位的就是刚才提到的《角》的少主拉斯穆司。可是他已经超过天命之年了。

虽然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五十多岁的年纪只能算是壮年,可是在攸格多拉西尔已经是相当高龄的老人了。继任者反而不知什么时候会比宗主先走,这的确称不上是健全的现状。

「他打算退位,要你快点选出新的少主吗?很少人说得出那种话呢,真是了不起啊。」

勇斗双手交叉在胸前,感佩地思思点头。

地位的吸引力是很甜美诱人的,死抓着权力不放,不愿意让位给后进的光景,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也经常看得到。主动说要退位,实在是很有勇气的事。

「不,不是那样的意思。」

「咦?」

「是要我快点生小孩。」

「!小孩……你明明还很年轻啊。」

看样子还真的是要黎芮儿快点生孩子的意思。

勇斗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毕竟到了这年纪,至少也明白小孩是怎么制造的了。

「是、是的。所以要趁着年轻,还有趁着和平的现在快点生,就这样。」

「呃~……」

勇斗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呻吟。

这部分的价值观果然和自己的成长环境差很多。在日本,要是黎芮儿这种年纪的女孩生了小孩,可会被视为重大问题;不过在这边的世界里,生产时母子都能平安的年纪,反而是最适合生小孩的年龄。

「然、然、然后、啊……」

原本说话很顺畅、态度很正常的黎芮儿,突然开始互相戳着双手食指,而且还红着脸仰望着勇斗。

勇斗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可是又不能不听下去。

「可、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向兄、兄长大人您借种……」

(插图)

「噗!」

勇斗反射性地呛到。

虽然多少做好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这句话打败了。

「在、在攸格多拉西尔里,实力才是一切。假、假如是兄长大人的孩子,一、一定能养育成杰出的宗主的。」

「慢、慢着慢着慢着!氏族制度可不是以血统来继承地位的啊……」

「并非绝对不行,像我,也是继承了宗主的位子。而且例如《狼》前前任少主的亲生女儿菲丽希亚阁下、《爪》的宗主伯特韦德的千金艾尔贝缇娜阁下、克莉丝缇娜阁下姊妹等等,优秀者的亲生子女大多也很优秀。」

「呃,不,可是,啊……」

勇斗向后退避着,但是黎芮儿却不断凑近,一口气地往下说:

「当、当然,我完全没有逼迫您和我结婚的意思。兄长大人早晚要回到天上之国的,这点我很明白。只、只是,那个,可以的话,希望能让我留下一些纪念……」

「就、就说那种事是不行的啦!」

尽情纵欲到连孩子都生了却不负责任,这种事在勇斗的伦理观念里是禽兽不如的行为。

可是黎芮儿并不退缩。

「为了《狼》和《角》两个氏族,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兄长大人您似乎没有自觉,可是您已经太过伟大了。假如兄长大人回到天上之国,《狼》就会失去向心力,国家会迅速衰退没落的。」

「……!」

这也是勇斗最近担忧的事。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是多优秀的人,但是现代知识(作弊)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甚至能让濒临灭亡的弱小氏族在短短几年之间,茁壮成为不可动摇的强大氏族。

因此,勇斗才会做些创办学校之类的措施,为《狼》打下自己离开攸格多拉西尔后,国家也依然能够繁荣的基础。虽然如此,他依然无法抹去不安的感觉,这也是事实。

「确实,在攸格多拉西尔的世界里,血统的价值不大,可是兄长大人的血统就是例外了。因为您是从天上之国降临的——胜利的神子啊!」

就算黎芮儿不说,勇斗也明白。

攸格多拉西尔——这是个会把人浸到河里,认定如果被水冲走就是有罪,没被水冲走就是清白,根深蒂固地相信这种极不科学的迷信的世界。

从异世界——也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是从诸神居住的天上之国降临的勇斗,他的血统将特别受到崇敬也不奇怪。最好的例子就是,神帝正是因为与天神有关的神圣血统而受到崇拜的。

有神圣血统的人,即使不实际掌权也无所谓,只要作为国家整体象征就好。既然如此,只要留下血脉,就算勇斗离开攸格多拉西尔,国家应该也不会出现混乱吧。

不过那纯粹是基于宗主观点做出的结论。

「虽然这么说,可是啊……」

就勇斗个人面吾,果然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提议。

为了大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就算牺牲的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也无妨。

即使明白那是身为宗主的正义,勇斗还是没办法潇洒地接纳那种事。

「黎芮儿阁下,您一直独占着勇斗大哥,可是很令人困扰的哦。」

中年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的对话之间。

勇斗与黎芮儿回过头,一名年约三十后半到四十前半、肚子松垮、貌不惊人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站着。但是,他的眼中带着莫名的冷淡,并没有笑意。

