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嗯嗯……」
津利与弗尔克范格都被敌军包围了。
不断传来的噩耗让勇斗浑身发抖,除了呻吟外什么也做不到。
『虽然,斯卡维兹先生和吉可露妮小姐基本上没事……』
「那是唯一的好消息。果然就算是《狼》最强的那两人,也无法阻止史坦索尔(那个笨蛋)吗?」
美月的转述让勇斗悔恨地咬著下唇。
只有一个月的话应该能想办法撑过去吧?尽管勇斗心中微微抱著那种期待,可是现实似乎并没有那么甜美。
勇斗在攸格多拉西尔连战皆捷,是公认的名将,可是他从来没那么骄傲自满过。
自己只不过是使用了遥遥领先当代的各种武器与战术,以作弊般的战力击败敌人而已。
像漫画里的天才军师那样,掌握敌方心思,占得先机制胜——那种特技他是做不到的。
基本上,他想了两个阻止史坦索尔的方法。可是其中之一必须由勇斗亲自实行才管用,另一个方法则不存在于攸格多拉西尔,而是在勇斗手边。
《孙子兵法》也提过,战争必须配合敌人随机应变。可是现在的勇斗从听到敌人情报到做出指示,会有好几天的时差。
因此他能做到的顶多只有给予建议,之后就得靠现场的人们自行判断了。但光靠这样,想对付史坦索尔那种超乎常识的怪物还是太困难了。
「离满月还有十天吗……?」
究竟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总觉得度日如年。
尤其是津利,由于对手是拥有《粉碎者》符文的史坦索尔,情况之危急已经刻不容缓了。
弗尔克范格那头,因为周围没有木材可采,目前应该不会祭出平衡重锤投石机参战,可是也不能轻忽大意。
「可恶!再这样下去就算召唤成功也太迟了!」
勇斗以焦躁的声音恨恨地道。
首先,津利会被拿下。
考虑到史坦索尔的力量,说不定连雅尔菲德都会被攻陷。
那样一来,家人们与美月的性命就……
『好吧,那就今晚实行吧,仪式。』
「啊?今晚?你在说什么?」
勇斗反射性地仰望窗外天空。
月亮的面积连上弦月都还算不上。
「怎么可能成功……」
『嗯,成功的可能性的确不能算高。老实说,我也没信心完全不念错咒文或跳错舞步。可是,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
瞬间,勇斗的心彷佛遭到电流窜过似地。
所谓的恍然大悟就是这种情况吧。
确实就如美月所言。
由于认为一定会失败,所以大脑直接将这做法从选项中排除。但即使执行了,也完全没有损失。
成功的话是赚到,失败的话没损失。顶多是等满月之夜再重新举行一次仪式而已。
而且,把今晚这场仪式视为排练的话,就连失败也可以当成收获。
「好,那就实行吧。」
勇斗立即做出判断,点头道。
然而,勇斗不是神明,自然无法料到这个选择将引发某种不幸的事。
◆
圣塔顶端的神殿中,美月与供奉在祭坛上的神镜面对面地站著。
她身上的服装与平时不同,是纯白、带著楚楚可怜的感觉又极为华丽的衣裳。
这原本是勇斗说要娶美月为妻并把她带到攸格多拉西尔时,雅尔菲德方面的人们偷偷准备的新娘礼服。
毕竟这是神圣的仪式,不能穿平时的服装。
而且与平常不同的打扮也容易切换意识,提高集中力。
「……所以,今晚就来执行召唤仪式吧!」
美月从刚才起就一直对著虚空喃喃自语。
目前仍然留在雅尔菲德的主要干部们全部集结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地注视著她的举动。
在他们眼中,美月的样子看来就像在演独角戏吧。
其实不然。
