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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阿凯
「您刚刚说什么,约书亚大人?」
听到利米亚王国的第二王子说出意料之外的话,霍普勒兹家的当代家主阿鲁格利欧=霍普勒兹不禁反问道。
「我问您,愿不愿意就此隐居,霍普勒兹卿。」
但王子依然说出和刚才同样的话语。
在雷道也就是深澄真,他们葛叶商会一行人,离开利米亚的那一天。
有位『客人』拜访了位于王国南部的霍普勒兹家的宅邸。
阿鲁格利欧为了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在雷道他们还在王都时,就早一步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不用特意做这种事情,趁大家都在王都的时候简单安排个会面就好——要是雷道就会这么想吧,他会觉得这举动不合理。
不过,在利米亚王国,当贵族和王族会面的时候,无论是拜访的一方还是接待的一方,都要遵守许多麻烦又琐碎的惯例。
约书亚,还有以护卫身份同行的利米亚勇者——音无响,她们两人心中都认为这些东西迂腐又无益。
即使如此,约书亚她们还是觉得这次不应该横生枝节,以给葛叶商会等人送行的名义,先雷道他们一步从王都出发来到了霍普勒兹领地。
现在在场的只有阿鲁格利欧和约书亚两人。勇者响,以及霍普勒兹家的卫兵,都在等候室待命。
阿鲁格利欧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开口说道。
「……看来,您不是在开玩笑啊。但是约书亚大人,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认为自己隐居还为时尚早。当然,我以后肯定会让位给上战场的儿子奥兹瓦尔。」
「我以前应该告诉过您,王室禁止带有恶意地接触雷道以及葛叶商会。可是,您违背了这一点,妄图在自家的领地上谋害其性命。您此前在罗兹嘉尔德,还因令郎伊鲁姆刚德的事方寸大乱,包含这件事在内,太过失态了吧?不过,真让人困扰啊。您似乎为此向各方贿赂了大量金钱,想必您自己也明白,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收场了吧?我觉得您也是做好了相应的觉悟才对他们下手的吧,不过……」
约书亚丝毫不打算收回自己说的话。
「我并没有违背命令,也绝对没有对雷道他们出手。他们此次利米亚之行途径领地时,我们家族给出了滞留许可,还提供了住宿。您说我贿赂各方,那是为了……为犬子的失态谢罪,以及期盼城镇能早日复兴,向罗兹嘉尔德及其周边地区,还有利米亚捐赠而已。恕我直言,这都是约书亚大人您的胡乱猜测。话虽如此,关于袭击一事我并没有收到报告,如果有人盯上了雷道氏的性命,那确实是我的责任。鄙人谨表歉意。不过,这件事和我是否引退应该无关吧。」
「您和麾下的数名贵族共谋犯下了种种愚行,已经败露,我经常查明了内幕。葛叶商会在您的领地上留宿之际,您显然带着杀意派出了暗杀者吧?如果需要证据,我可以日后送来。」
约书亚确信无疑地说道。
「……」
正因为这些都是事实,阿鲁格利欧才被迫陷入沉默。
对阿鲁格利欧来说,这段时间可不怎么有趣,不过这也侧面表现出这名男人的老奸巨猾。
他瞬间判断出约书亚掌握的情报可能只是虚张声势,所以没有马上做出反驳,而是先决定观察对手的态度。
「虽然葛叶商会轻而易举地击退了暗杀者,不过这对利米亚来说可是一个大问题。您送进自己领地的暗杀者尽是些暗中活跃于大陆各处的『知名人士』。您不仅无视王室的命令,甚至积极雇佣国际犯罪者,打算对他们处以私刑,这种行为简直使您贵族的名号蒙羞。」
「……约书亚大人,您的说法是不是有点过分啊。谈论事情得讲究先后顺序。正因为我判断您默许了这件事情,我才决定对那些无礼之人做出相应的处置。约书亚大人作为国王辅佐,您的默许即是国王的默许。难道您打算连我之前与您商量过的事实也加以否定吗?这可不合道理,对吧?当时除了我们之外,可还有数名贵族在场哦?」
「是吗……我可没有印象自己命令过您暗杀葛叶商会,也从未承认过此等愚行呢。更遑论承诺过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的默许?如果指的是我当时对您以及其他贵族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一事,那您的误解也太大了。」