这个笑得像戴着面具的男人名叫伯特韦德,是《爪》的宗主,也是艾尔贝缇娜、克莉丝缇娜姊妹的亲生父亲。

「大哥,新年快乐。」

「哦哦,是伯特韦德啊?新年快乐!」

每次看到伯特韦德的脸时,勇斗总是会因完全大意不得的紧张感而使全身绷得紧紧的,不过只有今天,勇斗是伴随着安心的叹息,笑着和他寒暄。

伯特韦德的身后站着两名勇斗认识的男人,旁边还有一名健壮的女性。他们并非伯特韦德的子弟,每人身上都明显缠绕着立于众人之上者才有的风采。

「新年快乐,大哥!」

「新年快乐,哥哥。承蒙您今日的款待。」

「今年也请您多多指教了,勇斗大哥。」

他们一与勇斗对上视线,便立刻深深地低下头。

这些人是前阵子与勇斗交换过誓杯,被纳入《狼》势力之下的《灰》、《豺》以及《麦》的宗主。

为了增强氏族之间的团结,同时也是为了巩固誓杯的强度,因此勇斗邀请他们来参加《狼》的新年祭。除此之外,还预定让他们在今天与约尔根交换誓杯。

对勇斗个人而言,这也是在为《狼》打底,好让《狼》在自己回日本后国力能够稳固如昔。可是看在攸格多拉西尔其他氏族眼中,这次的誓杯几乎被解释成《狼》向四周耀武扬威的行为。

不论勇斗本人怎么想,他的存在感还是急遽地增大了。

「唉~~~~啊啊真是的,好累啊!」

把爱用的智慧型手机抵在右颊,伴随着夸张的叹息,勇斗发着牢骚。

建造在圣塔最顶端的神殿极为安静,仿佛昨天热闹无比的喧嚣全是假的一样。勇斗的声音也因此显得特别响亮。

细长无依般的月亮朦胧地浮现在星光闪烁的夜空里。

『哈哈哈,辛苦你了。』

电话另一头,美月慰劳着勇斗。

光是这样,暖意就已经丝丝渗入心里。喜欢的女孩说出的话果然是特别的。所以,勇斗才会对着那份温柔撒娇。

「真的是累死人了。」

新年祭的压轴是六氏族共同举行的誓杯仪式,那活动大大地损耗了勇斗的精神。

所有的人均不愧为一族一家之长,每个人都是有一定年纪、身怀威严的人。然而身为才十几岁的年轻人,自己却不得不以最年长者的身分举起酒杯。

虽然是自己做出这些安排的,不过还是可以称为拷问。

「算了,总之无论如何,全部都结束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身为东道主,仪式平安无事地结束了,这也是放心的原因之一。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打好自己离开攸格多拉西尔后《狼》的基础,这让勇斗感到很安心。

在攸格多拉西尔,誓杯是绝对的。

勇斗与其他氏族宗主的誓杯,只是和勇斗个人交换的誓杯。如果换人当宗主,誓杯的力量就消失了。

可是在这次的誓杯仪式里,最有可能成为勇斗继承人的少主约尔根与其他氏族宗主也交换了誓杯。

也就是说,就算勇斗离开了攸格多拉西尔,这六个氏族还是非得团结一心才行。这样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勇斗心中的疙瘩也消失了。

『嗯,接着只要找出会使《芬布尔之冬》的人就可以了呢。虽然这好像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是啊。会使那个秘法的人,现在只知道有《豹》的西格恩而已。」

与刚才的安心相反,勇斗不知如何是好似地叹着气。

「虽然莉法小姐是攸格多拉西尔最厉害的秘法师,可是关于这件事,她也一样派不上用场呢。」

身为世上罕见的双符文英灵战士,同时也是攸格多拉西尔第一的秘法师(自称)的莉法,在解除戒禁方面并不专精,所以完全帮不上忙。

『唔~「也一样」的说法会不会太过分了呢?那个「也一样」。都是多亏了莉法小姐,我们才能知道让你回来的方法啊。』

「是那么说没错啦,可是那个人,虽然号称神帝,不过讲白了就只是个尼特族哦。」

就勇斗面百,这是难得的毒辣评语。

虽然当初刚见到莉法时,勇斗对她抱持着威严缠身、难以接近的印象,不过那种印象现在已经全部粉碎了。

说是为了增广见闻才来的,可是这一个月里,莉法几乎都窝在为她准备的客房中,过着吃饱睡、睡饱吃的懒散生活。

勇斗偶尔会在准备新年祭、忙得要死的情况下想办法抽空去找她聊天,可是大白天的,她就已经在呼呼大睡了。

由于是主动邀请她住进宫殿里的,所以留宿宫殿的一切费用都是由《狼》来支付。就算对方不怎么样,毕竟还是神帝,必须以相应的规格来接待,因此费用绝对称不上便宜。

虽然如此,假如她每天都过得充实、有意义,可以藉此成为《狼》与帝国之间的沟通管道也就算了;但要是过得那么糜烂,会想挖苦两句也是人之常情。

『可、可是她是很厉害的人对吧?』

美月帮着莉法说话。毕竟是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少女,这似乎使她因此产生了亲近之情。

