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万岁!」」」」」
一穿过城门,撼天动地的吶喊声随即朝著勇斗袭来。
与爆炸波相差无几的声响使勇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差点就从马上掉下来。
在他勉强保持住平衡后,映入眼中的是在通往宫殿正门的大道上人满为患的景象,场面热闹得有如举行庆典一般。
「欢迎您回来!宗主大人——!」
「我一直相信您会回来的!」
「只要有宗主大人在,《狼》就一定能永保太平!」
「谢天谢地,谢谢宗主大人!」
欢呼与喝采此起彼落,到处都有人高喊「宗主万岁!」,叫嚷声不曾停息。
勇斗在马背上俯视人群,有的人涨红了脸大叫,有的人泪流满面,有的人拚命挥舞《狼》的旗帜,有的人双手合十膜拜个不停。
人们的反应各式各样,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全都打从心底感到欢喜。
「虽然每次凯旋归来都是这样,不过今天好像更夸张耶。」
勇斗之所以能按捺心中的动摇,摆出从容的王者笑容向民众们挥手,都是多亏了过往的经验。
「因为感觉上一直被敌人压著打,大家都对《狼》的未来感到不安的缘故吧。」
菲丽希亚也同样笑著挥手说道。
的确。勇斗不在的这段期间,《狼》的高层应该进行了情报管制,但多半还是难杜悠悠之口吧。
远方的情报,会从行走各地的旅行商人、巡回剧团以及旅人那儿泄漏出来。
勇斗在加契纳失踪后,《狼》军战况变得很艰险的事,雅尔菲德的居民们也多少有耳闻。
可是自勇斗从天上之国回归的消息由宫殿传出后,接下来只短短几天便形势骤变、捷报频传。
市民们会如此热情也是当然的事。
虽然勇斗很想立刻奔向宫殿,但身为宗主,必须让民众们目睹自己平安无事的模样,以从容的态度抹消国民的不安,让他们觉得《狼》已经安全了才行。
勇斗一行人缓缓地前进,挥手回应众人的欢呼,花了不少时间,总算抵达宫殿。
「欢迎回来,小勇。」
从小见惯了的少女站在自己的眼前。
虽然是见惯了的身影,却又觉得相当新鲜。
一股灼热的情感涌上心头,使勇斗感慨万千。
「嗯。我回来了,美月。」
「嗯嗯♪」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问候。可是,能直接看著对方的眼睛说,能直接听到对方的声音——
这是现在,勇斗觉得最幸福的事。
「我不在的这两个月里,害大家吃了相当多的苦,真是对不起各位。但同时,我又感到很骄傲,因为你们撑过了最艰辛的局面!这次之所以能够获得胜利,全都要归功于各位的努力奋战!今天的宴会不必顾忌什么身分地位,大家尽管饮酒作乐吧!」
「「「喔喔喔喔喔!!」」」
勇斗说完,圣塔顶部的神殿里响起一阵欢呼。
凯旋时总是会举办的,庆祝胜利的酒宴。
在短短几天里到处奔波,老实说,勇斗累到很想快点回到久违两个月的房间,躺在床上睡死。可是又不能不理这些聚集在此处,望穿秋水等著勇斗回归的人们。
所以只好努力鞭策疲劳的身体出席庆功宴。
「那么,为了庆祝《狼》的胜利,乾……」
「不不不,父亲殿下,您这样说可就不对了。」
勇斗正要率众乾杯,却被少主约尔根打断发言。
欸?勇斗不解地环视会场,发现不少人嗯嗯地点头同意约尔根的异议。
到底哪里不对了?勇斗想了半天,可是想不出答案。
「那么,请让我僭越代替父亲殿下发言吧。」
约尔根咳了一声,站到勇斗身旁。
「为庆祝《狼》的胜利,及我们英明伟大的宗主——周防勇斗大人的回归,乾杯——!」
「「「「「乾杯——!!」」」」」
无数酒杯高举,到处传来杯觥互碰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忘了庆祝自己回来的事啊。勇斗理解了。自从坐上宗主的位子后,勇斗养成了因公忘私的习惯,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演说失败啦——在如此苦笑的同时,又因为知道众人对自己回归的事如此高兴而觉得欣慰。
自己该回去的地方不是日本,而是这个雅尔菲德。勇斗终于有了真实感。
「辛苦了。小勇刚才演说的样子很帅哦——」
结束份内工作的勇斗朝椅子重重一坐,身旁的美月轻笑著说道。
勇斗耸了耸肩:
「这是在挖苦吗?最后根本被约尔根抢走风头了啊。」
「最后而已啦。不过还是能稍稍看出小勇身为宗主时的样子,真的很帅哦——……呃,那个……让我又重新迷上小勇了呢。」
