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ACT 5

「呼,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勇斗仰望黑暗空中的朦胧月亮,勒马停步。

凭他的骑术,在夜晚奔驰太危险了。

再说,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都在骑马,不管是人或马,体力都到了极限。

「啊──屁股好痛~」

勇斗翻身下马,忍不住皱起眉头。

虽然为了防止摩擦,他事先在腿部与臀部涂了马油,但是长时间骑乘,效果还是有限。

不过没办法。

目前,勇斗把《钢》的主力部队交给族叔弗贝兹伦古,自己带著菲丽希亚、克莉丝缇娜,以及《剑》的『扬波之女』等少数精英,快马加鞭地赶回神都格拉兹海姆。

《炎》的大侵攻,已经开始了。

身为《钢》军统帅,勇斗认为自己必须尽快赶回神都。

与这件事相比,屁股磨破皮的重要性根本微不足道。

「糟糕,好像快要站不稳了。」

在骑马时虽然还好,但也许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吧,疲劳一口气涌上,勇斗呈大字形仰天倒在草地上。

所谓的骑马,是让马载著自己跑,所以很容易被误解为是件轻松的事,但其实不然。

马是生物,坐在马背上,晃动起来是很激烈的。

高速奔驰时,更是颠簸到不行。

为了不让自己落马,必须随时专心保持平衡。一整天下来,也算是相当吃重的体力活。

「呵呵,哥哥大人进步很多哦。」

菲丽希亚说著,在勇斗身旁坐下,轻轻抬起勇斗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整个过程熟练又自然,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任何滞碍。

「不过就我而言,感觉有点复杂就是了。」

柔顺的金发从肩膀滑落,菲丽希亚开玩笑般地轻声笑道。

她指的,应该是两年前,前往叙尔特塞火山温泉慰劳旅行时的事吧。

当时勇斗还不会骑马,只好被菲丽希亚载在身后。

「可以被哥哥大人紧抱著,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非常幸福呢。」

菲丽希亚回忆往事似地,嗤嗤笑道。

那笑容极为灿烂,使勇斗有点难为情。

不过,被她如此诚挚地告白,勇斗并不会觉得不愉快。

「既然如此,等所有事情忙完后,我们再一起骑马吧。」

勇斗闭上眼睛,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因为,看著对方眼睛说这些话,就太尴尬了。

尽管如此,这些话还是非常有威力。

「咦!一定哦!说好了哦!呵呵,真令人期待。」

菲丽希亚向前探出身子,兴奋地道。

就像等不及了似地。

「是吗?啊~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吗?真是令人怀念啊。等所有事情忙完,大家再一起悠哉地去泡温……啊!?」

说到这里,勇斗总算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他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偷看菲丽希亚。只见菲丽希亚正鼓著腮帮子,以死鱼眼看著自己。

「哥哥大人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女人心!」

「好痛啊!对不起啦!这次是我不对!」

脸颊被用力捏著,勇斗不由自主地道歉。

(插图014)