但是勇斗的表情很严肃。

「唔,要说很厉害是很厉害没错啦,可是……」

拿起木剑的话,虽然『最强银狼』吉可露妮特地抑制过力量、避免让莉法受伤了,不过莉法还是能和她打得不相上下。

以秘法、天文学为首,莉法精通各种知识,就连菲丽希亚也甘拜下风。

加上莉法外表看来与勇斗的青梅竹马美月如出一辙,因此也是拥有相当程度的美少女,再加上雪般的白发与红宝石般的眼睛,使她浑身散发着神秘的氛围。

还有,如同字面上的意义,她出身于无与伦比的高贵家族。简直可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超人,但是……

「光论能力的话,可说是高到莫名其妙的规格,但做的事却没一件正经……」

『呃,啊哈哈……』

基于高强战斗力带来的自信,让莉法在酒店引起骚动。

利用卓越的秘法力量与知识来摆平护卫逃走,也因话不投机就以秘法让勇斗趴着爬不起来。

明明有着一副吸睛、会让人看得入迷的外表,可是本人似乎对外表感到自卑,要是被人凝视,就会非常不讲理地责怪对方。

莉法面对所有事情全都是这种态度,以平均三天一次的频率惹出这类的麻烦,总是让勇斗忙着帮她收拾善后。

而且,因为她的身分是立于整个攸格多拉西尔顶点的神帝,就算她到处制造问题,也没办法强硬地加以抗议。

看她一味窝在房间令人烦躁,出门了又只会制造问题,实在是个很难处理的对象。

「唔,不过那全都是『没面包吃的话就吃蛋糕嘛』——这种不知世事的超级大小姐个性所引起的,与其说是她本人的错,还不如说是周围教育她的人……」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话还真多啊!」

「!」

俗话说隔墙有耳,但是当身后响起的正是被谈论者本人的声音时,勇斗还是因此身子一僵,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

当他仿佛生锈铁门般吱吱嘎嘎地向后回头时,全白的头发瞬间进入视线之中。自己没认错声音让勇斗很失望。

她身旁的女战士护卫——名字应该叫做艾尔娜没错吧——轻轻地向勇斗点头致意。

「莉、莉法大人,这、这么晚了,您、您有什么事吗?」

由于刚刚才畅所欲言过,因此勇斗话说得相当结巴。

虽然勇斗和美月是以日语聊天,所以莉法应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才对,但是——

「嗯,是啊。套用你的说法,就是『白天起不来的话就在晚上活动嘛』这样吧?」

(她完全听懂了啊!)

勇斗不由得身子向后一仰。

她恐怕是使用了菲丽希亚擅长的《交涉》咒歌了吧。还是老样子,只有这种时候会没必要地发挥她的高超能力。

「美月,不好意思我要先挂了,明天再聊。」

『啊、嗯,我知道了……加油哦。』

虽然美月不懂莉法在说什么,可是当她听到勇斗在电话另一头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时,也大概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对方是心有灵犀的青梅竹马,不需多做解释,轻松多了。

「嗯嗯,这就是天上之国的语言吗?还有那奇妙的道具。原来如此,你果然是从不同的世界来的哪。」

莉法稀奇地看着勇斗手边的智慧型手机,佩服似地点着头。从她的表情看来,似乎没有在生气。

不过,勇斗还是颇有罪恶感地低头:

「呃~那个,对不起。」

「什么嘛,你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啊。」

莉法哈哈哈开朗地笑道。

……勇斗原本是那么以为的,不过她脸上的笑容立刻转变成自嘲。

「妾身的确不知世事,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该道歉的是我啊。」

「呃……」

反过来被低头道歉。勇斗反射性地想否定莉法的话,不过刚才自己也是那么说的,所以就算现在否定也显得空虚。

对于这样的勇斗,莉法耸着肩:

「妾身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巴拉斯佳尔的宫殿中生活。虽然听说宫殿大到可以将一整个小城镇收进其中,但终究只是个狭窄的小世界,妾身有深刻的体会哪。」

说到这里,莉法暂停了一下,先是回忆往事似地闭上双眼,接着戚慨良多地继续道:

「光是明白这一点,这次的旅行就很有意义了。虽然离回去的期限还有一个月,但是妾身能断言,现在是妾身的人生中最快乐、最灿烂的时光了哪。」

「光是这种程度的旅行,就……?」

原本不该说这种话的,可是勇斗不由得脱口而出。

他无法接受。

一个从早到晚几乎都窝在房间里、足不出户的人,说「自己已经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了」,勇斗无法不觉得怪异。

而且,这种程度的旅行,就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快乐最灿烂的时光。这种话不只听了会傻眼,还会令人觉得生气。

也许勇斗将感情表现在脸上了吧,莉法觉得有趣似地笑了起来:

「呵呵,也许你是那么认为的,但是对妾身来说已经是一场大冒险了哪。」

那表情极为满足,另一方面又很寂寥。眼中没有任何希望之光,只有强烈的——看开与认命之觉悟。

是什么让她如此绝望呢?毕竟是长得像和美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人,勇斗无法放下她不管。