『昨天才总算学会了《米斯特汀》而已,你也太乱来了吧。』
眼前的莉法傻眼地垮著肩膀。
她的身体有些透明,就像在看立体投影似地。
当然,莉法实际上不在这里,其他人也全都见不到她。
《米斯特汀》。
翻译成日语,就是*槲寄生这种植物。(译注:典出北欧神话中,邪神洛基使诡计以槲寄生杀死女神弗丽嘉之子巴德尔的故事。)
就如它的名字所示,这是开启与神明、妖怪、亡魂等非人者之间的渠道,与他们对话或是借用他们力量的秘法。
美月就是利用这秘法来开启与莉法之间的渠道。真正的莉法目前人在遥远的格拉兹海姆。
照莉法所言,人类与人类的通话必须有对镜才能做到,可是美月和莉法之间似乎有什么奇妙的因缘,就算不利用对镜也能通话。
『所谓的外行人还真可怕,有些时候会想到些连专家都想不到的事哪。』
「我也知道这样很乱来,可是等到十天后就来不及了。」
『唔,情况真的有那么糟吗?』
「……是的。」
事到如今就算隐瞒也没用。
美月把《狼》军大败于埃利伐加尔河,还有弗尔克范格被包围的事全都告诉了莉法。
『……唉,真是的,妾身本来已经打算睡了哪。』
莉法故意叹了口气,狠狠瞪著美月。
虽然语意绕了一大圈不太容易明白,可是她似乎已经答应帮忙了。
美月猛然弯腰用力鞠躬,额头差点撞上膝盖。
「谢、谢谢您!」
『因、因为,如果你或一起吃过火锅的家伙们死了,妾身也会睡不好觉哪。』
莉法不自然地说著,哼了一声看向别处。
就连只认识她两周的美月,也清楚她这是在掩饰难为情。
感觉很温馨,美月不由得绽开笑容。
『喂,你那笑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妾身觉得有点不愉快呢!』
「对、对不起!」
『真是的,敢这样使唤神帝的人,帝国两百年历史上肯定只有你一个吧。』
「使、使唤这种说法太难听了……」
『那是事实啊。最近妾身不是一直被你缠著、陪你练习吗?』
「呜……」
『不过,算了。想成趁今晚把事情一次解决就清爽多了。妾身要去换装了。你等一下。』
莉法说完开始走动(但投影在美月面前的莉法并没有前进),接著一口气把衣服全脱下。
「哇、哇哇哇!您、您在做什么啊!?」
『做什么?妾身不是说要换装吗?举行仪式时当然得换上正式的礼服才行啊。』
「呜!是、是那样没错,可是……」
美月困扰地说著,不断偷看著聚集在自己身后的人群。
虽然知道他们看不到莉法的身影,但美月果然还是无法不在意他们的视线。
毕竟莉法和美月长得一模一样。
有种自己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般的感觉。由于过于羞耻,美月窘到脖子以上整个发红了。
『准备好了吧?美月?』
莉法以锐利的眼神看著美月问道。
她现在穿的是以白色与紫色为基调的礼服。
材质也许是绢吧?轻飘飘的布料微微泛著光泽。
头上的耀眼金冠中央镶著大大的红宝石,旁边以空中王者,也就是老鹰的羽毛作为装饰。
不愧是君临整个攸格多拉西尔的神帝,服饰极尽豪华。
「是的!小勇也准备好了!」
菲丽希亚刚才打电话确认过。勇斗已经来到月宫神社前,应该正以手机的自拍模式照著自己和神镜吧。
「呼……哈……」
美月闭上双眼,做著深呼吸。
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平常更快。
如果失败了,就会让《狼》的人民流更多血。虽然自己跟勇斗说过不一定会成功,但事到临头果然还是很紧张。
那紧张,转变成了力量。
美月澄澈心思,将集中力提高到极限。
「那么,开始执行仪式。」
她庄严地说完,再次睁开眼睛。
鸟形的金色图纹浮现在她的双眸之中。
