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ACT 4

「成立新的氏族……吗?」

黎芮儿一脸讶异地复述著勇斗的话。

约尔根、斯卡维兹、菲丽希亚、吉可露妮、茵格莉特、艾尔贝缇娜、克莉丝缇娜,这些可称为勇斗心腹的人们,正齐聚于雅尔菲德宫殿的某个房间里。

被勇斗从《角》传唤来雅尔菲德的黎芮儿,在稍微寒暄后就被带到这房间里了。她原本还期待著有更感人的重逢场面,因此觉得有点失望。

除了菲丽希亚之外,每个人都露出诧异的神情。看来他们也都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没错。为了提高旗下氏族的凝聚力,这是必要的。」

坐在上位的勇斗点头道。

勇斗正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说话。

光是这样,黎芮儿就觉得无比欢喜。

「以目前的模式是没办法团结一心的。『我们只是出于无奈才服从于《狼》,说到底我们还是《爪》或《灰》。』——类似这种感觉。老实说,要是再发生一次像之前那样的事,每个氏族都以自保为优先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

约尔根沉重地点头同意勇斗的话。

在前阵子的那件事里,最痛切感受到这一点的,毫无疑问是代替勇斗全权负责《狼》军政的少主约尔根。

假如当时能得到其他氏族的援军,战况应该能更顺利一点才对。

简单地说,根本是切肤之痛。

「所以我打算,在目前属于《狼》同盟的所有氏族之间设置新名称,以求达到团结一体的效果。」

「原来如此。可是那么做只是单纯地换上新的氏族名称而已不是吗?就算把《狼》改成其他的名字,还是无法让其他氏族立刻对《狼》产生认同感吧?」

黎芮儿手按在嘴边,为难地说道。

就她自己来说,《狼》对《角》恩重如山,而对于接受《狼》指挥,她也没有抗拒感。但假如问她「你是哪个氏族的人?」她仍然会回答《角》吧。

她不认为把《狼》换个大家不熟的新名字就能改变这种想法。

还有就是,虽然《狼》在勇斗出现之前便已然式微,但《狼》原本是支配毕佛斯特一带的名门氏族,考虑到这一点,甚至会觉得改名反而会让其他人不再那么喜爱或敬畏这个氏族。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改变《狼》的名字,是要创设新的氏族。」

「喔……」

不得要领的黎芮儿只能含糊地应声。

创设新氏族,一般来说是指成立新的分家。那么做跟提升《狼》旗下氏族的认同感,似乎没什么关系。

她还没想通,勇斗又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黎芮儿,我想让你担任新氏族的少主。」

「咦?欸欸欸欸欸!?不、不,可是,我还有身为《角》宗主的职务在身……」

黎芮儿反射性地高声叫道。

虽然黎芮儿打从心底尊敬勇斗,也很高兴勇斗找自己帮忙,但她不可能扔下自己的氏族不管。

勇斗苦笑地挥手:

「不辞职也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兼任《角》的宗主。啊,对了,约尔根,顺便告诉你,你是新氏族的少主副手。还有就是《狼》的宗主之位也交给你了。」

「啊!?您说什么————!?」

这次换成约尔根拉高嗓子惊叫。

他下巴脱臼似地张大了嘴,惊骇得有如看到了天地毁灭。

这也是当然的。《狼》是因为有勇斗才能存续到现在,前阵子的事更是无可置疑地证明了这一点。

而那个勇斗想退位,约尔根当然不能说「好」。

「父、父亲殿下!现在退位实在太早了!可以请您再做二十年吗!」

「没、没错!父亲大人!请您再带领《狼》三十年吧!」

约尔根和吉可露妮猛地起身,口沫横飞地努力劝阻勇斗。

那慌张的模样似乎很有趣,菲丽希亚噗哧轻笑了起来。

她是勇斗的第一忠臣,最该挽留勇斗的她却完全不吭声,这反应让黎芮儿灵光一闪:

「也就是说,不是成立新的分家,而是设立新的宗家,是吗?而新宗家的宗主将会由兄长大人担任。」

「正确答案。」

勇斗得意地笑道。

「唔,这么说来新宗家的干部,就是由《狼》旗下的宗主们担任吗?」

「不愧是克莉丝,理解得很快呢。」

勇斗正中下怀似地拍著大腿。

瞬间便理解了勇斗的意图,这两人果然相当优秀。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听了她们两人的话,斯卡维兹眼中也露出理解的神色。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这三人相反,约尔根皱著眉,讶异地问著。