「是吗——你这身衣服也很好看哦。」
「咦?是吗?欸嘿嘿,谢谢。」
美月脸颊泛著一层薄红,腼腆地笑著。
在雅尔菲德穿日本的服装太醒目了,所以美月也入境随俗。
今天美月穿的服装,若打比方的话,应该最接近茵格莉特的风格吧。构造很单纯,是所谓的穿头衣,也是攸格多拉西尔一般女性最常穿的普通款式。
当然,因为宗主之妻的身分,虽然款式普通,然而那布料之佳、缝工之精致,都与平民的服装不同档次。尤其披在肩部的羊毛衫上甚至绣了金线,相当高级。
撇开客套的成分,勇斗是真心觉得美月穿成这样非常好看。第一次看到心上人穿这种服装,实在是很养眼。
「呜〜〜你这样一直看,我会不好意思啦。啊!对了,我要给乖乖地平安回来的小勇一点奖励。」
「奖励?」
「对啊。你等一下哦〜〜」
美月说著,从身旁拿出一个黑色的长椭圆形金属盒。
模样看起来像是便当盒,但是让身为女孩子的美月使用,感觉有点过于朴素粗犷。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勇斗的注视下,美月隔著布块打开盒盖。
「哦哦!!」
见到盒中物体的瞬间,勇斗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惊喜地赞叹起来。
无数的白色小颗粒,正腾腾地冒出热气。
是白米饭。不管怎么看都是白米饭。
「美、美月,你、你这是……」
「对啊。我带了一些白米过来。虽然不够天天吃,不过像今天这种值得庆祝的日子就可以享受一下。来,快吃吧❤」
美月以饭杓挖起白饭,盛入应该也是从日本带来的白瓷饭碗里,端给勇斗。
咕嘟。勇斗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我要开动了。」
由于他左手拿著饭碗,因此是以右手简单比划一下开动的手势,接著立刻动筷把热腾腾的白饭塞进嘴里。
从小吃惯了的,怀念的滋味在口中扩散。
「呜〜〜果然日本人不吃这个就没办法振奋呢!」
砰!勇斗拍著大腿赞道。
他专心地扒饭,将筷子伸向菜肴,接著又继续扒饭。
饭碗转眼间就空空如也。这时,勇斗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对了,你是怎么煮饭的?这边没有电锅可以用吧?」
「我用饭盒煮的哦。就是露营时用的那个。决定过来这边之后,我一直在家里偷偷升火练习怎么把饭煮得好吃哦——」
「哇!真是太感谢你了——」
「还有啊,我从日本带了一点秧苗过来。现在正在请约尔根先生组里的人帮忙开辟水田哦。」
「真的吗!?」
勇斗忍不住探出身子。
「嗯。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因为这边的雨量好像很少,不适合大规模种稻。」
「就算只有一点点,我还是觉得很感动啊!」
今后,虽然只有偶尔,不过可以长久性地吃到白米饭了。
但是惊喜还没结束。
「还有还有,我还带了种麴过来,之后可以做味噌和酱油哦。」
「美月——!你真是太太太太棒了——!」
勇斗不禁紧紧抱住美月。
他高兴到快哭了。
美月的厨艺很好,今后一定能在这边煮出勇斗爱吃的家乡味料理。
世间有句话:「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勇斗觉得这真是至理名言。至少勇斗已经被美月牢牢抓住,无法离开她了。
「话说回来,既然你有那种打算,怎么不在日本时就先告诉我呢?」
「呵呵,因为我想给你惊喜嘛。」
「真的被你吓到了呢。」
基本上,勇斗并不过问美月的行李内容。
有言道「女人是需要很多行头的」,而且应该有不少东西,例如内衣裤或生理用品等等,是不希望被男性看到、知道的吧。
而勇斗带的行李是以今后对《狼》有益的东西为主,所以虽然想吃白米饭,但他还是把自己的个人需求摆在后面。
他早就放弃再次吃到白米饭的希望了,没想到能在攸格多拉西尔吃到家乡的食物,自然是喜出望外。
不愧是美月,非常懂勇斗的想法。确实是没有比这些东西更好的奖励了。
「你们感情真好哪。」
一道闹别扭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勇斗抬头一看,如同声音所表达出的情绪,茵格莉特鼓著腮帮子,以死鱼眼瞪著他。
在庆功宴上,有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吗?