「您打算装傻到底吗。过河拆桥,也太过分了吧。」
「您对王室以礼相待的贵客做出泯灭人性的举动,这才是过分吧……如果是您,不必多言,应该也懂我的意思吧。请您隐居吧。将家主之位让给长子,从政治的表舞台上消失。这对贵族家主来说,可是极为平稳且理想的退场吧。」
约书亚微笑着逼迫这名大贵族退位。
袭击雷道他们的暗杀者,全都是阿鲁格利欧牵线安排的。约书亚已经掌握了详细的证据,甚至知道每位暗杀者的身份以及雇主。
这可是一旦泄露,霍普勒兹家也难免被剥夺部分领地或者削爵的巨大丑闻。
如果仅仅退位就能免于其他处罚,对他来说应该是个不坏的交易。
不过。
事情既然和葛叶商会扯上了关系,阿鲁格利欧就不会轻易点头。
对他来说,葛叶商会是间接杀害次子伊鲁姆刚德的凶手。而且这次又被雷道他们的搅局,只有霍普雷兹家受到打击,老实说让他极为不快。
「原来如此,您打算把我一脚踢开啊。不过,约书亚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因此,阿鲁格利欧决定打出自己的王牌。
也就是王子的秘密,这张自己秘藏的王牌。
本来不该在此种场合用上这张牌,但对葛叶商会的私恨,干扰了他的判断。
对约书亚来说,这一发展在她的意料之中,阿鲁格利欧主动跳进了王子的计策中。
阿鲁格利欧想必也知道,自己麾下的贵族已经或被说服或被夺权,不再和自己站在一起。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抵抗到底。
「……您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您拼命隐瞒的那件事情。」
阿鲁格利欧直勾勾地盯着约书亚,打算靠这句话击碎她那副从容的表情。
不过,约书亚的反应和他预计的完全不同。
约书亚的嘴角一瞬间浮现出轻蔑的笑容,突然朝上方看去。
「……啊啊,说起来。」
「?」
「有一件事忘记说了,您的长子奥兹瓦尔阁下,日前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呢。现在城堡那边正在全力救治他。」
「唔!?」
「他的身体受损严重,还中了毒,状态相当危险,希望他能挺过去吧。」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接到这种报告!!而且我不久之前还在王都啊!?为什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不可能!!」
「嗯,真是抱歉。因为葛叶商会的事情,各种报告似乎都推迟了。明天或后天肯定就会有报告送过来吧。对了,说不定葛叶商会到时候正好会经过这里呢。」
「!!我儿子、我儿子能活下来吧!?」
阿鲁格利欧脸色大变,不再顾及语气和措辞,向约书亚追问。
失去伊鲁姆刚德后,霍普勒兹家的后继者就只有长子奥兹瓦尔了。
如果再失去他,就必须从亲族那里过继养子,或是重新生养小孩,培养成继承人。
无论哪种做法,对阿鲁格利欧来说都是晚节不保的大失态——对以家族、血统为尊的贵族来说,是绝对要避免的噩梦。
阿鲁格利欧会在谈判的紧要关头心慌意乱,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个炸弹就是具有如此威力。
「状况姑且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
「我可不要这种模糊的回答!」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保证能完全治好奥兹瓦尔阁下——啊,对了。」
「?」
「您刚刚提到了我的秘密吧。能请您告诉我是什么吗?」
听到约书亚装模作样的话语,阿鲁格利欧愤怒地大喊。
「约书亚——!」
「只要您答应几项条件,定然能再见到健康的令郎。如果不答应,您也不需要退位了。作为大贵族霍普勒兹,我相信您能做出冷静正确的判断。」
「……」
在惊愕、愤怒与焦躁中,阿鲁格利欧内心对约书亚的认识发生了很大的改观。
他所知的约书亚是国王忠诚的辅佐。
她主动放弃了王位继承权,全力支持兄长贝尔达,与周围人构建了良好的关系,是一位极为温厚的人物。
阿鲁格利欧从未听说,她还在暗地里处理这种政治上的肮脏工作。
但,现在站在阿鲁格利欧面前的毫无疑问就是约书亚。