「既然如此,就该更加好好享受外面的世界啊。我要是有时间的话,也会陪着您的。」

「很感谢你的提议,可惜妾身是这种身体哪。」

她说着,以手指唰地梳过雪般的白发。

「那种事没什么啊。我也是这种引人注目的发色,但是只要利用克莉丝缇娜的力量就没问题了啊!」

「嗯?哦哦,这么说来妾身还没和你提过呢。因为宫殿里所有的人都是在明白这事的情况下服侍妾身的,所以就没特别意识到了。」

「什么事呢?」

「你看到这肌肤时,有什么想法?」

莉法咻地把手伸到勇斗眼前。

勇斗听她一说,认真仔细地端详起来:

「……虽然从之前就这么想了,不过在这么近的距离一看,真的是很白很美的肌肤呢,就好像从来没晒过阳光似地……」

不是客套话,勇斗是真心这么说的。

攸格多拉西尔的人种近似白人,原本就比黄种人的勇斗白上许多。

可是比起一般人,莉法的肌肤更是自得超群。

「那是当然的。」

「咦?」

勇斗因莉法的话,反射性地抬起头。

莉法脸上带着看破一切似的,有如神像或佛像般难以形容的澄澈笑容。

「妾身是带病出生的,无法在阳光底下行走哪。」

由于她的声音与口气都很平淡,勇斗在一时半刻之间,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

就算能够理解,也没办法马上接受。

勇斗怀疑莉法是在开玩笑。可是一看到她的表情,勇斗便立刻明白那些话是真的,他的脸也惊讶地扭曲了。

「所、所以您才……!」

冲击使勇斗说到这边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曾听说过那种先天性的疾病。

可是自己身边的人都很健康,只有在网路和书上看过相关资讯,所以觉得像是遥远世界的故事。

「不过也不到完全不能晒太阳的程度啦。夏天的话是挺困难的没错,但是像这种阳光不强的冬天,多少还是能外出的。」

莉法以清爽到令人莫名惧怕的声音道。

确实。回想起来,见得到莉法的时间大多是从黄昏到夜晚。

虽然偶尔也能在白天里见到她,但好像都是雨天或下雪等天气不好的日子。

正是因此,尽管与自己无关,但勇斗仍对于莉法浪费了难得的旅行时光感到愤慨不已。同时也对先前的自己没来由地感到生气。

原来真相是因为——只有那样的日子,莉法才能外出。

「呵呵,不必露出那种表情啊。妾身刚才不是说了,『白天起不来的话就在晚上活动嘛』。虽然妾身被太阳厌恶,但是却被月亮所宠爱哪。被神力的泉源——伟大的月亮所宠爱着。」

莉法的双眸中匆地浮现既像十字架又像剑的金色符文。

刚才那些话,应该是她毫无虚假的肺腑之言。而实际上,在以神力来施展咒术方面,整个攸格多拉西尔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吧。

但是,她看起来似乎有点逞强,这也是事实。仿佛就像——必须那么认为,才能勉强维持住自我似地……

就算真是那样好了,在这里指出、揭露这点也没用。而且勇斗也无法负起指出这点后的责任。

莉法只是造访雅尔菲德的异乡(安那尔)人,等春天来临后就会返回格拉兹海姆了。命运之线只是因奇妙的缘分暂时交错在一起,她回到格拉兹海姆之后的人生,勇斗就算能为她声援,可是在现实方面却完全帮不上她的忙。

现在,勇斗能做到的只有——

「是这样啊?对了,明天我打算和菲丽希亚、吉可露妮这些比较熟的人一起举行庆祝新年祭顺利结束的酒会,因为是在天黑之后才举办,莉法大人要不要一起来参加呢?」

就算多一件事也好,也要帮她多制造一点回忆。

由于莉法是微服私行,因此既没参加新年祭也没参加誓杯仪式。可是明明是新年,却完全没有参加任何庆祝活动,也未免太没意思了。

「勇斗阁下……」

莉法圆睁着眼,惊讶地连连眨着眼皮。

最后,她终于浮现出与至今为止高压又傲慢的态度不同,符合年龄的腼腆笑容。

「那么,重新说一次,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叮铃当啷!

高举于空中的许多金属酒杯此起彼落地发出高亮的碰撞声,响遍接待室。

围坐在茵格莉特特制大暖桌前的人有:勇斗、菲丽希亚、吉可露妮、黎芮儿、茵格莉特、艾尔贝缇娜、克莉丝缇娜、爱菲利亚、莉法,还有她的护卫女战士艾尔娜,总共十名。

「噗哈~嗯,果然还是这种小型宴会比较轻松。」

一口气喝干了苹果汁,勇斗感慨良多地说道。

新年祭是不拘身分的宴会,这是表面上的说法。但毕竟是聚集了上百人的宴会,规模盛大,因此多少还是得顾及到体面问题。

身为宗主,不能让人看到出丑的一面,因此勇斗必须一直绷紧神经。尤其今年还招待了好几名其他氏族的宗主,更是大意不得。

在这点上,现在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全是可称为勇斗心腹的少女们,而且年纪也与他差不多,就算稍微让她们见到一些难堪的部分也不打紧,因此能打从心底放松、感到安心。