「嗨,茵格莉特,好久不见了哪。」
「嗯,好久不见了。」
「干嘛那么冷淡啊?两个月没看到好兄弟,你不高兴吗?我可是很高兴的哦。」
「人、人家当然也很高兴啊。只是看到你和其他女人在那边甜甜蜜蜜,还是会觉得很不爽啊。」
「嗯?那么小声听不到,你在说什……」
「够了,小勇。不可以欺负女孩子。」
「好痛!好痛啊啊啊!」
耳朵被狠狠揪著。勇斗惨叫起来。
但美月并不理会唉唉叫的勇斗,而是朝茵格莉特说道:
「就像之前说过的,我不介意哦!」
「……老实说,人家不觉得有办法赢过你啊。」
「当然,我也不打算让出正宫的位子呢。」
美月有如慈母般地微笑道。
可是,一旁的勇斗在看到她那表情的瞬间,不知为何全身发毛了起来。
「哈哈!那人家以三房或四房为目标努力好了。」
「这么谦虚啊?」
「啊哈哈,因为二房的竞争太激烈了。」
茵格莉特苦笑地耸肩说道。
另一头的勇斗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差。完全没察觉两人是在讲与他切身相关事情的勇斗问——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好痛啊啊啊啊啊!!」
——到一半,耳垂被美月更加用力地往下拉扯。
「唉,小勇对这方面的事真的很迟钝呢。」
美月以另一只手捧著脸颊叹道。
当然,她揪著勇斗耳朵的那只手并没有因此放松力道。
「这方面的事……啊——!是在讲侧室的事吗!?」
事到如今,勇斗的脑子终于把事情搞懂了。
搞懂后,他忽然察觉某件事,将目光移向茵格莉特。
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茵格莉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虽然勇斗自知对男女关系很迟钝,但也没蠢到看不懂茵格莉特的反应。
「呃、呃呃〜〜难道,是、是那样吗?」
勇斗确认地问道。
含糊其词的问法是特地拉出的防线。对勇斗来说茵格莉特是好兄弟。勇斗不想破坏那样的关系,因此下意识地表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对啦,真是不好意思啊!」
茵格莉特略一迟疑,下定决心肯定地回道。
她面红耳赤地把头撇向一旁。
【插图】
「是、是这样啊?我、我才该觉得不好意思。那个,一直都没发现。」
「没、没差啦。反、反正像人家这样的人,说了也只会造成你的困扰嘛。」
「才、才不会困扰呢。不过,我对美月……」
「小勇,你真的不必顾虑我哦!」
「不,可是——」
「突、突然听到这种事你应该会很伤脑筋吧?总、总之,你只要知道有这回事就可以了!啊,对了!上次你讲的那个东西已经完成了。那、那就再见了!」
咻!
茵格莉特霹哩啪啦地把想说的事说完后,便一阵风似地跑走了。她原本就是很容易害羞的少女,应该很受不了这种酸酸甜甜的气氛吧。
「……呃〜〜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种事问我可不太对哦!」
「……说得也是。」
勇斗不由自主地冷汗直流。
该追上去吗?可是美月坐在自己身旁,很难去实践这件事。
而且他又身负宗主的职务。宴会才刚开始,几乎还没和其他人说到话,所以也不能离开以自己为主角的庆祝会。
虽然对茵格莉特很抱歉,但还是得等之后再去找她了。
「大家听我说!」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勇斗起身,大声说道。
就这么一句话,原本吵吵嚷嚷的神殿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确认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后,勇斗严肃地开口:
「今天的宴会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在最后,我有件事要告诉大家。」
为了把事情做个了结,有些话非得说出来不可。
现在,《狼》的主要干部正齐聚一堂。
很适合宣布这件事。
「大家都很清楚,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我是从名叫日本,离这里非常遥远的国度来的。」
我的这番话听起来还真荒唐啊——勇斗如此心想。可是神殿里完全没有任何窃窃私语声或嘲笑声。
这些人都喝了不少酒,但还是极为认真地聆听勇斗的发言。
「老实说,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很想回原本的世界。我不是自愿来到攸格多拉西尔,也不是自愿成为宗主的。这一切都是情势所逼,不是我的个人意愿。」