这份狡猾不是只靠处理王室内的政务就能锻炼出的。初次看到王子这不为人知的一面,阿鲁格利欧明白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既然暴露了自己知道王子秘密的事实,那无论是闭口不语,还是直接摊牌,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如说,若是在这里选择隐瞒,反而会埋藏下别的隐患。如果打出这张针对约书亚的最大王牌却得不到任何好处,那这张牌就失去了意义——阿鲁格利欧如此想到。他的思考被漂亮地诱导了,行动正如约书亚所料。
对约书亚来说,霍普勒兹家拥有仅次于王室的地位,正常情况下没有这么好操纵。
这是在准备好了完美的手牌后才能发起的攻势。
因此……约书亚也没有注意到自身的『微小失误』。
考虑到她已经使出全力让目前的情况按照自己意向发展,这点失误也无可奈何。
她未能完全了解霍普勒兹的名号代表的意义,以及这对阿鲁格利欧而言具有多么重大的价值,因此才犯下这一小小的失误。
「如果您没有话可说了,那就给出答复吧。霍普勒兹卿,想必您愿意待长子恢复就选择隐居吧。」
「我还没说完。」
「……您请讲。」
「好,约书亚王子,不,公主殿下。」
「……」
「陛下与市井之女诞下的小女孩,不知何时成为了贝尔达殿下的弟弟。若是侧室的孩子倒还好,但你身上流着却是不属于贵族的卑贱之血。」
约书亚沉默地听着阿鲁格利欧的话语。
「这件事如果传遍国内,您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民众尊崇着王族及贵族的特殊血脉。他们绝不可能认同一名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公主——并且还是一直以来以王子之姿诓骗世人的约书亚大人。」
「……」
「怎么样?我们何不互退一步?我当下虽然无法隐居,但时机到来便会将家主之位传给长子。约书亚大人以后不可对霍普勒兹家做出多余的干涉,这样一来,我就发誓会将王子的秘密带入坟墓之中。」
「……呼。」
约书亚的嘴角微微上扬。
「约书亚大人?」
「唔呼呼,啊哈哈哈!带入坟墓之中?让我相信用这件事威胁我的您吗?这种誓言毫不足信,想用来交涉更是痴人说梦!好啊,既然您连自己现在处于受制于人的状况都无法理解……想说那就说吧。」
「……您是疯了吗。我可以断言,只要这么做,您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依靠这种一折就断的救命稻草,卿还真是可怜啊。」
「唔。」
「正如您所说,我是女性。我的母亲也是庶民。霍普勒兹卿,您的情报是正确的。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肯定会招致王都的混乱吧,利米亚也会在诸国,以及魔族面前露出巨大的破绽。」
「……殿下您看得很清楚啊。事情确会如此发展吧。因此,您只能听从我这一小小的提议,不是吗?」
阿鲁格利欧说话前有一瞬的迟疑,这并没有逃过约书亚的眼睛。
「您迟疑的一瞬已经说明了一切。无论是我还是您,都看到了未来的发展。如果我是女性的情报为世人所知,难道最为困扰的不是我们王族,以及你们贵族吗?」
「这是王室的问题,与我们贵族无关吧。」
「您明明很清楚,这一情报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想必相当具有价值吧。但在目前世界规模的种族间战争爆发的情况下,它的价值会打对折。尤其是现在我们正处于劣势的时候。」
「……」
「顺带一提,万一情报泄露,我就会表明情报的来源是霍普勒兹家哦。」
听到这句话,阿鲁格利欧微微皱起眉头。
「周边国家肯定会觊觎利米亚的领土行动起来吧,魔族说不定也会趁乱发动袭击吧。格利特尼亚帝国的勇者如果得知我是女性,可能也会企图用魅惑之力将我纳入手中。洛雷路联邦为了取回巫女,恐怕不仅会在外交上施压,甚至还会直接派出龙骑士强取。四大国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人族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么,造成这场混乱的我与霍普勒兹家,究竟会下场如何呢?」
「……不管现实如何,目前依然有众多人族坚信与区区魔族战斗,不可能会败北,所以……」
阿鲁格利欧苦涩地低声说道。
