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升起了吗……」
美月透过蓊郁的枝桠缝隙仰望静静悬浮在夜空中的满月,寂寥地叹了口气。
光阴似箭,日子就在勇斗与美月忙著做各种准备的情况下倏忽流逝了。
为了不留下遗憾,美月在这半个月里努力对父母尽孝、与琉璃和其他朋友们尽情游玩。昨夜也和家人、至交好友琉璃一起举办了盛大的送别会。
虽然如此,只要想到经此一别,此生再也无法相见,就觉得不够满足。
如果有去做那件事就好了。如果有去做这件事就好了。好想做那件事。好想做这件事。不计其数来不及完成的事,到如今都被一一记起,视野也因泪水而模糊。
「美月,要好好保重身体哦。」
母亲美代哽咽著,用力抱紧美月。
只要一想到今后再也无法感受到这温暖,美月的眼眶就湿热了起来。虽然早就下定决心不能哭,今天要笑著和大家道别,可是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滑落。
「妈妈,你也要保重哦。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呜呜,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如果真的这么想,就要在那边努力幸福地活著。那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尽孝方式。」
「嗯……我知道……」
美月吸著鼻子,不断点头。
不知经过了多久,美代终于以颤抖的手抓著美月的双肩,用力把她推开。
「不能只有我一直霸占著你呢。」
美代以笑中带泪的表情说著,把身体让向一旁。
父亲茂站在美代身后,像是忍耐著什么似地紧咬牙关,五官也因此扭曲。
「吶,爸爸也快点说说话吧。」
「嗯、嗯。呃、哦〜对、对了,去那边以后要记得常和我们联络。」
在美代的催促下,茂颤声说道。
仔细一看,他的眼眶也湿了。
虽然在审查过勇斗后,茂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可以把女儿托付给这小伙子,但他肯定不想这么快就和爱女分开。
正因为明白茂的心情,美月也用力点头说:
「嗯,我知道。我会尽量天天打电话回家的。」
「如果在那边住不惯就回来吧。爸爸一定会马上找出让你回来的方法。」
「谢谢,爸爸。可是不要紧,我在那边一定会过得幸福的。」
「……嗯,是这样啊。」
茂为了忍住泪水似地猛然仰头,转身背对美月。
他的双肩不住轻颤。应该是基于身为父亲的自尊心,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吧。美月对著父亲的背影深深低头鞠躬道:
「非常感谢爸爸过去的养育之恩,我很高兴能生为爸爸的女儿。我过去那边之后,爸爸和妈妈也要好好相处哦。」
「小、小孩子说什么大话。你、你只要顾好自己就……呜、呜呜,好、好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美月眼中又再次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此时,某人轻拍著哭泣中的美月肩膀。
「美月,加油。要在那边过得很幸福哦!」
「琉璃……嗯、嗯!我一定会幸福的!」
美月努力挤出笑容回应特地在半夜前来送行的、她最要好的朋友。
也许是被美月与父母的互动感染,琉璃脸上早已被泪水濡湿。尽管如此,她还是竖起拇指,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生小孩的时候要记得传照片给我看哦。」
「欸欸!?琉、琉璃,你也太急了吧!」
「说什么傻话,勇斗哥不是王者吗?早点生下继承人是王后的责任啊。」
「攸、攸格多拉西尔不是以血缘来继承王位的……」
「嗯?咦?是这样啊?」
琉璃歪著头,一脸不可思议。
对了,在详细解说攸格多拉西尔的事时,琉璃基本上都在呼呼大睡——美月想起这件事。
「我也会努力找个不输美月的小勇的男朋友,到时候再把照片寄给你看。」
「啊哈哈,我很期待哦。」
「美月,你要好好保重哦。」
「嗯,琉璃你也是……那我走了。」
虽然依依不舍,但美月总算说出了道别的话,背起放在脚边的背包。
与美月的身材相比之下,那背包大得夸张,让美月看起来就像快被压垮似地。背包里满是为了这一天特地采买的各种物品。
美月最后一次向众人鞠躬,接著转身。
视线另一头,勇斗正以担心又沉痛的表情注视著美月。他也同样背著大型背包。
勇斗的父亲哲仁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来勇斗也已经和生父做完今生的道别了。
美月扛著沉重的行李,以像是快要摔倒似地,摇摇晃晃的步伐朝勇斗走近。
「久等了。」
「……这样真的……好吗?现在还有机会回头哦?」
勇斗瞥了一眼美月的家人,小声问道。
「不要紧的。」
美月以衣袖用力擦了擦眼角,脸上的表情转为坚毅,看向前方。
视线的另一头是古老破旧、看起来彷佛快崩塌的神社。所有的事全是从三年前在这里举行的试胆大会开始的。
【插图】
两人都已与亲友道别,接著只要配合攸格多拉西尔举行仪式的时间,透过镜子看神镜就可以了。
「那我就叫那边开始仪式了哦。」
勇斗说完,把新手机按在耳朵上。
那是一周前刚买的新型智慧型手机。由于使用了新技术,因此液晶萤幕耗电的情况改良了很多。
虽然也买了大型太阳能电池,电力问题应该能得到大幅度的改善,可是电力有限的事实依然不变。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挑选电力较为持久的机种才好——勇斗是如此判断的。
「菲丽希亚?你们那边好了吗?……嗯,那就开始吧。」
终于啊。
再过不久,就要永远离开出生、长大的日本这块土地了。一想到这点,不安就急速涌上美月的心头。
自己真的能够忍耐再也无法与父母相见的情况吗?真的能在语言完全不通,文明很原始的大地上生活吗?