他当然与无能两字构不上边,可是思考能力果然因为年纪而较为死板,难以想像新的体制。

「也就是说,不是由最大势力——《狼》的重臣约尔根阁下,而是由其他氏族出身的黎芮儿大人担任新宗家的少主,其他干部职位也大量起用非《狼》的人才担任。这样一来,《狼》就不能在同盟内独享大权了。」

克莉丝缇娜竖起食指解释道。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啊?」

「相对地,同盟里其他氏族的认同感将会因此提高。由黎芮儿大人担任少主,应该能让其他氏族的人产生『周防勇斗大人不会偏心《狼》的人,就算是不同氏族出身的人,只要有能力的话就会受到重用』这样的想法。如此一来,为了在新氏族里巩固自己的地位,其他氏族的人将会和过去不同,主动地效忠、做事。」

「唔,原来如此。我终于掌握到脉络了。可是这样一来,《狼》的族人反而会无法接受吧?」

约尔根依然苦著脸看向勇斗。

的确,就整体而言是提高竞争意识与归属感的妙策,但如此大胆的改革方案,一定会招来既得利益者的反对。

也就是说,过去以优越感看著其他氏族的《狼》族人民,应该会觉得不痛快。为什么要优待《狼》之外的人民呢?——会有许多人这么反弹吧。

「不过,目前会让《狼》出身的人多占点位子来取得平衡。总之,现在在场的人全都会是干部。」

「原来如此,所以才把这些家伙也叫来啊?」

约尔根瞥了房间某个角落一眼。

「?」吉可露妮、茵格莉特、艾尔贝缇娜三人茫然地瞪大眼睛。

她们都是政治外行人,大概都把刚才的对话当成背景噪音、充耳不闻吧。

「是啊。幸好我的子弟们都有卓越的功绩,客观看起来也不像特别偏心呢。」

勇斗眼中闪著调皮的光芒说道,约尔根看开似地大大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虽然说《狼》里应该还是会有人感到不满,不过我会想办法安抚他们的。」

「哈哈,每次都要让你操劳呢。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啦。或者该说,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会决定这么做的啦。」

「真是的,您阅历变得丰富后,连花言巧语也变高明了呢。」

「这些都是真心话哦。」

勇斗苦笑地耸肩。

虽然从约尔根的凶恶长相很难想像,不过他其实是心思相当细密的男人。

勇斗之所以能接连不断地在《狼》中进行各种改革,都是由于有约尔根在台面下斡旋奔走的缘故。

因此若是他,一定可以想办法稳住这种困难局面的。勇斗打从心底相信。

「然后呢?您打算为新氏族取什么名字呢?」

事到如今才问这个有点晚,不过约尔根像是想起这件事似地问道。

勇斗得意地扬起嘴角。

候补名字只有一个。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如此符合自己氏族的名字了。

他庄严地说出了那个字。

「《钢》。」

「克莉丝缇娜,你留下来一下。」

会议结束后,勇斗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双胞胎之一。

少女转头看向他,左头侧的马尾轻快地飞扬。身为《爪》宗主的亲生女,自然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光是这个转头的动作就无比优雅。

至于另一名双胞胎……就先不管她吧。

「有什么事呢?父亲大人?啊,您不在的期间的报告,我已经整理好放在桌上了哦。」

「那个晚点我再确认,我要问的是风之妖精团的事。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哦哦,那个啊?」

克莉丝缇娜淘气地睁大眼睛:

「目前能做出让观众们满意的表演者,大概有十人左右吧。」

「唔,十人,是吗?」

「因为才刚成立半年嘛。大部分的人都还不行呢。」

「不,有十人的话就够了。我有工作要交给她们。」

「在出征前跳舞吗?」

风之妖精团——

与黏土板之家几乎同一时期创设,由克莉丝缇娜主导的戏班子。

目前是以战争孤儿及寡妇为主要成员,教导他们才艺,之后将会在目前城内建设中的圆形竞技场公演。

在支援弱势者的同时,也能为市民提供娱乐,是一举两得的点子。

但,那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不,不是那种,是台面下的工作。」

「哦,要派到哪儿呢?」

克莉丝缇娜眼中闪过妖异的光芒。

创设这戏班真正的目的是——前往其他国家暗地里收集情报。

这是参考战国时代名将武田信玄使用的谍报团体「游走巫女」,将其加以变化成攸格多拉西尔风格而成。

克莉丝缇娜本人不用说,她手下的情报员也全都相当优秀。但他们原本是隶属于小氏族《爪》的单位,就人数而言,没办法收集到所有《狼》周围国家的情报。

掌握情报的人就能控制战局。

以戏班为幌子来扩大情报网的范围。这就是勇斗的盘算。

「神都格拉兹海姆。我想调查莉法的事。要尽快。」

自从召唤勇斗的仪式后就一直无法与莉法取得联系。勇斗昨晚从美月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美月相当担心。

而对勇斗来说,莉法是让自己重新回到攸格多拉西尔的恩人,他自然不能对这消息置之不理。

「其实我是很想派你去的。」

可是不久之后就要征讨《豹》了,不能在这种时候派她做无关的事。

这场战争关系到以万为单位的人民生命,因此一定得以这边的任务为优先。

「很感谢您如此抬举我,但就连我也一点都不想潜入巴拉斯佳尔宫殿哦。」

克莉丝缇娜断然说道。勇斗略感意外地眨著眼睛:

「没想到根本可说是好奇心化身而成的你,竟然会说这种话。」

毕竟她相当以身为谍报战的专家为荣。

她居然会未战先降?勇斗很认真地怀疑,明天会下冰雹。

也许是从勇斗的反应中明白他在想什么吧,克莉丝缇娜耸了耸肩:

「神都的大神官霍尔巴尔瑟大人眼力非常好,甚至有个外号叫『于至高王座看透一切者』哦。以前我潜入宫殿时,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呢。」

应该是很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事吧,克莉丝缇娜嫌恶地皱眉嘟哝道。

「真的假的……」

即使是《狼》里追踪能力最高明的前后两任『最强银狼』,也不可能找得出真心想躲藏时的,拥有《驱风者》符文、在销声匿迹方面无人能出其右的克莉丝缇娜。

这样的她居然会被逼到几乎走投无路,可见对方真是个狠角色。

「唉唉——世界上的怪物还真多耶!」

勇斗不由得如此感叹。

「不过您毫无疑问可以列入怪物中的前三名哦。」

克莉丝缇娜傻眼地回道。

虽然勇斗完全不那么认为,但在这种时候吐槽她就真的会离题了。

「话说,如果那地方真的那么危险,派风之妖精团去似乎很不妙吧。」

训练不到半年就能出师,表示那些人相当有才能。可是如果真的要比,眼前这只母狐狸应该比她们高上好几个级数才对。

把那些人派去连克莉丝缇娜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凶险之地,无异是叫她们去送死。

「不,这差事反而适合风之妖精团哦。既然难以私下潜入,就乾脆光明正大走进去吧。」

「哦哦,原来如此。」

勇斗意会过来似地弹著手指。

风之妖精团学的是现代日本歌舞及魔术等技艺,除此之外还学习了许多在攸格多拉西尔看不到的才艺表演。稀罕的演出应该相当引人注目才是。

中意风之妖精团演出的帝国高官正式召她们进宫表演——可以期待这样的发展。

「好。那就交给你办了。」

「瞭解。」

克莉丝缇娜行了一礼,离开房间。

勇斗目送她离去后,用力握紧拳头。

「求求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莉法……」

在那之后,勇斗面对的是无止无尽的文书工作。

勇斗不在的那段日子,基本上是由少主约尔根代理职务,但还是有不少事必须由宗主亲自确认、决定才行。

类似的案件累积了两个月,份量自然十分可观。

菲丽希亚代为朗读后盖章、菲丽希亚代为朗读后盖章。假如有不清楚的部分,就把负责人叫来问话后做决定。

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好几天。

总算把那些事处理完毕。接下来,除了日常业务之外还得规画《钢》的组织方案、准备《豹》的征讨事宜等等……该做的事依然大排长龙地等著勇斗。

被工作追著跑,已经完全丧失时间感的某一天,一名访客出现在勇斗面前。

身为宗主,勇斗每天自然得接见不少访客。

可是,这名访客却让勇斗差点撞翻椅子地霍然起身高喊:

「欧洛夫!?」

没错。那名访客长得与在『加契纳之役』中光荣战死的勇将欧洛夫极为相似。

不过像虽像,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最主要的不同之处是——年纪差太多了。乍看之下,欧洛夫是四十五岁前后的中年男子(实际年龄似乎是三十多岁,可见他过得多操劳),不过眼前这名男子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

但他的五官却有浓浓的欧洛夫影子。

「是。我是欧洛夫的亲生子,名叫史维兹。」

青年嗖地立正,精神抖擞地自报姓名。

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连声音都极相似。

「是吗?原来是欧洛夫的孩子啊?」

勇斗不禁眼眶一热。

「是。我被推举为欧洛夫组的新任组长,因此特来向宗主大人请安。」

「哦——」

真是青年才俊啊。勇斗差点这么说,但是想到自己比他更年轻,所以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不过他真的很厉害。

在《狼》里,欧洛夫组是人数仅次于约尔根组的大家庭,组里当然人才济济。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被推选为组长,肯定拥有相当的器量。

是遗传了豪杰生父的才干吧。

「是吗?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是!我会粉身碎骨、连父亲的份一起努力的。」

「嗯,以后要请你多多关照了……对了,史维兹。」

「是?」

「你的父亲是奋不顾身地拯救了《狼》众多同胞的真正英雄。虽然没有抢眼的活跃场面,但他总是率先去做别人不愿意经手的朴素麻烦的工作,对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得力功臣哦。」

勇斗发自内心,不含任何客套或夸饰成分地说道。

这心情应该确实地传达给对方了吧,史维兹的脸快哭出来似地扭曲变形,用力忍住泪水仰头朝天大叫:

「能听到宗主大人这番话,父亲在瓦尔哈拉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是吗?」

老实说,勇斗已经有了被欧洛夫家人责备的觉悟。如果自己没有在战争最激烈的当下消失,欧洛夫照理说就没有牺牲性命的必要了。

因此,史维兹的反应让他稍微觉得轻松了点。

勇斗砰地将手放在史维兹的肩上:

「要成为不输给你那伟大父亲的男人哦。我很看好你。」

「是!」

这是一声精神抖擞的回应。

欧洛夫是相当沉稳的男人,不过儿子还年轻,感觉还有些血气方刚。

说不定欧洛夫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是年岁渐增、多了磨练后才变得那么圆融的。

总之,是个能期待未来发展的青年。

「哈——……喝!」

一声大喝,勇斗使出浑身之力,猛然挥下手中木剑。

与他交手的是一名脸颊瘦削,可是眼神锐利到诡异的男人。假如不认识他,说不定会误以为有刺客正在袭击宗主吧。

当然,那男人不是刺客,是不折不扣的《狼》族成员,而且是肩负少主副手这种要职的重臣。

此外还是前任的『最强银狼』。

他目前被派驻在西方都市津利担任市长,今天是有事造访雅尔菲德,顺便受勇斗之邀练剑。

斯卡维兹轻松地侧身闪过勇斗挥下的木剑。

「呼!……呃、啊!」

勇斗正想接著进行横劈,却又停止动作。

因为不知何时,斯卡维兹的木剑已经抵在他脖子上了。

「呼啊……十战全败呢。斯卡维兹果然很强。」

勇斗一屁股坐在地上,露齿笑道。

最近他一直被文书工作追著跑,不过本人其实很喜欢活动筋骨。

被钉在桌前完全走不开会导致心情郁闷,所以偶尔像这样用力挥洒汗水,感觉还满痛快的。

「主公的剑术也进步了。假如以普通士兵为对手,现在的您应该不会落败。尤其最后那一剑,相当精彩。」

「哦!是吗?既然你这么说就不会有错吧。其他人都太顾虑我了。」

勇斗唉〜〜地耸肩叹了口气。

因为他是宗主,所以没人肯拿出真本事陪他练剑。

「就算用的是木剑,我也没办法对哥哥大人武力相向!」

他的第一心腹是这么说的。

吉可露妮和约尔根也是。由于勇斗会不开心,所以不至于放水让他赢,不过还是不肯使出真本事和他对战。

多亏了他们,勇斗完全无法明白现在自己的战斗能力到哪个程度。

所以才会找上这个公认讲话不留情面的男人。

「不过我果然还嫩得很呢,你最后那招我完全看不见啊。」

尽管自己已经努力集中精神紧盯著斯卡维兹的一举一动,然而等到回过神时,木剑早已抵在脖子上了。

「哦,那也是没办法的。应该说,觉得看不见才是有所成长的证明呢。」

「咦?」

「比起用言语解释,亲自体验一下如何呢?菲丽希亚叔母。」

「好、好的。」

突然被点名的菲丽希亚惊讶地拔高声音回道。

「请来做一下见证,对您来说应该也是个很好的经验。」

既然前任『最强银狼』已经说成这样,就没有拒绝的空间了。

菲丽希亚也拿起木剑与斯卡维兹对峙。

直接说结果。五次比试全是由斯卡维兹获胜,而且完全没有过招的余地,都是一招决定输赢的完全胜利。

「呜、呜呜,身为哥哥大人护卫的我,竟然会出这种大丑……」

菲丽希亚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斯卡维兹将木剑搁在肩膀上,面无表情地低头看著她。

「的确。您的身体变得比上次见面时迟钝哦。帮主公处理政务当然很重要,但护卫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不可疏于自我锻炼。」

「我、我会努力的……」

输得一败涂地,似乎让菲丽希亚身为护卫的尊严很受伤,她紧紧握拳,挤出声音道。

斯卡维兹嗯地点点头,将视线移回勇斗身上。

「就是这样。连叔母都几乎看不到我的剑路,因此主公可以不必挂怀。」

相对地,菲丽希亚好像因为被牵连而深陷苦恼之中,不过还是别深究好了。

争论已经发生的事实没有意义。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魔术?」

斯卡维兹的攻击速度虽快,但如果在一旁观战,就连勇斗也可以看清他的剑路,所以绝不是因为快到看不见的缘故。单纯论速度的话,勇斗觉得吉可露妮好像更快。

而且菲丽希亚是英灵战士,身手绝对不弱。甚至可说是《狼》名列前五的强者。

斯卡维兹的速度,应该没有快到让她无法做出反应的程度。就算以吉可露妮为对手,菲丽希亚也可以对打到五至十招左右。

尽管如此,实际面对斯卡维兹的攻击时,菲丽希亚的反应却相当迟缓。

硬要说的话,看起来反而像是菲丽希亚失常了似地。

真的就像变魔术一样。

但斯卡维兹摇头说:

「不是魔术哦,完全没有任何戏法可言。」

「怎么可能没有!?」

好不容易才从打击中站起的菲丽希亚马上抗议道。

吃了这种前所未有的大败仗,对方却说没有任何戏法可言,对她来说是相当无法接受的发言吧。

「没有就是没有。还不如说就是因为完全没有,所以看起来才像有。」

「什么?」

这像是在玩弄文字游戏的说法,让菲丽希亚感到迷惑。

「真是的。叔母,您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但也因此很容易怠慢了基本功。『遵守教条,即使打破规范,超脱定制,也不能忘本』。」

「*守破离吗?」(编注:上一句日文原句中出现的汉字。)

勇斗彷佛想起什么似地说道。以前和斯卡维兹聊天时,勇斗曾经提过这种观念。

所谓的守破离,是钻研技艺、追求究极境界的三个阶段。

「守」,是严格遵从师父的教条,彻底模仿师父形式的阶段。

这是第一个阶段,也是最困难的阶段。

重点在于:就算心中有许多自己的想法、有无法认同老师的部分,但仍然要把脑袋清空,接受师父的所有教诲。

「破」,是打破之前严格遵「守」的「形式」的阶段。

思考模式因人而异。此外还有体格、环境、拿手不拿手等等的个别差异。「破」就是配合这些差异之处,把学到的东西做个人化调整的阶段。

「离」,不只打破既有形式,还要发挥新意,创造出新的形式。

能到达那种境界的话,就可以称为宗师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哥哥大人,真是博学多闻。」

听了勇斗的说明,菲丽希亚恍然大悟似地连连点头。

勇斗继续说道:

「然后斯卡维兹刚才的话意思是——就算已经抵达『离』的阶段了,也不能忘了基『本』。这是大师级人物的金〜玉良言哦。」

顺便一提,这句话是茶道的宗师——千利休说的。

「真是非常含蓄又有深度的名言。我就是因为听了这句话,才能触发、习得主公刚才说的魔术般的技巧。」

斯卡维兹双手交错在胸前,嗯嗯地点头。

老实说,勇斗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要怎么连结到刚才那个技巧上。

只有高手才能懂高手的想法吧?