他绝不是什么无能的男人。无能者当不成大贵族的家主。
他曾数次踏上与魔族的战场,是少数几个能理解这场战争是种族存续之战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特意派次男伊鲁姆刚德到国外的罗兹嘉尔德学园,为了让他能够掌握更高水平的指挥和战斗能力。他想让总是沉醉于述说不切实际理想的伊鲁姆刚德到战场上建功立业,而让长子奥兹瓦尔从战场回来,培养他成为一名后继者。这个决定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无情。
「正是如此。不过,不止您一位,以卿为首的大量贵族都会被借机排除掉。我会做好准备,在近期向一定地位以上的贵族揭露这个秘密,舍弃王族地位。也就是说,事情将会以我与众贵族同归于尽的结果落幕。您觉得如何?」
约书亚说出一番令人意外的话语。
约书亚和响会共同行动至今,明明就是为了结束贵族与王族永不止息进行权力斗争的现状,这种做法与之相悖。
「您打算半途而——不对,放弃才刚刚开始的改革吗?」
「为了完成重大的改革,我这一存在无论如何都会埋下祸患。因此我已经将改革国家的重任交到了相称的人物身上。而且,表明我的性别并不只有坏处。事情顺利进展的话,也能让贝尔达下定决心成为下任国王吧。」
「……是勇者响吗。」
现在谈论的话题确实事关重大。
但并不到需要勇者来当护卫的程度。
尽管如此,阿鲁格利欧还是想到了响以护卫的名义与约书亚同行的意义。
「谁知道呢,不过您之后,就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观众席确认这点了。」
约书亚的态度始终很冷静,即使谈到自己将会失势,语气也很平稳。
她明白自己无论是血脉还是性别,本来就不可能辅佐国王。她的语气将这一点充分地传达给了阿鲁格利欧。
她还展现出无论霍普勒兹使出什么手段报复,自己都会让结果发展成两败俱伤的决心。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
阿鲁格利欧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如同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他用和约书亚同样的平稳语气说道。
「……呼,是我输了。哎呀,真是敌不过您。没想到您还藏着如此锐利的獠牙啊。是我的完败。」
他说出败北宣言。
「能得到您的理解,我很高兴,霍普勒兹卿。」
「无妨,我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这正好可以当成享受老年生活的契机啊。引退也能有人高兴,而且那人还是王子,这可求之不得。不过,作为隐居的饯别礼,若是能和您共舞一曲,我就无憾了。当然,是和作为女性的约书亚大人。」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很乐意。」
「那么,以奥兹瓦尔的治疗为交换,约书亚大人究竟希望我做什么事呢?」
「啊,这个啊。很简单,在请求“他们”协助之际,希望您能采取相应的态度。仅此而已。」
「……您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虽然还没打出这张手牌,交涉就结束了,不过令郎不幸失去了右臂。」
「!?」
「然而,这是治得好的。如果是他们的话。」
「……他们,是葛叶商会吧。」
阿鲁格利欧露出苦涩的表情。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不可能选择失去奥兹瓦尔的那条路。
「如果您能接受令郎从此独臂,不打算让葛叶商会干涉治疗,现在也来得及改变方针哦?」
「这就是所谓的走投无路吗。原来如此,正是因为您有着必胜的法门,才会突然造访我这里啊。哎呀,真是一位令人惧怕的殿下。我一定会郑重对待葛叶商会一行人,还请殿下您为我美言几句。」
「我会转告的。那么,交涉也得出了结论,容我失礼先走一步,回见。」
这对约书亚来说,是令人庆贺的结果。
用葛叶商会让霍普勒兹上钩,并且让他立下约定,今后不对葛叶商会出手。
同时,成功逼迫这名棘手的权臣阿鲁格利欧=霍普勒兹退位。
不过……话题并没有就此结束。
「哎呀,仔细一想葛叶商会真是一帮了不起的人啊。听说商会的一名女性干部,轻而易举地就处理掉了王都的大量瓦砾。」