「但是这次的回归,是出自您的个人意愿,对不对?」
坐在与美月不同边的菲丽希亚柔和地微笑问道。
勇斗已经告诉过她这件事了。
明知道答案却故意询问,不愧是勇斗打从心底信任的副官,配合得非常巧妙。
带著强烈意志的光芒在勇斗眼中闪烁,他用力点头说:
「没错!和过去不同。我是以我的个人意志回到这里的!为了和你们同生共死!」
「「「「「喔喔喔喔喔!!」」」」」
神殿中卷起粗沉的欢呼声浪。
仔细一看,菲丽希亚虽然本来就晓得这件事,但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吉可露妮则紧闭著双眼,泪水从眼睑之间滚滚落下。
少主约尔根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眶中闪著泪光。
就连当初反对勇斗即位为宗主的长老之首布卢诺,也笑容满面、兴奋地紧握双手。
等众人冷静下来之后,勇斗再次开口:
「我不在的这两个月里,许多家庭痛失家人的生命。身为父亲,我绝不原谅这件事。你们的仇就是我的仇,我的仇就是你们的仇。」
说到这儿,勇斗暂停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接著,他大大吐了口气,骤然睁眼,以右手掀起外套,浑身充满霸气地喊道:
「因此,我在此宣誓,必将对《豹》进行讨伐!」
「小勇好像变成别人了!感觉有点可怕耶!」
美月看著半空中,像是回想起当时的场面,语带兴奋地说道。
天已全黑,酒宴也已结束。但勇斗在宴会结束前做出的爆炸性发言,让会场陷入一片狂热之中。
就算现在,远远地还是能听到留在会场里的人们,以讨伐《豹》的话题当下酒菜吵吵嚷嚷的声音。但勇斗当然不可能继续陪著他们喧闹,早早就离席了。
他和美月两人走在宫殿的走廊上。吉可露妮在前方开路,菲丽希亚负责殿后,就算有刺客也不必担心。
「因为我觉得应该把话说开比较好嘛。而且我也没有说谎。」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义子、义孙的生命被夺,勇斗多少也会感到愤怒。发言因此变得偏激,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那种把话说开的方式对一般人来说太刺激了啦。」
「你也差不多啊,和我的方向不太一样就是了。」
「咦〜〜才没有呢——我很普通的好不好。」
「『你很普通』是哪国的笑话啊。」
「哼哼,会说这种话的人只有小勇而已。」
「其他人不都说你是『王者之妻的楷模』吗?」
说实话,勇斗对于宴会上有许多人向美月表示敬意感到很惊讶。
当然,与宗主之妻接触时,表面上一定会很恭敬的。但勇斗以宗主身分累积下来的识人经验,还不至于看不出来那种表面功夫。
就勇斗看来,所有人都是打从心底敬服美月。
拥有极为罕见的双符文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短短一个月里就能赢得这么多敬意,还是很不简单。
勇斗刚到攸格多拉西尔的第一个月,评价可是从『胜利的神子』直直掉到『吃闲饭的【斯库尔】』程度。
所以美月的好待遇让勇斗觉得有点嫉妒。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已经检查过您们和菲丽希亚的寝室了,没有发现可疑的贼人,请安心入睡。」
从菲丽希亚的房间走出来的吉可露妮嗖地立正说道。
「欸?」
勇斗傻愣地应道。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能听过就算的话。
「那么我就此告辞。」
可是还来不及开口发问,吉可露妮已经迅速一鞠躬,快步走远了。
勇斗与美月两人之间,出现微妙的静默。
可是总不能一直僵在这里。
「再过去是我和菲丽希亚的房间,这么说来,你的房间在哪?」
勇斗怀著一缕希望问道。
「我是小勇的太太,当然和小勇睡同一个房间啰。」
「…………」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内,可是勇斗仍然无言了。
的确。宗主使用的家具要够气派够称头,不能寒酸丢脸,因此勇斗的睡床宽敞到可说没有意义的程度。别说两个人,让三个人睡应该都绰绰有余。
不过,问题不在那里。
「那个,我说啊,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耶?」
「小勇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当然的吗?不然我们怎么能成为夫妻呢?」