『嗯,要好好给妾身打信号哦。因为这边只听得到你的声音而已。』
「是的。」
美月点头,接著单膝跪地,双手指尖贴在地面上。
位在她前方的莉法也是同样的姿势。
现场一片寂静,气氛相当紧绷。
最后,笛声与鼓声同时响起。
「开始了!」
美月一说完立刻站起,大大张开双手。
前方的莉法也是同样的动作。
「『ᚪᛟᛉ ᛟᛇᛇ ᛇᛖᚷᛖᛉᛜ(为了我等的胜利)。』」
配合著音乐,美月与莉法几乎完全同时说出誓词,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
像这样在同样的时机做同样的动作,能够更加提升同步率,让莉法与美月之间的渠道变得更宽、更大。
「『ᚪᛟᚦᛇᛈᚫᛉ ᚲᚫᚦᚦ(猫的脚步声)——』」
收回双臂,微微躬身。
「『ᚲᚹᛁᛜᛜᚫ ᛇᚲᚫᚷᚷ(女人的胡子)——』」
踏出轻快的步伐,左手倏地打横伸出。
缠在手臂与腰际的装饰,叮叮咚咚地发出清脆又庄严的声响。
「『ᚱᛟᚦᚦᛖᛉᛜᚫ ᚫᚹ ᛇᚦᛖᛜᚷ(山的根)——』」
收回左手,随著步伐改成探出右手。
这时,现场音乐的节奏快了起来。
美月与莉法的动作也随之加快。
全神贯注地跳舞、诵咏誓词。
最后——
原本激烈的音乐有如虚假般地戛然而止。
总算来了。
美月彷佛要把肺中空气全数吐出似地,猛然大喊:
「『《缚魔锁》!』」
瞬间,美月与莉法向前伸出的右手手掌发出条状的光芒。
两道光芒合而为一,朝著神镜射出。
这就是莉法传授给美月的,召唤勇斗的妙计。
没有对镜的话,即使是莉法也不可能把一整个人从异界召来这个世界。
另一方面,虽然美月是双符纹的英灵战士,相当有潜力,但终究无法在一个月里,就发挥出超越那赫赫有名的『米德加尔特的魔女』之力。
说实话,现在的美月作为秘法师能使出的能力,比菲丽希亚还不如。
因此,她们决定藉著《米斯特汀》让自己附身在「成对的人」美月身上。只要透过美月,以自己的力量使出的《缚魔锁》应该就能直达神镜了吧?这就是莉法的策略。
「啊!?」
大约过了十秒左右吧,右手传来勾住东西似的震动。难道说《缚魔锁》捉到勇斗了吗?可是,那感觉又立刻消失了。
接著又再次传来勾住东西的感觉,可是果然又马上消失。
虽然这样比喻不是很对,可是和钓鱼有点相似。鱼儿咬了饵牵动了钓竿,但是又随即逃之夭夭的感觉。
『咒力被弹开了,应该是《芬布尔之冬》的关系吧。』
莉法恨恨地道。
《芬布尔之冬》。
解放一切制约的秘法。也是解除了菲丽希亚的《缚魔锁》,把勇斗放逐回现代的秘法。
那效力至今仍然残存在勇斗体内,抵抗著莉法与美月的《缚魔锁》。
『果然在连上弦月都不到的时候,就算两人合力也赢不过吗?算了,你的力量微不足道的事妾身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对、对不起。可、可是请您加油!别马上放弃!」
『别紧张。对方是那个「米德加尔特的魔女」西格恩哦!妾身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了。一次不够的话,就再来一次!』
莉法用力喝道,再次咏唱起《缚魔锁》的誓词。
美月也连忙跟上。
由于右手正在施展《缚魔锁》,所以不能像刚才那样跳舞,只有咏唱誓词。
「『《缚魔锁》!』」
一咏唱完,两人再次说出带著力量的话语。
这次是从左手发出条状光芒。
「呜!」
同时,美月觉得力量从身体一口气倾泄而出。
由于省略了舞蹈仪式,而且本来就已经用全身力气施展《缚魔锁》了,因此对身体造成的沉重负荷完全不是只有一个《缚魔锁》时可比。
「咕唔唔唔唔!」