事到如今,恐惧感瞬间一涌而上。
可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好了……美月。」
勇斗轻轻伸手。
「嗯!」
美月坚定意志,点头紧握勇斗的手。勇斗仰望著高举的手机。
手机已经设定成自拍模式,萤幕上映著因紧张而表情僵硬的勇斗与美月脸庞,以及两人身后微微发出妖异光芒的神镜。
(ᚪᛟᛉ ᛟᛇᛇ ᛇᛖᚷᛖᛉᛜ(为了我等的胜利)。)
耳边突然响起银铃般悦耳的女性声音。那是过去美月与勇斗讲电话时,听过好几次的音色。
(哦哦,这就是菲丽希亚小姐的声音啊?)
美月蓦然想著这种事,接著脑中浮现出一道隐隐约约的女性身影。
现实中,肉眼所见的确实是映在手机萤幕上的自己和勇斗,可是脑子里却浮现不同的画面,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名女性头上戴著镶满宝石的金属头冠,穿著全白、轻飘飘如仙女般的服装,聚精会神地跳著舞。
「哇啊,好美啊——……」
美月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虽然勇斗曾经传过菲丽希亚的照片给她看,但是亲眼目睹,还是远比想像中更加丰姿绰丽,国色天香。
(ᚷᚢᛞ,ᛇᛖᚷᛖᛉᛜ ᚦᛁᛚᛚ ᛟᛇᛇ(神啊,请赐与我等胜利)!)
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听到时更加清晰。
现实中的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照这情况看来,召唤仪式应该能成功吧。
由于没有人确实知道从二十一世纪的日本穿越到攸格多拉西尔的方法,只好尽可能地重现上次召唤的过程,试著以这种暧昧模糊的方法穿越。
面对《豹》与《雷》的威胁,勇斗恨不得立刻飞回攸格多拉西尔。如果那样的小勇回不去的话该怎么办呢!?——虽然美月曾经如此担心过,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
「咦!?」
忽地,原本与自己右手相握的勇斗的手消失了。
明明紧握著彼此的手,牢固到绝对不会分开才对,可是联系的触感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小勇……!」
美月连忙转头看向勇斗。
「美月!」
勇斗脸上充满惊讶的神色。他的叫声听起来很遥远。
而身影也变得愈来愈模糊。
几乎是反射动作地,美月朝勇斗伸手,勇斗也回握她的手——
但两只手却互相穿透而过。
「!?美月!你的眼睛……!」
勇斗好像说了什么,可是美月听不清楚。
他的身影逐渐朦胧,最后终于……
美月的视野整个变黑了。
最初映入眼中的,是那面熟悉的镜子。
镜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完全没有任何锈斑,是相当新的物品。不过形状和美月家代代相传的那面古老神镜如出一辙。
那面镜子与土制人偶,一起被供奉在环绕著火把的祭坛上。
察觉身后有许多嘈杂的人声,美月回头一看,大约有数十人位在她后方。
「!」
金与茶的发色、富有立体感的五官,明显不同于日本人的异质集团,让美月不由自主地僵住了。但对方也一样,不,是显得更加惊讶。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接著开始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似地。
「对了!小勇呢!?」
美月也慌张地找起应该要一起过来的青梅竹马。
她扫视著四周,规模与小型体育馆相当的空间里没有任何黑发之人。
美月下意识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掌。
最后那个瞬间,这只手确实与勇斗的手相叠在一起。可是,却无法碰触到对方。
也就是说,那代表——
「难道,只有我过来了……吗?」
美月明白自己的脸倏然失去血色。
只有勇斗被召唤成功,或两个人都没被召唤过去——美月虽然设想过那样的情况,可是却想都没想过,居然会有唯独她被召唤过来这种事。
「等一下,这、这样一来……」
自己一个人,被冷不防地扔进了连语言都不相通的世界,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就在美月差点陷入恐慌状态时——
「美月ᛇᛄᛇᚦᛖᛉ(美月姊姊大人)?」
刚才出现于脑中的美女——菲丽希亚对她说话了。
虽然美月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但因为之前常听勇斗提起菲丽希亚的事,对她算是熟悉。有知道的人物在场,让美月稍微冷静了下来。
「啊,是、是的!我是美月。我,是美月。」
美月指著自己说道。
我明白了。菲丽希亚理解似地点头后,以不安的表情继续说道:
「勇斗ᛒᛉᛟᛉ(勇斗哥哥大人呢)?」
从「勇斗」这个词汇,美月大致可以猜得出她问的是勇斗在哪。
可是,那也是美月最想瞭解的事。
「啊!对了。」
想知道的话就打电话问吧。既然神镜近在咫尺,就有可能与现代日本取得联络。