「人家懂人家懂。人家也在新年祭时听了一大堆奉承的话,有够累的啊。」

茵格莉特也把手放在肩膀上,喀啦喀拉地扭动着脖子,疲倦地叹道。

假如没有茵格莉特,《狼》的势力就无法在短短几年里飞跃性地扩大,氏族中的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抱持「至少说上一句话也好」的心态趁隙钻过来找她寒暄的人络绎不绝,挡都挡不掉。

「毕竟茵格莉特已经是《狼》不可或缺的大人物了,也应该趁机多少去适应那种场面呢。」

菲丽希亚嘻嘻笑道。

这是与平常无异的她。但是——

「呜呃!饶了我吧。啊!这么说来,今年过来菲丽希亚位子的人少了很多呢。请告诉我诀窍吧?」

劈哩!

茵格莉特若无其事的发言,让菲丽希亚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啊!笨蛋!」

「咦?」

「呵……呵呵呵……反正没人会来超过二十大关的女人这里嘛。呵呵……呵呵呵呵……」

伴随着晦暗的笑容,菲丽希亚全身缠绕着沉重异常的气场。

她内心的伤果然还没痊愈。

「干嘛骂我啦?勇斗!咦、咦咦!?非丽希亚怎么了?」

看到菲丽希亚瞬间变脸,茵格莉特不知所措地慌了起来。

只要做出满意的作品就别无所求的茵格莉特,基本上都是待在工房里埋头做事,对于宫殿内的俗事不太灵光。

看来她似乎连菲丽希亚的禁忌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时,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天然呆少女加速了事态的发展。

「呐呐,菲丽希亚叔母怎么了?」

「呜!叔……叔母……」

「真、真不愧是艾尔姊姊。就连以欺负他人为人生意义的我,这次也很犹豫要不要踩下去的说……!」

「咦咦咦!?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那句『叔母』是不可以说的话哦。」

「耶!?叫是菲丽希亚叔母是勇斗父亲大人的义妹,也就是我的叔母,所以应该叫她叔母,克莉丝你明明是这么说的啊?」

「等一下!?你别天然呆地把矛头指到我这儿来啊,艾尔姊姊!而且你在干嘛啊?连叫了那么多次的叔母!」

「酒——!给我酒!我一定要喝个烂醉——!」

「是、是!酒来了!」

「咚!」菲丽希亚以极度自暴自弃的表情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敲。爱菲利亚赶紧跑过来帮她斟酒。

杯子一满,菲丽希亚立刻一口气把酒喝尽,并再次朝爱菲利亚伸出酒杯。爱菲利亚以战战兢兢的表情再次帮她斟酒。

看样子,今天把那一头放着不管才是聪明的做法。

「呼!……哈哈哈哈哈哈!一开场就很热闹哪。」

极度快活的笑声将现场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吹得烟消雾散。似乎是被刚才的对话戳中笑点,莉法笑到连眼角都冒出泪水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后,莉法马上以和顺的表情低下头:

「承蒙你今天邀请妾身来这么愉快的地方,妾身打从心底感谢你。」

「等等!请、请您抬头吧,莉法大人。您这么做的话我们会无地自容的。」

黎芮儿慌忙说道。这方面的帝王学,她从小就被前任《角》的宗主,也就是已故的亲生父亲严格教育过了。

顺带一提,所有在场者知道莉法真实身分的人只有勇斗与菲丽希亚而已。对于其他人,都是依照原本的说法,让她们以为莉法是贾尔家的孙女。

这么做绝非不信任在场的少女们,但是知道秘密的人愈少,愈没有泄密的可能。

一旦莉法的真实身分被传开,肯定会出现不少想利用她,或者逼勇斗利用她的人吧。

要说这是漂亮话也无所谓,可是勇斗还是极力想避免让这么年轻的女孩被当成政治工具。

「唔,是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黎芮儿向不太能理解此事的莉法点点头。

同样都是公主,对政治敏感度的差距却有这么大。不过关于这点,也许和这年头的神帝只是象征性的装饰品,不需具备实质上的统治能力也有关系吧。

「是啊,地位高的人表现得太谦卑的话,会让底下的人觉得很惶恐哦。」

「……呵,勇斗这家伙,还不老是被大家这么说。」

「喂!我听得到哦,茵格莉特!」

「啊!糟了!」

茵格莉特赶紧捣住嘴巴,不过已经太迟了。咚。勇斗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作为教训。

接着,勇斗重新面对莉法,低头说道:

「真是对不起,她们从刚才开始就很没礼貌。」

「没错!你们到底清不清楚坐在这里的大人是……」

「没关系啦没关系,妾身反而觉得这样很舒适哪。」

护卫艾尔娜愤愤然地站起身,不过莉法轻松地摆手制止了她。比起礼貌,她现在似乎有更在意的事物。

「呵呵,像这样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吃火锅,妾身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哪。」