尽管如此,美月还是咬紧牙关,从伸出的左手施放咒力。
最后,喀锵!双手终于得到与先前无法相比的强烈感觉。
『好!抓到了!』
莉法经验丰富地喊道。
就算是『米德加尔特的魔女』西格恩的《芬布尔之冬》,同时面对两名双符纹英灵战士,而且是双重施展的《缚魔锁》,其抵抗力似乎也不敌。
『美月!要拉了哦!』
「是!」
美月用力点头回应莉法指示,正想把光索收回时——
「动、动不了!?」
『呜!这到底是!?』
彷佛深深扎根于大地,完全无法撼动的感觉。
不是因为女人的手太纤细所以拉不动,毕竟是以由秘法编成的绳索去拉的。
不是因为手劲太弱所以拉不动,毕竟是以由意志凝聚的咒力去拉的。
虽然不想承认,由两名双符纹英灵战士发出的《缚魔锁》,力量似乎还是不够……
『关键在于月亮!不到满月,世界之壁果然没办法完全打开哪。』
「怎么会……!?好不容易才破解了《芬布尔之冬》啊!」
『都已经做到这样了,怎么可能现在就放弃呢!要想办法硬把它打开!喝!』
莉法抖擞著精神。
从她双手放出的光索变得更粗了。
可是,仍然无法把勇斗拉过来。
『可恶!那就咏唱第三次……咳!咳咳咳!』
莉法正想咏唱第三次《缚魔锁》的誓词,却突然大咳了起来。
不是乾咳。是带著黏腻感的,激烈的,让人觉得不详的咳法。
仔细一看,理应纯白的袖口荷叶边上到处都是点点殷红。
「莉、莉法大人!?您、您咳血了!」
『别吵!专心想著把勇斗阁下拉回来的事!』
莉法对慌张的美月喝道,但接著又连连喘气,似乎相当难受。
美月听说过莉法患有先天性的疾病。
恐怕是双重《缚魔锁》的负担太过巨大,使得她身体承受不住。
「呜呜呜!可恶!」
再耗下去莉法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片刻也不能拖延!美月也使出全力。
扭拧。
挤压。
把体内的力量一点也不保留地绞出,贯注在双手之上。
但枷锁还是纹风不动,丝毫不动摇。
『呜!」
莉法闷哼著。美月看向她,发现莉法的右手变淡了。
虽然原本就是透明的投影而非实体,但莉法右手的影像,却像融化在空气中似地愈变愈稀薄。
『呜!力量已经……不够……』
「《缚魔锁》!」
银铃般的声音响彻神殿。
不是美月的声音。
当然,也不是莉法的声音。
「菲丽希亚小姐!」
美月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惊喜地叫道。
在场者中,还有一名能使用秘法的人。
而且是成功把两名日本人拉到这个世界里,有实际成绩的秘法师!
隆隆隆!
忽地,原本一动也不动的光索,开始动了起来——
【插图】
咕咕咕——!
喧嚣的鸡鸣让吉可露妮猛然睁眼。
她还记得自己硬撑到津利的城门前,可是之后的事就没印象了。恐怕是紧绷的精神松懈,因此昏了过去吧。
她认得天花板上的斑点,这是来到津利后她暂住的房间。应该是回程时汇合的亲卫骑兵团中的某人,把她搬运过来的吧。
「先起来再说……呜!?」
她正想起身,可是双臂传来一阵剧痛,吉可露妮不由得闷声苦哼。
身体一动,脑袋就疼痛欲裂。
「〜!看来是有点太乱来了。」
与大狼迦鲁姆死斗而得以进入的『神速境界』。
每次使出这招后,全身各处与脑袋都会发疼,这次特别严重。
对付大狼迦鲁姆时,以及迎战《豹》的瓦利时,都只有在短短瞬间以这种境界战斗。然而这次是将其使到极限。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副作用吧。
「不过,不能再睡了。」
吉可露妮死命咬牙忍受剧痛,站了起来。
总司令斯卡维兹是否平安?