阿鲁格利欧依然摆出一张和善老爷爷的虚假面孔,开口说道。
这就是约书亚的小小失误。
她让阿鲁格利欧重新意识到自己是利米亚王国的最大贵族——霍普勒兹家的现任当家。
是在漫长的时光中与王家并立,可说是利米亚历史一部分的贵族。
「……嗯,托他们的福,复兴的时间得以大幅缩短。因此,以国家的角度来说,我们不希望与他们对立。」
「您说得对。他们明明在领地受到暗杀,这次却仍为犬子的治疗献出了一份力。」
「……」
「只靠转告致谢,对他们太过失礼了吧。」
「……他们是国外的商会,并不怎么拘泥于礼节哦。」
「这岂能行!正因我是个已经决定引退的老人,才更要当面谢罪,直接传达感谢之意。这是贵族的礼节。」
「……那您打算怎么做?」
「正好,他们明天似乎要经过我的领地。不才阿鲁格利欧,会全力款待葛叶商会,即使要跪地谢罪,也要请求他们的原谅。这应该可以吧,约书亚大人。毕竟是您刚刚亲口说,国家很看重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霍普勒兹卿,您……」
「我不会与他们敌对,也不会妨碍他们。因此,还请您放心交给我,届时不必出席。王室对待他们既然如此郑重,对霍普勒兹家来说自然也是贵宾。我只是突然领悟了这一点。这可不行啊,上了年纪脑袋都不灵光了。看来现在是时候把位子让给奥兹瓦尔了。哈哈哈。」
「——唔,希望您千万不要给对方添麻烦。」
「遵命,放心交给我吧。」
约书亚用笑容隐藏住脸上一瞬间浮现的苦闷表情,站起身来。
阿鲁格利欧也露出不输给她的笑容,目送王子离去。
◇◆◇◆◇
「约书亚,辛苦了。」
约书亚结束了与阿鲁格利欧的会谈,在其他房间等候的响出声慰劳她。
「是啊,真是累坏了。不过霍普勒兹退位一事就此定下。这样一来,依附在陈旧体制上的贵族派阀势力,应该会出现很大的破绽吧。」
「如果是拥有正常思考能力的贵族,就不会反抗已经纳入大量贵族势力的王室了吧。之后只要再严防外部势力的干涉,就能自然地削减他们的力量呢。」
响收起平常对王子的敬意,两人之间的氛围如同亲密的友人或同志一般。
「还有许多家族会由受响的思想感化的年轻贵族继承。之后应该会进展顺利吧。」
「话说回来,那个老爷爷怎么样?」
「……」
响看到约书亚突然陷入沉默,歪头不解。
「约书亚?」
「准备的手牌还没打完就结束了。说出来的有我们掌握了他们袭击葛叶商会的证据,长子奥兹瓦尔受重伤正在治疗,而治疗少不了葛叶商会的协助,所以对他们出手只是徒劳,还有我是女性的事。大概就这些吧。」
「比起说出你的秘密,攻击他们违法敛财的事情才更好吧?」
「是对方先提出的,我不得不做出反击。暴露秘密对利米亚没有好处,对方也不会有好下场。」
「那个老人,果然到了该退休的时候呢。说出口前都想不到这件事根本当不成手牌。」
响傻眼地叹了口气。
「他某种程度上似乎也理解这件事哦。我高压的态度把他逼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说不定跟我们放出风声,让他意识到自己派阀的贵族一定程度上已经被击溃也有关系。结果大致上和预计的相同。」
「……大致?」
「……只能说不愧是大贵族。他似乎还在企图做些什么事情。明明他认输答应引退时的表情挺畅快的。」
「老奸巨猾呢,真是棘手。」
「他明天似乎要挽留经过这里的葛叶商会,为之前一连串的事情道歉,并且款待他们。他说,王族把葛叶商会当做座上宾,自己也应该效仿这点,希望能亲自为之前的众多无礼之举表达歉意。」
「这、糟糕了啊。要是不小心刺激到他们,甚至有可能都顾不上与魔族的战争了。」
「他还拒绝我们同席。」
「什么意思,这不明显是心里有鬼吗!」
「……霍普勒兹卿他,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跪地谢罪的难堪样子。」
「跪地……我撤回前言,真是个超级难对付的老爷爷呢。」
响发出打从心底觉得厌恶的声音,推翻前言。
老奸巨猾很适合形容阿鲁格利欧,他不仅圆滑地弥补之前的失态,还用一个让人不得不认同的借口,支开响她们,打算单独与葛叶商会见面。
响她们目前没办法完全看穿他的意图,但也明白这种发展肯定不利于自己。
「是啊。我激怒了他,本打算乘胜追击,但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温和,选择妥协。看他那样子,仿佛在宣告自己还打算做些什么事情,我们绝不能大意。」
「真是麻烦……给他留下长子这个退路果然是正确的。」
约书亚点头同意响的话语。