总之就当成这样好了。

「勇斗还活著,是吗?」

弗贝兹伦古手肘靠在桌上,拄著脸颊,淡淡地说道。

这里是《雷》的族都毕尔斯基尔尼尔宫殿的某个房间。

从弗尔克范格撤退的《豹》军渡过凯尔姆特河,驻留在这城市里。

「没错,我亲眼看到的,绝对是那家伙。」

与弗贝兹伦古的态度相反,隔著桌子坐在他对面的红发青年莫名愉快地回道。

《雷》的宗主史坦索尔,是弗贝兹伦古五五分誓杯的义兄弟,也是在国内外被惧称为虎心王,天下无双的猛将。

「确定没看错?」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可是全身寒毛直竖哦。替身是不可能有那种气势的。」

「呵!」

弗贝兹伦古嘲讽似地笑了起来。

察觉到他是什么意思,史坦索尔原本愉快的神情转变成不满,眯著眼问:

「干嘛啦?」

「『被周防勇斗瞪了一眼就落荒而逃,虎心王也开始走下坡了呢。』——这可不是我说的哦!毕尔斯基尔尼尔到处都听得到这种话呢。」

「……哦哦,是那个啊。」

史坦索尔苦著脸叹道。这对他来说是相当罕见的表情。

「应该是士兵们传出去的吧。不过会有那种感想也没办法吧?」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那家伙一出现在城墙上,城门就自动打开,像是在欢迎我们进攻。不管怎么想,里面一定有陷阱啊。」

「打开城门?」

确实是极为古怪。

在敌军大举进攻时做出那种事,一般来说绝对是自杀行为。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误。当我退回加契纳打算暂时观望一下时,就接到了凯尔姆特河的七千《豹》军三两下全灭的消息。如果当时我真的闯进城里,变成那样的,搞不好是《雷》军呢。」

史坦索尔说完,将葡萄酒一飮而尽。

他砰一声把空了的银杯重重放在桌上,以另一只手擦著嘴角,继续说道:

「不过啊,在我觉得这一战已经可以撤退而收兵回到族都时,听到了一个传闻哦。」

「哦?」

「听说《狼》宣布要征讨《豹》呢。」

「哼,只是谣言吧。他们有那么多的余力吗?」

弗贝兹伦古哼了一声,无所畏惧地说道。但声音却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尽管弗贝兹伦古绝对不会承认,可是他其实很害怕。

他害怕勇斗主动攻击。

史坦索尔应该没察觉弗贝兹伦古的恐惧吧,他继续说道:

「不过咱们是喝过同一杯酒的兄弟嘛,而且也一起打过同一个敌人,之前还接受过你们各种支援。所以有万一时,我会派援军过去的啦。」

「……谢谢。」

这略带施恩感觉的说法,让弗贝兹伦古反射性地想拒绝,但还是坦率地接受了。

现在的《狼》太过诡异。

再加上不久前才刚失去七千精兵,因此眼前这名能以一挡千的男人,应该能成为非常强力的帮手吧。

然而,弗贝兹伦古并不晓得。

勇斗早已针对这点,先下手为强了。

*布立君达沃尔——(译注:典出北欧神话,地狱女王海拉床铺的帷幔名称,意思是「耀眼的灾厄」。)

攸格多拉西尔南方,有一条区隔华纳海姆地区与赫尔海姆地区的大河*吉欧尔河。那是盘踞在此流域的强大氏族《炎》的族都。(译注:典出北欧神话的河川吉欧尔,意思是「低语者」,为北欧神话中的「冥河」。同时据说也是捆绑芬里尔狼的石头之名。)