有多少兵将活著回到津利?
《雷》军目前在哪?
想知道的事不计其数。
要取得资讯,就得前往这津利市市长,同时也是城主的斯卡维兹那儿。
吉可露妮一步一步拖著发疼的身体,扶著墙壁走向谒见厅。
谒见厅的后方有寝室与办公室等城主私人空间,假如斯卡维兹在城里,应该会待在那吧。
可是,已经有人先到谒见厅了。
鸡才刚啼,太阳也还没升空,谒见厅颇为昏暗,房间深处几乎是一片漆黑,就算是吉可露妮也看不清楚。
但她身为战士的敏锐嗅觉,让她闻到了其他人的气息,而且总共有两人。
是斯卡维兹和别人在说话吗?不,没听到说话声。
两名先来之客都沉默无语。是贼人吗?不,完全没感受到任何杀意般的气息。
保险起见,吉可露妮还是把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朝著房间深处前进。
视野渐渐转亮,吉可露妮也慢慢看清了若隐若现的人影。
其中一人跷著腿,大摇大摆地坐在房间深处三阶高的王座上,而另一人则站在其身旁。
不是斯卡维兹。身体的轮廓不同。不过,那是吉可露妮非常熟悉的身形。
「怎么会……难道说……我还在做梦吗?」
她浑身颤抖起来。脑袋仍然痛得快要裂开,手臂和腰部、背部的肌肉不断抽痛。
「听说做梦时不会有痛感,难道这说法是骗人的吗?」
「也就是说,这不是梦,对吧?」
非常令人怀念的声音。
是透过奇妙的道具,直到约十天前为止还听过好一阵子的声音,可是听起来总有些模糊。直接听到对方的声音,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不对,离满月还有很久。」
「关于这部分,要感谢美月、莉法和……在这里的菲丽希亚,是她们三人合作,用尽全力才能诞生这样的奇迹呢。」
少年转头看著站在他身边的金发少女说道。
虽然很像真的,不过吉可露妮还是难以置信。
「是怎么不让任何人发现,来到这里的?」
此处是津利城的最深处。吉可露妮光是从自己房间走到这里,就和巡逻的士兵们擦肩而过了好几次。
如果有人看见他的身影,现在应该已经闹翻天了。可是城里虽然警备森严,却非常安静。
再加上《雷》军已经逼近。不,说不定兵临津利城下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突破《雷》军的包围、穿过紧闭的城门进入城里呢?