「如果霍普勒兹卿再失去另一位儿子,我和他肯定会两败俱伤——将国家卷入大混乱之中吧。」
「我瞬间也有想过让奥兹瓦尔阁下就死在那里,打一场等待霍普勒兹当家死亡的长期战争。不过,像霍普勒兹这种级别的大贵族,子嗣应该到处都是,如果把亲族也考虑进去,后继者想必会一个个地冒出来。想到这,我就觉得救长子一命,施恩于他才是更好的做法。」
「这个选择太对了,响。他对自己的孩子继承家业一事抱有强烈的执着。让亲族继承,绝对会留下祸根。」
「到时候要是连情人的孩子都跑出来,可就乱到不可收拾了——不是吗?」
响半开玩笑地说道,出人意外的是,约书亚却摇了摇头。
「……这就太看不起阿鲁格利欧=霍普勒兹这名人士了。虽说他确实有很多情妇,也有许多继承血脉的孩子。」
「听你这么说,只会让人更瞧不起那个老人吧。甚至给人感觉外界的高度评价都是伪造的。」
「不过,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拥有继承权的只有奥兹瓦尔和伊鲁姆刚德两名亲生子。伊鲁姆刚德已死,而奥兹瓦尔则被派到了战场上。过去有情妇生下孩子,都被给予庞大的遣散费,早早地抛弃掉了。」
「……」
约书亚淡淡地讲述着阿鲁格利欧的无情举动,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一般。
响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觉得他相继抛弃情妇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行为。
「被抛弃掉的孩子中有数人打算以血缘为武器,打入霍普勒兹家,但霍普勒兹卿无一例外地将他们母子一起处理掉了。在外不过是玩玩,家业只会让名正言顺的血脉继承。他允许情妇生下孩子,但绝不会允许她们抱有过度的野心,打算与本家扯上关联。他在这方面划清了界限。」
「那他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到处沾花惹草呢。罢了,我算是明白他相当执着于守护霍普勒兹家了。要我说,他对血脉的执着心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
「毕竟无论好坏,他都是一名贵族。别看那样,他对顺从的民众态度宽容,也很少做出违法行为。在灾年,他会减轻税负,延长民众纳税的期限;领民数量增加时,他也会自掏腰包,开垦土地、准备工作等等。」
「……不过,他瞒报需要上缴给国家的税收,自掏腰包,掏的最终也是民众纳的税,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中饱私囊。」
「……所以,我才说了『无论好坏』嘛。现实是仅靠王族与官员,无法管理利米亚王国广阔的土地。事实上,在众多富饶的贵族领地中,霍普勒兹领地有着易于居住的评价。霍普勒兹卿也被称赞为优秀的领主。」
在利米亚里,霍普勒兹领地以富饶和由宽厚的领主统治闻名,对国民来说是相当受欢迎的领地。
自然,迁来领内的百姓多,想迁出的百姓少。
只要人民顺从统治,阿鲁格利欧就会给予相应的回报。
不过这在响看来,区别只在于剥削是露骨的,还是巧妙的罢了。
话虽如此,在这片霍普勒兹影响下的土地上,葛叶商会的评价却很差。
关于葛叶商会,许多有的没的事情,被添油加醋地四处传播。无论哪种说法,都被统一成葛叶商会是恶,而霍普勒兹是善。
对生活在这片领地的民众来说,面慈心善的领主大人——阿鲁格利欧不可能有什么错。
而且,虽然霍普勒兹领地有瞒报税收的违法行为,但缴纳给王室的税依然比其他任何领地要多。而与那霍普勒兹敌对的诸商会,就算受到王室的款待,也会被许多贵族与民众拒之门外。
响和约书亚把这件事作为一招加以利用,根除这一在利米亚根深蒂固的贵族至上主义的旧体制。
袭击雷道一事自不必说,响她们一一揪出了对停留在利米亚的葛叶商会做出负面行为的家伙,再加上之前掌握的违法证据,扳倒了大量的贵族。
说的简单点,她们把葛叶商会当成了诱饵。
这个计划也得到了商会的密探莱姆=拉缇的帮助,进展顺利,取得了很大的成果。
响约好会对暗杀者袭击等事还以颜色,说服了莱姆。莱姆自己也对这种敌对举动感到怒不可遏,判断这对商会没有害处,便协助了响她们。
顺带一提,雷道倒是完全没发现针对自己这些人的不良举动。
毕竟,所有的妨碍都没有触及到他。
他只是稍微有些在意巫女倒下的事,抱着悠哉的态度观光复兴中的利米亚,随意地带过生意上的话题。