「不对啦!所以说!你知不知道男女同床是什么意思啊!?」
勇斗毕竟是青春期的少年。
就算人们说他有钢铁般坚定的自制力,可是和喜欢的女孩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不敢保证绝不会对美月出手。
「我、我知道、呀。所以……才跟你来的呀。」
美月脸红得像苹果似地,低著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
就算钝感如勇斗,也能从这句话中明白美月的觉悟。
确实,勇斗和美月今后将成为夫妻,就算同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勇斗已经有负责的觉悟了。那觉悟早在决定把美月带到这文明未开的蛮荒世界,而且不确定能不能再度回到日本时就做好了。
虽然是那样没错,可是也该因此更珍惜美月才行。至少在举行婚礼之前要保持清白的关系——勇斗是那么想的。但既然美月都如此表态了,拒绝她、害她丢脸的话,反而不算男人。
「真的、可以吗?」
「……嗯。」
美月点头,轻轻握住勇斗的手。
接著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要好好疼我一辈子哦。」
啾揪揪。啾揪啾啾。
窗外传来鸟雀的鸣叫,勇斗睁开眼睛。
「早上了啊?」
他喃喃说著,挺起身体。
赤裸著上半身。
说不定连日来的四处奔波也有影响吧,昨晚用尽仅存的力气后,他带著舒畅的虚脱感陷入睡梦之中。
「早安,小勇。」
身旁传来带著腼腆音色的说话声。
勇斗回头一看,美月拉著被单遮住眼睛以下的部分,以娇羞的视线看著自己。
昨天的事不是梦呢。勇斗再次实际感受到这点。
「嗯。早。那个,呃〜〜你还好吗?」
「听说、生小孩……」
「生小孩!?」
勇斗不由得拔高声音回问。
不,虽然不是毫无关系,可是一下子就跳到那部分也未免太快了。会吃惊也是正常的。
「是啊。听说生小孩和从鼻孔挤出西瓜差不多。」
「?喔……」
勇斗不懂美月想表达什么,总之先顺著她的话应声再说。
「昨天痛的程度和从鼻孔挤出苹果差不多。」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勇斗跳了起来,向美月磕头道歉。
他自己只觉得非常舒服,所以这时反而更是满心的罪恶感。
「那个,对不起。」
「我现在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呢。」
「呜呜!真的很对不起啦。」
「不会啦。有一种『小勇在这里呢——』的感觉。虽然很痛,可是我觉得很高兴哦。」
「是、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小勇不需要道歉哦。」
美月伸手轻抚勇斗的脸,温柔地笑道。
那表情极为可爱、相当惹人怜爱,让勇斗不禁有了新的冲动。
「哥哥大人、美月姊姊大人,该起来了哦!」
叩叩的敲门声与银铃般的声音同时响起。
勇斗与美月倏地从两人世界被拉回现实之中,慌乱了起来。
「等一下!总之我们先穿衣服吧,美月!」
「好、好的!」
两人急急忙忙地把四散的衣服穿回身上,但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穿得不怎么顺利。
一阵忙乱之后,勇斗开门让菲丽希亚进房时,两人都一脸疲惫了。
看著两人的模样,菲丽希亚噗啮轻笑起来,不过又立刻收敛表情说道:
「打扰两位的和睦让我非常心痛,但工作已经堆积如山了。」
久违两个月不见的办公桌,上头堆积的文件高度可说是前所未见。
如果那些是黏土板,这高度的份量并不算特别多,但很可惜的,那些文件全是纸类。明显在一天之内批不完的公文,让勇斗觉得有点头昏目眩。
「不过这些还是先摆到之后再说吧。有些事非得先做不可。」
「《豹》的征讨,是吗?」
菲丽希亚表情僵硬地问道。
《豹》的现任宗主弗贝兹伦古本名洛普特,是这个《狼》族原本的少主,也是菲丽希亚的亲哥哥。
果然她心中有许多纠葛吧。
「没错。」
勇斗点头,大步走到自己爱用的椅子旁坐下。
尽管这是由《狼》最顶尖的工匠制作的椅子,但是就舒适度而言,老实说现代的便宜椅子坐起来更舒服。
虽然如此,毕竟是坐了两年的椅子,不但有感情了,而且只要坐在这张椅子上,就会自然地切换成「宗主」的心情。
「首先是命令旗下氏族派兵参战的檄书。」
尽管在凯尔姆特河失去了七千大军,但《豹》军至少还保有五千名左右的精悍骑兵团。
只以《狼》的兵力进攻,在战力上有些不够稳妥。
自从在加契纳吃了大败仗,除了《角》之外,其他旗下氏族都袖手观望起风向。可是勇斗回来后《狼》的捷报频传,所以他们应该会再次表示恭顺之意才对。
「是,那么我来准备黏土板。」