明明和菲丽希亚两人独处,却说想和大家一起旅行。

确实是太不懂得看场合说话了。

「呵呵,才~怪。我没有真的生气啦。」

菲丽希亚掩著嘴,噗哧笑道。

接著,她温柔地抚摸起勇斗的头发。

「不过,嗯,我也想再次和大家一起去泡温泉呢。」

她以怀念的表情仰望夜空。

虽然是很简单的事,但是现在却遥不可及。

在温泉旅行之前,有太多非做不可的事。未来茫茫不可知。

尽管如此──

「嗯,说好了。等所有事情忙完,一定要和当时的伙伴一起去温泉旅行。」

勇斗还是无法不做下约定。

「总算成功了。」

库加苦著脸说道。

这次的夜战,《炎》军确实占领了大半个加契纳城砦。

也俘获了许多敌兵。

光看结果的话,是不折不扣的胜利。但是,无法高举双手感到开心。

库加叹气,抬头仰望天空。

夏季的天空万里无云,可是他的内心却乌云密布。

「唉唉,出现这么大的伤亡,主公会原谅我吗?」

他搔著头,茫然无措地说道。

为了攻下加契纳城砦,《炎》军付出的代价不小。

到目前为止,死者已经超过一千人了。

至于伤兵,更是高达三倍以上。

虽然不到全军崩溃的地步,但仍然是不折不扣的伤亡惨重。

假如照著信长的命令,与示巴一起出击,也许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伤亡吧。

这样的结果,无法抵销库加独断专行地出兵的罪过。

「还挺行的嘛。」

库加恨恨地啐道,抬头看向位于城砦中央的圣塔。

加契纳城砦残存的守兵,现在正固守其中。

虽然说比起城市中的圣塔,规模相当小,但是因为建造于高处,攻打起来还是很麻烦。

不只如此,除了正面的阶梯,没有其他能进入圣塔的方法。

想攻下这里,虽然不如突破城墙困难,但也是相当耗神费力的事。

「士兵的状况如何?」

库加回头,向麾下将领们问道。

其实不用问,光是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

「老实说,情况不是很好。伤兵相当多,就算没受伤,激战了一整晚,现在也都累了。」

「我们也是。伤痕累累,不是能出战的状态。」

「我的部队也一样。大家都累翻了,没有力气战斗。」

将领们全都无力地摇头。

这次的战斗赢得非常惊险。库加再次痛切体会到这点。

直到最后的最后,要不是库加想到有焙烙火矢可用,士气崩溃被逼上绝境的,应该是《炎》军吧。

真的是万分凶险的一战。

「是吗?我明白了。让士兵们轮流休息,等后天再攻打圣塔吧。」

库加看开叹气,半是自暴自弃地下令。

说真心话,他很想立刻攻打圣塔,但是既然我军没有体力了,也就无可奈何。

在城墙被突破,大部分城砦已经被镇压的现在,也没必要那么急进。

为了下一场战斗,需要好好养精蓄锐。

绝不能让我军出现更多伤亡。

「哼,就给你们一点时间,好好彼此道别吧。」

库加向圣塔方向啐道。正当他不高兴地拄著脸颊时……

「库加大人!有人求见。」

「嗯?是俘虏吗?」

库加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问道。

世界上多的是愿意提供消息的贪生怕死之徒。

对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库加来说,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不,那个……对方自称是神仪使艾雷克西斯。」

「什么?」

出乎意料的名字,使库加诧异地皱眉。

他对这名字有印象。

是代理神帝,主要为亚尔夫海姆、华纳海姆地区的氏族,主持誓杯仪式的男人。根据库加私下搜集的情资,那人与前任《枪》族宗主──大神官霍尔巴尔瑟有相当深的关联。

库加笑了起来。

「呵,有趣。带他过来吧。我挺想知道因为失去后盾而被淘汰的男人,想找我说什么。」

「敌人固守在入口附近,但是没有其他动静。我想他们暂时不会进攻了。」

「毕竟连续激战了那么多次,敌军应该也累了吧。」

听完加布的报告,拉斯穆司哈哈笑道。

不过,笑声中没有活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加布,我刚才看了一下,逃到这圣塔的士兵顶多一千人吧?」

「是。差不多是这样。」

「少了几乎一半……吗?」

拉斯穆司沉痛地道。表情暗了下来。

都是因为自己太没用,才会失去那么多生命。

胜负乃兵家常事。虽然不可能百战百胜,但拉斯穆司仍然感到自责。

「你们也真傻,愿意一直跟著我。」

拉斯穆司感慨良多地道。

集合在圣塔顶端神殿中的,几乎全是拉斯穆司的直系义子。

尽管拉斯穆司特地安排他们接下黎芮儿的誓杯,但是他们全都拒绝,宁愿待在自己手下。是群笨蛋。

「应该撑不过下次的攻击了吧。」

拉斯穆司说道,以加布为首,没有人反驳。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圣塔本来就不是防御设施。

只是因为能进入的路线狭窄,再加上建在高处,所以才能暂时撑著。

以双方的兵力差距,无法长期抵御下去。

「唔,已经够了。我身负公主的托付,有保护这城砦的责任,所以会战斗到最后。但是你们没必要陪著我,快去投降吧。不需要无谓地葬送生命。你们也这样告诉外头的士兵。」

「……我明白了。我会告诉大家。」

「嗯,拜托了。我已经老了,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啰。」

哈哈!拉斯穆司自嘲地乾笑起来。

虽然身为英灵战士,不过拉斯穆司已经超过五十岁,是老人了。

昨天一整天,几乎都在城墙上指挥士兵。入夜后,又指挥防卫战直到天亮。最后撤退到这座圣塔。

不累瘫才奇怪。

「那么,我要稍微小睡一下了。能和你们交换父子誓杯,是我的骄傲。大家在瓦尔哈拉再……相……」

话还没说完,拉斯穆司的体力已到极限。

意识中断,落入黑暗之中。

……

…………

「嗯……嗯嗯?」

谈笑声,使拉斯穆司缓缓睁开眼睛。

根据他的体感时间,现在应该是中午才对,但是外头已经全黑了。

本来只是打算小憩一下,但似乎真的睡著了。

不过,问题不在这个部分。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与入睡前毫无二致的老面孔们,正愉快地在神殿中饮酒作乐。