从者澪虽然某种程度上感应到可疑的气息,不过没有积极行动,只是拂去沾在身上的火星。
她有着更大的目的——让主人雷道明白响是与自己无法相容的存在。顺便再向人族的大国利米亚展示雷道和葛叶商会的力量,对他们做出警告。
「不过这样看来,只靠长子一事施恩于他们,还没办法笼络霍普勒兹家啊。果然还是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吧。」
响想起在战场上濒死时被救下的霍普勒兹家长子。他对亲人忠诚,是名拥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感的男性。就算成为了当家,他肯定也会受到阿鲁格利欧的强烈影响。
麻烦事还会继续下去。
不过,托葛叶商会的福,事情有很大的进展,整体来看是积极的。
响切换心情,认为不能再这么悲观思考下去。
「要是他一直是霍普勒兹卿的傀儡,那就算换了家主也没有多大意义。所以……」
「?」
响刚想表示同意,但听到约书亚的话还有后文,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
「要做能改变他的事。」
「……怎么做?」
「不管哪个时代,能改变男性的总是女性吧?」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响露出傻眼的表情,约书亚则认真地回答。
「是吗?我承认自己徒有这方面的知识增加,但阅历未长。可实际上这是个有效手段吧?至少,我觉得有一试的价值。」
「这么做确实没什么损失啦……」
响闪烁其词地说道。
「他现在正因失去的右臂以及孱弱的身体感到绝望。俗话说得好,在人伤心欲绝时最能使其言听计从嘛。」
「你打算马上动手?」
虽然乘人之危是卑鄙的行径,但响特意没有指责这一点,如此问道。
她也承认接受治疗的现在,是个最有效的时期。
「已经开始了。我安排去照顾他的全是有一定家庭背景的女性,经验老到。调查了他的女性经历后,我准备了六名样貌与年龄会符合他喜好的女性。」
「……」
响哑口无言,没想到计划已经开始。
她还想着去看望奥兹瓦尔的时候,能不能稍微让他对自己的想法产生共鸣,幸好自己没去,在心中默默地舒了口气。
一个搞不好很可能会妨碍到约书亚的计划。
「结果,我们唯一的不足就是没办法解决独臂的问题。六人悉心照顾,等他的腿恢复如初,身体也能正常活动的时候,他会不会对某个人出手呢?」
「果然手臂没办法治好吗。但是约书亚,他就算对照顾自己的女孩子出手,最后发展成结婚的可能性也很低吧?要想改变一个人,至少也需要这种程度的亲密关系才行吧。」
响救下奥兹瓦尔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烂得不成原型,毒素还在不停地侵蚀身体。
双腿离四分五裂也只有一步之遥,看上去已经没救了。
能活下来完全是运气好。
响当时立即切除右臂,做好应急处理后,姑且带回了那条右臂。她觉得手臂应该是接不回去了,事实也是如此。
不如说,光是差点四分五裂的腿能接上,都可以称赞当时竭尽全力的治愈魔法师们的奋战了吧。
「那六人能攻陷他自然很好。就算关系只是玩玩……我还另外准备了有力候补。」
「有力候补?」
「对外宣传是一流的治愈魔法师,实际上是妻子的一号人选。」
「琪雅妹妹绝对不行哦。」
听到『一流的治愈魔法师』,响开玩笑地说出同伴的名字。
「要是做出那种事,别说什么外交问题,肯定会直接跟洛雷路开战啊。」
「那我就放心了。那么,她是我认识的人吗?」
「不是。是比霍普勒兹家级别要低的家庭里的次女。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
「他还有这种兴趣?」
「他好像对人妻还是寡妇都不在意。不过,似乎少见地喜欢年上型的。」
「毕竟利米亚的贵族基本都认为女性过了二十岁,价值就逐渐下降了啊。明明女性这时才开始绽放,真是愚昧的想法。那么,那位次女对这件事也很拼命吗?」
「毕竟已经二十三岁了。她的内心恐怕相当焦急吧。她最近一年似乎都没有与人谈论过婚事,便马上答应了我的提议。对象是霍普勒兹家,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双亲都没有意见。她立刻答应,不如说还很感谢有这种机会。」
「要是进展顺利倒是可以啦……」
「我这边会协助,也会搭好舞台,结果令人期待。」
「唔。」
响认为这样还是不够。