眼前的他果然不是真的。
「有权有势的人啊——嗯,好像通常都只想著自己要怎么活命的样子呢。」
少年从王座上起身。
菲丽希亚心有灵犀似地推开椅子,掀起铺在地上的布块,拉开底下的石板。
可供一人通过的密道出现在吉可露妮眼前,而且还贴心地绑著绳梯。
「我从前任城主黎芮儿那里听说过这条密道的事,从这里可以直接通往城外哦。」
确实,如果利用这密道,不被任何人发现地来到这谒见厅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不奇怪,但还是难以置信。也未免太刚好了,太顺利了。
只能想成是自己太过渴望见到他而产生了幻影。
「你很努力地撑到我来呢。」
少年砰地把手放在吉可露妮头上,温柔摸著她的头发。
这感觉,吉可露妮的身体记得很清楚。
不可能忘记。
对她来说,这是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要贵重的奖励。
温热的某种东西一下子涌出眼眶。
就算这是梦或幻影也无所谓,已经完全没关系了。
「父、父亲大人!」
吉可露妮忍不住一踩地板,用力扑进勇斗怀里。
冲得太急,勇斗被她撞得跌坐在地上,可是吉可露妮连那种事都不在意,只顾著用脸颊蹭著勇斗胸口,确认那触感。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我、我好想您……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嚎啕大哭。
【插图】
「喂?等一下!?露妮你怎么了!?菲、菲丽希亚,你帮忙处理一下这状况吧!」
「就算您要我帮忙,可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露妮这个样子……」
两人不知所措地说著。
「怎么了!?主、主、主公!?」
也许是因为听见吵闹声,斯卡维兹「砰!」一声打开谒见厅的门,接著惊叫起来。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入口的方向传来好几道慌乱的脚步声。
不是一人、两人而已。是五到十人的脚步声。
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得像街坊的姑娘们一样,是战士之耻。
尽管吉可露妮觉得必须立刻停止哭泣,思念却源源不绝从胸口涌出,泪水完全停不下来。
不过,所有奔到谒见厅的人,注意力全都没放在出丑的她身上。
「宗、宗宗、宗主大人!?」
「这、这是梦吗!?我还在做梦吗!?」
他们紧盯著被吉可露妮紧抱的少年,接著做出同样的事——用力捏著自己的脸颊或手臂。
接著终于明白这是现实。
「欢迎您回来!」
「您、您真的回来了!」
「赢了!这样一来就赢定了!」
勇斗周围转眼出现了人墙。
众人纷纷向勇斗说话,哭著大喊大叫。接著,有人突然卯足全力大声吶喊。
「宗主万岁!」
瞬间,安静无比。
但,没有比那更能传达当下心中感动的话语了。在场所有人心领神会地互相看著彼此——
「「「「「宗主万岁!宗主万岁!!」」」」」
他们尽可能地高声吶喊。
不消多久,那声音也传染给大厅外的人。最后,不只城内,连市街上的民众都齐声吶喊,演化成大合唱。
睽违两个月的,众人盼到望眼欲穿的宗主。这是宣告他回归的,《狼》的咆哮。
那声音之大,不只撼动了空气,似乎连整座城池都为之动摇了。
「嗯?怎么了!?」
巨大的欢呼声突然从城内传来,史坦索尔咬著早餐的肉乾走出帐篷。
他一掀开入口的布帘,以砖瓦堆砌而成的高耸城墙随即映入眼中。
津利,与族都雅尔菲德并列《狼》的主要都市。
在埃利伐加尔河击溃了《狼》军的《雷》军乘胜追击、长驱直入,直逼此城。
不过《雷》军抵达津利时天已经黑了,因此只有包围城市、预防敌人逃走便暂时休息,准备等天亮后再进行总攻击。
「「「「「宗主万岁!宗主万岁!!」」」」」
一走到帐篷外头,从城里传出的欢呼声就震撼到骨子里。
为了不被敌人的箭矢射中,《雷》军的扎营地点离城墙有段距离,可是现在耳中听到的却是彷佛战斗时才有的巨大吶喊声。
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那音量还愈变愈大。
「宗主万岁?」
史坦索尔讶异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说到《狼》的宗主,当然就是周防勇斗。可是,他不是已在『加契纳之役』时战死了吗?
「应该只是在虚张声势吧?让众人以为周防勇斗还活著,以提高自军士气,同时让我们感到惊慌。」
夏斐从史坦索尔后方走来,站在他身旁说道。
看来夏斐也是因为听到喧嚣声,才从自己的帐篷出来的。
「嗯,一开始我也那么想,不过以虚张声势来说不会太大声了吗?」
「唔,确实。您这么说的话……」
欢呼仍然没有停止,而且还变得如雷声般响亮。
到底有多少人在大喊?
不只是一万、两万的人数。
全体市民自发性地欢呼。就算无法以常识沟通的史坦索尔,或是很习惯史坦索尔没常识作风的夏斐,都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他们心想的是,《狼》到底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多士兵的?不对,应该说数量那么庞大的兵力,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抵达这座城市的!?