莉法眼神闪亮地说着。她视线的另一头落在放置于暖桌中央的凹洞中,由火盆加热的黑色铁制大锅上。锅里放满了肉和蔬菜,正在烹煮中。

锅中的汤啵啵啵地冒着气泡,香味传遍四周。勇斗咕嘟地咽了一下口水。

「嗯嗯,看来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呢,那么就开动吧。如果食材有毒,这儿的吉可露妮马上会识破,在这方面请放心。」

勇斗瞥了吉可露妮一眼,她立刻点点头。

从刚才起她就默默煮着火锅。

「哦哦,那还真是可靠哪。那么就马上来吃吧。」

莉法高高兴兴地点头,拿着木签朝着锅中的猪肉伸去——

「那边才刚放进去,还没煮熟。」

喀!吉可露妮以大汤匙将木签一击弹回。

「喂、喂!你这家伙!」

「让她吃半生不熟的东西也可以吗?」

「呜……」

艾尔娜再次出声想指责吉可露妮无礼,可是被吉可露妮一句话挡了回去。

就算对方是帝国名门贾尔家的人,吉可露妮也不在意。

肯定是那样的。因为唯有关于食物的事,即便是发誓献上绝对忠诚的勇斗,吉可露妮也会跟他啰唆。

菲丽希亚曰:「不论多忠诚的狗儿,一旦被拿走食物,还是会对主人不爽地发出低鸣的唷。」就是这么回事。

在战场上过日子的吉可露妮亲身体会到食物的重要性,只有这部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的底线。

「这边的已经煮好可以吃了,请用。」

主动担任火锅大使的吉可露妮把盛好料理的碗交给勇斗。

不论何时何地,以勇斗为第一优先的态度一点也没变。

艾尔娜的右眉跳动了一下。看来这动作又挑动了她的怒气神经。

「嗯,那么,莉法大人请用。」

勇斗间不容缓、行云流水地把收下来的碗转交给莉法。

我的对应还真是不赖啊!勇斗在心中称赞自己。可是——

「……请用,父亲大人。」

对吉可露妮而言,特地盛给勇斗的碗被转交给别人,似乎让她有点不满。

她重新盛了一碗料理,并且指定对象后交给勇斗。

这份深厚的忠诚度,现在似乎会变成麻烦之芽,让勇斗有点恐惧。

「哦。这就是雅尔菲德的火锅吗?嚼嚼……唔~虽然不到难吃的程度,但是和格拉兹海姆的比起来,味道很淡哪。」

然后是——就算被勇斗特意关照,也不明白自己被特意关照的神帝陛下。

这次换成吉可露妮微微挑起眉。很明显的,刚才莉法的话让她不是很高兴。

就像先前提过的,她是一名对食物很啰唆的少女。她八成想说「有意见的话就不要吃」。

「因、因为雅尔菲德位在山里,离海洋很遥远,所以不使用盐巴的料理才是主流哦。既然都特地来远方旅行了,品尝当地滋味才是旅行的真正魅力所在嘛。」

勇斗赶紧在吉可露妮说话之前介入。

一触即发的状况,让勇斗的胃痛濒临极限。虽然当事者们完全没有那种意思就是了。

这时能指望的只有勇斗的副官、知道莉法真实身分的菲丽希亚了。然而——

「小爱菲真好啊,才十多岁出头呢。」

「菲、菲丽希亚大人现在也还是很美丽哦!」

「现在也还、是吗?也还……」

「啊、啊啊啊啊啊!非、非常对不起!」

「没关系的。反正我已经是二十岁的老太婆了。」

喝醉的菲丽希亚把爱菲利亚当成纠缠对象,不住地发着牢骚。看来完全无法指望她帮忙了。

虽然宴会才刚开始,但勇斗已经担心起之后的事了。

然而,不好的预感总是会成真。

以黎芮儿与吉可露妮为首,在场的少女们原本都是「就算能喝也不喝」,自制力很高的女孩,可是只有这一次——

「你不喝我烫的酒吗——!」

她们都因这种恶质的发酒疯而接连被攻陷了。

依照二十一世纪日本的法律,勇斗他们都还未成年、不能喝酒。可是《狼》的社会里没有特别制定法律规定饮酒年龄,只要成长到被视为大人的十五岁左右,就能开始喝酒了,这是普遍的想法。

因此,只有年纪还小的双胞胎与爱菲利亚三人,勇斗勉强成功让她们离开避难。光是这样就耗尽他的力气了。

「呵呵呵,哥哥大人~您有在喝吗~?」

「嗯嗯,有哦,都是多亏了你啊。」

菲丽希亚依偎在勇斗身上似地倾斜着酒瓶,勇斗提不起劲地举杯接酒。酒水多得快满出杯子,看来她并没有听懂他挖苦的话。

「但是您看起来完全没有醉态呢。」

「……也许吧。」

要是能喝醉的话该有多好啊?勇斗在心里咒骂着。

他有种微醺的感觉。可是莉法还在这里,自己不能醉到分不清天南地北。也许是被这种责任感所驱使,或许是勇斗原本就是海量,又或者是两者皆有,总之无论再怎么喝,勇斗也没有更醉的戚觉。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意识保持在清醒状态真的是好事吗?勇斗在心里自问着。