那些人发现拉斯穆司醒来,不知为何,脸上全带著恶作剧得逞似地,得意洋洋的笑容。

加布代表所有人,若无其事地道:

「哪有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和老爹你一起战到最后啊。」

「啥!?我不是说已经够了吗!」

「您说那什么见外的话啊?为了这男人的话,自己死不足惜。誓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假如因为贪生怕死而拋弃父母,才是一辈子的耻辱吧。」

加布得意地笑道。「没错!没错!」其他义子也纷纷笑著大声附和。

「呜!」

激动的情绪涌上胸口,拉斯穆司眼眶一热,以手掌遮住脸。

尽管他用力忍耐,但是决堤的泪水完全无法控制。

「老爹~您在哭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看到我们如此孝顺,所以感动到哭了啊。」

「那是当然的。这可是带到瓦尔哈拉的最佳回忆呢!」

「是啊,老爹的泪水可是超罕见的哦。」

「少、少啰唆!你们这些不孝子!白白浪费我的苦心!」

拉斯穆司对鼓噪不已的义子们喝道。

可是他的声音明显发颤,没有平常的威严。

义子们别说闭嘴了,反而笑得更得意。

「算了!我不管你们这些蠢蛋了!既然你们这么说,就跟我一起去瓦尔哈拉吧!」

拉斯穆司自暴自弃地大叫。

但那只是装模作样。

因为他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扬起了。

「嘿嘿,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很好──得到老爹的同意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专心战斗!」

义子们意气轩昂地附和著,彼此鼓励。

每个人脸上都带著觉悟,是真男人的表情。

当自己这种人的义子,实在太浪费了。

尽管拉斯穆司打从心底这么想,但是说出来的话,就太不解风情了。

「好!让《炎》军瞧瞧我们《角》的男儿有多勇猛善战吧!」

「「「「「噢噢噢噢噢噢噢!!」」」」」

拉斯穆司叫道,义子们也全都朝天高举拳头回应。

可惜的是,两天后,圣塔俐落地被攻陷了。

因为一名新加入库加旗下,名为艾雷克西斯的参谋的计策……

「唷,兄弟。你看起来奋战了一番呢。」

「哼!一到这里就想挖苦我?」

库加瞪了示巴一眼,露出明显厌恶的神情。

《炎》军占领加契纳城砦的后天。

治疗伤兵、埋葬死者、重新编队……等等,在光是做战后处理就忙不过来的时间点,世界上最讨厌的亲弟弟现身了。

库加当然很不高兴。

「乖乖等我来的话,就不会这么麻烦,可以轻松攻下这里。你是想这么说对吧?」

「我只是想慰劳兄弟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示巴苦笑著耸肩。

每句话,每个动作,全都微妙地刺激著库加的神经。

强者的游刃有余,对自己的绝对信心。这是库加梦寐以求,但求之不可得的东西。

「《钢》和过去的敌人完全不同,我也栽在他们手上过。就算兄弟你陷入苦战,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哼。因为强到能让你吃瘪,像我这种人当然非陷入苦战不可,是吗?」

「别老是做负面解释,我真的没有那种意思。」

示巴僵著脸笑道。

库加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根本是鸡蛋里挑骨头。

不过,这已经不是讲道理的问题了。

只要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他就忍不住无名火起。

「应该说,我很佩服兄弟你。刚才我稍微瞄了一下,那是《钢》军攻击布立君达沃尔时使用的大型投石机吧?你没见过实体,居然就做出来了。」

「又不是我做的。是毕尔斯基尔尼尔的工匠厉害。」

「不不不,下令重现那种武器的是你吧?很有先见之明。」

「哼,要是我有那种东西,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库加气到面红耳赤,激动地大吼。

虽然示巴是他亲弟弟,不过就誓杯而言,示巴是他的兄长。

以这种态度对兄长说话,可说是无礼至极。但库加管不了那么多。

「用不著安慰我。违背主公的命令进军,光是打下一座城砦就出现这么大的伤亡,我一定会被降级。」

「不、不一定会降级吧?主公也很清楚《钢》是强敌啊。」

「哼,所以主公一定会责备我擅自行动,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攻打。」

库加哼道。

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假如示巴在场,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至少,发动总攻击时,如果有由示巴率领的,突破力在《炎》军中最强的第二军在场,伤亡一定能降低许多。