菲丽希亚说著,从旁边的柜子中拿出一个箱子,将其打开。
箱子里放的是黏土。
在日本,早期的正式文件不能以原子笔,必须以钢笔签名才算数。即使是现在,仍然有不少人认为手写文书的价值胜于电脑列印的文件。
虽然纸张逐渐普及,但是不到两年的时间,顶多只能让纸张成为便利的道具,正式公文还是得以黏土板——不只要晒乾,还必须送入窑中烤过,并且在相当于信封袋的外层黏土上盖印章——书写,才能被人承认具有法律效力。这样的倾向仍然很强。
「嘿、咻!」
菲丽希亚拿出黏土,迅速地揉过后将其捏塑成长方形。
「好了。『此致汝辈宗主殿下。我《狼》族宗主周防勇斗有言。』前言写好了,请说。」
菲丽希亚俐落地以木片在黏土板上刻字。手法之熟练,已经是所谓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嗯。唔……『一个月后,我《狼》族将出兵征讨《豹》。期盼你们也一起出兵。』」
「好的……一起出兵。写好了。还有其他的话吗?」
「唔,还有……对了,要黎芮儿立刻赶来雅尔菲德。给其他氏族的檄书则都加上『毁弃杯约的事,这次我就当成没发生过。不过要记得,没有下次了。』这些话。」
勇斗调皮地扬起嘴角,恶作剧似地说道。
光看表情的话,是非常符合他这年纪的可爱笑容。但嘴巴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可爱。
菲丽希亚僵著脸,说道:
「这些话还真是……严厉呢。」
「马基维利的『君主论』里说过,身为君主最该忌惮的事是被人小看。最好的分寸是让人民畏惧到不至于憎恨的程度。就算是敢在好说话的上司面前打混的人,也还是会乖乖听生气起来很恐怖的人说的话对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从生气起来非常恐怖的人口中说出这些话,更有说服力呢。」
「啊?你是在说我吗?」
勇斗感到意外地回问著。
他的反应逗笑了菲丽希亚:
「哥哥大人您实在太不瞭解自己了。我老是有这种感觉。」
「不不不,我的那些都是演出来的,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如果那些是演技,那么哥哥大人一定是比伯特韦德更厉害的骗子呢。」
「……你也真直接啊。」
勇斗呼地叹了口气,苦笑道。
菲丽希亚很少会这么不客气地说话。
也许是因为怀著罪恶感吧,过去的菲丽希亚在面对勇斗时,总是有退一步的感觉。
把勇斗召唤到攸格多拉西尔的芥蒂消失后,她天生的淘气性格似乎开始展现在勇斗面前这是好倾向。
「?怎么了吗?为什么哥哥大人突然看著我的脸怪笑呢?」
「嗯?就只是觉得你真是个大美人啊。」
因此勇斗也打趣地回道。
「我要跟美月姊姊大人告状哦?」
「没关系,我家老婆是很宽宏大量的。」
「哎呀!真是太让人嫉妒了!……我是真的觉得很嫉妒哦!」
「欸?」
勇斗的头冷不防地被菲丽希亚抱在怀中。
丰满又柔软的胸部触感袭向勇斗,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慢著!菲丽希亚!?」
「虽然我打从心底祝福您和美月姊姊大人结为连理,但还是觉得有一点,不对,是相当烦闷的哦!要是您们在我眼前太亲密,我可是会吃醋的哦!」
彷佛为了表现感情的强度似地,菲丽希亚抱著勇斗的双臂愈收愈紧。
「啊〜〜……呃〜〜……」
勇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看著那样的他,菲丽希亚轻笑起来。
「呵呵,开玩笑的。」
「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耶!」
「是吗?话说,虽然我把正式场合中站在哥哥大人身旁的权利让给美月姊姊大人了,但是在战场或在办公室里时,陪在您身边的权利,我可是不打算让给任何人的哦!」
「嗯,我知道。除了你以外,我也不打算另立其他的副官。然后呢,我要和第一心腹的你商量一件事。」
勇斗将手肘靠在桌上,十指交握地遮著嘴,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的眼神极为认真。
菲丽希亚也重新坐正。
「请说。」
「这次的事也是原因之一。我认为必须加强《狼》和旗下氏族之间的连结。我有个想法,虽然现在只是腹案……」
完成必要的文件(实际上写公文的是菲丽希亚,勇斗只有说话而已)、传唤相关人员下达命令。时间在这些事情中匆匆流逝,转眼间就来到中午了。
尽管勇斗从来没工作得如此认真过,可是桌上的文件小山却完全没有减少。看著那些文件,勇斗不由得心生厌烦。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勇斗整个早上都在准备与《豹》的开战事宜,做的事和这些文件完全无关。