族都的正中央,是《炎》的宗主居住的宫殿。

《狼》与周围一带的宫殿大多是砖造建筑。不过在这个地区,也许是因为森林资源十分丰富的缘故,因此是以木造建筑为主。

建筑的外墙涂了灰泥作为补强,是相当美丽的白色宫殿。

「嗯,就让我看看《炎》的宗主是何等人物吧。」

被带到谒见室的金纳尔等待著《炎》的宗主到来。

金纳尔原本是行走各地的旅行商人,勇斗看中他的见多识广,将其收为义子,加以提拔。

他在《狼》中算是新人,不过在经济与财政方面很有手腕,最近已经因为立下一定的功劳,开始以干练的文官身分崭露头角了。

除此之外,也许是基于过去经历磨练出来的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他有时也会像这样以外交官身分被派到国外与其他氏族交涉。

「就算不及我们家老爹,也还是希望对方够本事。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他低著头,不让其他人听见地轻声低语著。

对方是十大强国之一《炎》的宗主,而且是消灭了同为十大强国之一《风》的男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但如果要牵制天下无双的豪杰史坦索尔,「普通」的非比寻常肯定是不够的。

「宗主大人〜驾到〜!」

一名美貌少年从房间后方走出,朗声喊道。

金纳尔配合著少年的声音,将双拳抵在地板,低头跪伏。虽然不习惯这么做,不过这是《炎》的谒见礼仪,也只好入境随俗了。

「终于来啦?」

金纳尔看著木头地板,听著从地板传来的咚咚走路声。

某个人物从他身前经过。霎时间,大量冷汗从金纳尔脸上冒出,涔涔滴落在地板上。

身为旅行商人,金纳尔经历过不少大场面。抱持著「我命休矣」这种必死觉悟的次数,早就是一只手数不完的数量了。

而且,勇斗之外的宗主他也没少见过,早已不是会因为拜见宗主而紧张的菜鸟。

虽然如此,他却止不住地颤抖。

牙齿喀喀作响,想停也停不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金纳尔正觉得混乱,一道沉重的声响与震动便传了过来。看样子是《炎》的宗主坐下了。

「你就是《狼》的使者?远道而来辛苦啦。」

毛骨悚然!

骤然间,金纳尔有种全身血液被冻结般的错觉。

平静、沉稳的声音。

并非含著怒气,也没有故意威吓之意。

应该说,那音色中甚至带著慰劳。

尽管如此,却给人如此沉重的压力。金纳尔的父亲周防勇斗在发怒时相当可怕,但这个人平时的声音里,就已经含有能与勇斗匹敌的压迫感与重量了。

「是!小、小人名为金纳尔,是《狼》的宗主周防勇斗大人的义子!」

金纳尔并不抬头,不对,是因为极度恐惧而不敢抬头,只能盯著地板上因自己的冷汗形成的水洼,以发颤的声音自报姓名。

「喔。」

非常冷淡的回应。

声势如日中天的《炎》,其宗主对远方氏族的一介使者之名不感兴趣,也是正常的事吧。

但如果碰到这种程度的困难就畏缩,是当不成使者的。金纳尔努力振奋精神,开口说道:

「承、承蒙《炎》的宗主大人愿意接见小人这样的不速之客,实、实在感激不尽。小人的父亲准备了一点薄礼想送给宗主大人,请、请务必笑纳。」

金纳尔俯著头把放在身边的大木箱向前推。

「是这样吗?喂。」

「是!」

有人走到金纳尔身边,应该是刚才宣告宗主驾临的贴身侍从吧,那人抱走了木箱。

接著是打开箱盖的声音。

「哦?琉璃器物啊?老夫还是头一次在这边见到呢。」

《炎》的宗主略感兴趣地说道。不过并没有金纳尔期待中的心动反应。

箱子里的器皿不叫琉璃,而是以玻璃制成的。可是金纳尔没有勇气订正对方的说法。

「嗯?这个弧度,难道是……哦哦哦!果然是刀!而且是相当可贵的宝刀。老夫做梦也想不到能在这块土地上见到这种程度的珍品啊!」

看样子,对方接下来拿起的是日本刀。

为了今后著想,勇斗无论如何都想与《炎》的宗主交换誓杯,因此他毫不吝啬地、尽可能地准备各种奇珍异宝为礼物以展现自己的诚意。

而那想法似乎没有错。

对方尽管觉得玻璃器皿颇为稀奇,但没有特别心动,不过见到日本刀后却变得相当兴奋。

「竟然能得到这等珍品,记得替老夫向你父亲道谢。话说回来,准备了这种程度的礼物,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一定有什么要求吧?」