也就是说,都是因为库加的无聊自尊心、虚荣心与嫉妒,才会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信长一定也会冷酷地如此认为吧。

「就算是那样好了,但战争还没结束。只要接下来努力立功补过,不就好了吗?」

「努力立功吗?说得真简单。」

库加忍不住啧道。

如果是这个才气纵横的弟弟,想将功补过应该不难吧。但是库加就不一样了。

光是攻陷一座城砦,就这副惨状了。

假如是津利或弗尔克范格等等重要根据地,防御一定更坚不可破。

不只如此,他身边还有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弟。

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超越弟弟,立下足以将功补过的功绩呢?

根本是强人所难。

「……唉,看来不论我说什么,都只会惹兄弟你不高兴。」

「哼,知道的话,就快点离开这里吧。」

「是是是,那我就乖乖告退了。」

示巴看开似地苦笑著,转身离去。

那种「真没办法」的笑法,也很令人恼火。

「瞧不起人……!」

库加看著消失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啐道。

其实库加知道,示巴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他清楚得不得了。

因为,示巴根本没把库加放在眼中。示巴完全不认为,库加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所以库加才会感到暴怒。

憎恨与恚愤,使原本失意的库加,心中再次燃起熊熊怒火。

「示巴,你给我记著……!我绝对不会就此结束!谁要结束在这里啊!总有一天,我绝对要让你跪在我眼前!绝对!」

「是吗?加契纳城砦被攻陷了吗?」

在津利处理公务的黎芮儿,接获消息后,无力地长长叹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她的态度并不慌乱,看得出来,她早就做好觉悟了。

尽管如此,打击果然还是很大吧。

只见她茫然地仰望天花板。

过了整整三十秒后,黎芮儿终于把目光放回眼前的义子身上。

「啊,对不起。守在加契纳城砦中的人呢?」

「虽然大家都浴血奋战,但是敌众我寡,有将近半数的士兵阵亡。此外还有许多士兵投降或被俘。」

她的义子──葛利尔紧锁眉心,痛苦地说道。

葛利尔是《角》的四大英灵战士『四炎』之一,也是加契纳城砦原本的守将。

阵亡的士兵中,应该有不少他认识的人吧。

不难察觉他现在的心情。

「是吗……」

黎芮儿沉痛地低下头。

战争本来就会有牺牲。身为执政者,应该早就理解这点,但是她仍然无法不心痛。

「试著和《炎》交换俘虏吧。」

即使在战争期间,两国交换俘虏的事也很常见。

有时是以俘虏换俘虏,有时是以金钱交换俘虏。

那些人,都是为国家拚上性命的人。

而且在家乡,应该也有翘首盼望他们回家的人吧。

虽然要看对方提出的条件而定,但黎芮儿还是想尽可能地帮助那些士兵。

「……拉、拉斯穆司呢?」

黎芮儿努力假装平静地问道,但明显失败了。

声音颤抖不已。她自己也知道。

「那、那个……」

葛利尔欲言又止。

不过马上又做出非说不可的觉悟,正色道:

「成功逃出城砦的士兵们说,城墙被突破后,叔父改而固守圣塔,打算抗战到底。」

「…………是吗?」

光是挤出这几个字,就困难到了极点。

也就是说,拉斯穆司几乎不可能逃出城砦。

虽然有被俘的可能,但是战死的机率更高。

「好、好奇怪啊。送他离开这里时,我明明做好觉悟了。」

黎芮儿的牙齿喀喀作响。

好可怕。

黎芮儿觉得很害怕。

就誓杯而言,拉斯穆司是黎芮儿的义弟。但实质上,他是黎芮儿的监护人,对黎芮儿来说,是从自己出生起就一直陪在身边的长辈。

(插图015)

但是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

不安与恐惧,几乎要胀破黎芮儿的胸口。

「公主,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是现在……」

「我、我知道,我很清……楚!」

黎芮儿用力忍下差点流出的泪水,毅然回道。

她是《角》的宗主、《钢》的少主。

纤细的双肩上,背负了几十万条的生命。

要沉浸在感伤之中,等以后再说。

现在,她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拉斯穆司已经完成使命,帮我们完美地铺好最后一里路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黎芮儿用力握紧拳头,在心中起誓。

要尽可能地对自己的另一个父亲,做出最大的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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