「哈、哈、哈!真有趣、真有趣哪!」

唯一的救赎就是,莉法非常开心地大笑出声。

说起来,要不是有她在场,勇斗早就混在小朋友里逃离这里了。

不能把身为神帝的她扔在这里,只好也一起留下来。勇斗一直提心吊胆着,怕有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

「哥哥大人~❤请再多喝一些吧,呵呵呵。」

「好好好。」

勇斗以半是自暴自弃的心情一口气吞下葡萄酒。也许因为喝习惯了,原本不喜欢的酒类特有的灼热,现在也已经不在意了。

菲丽希亚兴高采烈地在空下来的酒杯里继续倒酒。

(算了,菲丽希亚好像也完全忘记年龄的事了,既然如此应该可以勉强度过危机吧?)

就在勇斗安心地再次将酒杯放在嘴边时——

「呼啊~这里好热啊~」

「噗————!」

菲丽希亚突然脱掉了上衣,勇斗吓得一口气把酒全喷了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吧,因为夏季时菲丽希亚总是穿着暴露度很高的衣服。可是宽衣解带这种行为,具有某种诱惑男人的「要素」在。

而且现在的菲丽希亚因为酒的缘故,肌肤泛着一层薄红,娇媚的程度更胜以往,极度刺激着见到她的人。

「咦?您怎么了?哥哥大人?」

「还、还、还问我怎么了?哪有人因为觉得热就突然脱衣服的啊!」

「唔,原来如此,觉得热的话,只要脱掉衣服就好。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

「快呀,露妮你也脱吧。」

(插图)

「呜哇啊啊!停下来停下来!露妮你快点停下来!」

对于豪迈地撩起上衣准备脱掉的吉可露妮,勇斗以夹杂着哀号的尖叫阻止她。

就算再怎么醉,毕竟还是对勇斗献上独一无二忠诚的吉可露妮。她陡然停下动作:

「父亲大人,怎么了?」

「这里有我这个男人在,喏,你懂的吧?」

「哦哦,原来如此。我太草率了,真是抱歉。」

吉可露妮难得地低头鞠躬。

「菲丽希亚说过,比起一口气把衣服脱下,慢慢地、逗得人心痒痒地脱,男人才会高兴。您的意思就是这样吧?」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呜!身为《角》的宗主,可不能落于两位之后……」

「哼哼哼,既然大家都脱了,那人家也……」

「等一下!?」

醉意应该也帮了不少忙,最后连讨厌输的黎芮儿以及爱逞强的茵格莉特都被点燃竞争意识,开始脱起衣服。

光靠勇斗一个人已经没办法应付了。

「唔,照这局势看来,连妾身都得脱衣服才行了?」

可是,一旁的莉法却嘻嘻浮起恶作剧般的笑容。

完全事不关己地以此为乐。

「等等!请别开玩笑了!快帮我阻止大家啊!」

「妾身拒绝,这可是绝佳的下酒菜哪。」

「可恶,果然不该拜托醉鬼吗?艾、艾尔娜小姐!」

勇斗放弃寻求莉法帮忙,怀着一丝希望,将视线移向担任护卫的少女。

她有保护莉法的任务在身,因此滴酒未沾。应该是完全清醒的才对。

而且从艾尔娜刚才的言行可知,她对于其他人在神帝面前做出无礼举动的事很敏感。见到这种场面是不可能不出声指责的。

「zzZ」

「居然睡着了!?」

「哦——这么说来艾尔娜说过她酒量很差哪。没想到光闻到酒味就不行了。喏,比起这个……」

咯咯咯,莉法愉快地笑着,挪动下巴指向某处。

勇斗战战兢兢地朝着她指示的方向回过头去——

「哥哥大人 」

「父亲大人!」

「勇斗~」

「兄长大人 」

「噫!」

面对半裸着身子、缓缓逼近的少女们,勇斗不由自主地后退。

但房间并不是非常地宽敞。他的背很快就贴在墙上了。

「你、你们冷静点!总之先冷静点!好不好?」

勇斗声音发颤地伸出双手想阻挡她们,可是少女们依然不停止逼近。

少女们混浊的眼神有种奇妙的妩媚,而且让人不得不觉得可怕。

「呼~……呼~……呼~……累死我了!比新年祭什么的还要累上好几倍啊!」

勇斗大声啐道,掬起积雪冷却火热的脸颊。

少女们全都醉到不醒人事,勇斗趁机连滚带爬地逃出房间。

因为出席者全是亲近的自己人,所以松懈了——这个因素占的比例应该很大吧。可是没想到她们的酒品全都这么差。

「我还真有自制力啊……」

所谓的桃花乡(瓦尔哈啦)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可以确信就是这么回事,这是个甜美的地狱。

俗话说到口的肥肉不吃算不上男人。对于这种诱惑,勇斗不知多少次差点就屈服了。

只要再稍微松懈一点点,再加上酒意,理性的堤防就会崩溃了吧。刚才他所经历的就是那种几近极限的天人交战。

总之,勇斗已经吩咐女侍们准备毯子为她们御寒,所以应该不会感冒才是。(不过,在那之后,勇斗在那方面有多么天赋异禀、虎虎生风的事,在雅尔菲德的宫殿内传得沸沸扬扬——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嗯?」