二十三岁而且离异过,作为女性的价值在利米亚会被看得相当低。
如果只用搞定男方倒还好,但说服父母并不容易。
一般来想,这么做难度很高,希望也很渺茫。
「嘛,女性那边很有干劲,也展现出奉献精神,准备治好缺失的右臂,给人留下的印象应该很强烈。外表性格正对他的胃口,出身也没有问题,最坏的情况下也能成为侧室或情妇吧。」
「……等等,手臂治好了?你不是才说没办法治好。」
「我们确实不行。但我隐瞒他是霍普勒兹家的事实,和雷道试着商量了一下,结果他轻松地说手臂可以再生出来。」
「啊,所以刚刚才说葛叶商会参与了治疗……不过,肩膀伤口那里都发黑发紫了,那样也能长出手臂?」
「他说只要用魔法就能马上再生,打算交给澪阁下处理。不过这么做,有可能会被察觉与霍普勒兹家有关,我便郑重拒绝了。我问他能否以药物为中心治好手臂,结果这样做也没问题。当然,这么好的药物有着相应的价值,是买过来的。等她完全学会用法之后,就计划安排她开始治疗手臂。」
话虽如此,约书亚也觉得,就算雷道再这么善良,一旦得知药物是给在罗兹嘉尔德找过他麻烦,还派出暗杀者的霍普勒兹家,估计也会拒绝提供药品吧。
「用药,再生手臂……」
「好像分为口服药和外敷药。虽然需要魔法的辅助,但这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呢。现下这种局面肯定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吧。」
响觉得这件事令人高兴,但同时也意识到其不好的一面,露出复杂的表情低声说道。
「他打算把这种药散布到世界范围吗……」
「按照我方的计划,奥兹瓦尔和七人当中的某人结婚,其他几人再成为他的侧室或情妇,事情就方便控制了。毕竟她们都明白是谁在为她们安排,也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约书亚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原本的一个念头,脸上露出苦笑。
(如果说心里话,我想恪尽礼数,招揽阿鲁格利欧的孩子——阿贝莉亚=霍普勒兹,将整个霍普勒兹家尽数换掉。在王国没有任何势力追随的她如果成为当家,我方就能安排大量符合我或响心意的部下辅佐她。不过……那孩子跟葛叶商会有关,是『他』的学生呢。不确定的要素实在太多,只能放弃这种做法。能得到商会协助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万一惹他们不悦,使他们优待其他国家,可就因小失大了。)
罗兹嘉尔德学园的奖学生阿贝莉亚是阿鲁格利欧情妇的孩子——这件事已经调查完毕。
约书亚知道阿贝莉亚对霍普勒兹家没什么好感,但依据情况,让她参与弱化霍普勒兹家的势力也是备选的一个手段。
不过考虑到她和雷道的关系,这个方案并没有实施。
响对陷入沉默的约书亚说道。
「……我觉得约书亚足以当国王了呢。干脆你去当女王如何?如果贝尔达不同意,我可以去说服他。」
「请你别开玩笑了。我没有国王的器量哦。所谓国王,必须具有让人追随的强大力量。我认为,国家的规模越大,越需要国王能担负起成为一国象征的职责,而非个人政务能力的优劣。无论是政治还是战争,只要严选人才,总能找出有能之士。」
「成为国家的象征,这就是『国王的器量』吗。女王也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我觉得你很够资格哦?」
「那不过是人们觉得稀奇罢了。贝尔达拥有魅力,让人不禁想要帮助他,为他鼓劲。不过,有人拥有比他更强的魅力,而且兼备政治与战斗能力……就是你,响。」
「但我没有继承王室的血脉哦。一开始就排除在外了。」
「多加一步的话,还是有方法的哦。对我来说,这才是最为理想的。利米亚如果要迎来女王,我觉得不该是我,而是你。」
「喂——我的好朋友兼战友兼美人,劝我跟她弟弟结婚。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希望你务必答应。将来的道路定会变得更为宽广。我之后也打算一直守望下去呢。」
「……饶了我吧。」
在仍然残留许多问题待解决的利米亚王国内,以响为中心的变革势力,正随着王都的复兴不断增强实力。
不过,霍普勒兹家依然蠢蠢欲动。
未来的道路尚不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