被出乎意料的情况吓到六神无主,事到如今才想起可以这么做,让美月觉得有点可耻。
「呃呃〜〜手机手机……」
虽然想从提袋中拿出手机,可是背上的大型背包妨碍著她,让她构不到袋子里的东西。
反正背包也很重,总之先放下来再说吧。正当美月要重新去拿手机时——
答~~答啦啦~~♪
令人怀念的旋律钻进耳中,那是三年前曾经流行过一阵子的歌曲。由于被勇斗设为来电铃声,所以美月记得很清楚。
美月转头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菲丽希亚。」
一名银发,身上缠绕著刚强、坚毅氛围的少女举起手,手上拿著美月熟悉的物品。
略粗的框架、与机身相比略小的萤幕,已经属于偏旧式的智慧型手机——是勇斗三年前爱用的手机。
「ᛒᛉᛟᛉ(哥哥大人)!?」
菲丽希亚冲到银发少女身边,把手机按在耳上开始说话。打电话的人应该是勇斗吧。
虽然美月完全听不懂菲丽希亚在说什么,不过从声调可以明白她相当焦急。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对《狼》而言,必要的人物是勇斗。可是最要紧的勇斗没有召唤过来,只召唤到附加物品,他们自然会非常迷惘。
美月自己也是,因为不知今后会变得如何,所以心中充满恐惧。
从四周射来的奇异视线、隐约听得见的完全不晓得在说什么的语言,让她愈来愈不安了。
「美月ᛇᛄᛇᚦᛖᛉ(美月姊姊大人)。」
就在美月惶惶无措、心急如焚地看著菲丽希亚讲电话时,菲丽希亚把手机朝她递了过来。美月想也不想地一把抢过手机:
「小勇!?」
『喂喂?是美月吗?嗯,是我。看来好像只有你被召唤过去了呢。』
勇斗回道,声音比美月镇静几分。应该是和菲丽希亚谈过后大致掌握了整个情况吧。
『可能是因为以菲丽希亚的咒力,一次只能召唤一个人。她会再执行一次《缚魔锁》,你再等我一下。』
「哦,好。」
美月点点头,放心地松了口气。
一个人被留在这种连语言都不通的世界里,果然很可怕。
目前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按照现在的步骤执行《缚魔锁》仪式,是真的能把人从现代日本召唤到攸格多拉西尔的。
既然如此,接下来只要等著勇斗被召唤过来就好。不过,美月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哦,今晚是满月吗?」
弗贝兹伦古在前庭仰望著天空,想起什么似地自言自语道。
被明月照耀的脸庞,上半部覆盖著漆黒的面具。他是因这特异的外表而被邻近国家称为『假面王』,并且畏惧不已的《豹》族宗主。
最近这半个月他忙著处理先前『加契纳之役』的战后事宜,历法的事便完全从弗贝兹伦古的脑中遗漏了。
「西格恩。」
弗贝兹伦古唤著站在身旁的妻子。眼神与声调极其冷淡,完全不像对妻子说话的态度。
对于赏识并大力提拔来路不明的自己、并献出所有心力的这名女子,弗贝兹伦古自然对她有著非比寻常的感激之情。
可是,这名女人,却把弗贝兹伦古发誓不论如何都要亲手斩杀的那个男人,放逐到再也构不著的远方。
那么做摆明了表示弗贝兹伦古的实力比不上勇斗,而且做出那种判断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妻子。弗贝兹伦古当然无法原谅她。
老实说,就算把她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泄恨。不过西格恩终究是《豹》的前任宗主,而且也是指名弗贝兹伦古,让他成为现任宗主的恩人,真那么做的话他会失去民心。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的感情已冷,再也不想与这女人同衾了。夫妻间的感情陷入完全无法重修旧好的地步。
「什么事,伦古?」
西格恩的回应声也极为生硬。
她是个毫不吝啬地展露褐色肌肤的妖媚美女,可是脸上罩著阴霾,不若以往光艳逼人。
「今晚,勇斗回到攸格多拉西尔的可能性……真的不存在吗?」
他记得两年前的勇斗常嚷著想回故乡。
可是,人是会改变的。
现在的勇斗是攸格多拉西尔的西部霸王,掌握极大的权力与财富。宝库里堆满各式各样金银珠宝、可以夜夜挑选不同的美女侍寝,所有人都拥戴著他、臣服于他、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难以想像勇斗会乾脆地舍弃,身为男人全都梦想过的至尊地位与奢华生活。
而且对《狼》这个氏族而言,他们也不可能放弃为部族带来财富与繁荣的那男人脑中的知识。
因此,在满月的今晚,自己的妹妹菲丽希亚说不定正在执行把勇斗再次召唤回攸格多拉西尔的仪式吧。
「不可能。」
但是,彷佛要斩断那最后一丝希望似地,西格恩斩钉截铁地道:
「我从帝国的神仪使艾雷克西斯那边听说过了。《狼》的秘法师咒力比你还低,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破解我这『米德加尔特的魔女』使出浑身解数执行的《芬布尔之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