勇斗忽然察觉到某个东西以破风之势咻地朝自己接近。

下一刹那,灰色的小东西从黑暗中出现,扑向勇斗的大腿。

「哇喔!唷,希尔多弗。」

看着落地后依旧高兴地蹦来跳去的幼狼,勇斗也笑开了,将它抱了起来。

一被抱起,希尔多弗就不断地舔着勇斗的脸。虽然又痒又湿黏,但是不可思议地,勇斗的心因此平和了下来。

「和你的话,这么做就完全没问题呢。」

勇斗温柔地抚摸着幼狼的背毛,低声说道。

人类的男女关系还真是困难啊。

「做下去不就好了?而且那些女孩也如此希望,不是吗?」

身后突然传来混着叹息的声音。

勇斗因身后有人说话而惊讶地回头,而白发少女则以傻眼到极点的神情站在他身后。

「莉法……大人?您已经醒了?」

「嗯。刚醒。妾身白天本来就睡得很充足,所以这个时间似乎挺浅眠的哪。」

嗯——她将十指交缠在一起,朝天高举伸着懒腰说道。

也许是因为还带着点酒的余力,她的脸颊泛着一抹红霞。可是脚步很沉稳,眼神也很清澈。

看来已经酒醒了。

「唉呀——不过还真是愉快的酒宴哪!」

莉法回想刚才的事似地闭上眼睛,感触良多地说道。

相反地,勇斗则是苦着脸,以闹别扭似的声音回应:

「因为有好看的表演,所以莉法大人很开心呢。」

「哈哈哈,怎么啦?还对妾身没救你的事怀恨在心吗?」

「是啊,有那么一点。」

勇斗诚实地点头。他以「管你是不是神帝,不爽就是不爽」这样的心情说道。

对着别人打从心底困扰的模样开怀大笑。被那样对待,应该没有人会开心吧。

「真是的。被那么多有器量的女孩子们爱慕着,你有什么不满吗?不回应她们的话可是男人的耻辱哦。」

「对醉到不醒人事的女性做出什么事,才是男人的耻辱吧?」

虽然说有美月这个心上人占了很大的因素,不过这想法也是一道不可退让的底线,所以勇斗才能勉力保持理性。

她们都是交换过父女、兄妹誓杯的重要伙伴。

伤害她们的人,不论是谁都不可原谅。就算是自己也一样。

「你意外地很没用哪,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哪。」

「……顺便问一下,外头到底是怎么说我的?」

「只要长得好看,不论年纪大小都会伸出狼爪的淫魔。」

「胡说八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差的风评啊!?」

「你不是带着许多美人去温泉旅行吗?」

「是因为那件事吗!」

勇斗仰天拍着额头叫道。

唉呀呀。莉法垂着肩膀叹息:

「瞧你那反应,看样子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啰?」

「那当然!」

「有什么好当然的?男人和女人结合在一起,不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吗?而且你对那些女孩也很有好感不是吗?」

「……这个嘛,因为大家都是我重要的义妹和义女啊。」

「别顾左右而书他。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想说的是……」

「我在原本的世界里有喜欢的人,我不想背叛她。」

勇斗断然道,他脸上罩着阴霾,露出寂寞的表情。

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一直等着他、支持着他的美月——勇斗不想背叛一直思念着自己的她。

「难道是那个名为美月的女孩吗?听说和妾身长得一模一样……唔,能被你这种程度的男人如此专情地爱着,那个美月还真是幸福哪,真是让人羡慕。」

莉法思思地点头。可是不知为何,勇斗有种被她责怪的感觉。

当然,莉法一点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还不如说她是在夸奖勇斗。

虽然如此,勇斗的胸口却因那些话揪得很紧。

因为他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这是罪恶感。

对于和莉法长得如出一辙的美月的罪恶感。

「我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呢。」

勇斗揪着自己胸口,咒骂似地说道。

对美月的思念,确实存在于这个胸口。

而且在这三年里愈发强烈,完全没有衰微的趋势。

对于攸格多拉西尔的诸多不便,勇斗一直觉得很厌烦。

他痛切地体会到冷气或暖气这类文明利器的好处。

也一直想念着白米饭的滋味。

虽然如此,勇斗还是不得不有所自觉。

我不想回去,我想和大家一起在这里生活——自己脑中也有这样的念头。

吃同一个锅子煮的饭,不论快乐痛苦都一起度过,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使得羁绊愈来愈强烈。而且她们都对自己表现出专一到那种程度的好感。要他不产生不想回去的想法反而很难。

「我果然待太久了吗?真的得早点回去才行呢。」

没错,得尽快回去才行。

在自己变成无法做下决定之前。

但,时间不顾勇斗的苦恼,它不曾停止,无情地流逝了。

当漫长寒冷可是却安稳的冬天宣告结束时,命运的春天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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