不论集结大军或是进行移动,都会有风声传出才对。
要让《雷》完全不察觉那些风吹草动,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如果说,有谁能做到那种魔法般的创举——
「唔!喂!夏斐!你看那个!」
「咦!?黑、黑发!?那个难道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活著!周防勇斗!」
史坦索尔忍不住发出快活至极的笑声。
站在城门旁城楼上的人影,在这距离下以普通人的视力无法分辨对方的脸,可是史坦索尔如老鹰般的视力,却能把那黒发少年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不论距离多远,他都不可能错认被自己视为最大宿敌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那个人都是如假包换的《狼》族宗主,周防勇斗。
勇斗嗖地举起右手。
接著,随著轰隆隆的沉重声音,紧闭的津利城门打开了。
那些欢呼的士兵要出战了!?史坦索尔反射性地紧绷了一下,但《狼》军似乎没那个意思。
到底想怎样?他再次扬起视线看向勇斗,没想到勇斗居然看著自己,挥手要他过来。
「在引诱我……!」
史坦索尔背上一阵冷颤。
【插图】
如果是『加契纳之役』前的自己,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城里吧。
然而现在的史坦索尔,在闯入敌阵之前会先思考一下。
第一次『埃利伐加尔河之役』中,他因一开始时的胜利而得意忘形,鲁莽地追击,最后被洪水吞没,折损了数千名士兵。
接著,在与勇斗直接照面的『加契纳之役』中,原以为自己突破了对方的阵型,可是却反被包围,而且还被轻易地抢回了无兵守卫的加契纳城砦。
醉心于眼前的胜利,不顾前后地横冲直撞,就会掉入对方设下的陷阱吃足苦头。
这就是他与周防勇斗对战后得到的教训。
这次也是如此。
在埃利伐加尔河报仇雪耻后,得意地要前来拿下津利,没想到勇斗却打开城门要他进去。
刚才大到异常的欢呼声也很诡异。
这不是陷阱还会是什么!?不就是看透了昔日仍会横冲直撞时的自己个性,才会加以挑衅吗!
故意接受这挑衅,以浑身解数突破那陷阱——史坦索尔当然有那样的念头。可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是无所谓,但带著将近八千名义子义孙陪著跳陷阱,就令人犹豫。
而且之前被整过那么多次,其实史坦索尔也没自信断言「我绝对能突破那陷阱」。
他大大叹了口气,转身背对津利城。
「回去了。」
「回去!?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哦!?」
夏斐惊讶地朝史坦索尔的背影叫道。
史坦索尔头也不回,耸肩道:
「就是因为都来到这里了。我们已经在埃利伐加尔河雪耻成功,也拿回原本的领土了。目前毫无疑问是我们赢。可是与周防勇斗为敌时不能太贪胜,否则不会有好事。硬是闯进那么明显的陷阱里而丢了到手的胜利就太蠢了。现在正是班师回去的好时机。」
「《雷》、《雷》军撤退了!」
也许是不敢相信自己眼见之事吧,监视的士兵指著斜下方,兴奋地尖叫。
就连奉命以市长身分管理津利的斯卡维兹,也有种被狐仙耍弄似的感觉,呆呆地看著一切发生。
「呼啊〜〜熬夜骑马过来,实在很想睡呢。呼啊啊啊〜〜」
唯一若无其事,而且还能打呵欠的人,就是勇斗。
「这就是兵法三十六计中的第三十二计,空城计吗……」
斯卡维兹已经从勇斗那儿听说计策的内容了。
故意打开城门招手叫敌人进城,让敌人怀疑有诈,心生戒备而撤退的计策。
刚听说这计策时,斯卡维兹觉得这战术太过荒谬而哑口无言。就算现在亲眼见证事情的发展真如勇斗所言,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今天有太多做梦才会发生的事,太没有真实感了!