「算了,总之关于《豹》的对策就到此告一个段落了。虽然还有《雷》的问题就是了。」
勇斗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呼〜〜地大大叹了口气,仰头看著半空中。
半年前在『纳斯特隆德之役』里,《狼》军以『战车堡垒』战术打败《豹》军之后,虽然想乘胜追击,却因《雷》有兴兵进攻的徵兆,而不得不撤退。
这次也一样。假如投注全部兵力攻打《豹》,《雷》军极有可能趁机侵略《狼》的领土。
可是如果为此特地分出兵力去牵制《雷》,那么征讨《豹》的兵力就不够用了。
目前最妥当的做法是:勇斗坐镇在津利与史坦索尔对峙,攻打《豹》的事则交给吉可露妮或斯卡维兹指挥……但勇斗还是希望能亲自与兄长做个了结。
「从《豹》的俘虏里雇用一些骑兵为佣兵去对付《雷》,应该也不错吧。」
由于怕佣兵窝里反,所以不能带他们去征讨《豹》;但如果是对付《雷》,可说是相当有用的战力吧。
游牧氏族大多是理性主义者,而且他们原本就经常以佣兵身分参与农耕氏族间的战斗。因此只要提出的报酬够高,大概会有不少人愿意接受这提议。
就战力而言没什么好挑剔的,但是能为《狼》尽忠奋战到什么程度,就是个未知数了。
「在我们攻打《豹》时,如果《蹄》或《风》能帮忙绊住《雷》的话,打起来就轻松多了……」
勇斗自语著,起身走近贴满整面墙壁的地图。
与《雷》国界相邻的氏族,北方是《蹄》与《狼》,南方则是《风》。西方临海,东方是高耸的斯罗德万山脉,可以抵御外敌入侵。
因此,《雷》的领土虽然广大,可是兵力只需要集中在南、北两方即可。如此看来,可说是易守难攻的地理条件。
而且遗憾的是,尽管《蹄》与《风》曾经列名于十大强国之中,但现在的《蹄》被《豹》夺走一半以上的领土,《风》则苦于更南方的《炎》强势侵略,据说势力因此大幅衰退。想靠这两个氏族牵制《雷》是很困难的事。
「啊!我尚未向哥哥大人禀报这件事。听说《风》在一个月前被《炎》大举侵略,已经灭亡了哦。」
「啥!?」
勇斗猛然回身看向菲丽希亚。
就像刚才提到的,《炎》、《风》的势力之争目前是由《炎》占上风,这情报勇斗也有耳闻。但《风》在一个月前灭亡的消息他则完全没听说过。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勇斗人在日本时,只能靠著智慧型手机与攸格多拉西尔取得联络。靠著太阳能电池,一天能使用手机的时间顶多只有三十分钟,再加上《狼》当时正处于前所未见的危机之中,谈话的内容必定是以《豹》、《雷》为主。
可是没想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可以说是晴天霹雳吧。
「其实我们也是一星期前才得知这件事的。我们和许多从南方来的商人确认过了,可以确定这件事是真的。」
「是吗?」
勇斗将手放在嘴边思忖著。
《炎》打败了同为十大强国的《风》,而且完全并吞了《风》的领土。以国力而言,比现在的《狼》更强大,恐怕能列入攸格多拉西尔前三。
强到足以作为天下无双的豪杰史坦索尔的对手。
「好。派使者前往《炎》那儿。务必要与《炎》缔结五五分的兄弟誓杯。兵法三十六计之二十三,『远交近攻』。」
叩叩。
「来了。」
听到敲门声,菲丽希亚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灯火照亮了处在黑暗中的来者脸庞。
是吉可露妮。
「请进。这么晚了还把你叫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只要是与父亲大人有关的事,随时都可以找我。」
「谢谢。快进来吧。」
「嗯。」
菲丽希亚侧身让吉可露妮进房。
吉可露妮已经来过好几次菲丽希亚的房间了,因此她毫不拘束、有如回到自己家似地进房,砰地坐在床上。
「啊,哥哥大人和姊姊大人正在隔壁传宗接代,所以要安静点哦。」
「唔,我明白了。」
「……在意吗?」
「嗯。父亲大人的子嗣肯定相当优秀,未来绝对不可限量。」
吉可露妮信心满满地点头。
「呃,我不是说那个。你不会觉得胸口闷闷的吗?」
「不会啊,我身体很好。难道说我看起来像是生了什么病吗?」
「没有,完全和平常没两样。唉唉。」
菲丽希亚不由得叹气。
她不怀疑吉可露妮对勇斗的感情有多真挚。
而且那感情不单纯只是身为战士的忠贞之情,更包含了身为女人的爱恋之情在内。菲丽希亚一直是那么以为的,但是见到吉可露妮现在的反应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完全猜错了。
老实说,她有点意外。
「不过我还挺羡慕母亲大人的呢,希望哪天我也能让父亲大人授予子嗣。」
「欸!?」