「是!小人的父亲想与大人缔结五五分的誓杯。求大人务必应允。」

如果是平时的金纳尔,不可能直接说出要求,而是会在讨价还价中享受多占对方一点便宜的乐趣。可是这次,他没办法那么从容。

长年培养的直觉告诉他——与这男人交手时,耍那种小技俩的话只会被烧成重伤吧。

「是吗?兰,你怎么想?」

「是。《狼》正准备讨伐西方大国《豹》。他们多半是为了牵制与《豹》有兄弟誓约的《雷》军,所以希望能借助我们的力量吧。」

一名青年如此回应宗主的问题。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是不是?」

对方似乎朝自己看了一眼。金纳尔觉得有如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动弹不得、无法出声。

我方的意图完全被他们看穿了。

而且征讨《豹》的宣言,是金纳尔离开雅尔菲德的前一天才宣布的。

想踏上《炎》的领土,非得经过《雷》的领地不可,为了不引人注意,金纳尔透过徒步来到这里。虽然如此,那也只不过是十天前的新闻。

假如像《狼》一样有先进的技术倒还没话说。然而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到远方《狼》的情报呢?

一开始还装成对《狼》没兴趣的样子。真是不可小觑的男人。

「看来没有异议呢。唔,好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提议对老夫来说也算有利吧。」

「那、那么……!」

「嗯。作为收到令人怀念的礼物谢礼,你们征讨《豹》时,我们会出兵牵制《雷》军。要交换兄弟誓杯也不是不成,不过……杯分的比例等实际见面后再决定。」

「实际见面后,是吗?」

「没错。老夫要亲眼判断,你们主子的器量是否足以与老夫五五分杯。」

咚!

空气的重量猛然增加。彷佛有铅块还是什么重物把金纳尔压在地上。

额头撞上了地板。

无法吸入空气。无法呼吸。

不久之前,金纳尔才刚以为自己已经历到前所未有的重压与存在感。

可是,在《炎》的宗主吐出愉快气焰的瞬间,那重压与存在感倏地增加了一倍以上。

明明发出的气势如此惊人,但又让人有种感觉——这男人其实不只这样而已。实在是太深不可测了。

「你们的要求就这些吗?辛苦你了。替老夫向《狼》的宗主打声招呼吧。」

「大人。」

接见完使者后,《炎》的宗主走回自己房间。途中有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兰吗?你想问刚才的事是吧?」

《炎》的宗主不回头也不停下脚步地问道。

「是。如大人所言。」

名叫兰的青年跟在《炎》的宗主身后说道。

青年的年纪大约二十五至三十岁吧,容貌极美,乍看之下甚至可能会误以为他是女性。

也许是宗主的个人兴趣使然,刚才谒见使者时的贴身侍从也长得十分好看,然而这青年的美貌更是超群。

「不过你身为少主,会在意也是当然的嘛。」

「是的。在您当初的计划里,缔结誓杯的对象应该是《雷》而非《狼》,不是吗?」

不宜在使者面前否定主公的发言,因此青年当时选择保持沉默。可是对《炎》来说,与《雷》为敌并没有多大的利益。

如今的《炎》已经不把西方土地看在眼里了。与《雷》交换誓杯、缔结互不侵犯条约,消除后顾之忧,朝攸格多拉西尔中央进军,称霸天下。

原本订下的战略应该是这样才对。

宗主基于一时兴起而推翻了原定计画。身为少主,自然不能不发问。

「呵呵呵,老夫毕竟也是人嘛。」

《炎》的宗主说著,愉快地抖动肩膀。

他拔出刚才《狼》的使者赠送的日本刀,迎著阳光,怀念地注视著刀身,笑道:

「与誓杯无关,老夫有点想和《狼》的宗主喝杯酒哪。反正是梦的延续,绕个远路玩耍下也是种乐趣。而且似乎还能和对方聊聊故乡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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