「在日本,因为那故事太有名了,没办法用这招骗人。不过在这边,这可是领先了一千五百年以上的计策,如果不晓得那个故事,一定会认为这是陷阱呢——」
「的确……假如我是《雷》的将领,应该也会因为太过可疑而无法不警戒吧。」
「是啊,看来史坦索尔(那个笨蛋)也不是真的笨蛋嘛。被狠狠整过两次之后,会提高戒心也是人之常情吧。」
勇斗坏心地笑了起来。
说得真简单。斯卡维兹只能以不同的理由苦笑。
假设主将是自己或吉可露妮,纵然打开城门,《雷》军也一定会在明知是陷阱的情况下,恶虎扑羊似地闯进城市里蹂躏的。
史坦索尔警戒的并非《狼》军,而是勇斗。
「您果然是……军神转生呢……!」
斯卡维兹不寒而栗地说道。
即使前后任『最强银狼』同心协力赌上性命、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阻挡其前进的虎心王,这位大人只是露出身影让他看了一眼,何止阻挡前进,甚至还让他退兵了。
等级实在差太多了。
「这只是单纯的骗术而已。只不过是作弊罢了。」
「单纯……您过谦了。至少我是不敢使出这种手段的。若对方真攻进来就万事皆休了。」
成功的话是痛快淋漓、精采万分的戏法,可是只要一步出错,就会引火自焚、自取灭亡,是极为危险的计策。
毕竟敌人是虎心王,若他没有从两次的失败中学习到任何东西,依然想也不想地横冲直撞,说不定就真的全灭了。
「如果变成那样,就换这个上场。」
勇斗从挂在右腰侧的皮袋中拿出某样物品。
「这是什么呢?」
「哦,这个啊……」
勇斗把手上物品的使用方式与效能告诉斯卡维兹。
那是非常小、非常轻,看起来很不可靠的东西。
完全感受不到勇斗说的可怕威力。但勇斗应该不会说谎,而且至今为止他已经引发了这么多奇迹。
就连刚才,也发生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奇迹。
「……原来如此。因为没进攻而捡回一条命的其实是老虎吗?」
「是啊,毕竟他是个多少有点麻烦的家伙,让他在这里断气应该也不错。要不是还有弗尔克范格的事要处理,我早就直接那么做了。」
勇斗以冰寒彻骨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道。
「!?」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斯卡维兹有种被利刃抵在颈项似地,全身血液冻结般的恐惧感。
斯卡维兹是撤退战的名人,出生入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他却对这名年纪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不但把那只万夫莫敌的怪物说成「多少」有点麻烦,而且还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含有杀戮之意的话语,过去的勇斗没有那么冷酷。
说不定是在因前往慕克威治赴任而没见过面的这半年里,或者是在回到天上之国的这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斯卡维兹从刚才起就感受到比过去更沉稳、更泰然自若的气息。精神上的软弱之处敛藏了起来,取而代之,令人切实感受到的是强烈的觉悟。
尽管斯卡维兹已经体会过好几次勇斗的霸气了,可是那些都是伴随著激动而生的昙花一现,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反观现在的勇斗,虽然态度相当平静,却散发著雄狮般的威严与气度。
「回归之后,变得相当高大了呢……!」
一向沉著冷静的斯卡维兹,难得地、感动万分地颤声道。
这就是见到孩子的成长而喜悦不已的父母心境吧。
尽管没说出口,也从不打算说出口,不过对丧失幼子的他来说,勇斗就像亲生儿子一样。
「啊?我有长高那么多吗?哦,不过上次见面已经是八个月前的事了,当然有长高啰。」
「身材确实也变高了。但我想说的是,身为人类的器量。」
「唔——?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也差不多是该长大的时候了。」
勇斗注视著远方说道。
斯卡维兹顺著同样的方向望去。
就算站在同样的地点看著同样的景色,勇斗看见的东西却已经截然不同了吧。斯卡维兹感觉到,他是从远高于自己的角度,看著更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