直接又冷不防的回马枪,害菲丽希亚瞬间傻眼愣住。
她讶异地转头看向吉可露妮。也许是那反应很有趣吧,吉可露妮眨著眼睛:
「嗯?我说的话有那么奇怪吗?对了,不久之后就要征讨《豹》了,如果我不能战斗的话会很伤脑筋的,所以我打算等事情告一个段落后再说。」
「……你想要小孩?可是平常看起来你对那种事完全没兴趣啊。」
「嗯,我对结婚什么的确实完全没兴趣,但如果是父亲大人的子嗣就会想要了。而且母亲大人也说过她允许我们那么做。」
「……是吗?你这么单纯真好。」
菲丽希亚以手扶额,无力地垂头。
单纯明快到让人羡慕的程度。
虽然美月说过可以容忍勇斗有其他女人,但终究只是容忍而已,其实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不愉快吧?再说如果自己太主动,是不是会对专情于美月的勇斗造成困扰呢?……相比之下,一直烦恼这些事的自己就像傻子一样。
「可是,说得也是呢。单纯地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也许是最好的。」
「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啊,不是的,刚才离题了。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叫你来的真正原因。不过在那之前,要不要喝杯茶?」
「不用,快点说吧。」
「嗯。」
菲丽希亚点点头,在吉可露妮身边坐下。
但她并不看向吉可露妮,而是抬头看著半空中。
「你觉得回归后的哥哥大人怎么样?」
「什么意思?」
「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呢。你也感觉得到吧?」
「…………」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吉可露妮的表情也显得有点苦涩。
「嗯,父亲大人身上的气息变得沉重锐利了很多。不过我本来以为那是因为下定决心,做出要在《狼》终老一生的觉悟所造成的……但看来你好像不是那么认为的呢。」
「我当然也那么认为呀。可是,我觉得现在的哥哥大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看起来似乎很著急。」
「嗯?」
「尤其这次讨伐《豹》的事特别明显。如果是之前的哥哥大人,不会决定一个月后就出兵,至少会花上半年的时间仔细做好准备,确保基础万全之后再去征讨。」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上次和《豹》战斗时也是,封住对方的退路后进行歼灭战,如果是过去的父亲大人,就算想到了那种方法,应该也不会选择那么做吧。不过我当时只是单纯地感叹原来『*钓野伏』可以这样应用而已……」(译注:战国时代的大名岛津义久首创的战术。把兵力分成三队,其中两队事前埋伏在左右两侧,把握时机从三方面包围、歼灭敌人的战术。)
「没错。过去的哥哥大人不喜欢做无谓的杀生,只求把对方赶回去就好。」
「唔……」
「以往的哥哥大人在战斗时都是以防御为主。可是在回归后,似乎变得会主动进攻了。」
「……因为决定在攸格多拉西尔落地生根,所以开始萌生野心的关系吧?毕竟父亲大人体内潜藏著那么惊人的霸气。」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菲丽希亚深深叹了口气。
应该没有比她的担心更无谓的杞人之忧吧。
「可是,如果我的直觉没错,那我非常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害哥哥大人焦急成那个样子。」
「什么嘛。说穿了就是父亲大人没有将理由告诉身为第一心腹的你,所以在闹别扭啊?」
「才、才不是呢!呃——不,有秘密却不告诉身为第一心腹的我,这的确让我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觉得不满,但我主要是在担心哥哥大人啦!」
「既然如此,我们就该更努力去支持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之所以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我们还不够可靠的关系吧。所以只要我们继续尽忠报效他,就早晚可以知道原因的。」
吉可露妮呵呵笑道。
如此乾脆的回答,让菲丽希亚不由自主地笑开了。
还真的是完全没变。真的——
「你这么单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