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啦啦啦,我的革命,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天从早上开始已经是大晴天,绝好的阳光倾泻在大地上,是晾衣物的好日子。
友里鼻中哼着朦胧记得的大热歌曲,一边在晾男人的内裤。
她不曾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跟牙血鬼提心吊胆地战斗的每天,脑内只日复一日地想着如何活下去的自己,竟然哼着歌,晾恋人的内衣。
这时候,她听到哗哗哗哗响起的计时器声音,于是慌忙走进厨房。
她以不太熟练的动作,把刚煮好的意大利粉放进筛子里滴干水分。然后将意粉混进用煎锅炒好的洋葱、青椒、烟肉里,用番茄酱调味,那样便完成了在Café mald'amour所学会的那不勒斯意大利粉。
他快回来了。
友里的恋人红音也——
友里与红音也从半个月前开始同居。
那场战斗——
友里、次狼和红音也,与友里的杀母仇人狮子牙血鬼死斗,最终成功将之讨伐的那一晚——
次狼的肉体只要不变身成人狼,便跟人类没什么不同。
手术也跟人类一样地进行,虽然历时良久,但总算顺利完成,保住了次狼一条命。
代替失去意识的次狼办理入院手续后,在音也的陪伴下,友里归家时已是黎明。
音也送友里到家后便打算回去,但友里竟然挽留了他,并且最惊讶的人也是友里自己。
音也没有表现得很高兴,口中说着只是简单的事,便进入了内里只有一个房间的友里的家。
「咖啡可以吗?」
「有没有酒?」
「只有便宜的红酒。」
「那个就行,你也来喝吧。」
「我不喝。」
「喝一杯,心情会冷静下来。」
「……也对。」
放下两只红酒杯,倒进平时用作料酒的便宜红酒。
如音也所说,酒精循环全身,高涨饱满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冷却下来了。
友里呼出一口气,长长地叹息。
「对了。」
「嗯?」
「你为什么会有牙血鬼钢索?」
「牙血鬼……?」
「牙血鬼钢索,那个武器啊。」
「啊啊……那个吗?那是跟菲利兹·范·迈艾路战斗时,从晕倒的你身上拿走的。」
「果然……」
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终于解开。
在那时救了自己的人,正是音也。
她也想过,牙血鬼钢索是否被音也拿走了。
「你用得很好,吓了我一跳。」
「好的小提琴,拿在手上的时候就知道该如何拉奏。道具也是如此。就算没有人教导,好的道具自身也会表示出如何使用。」
「真的?」
「真的。这是……」
音也从口袋拿出牙血鬼钢索来。
「……这是个好道具。」
「……制造这个的人,是我妈妈。」
「……是么?」
「我的妈妈就是被那头牙血鬼杀死的。」
「那个……巨大的家伙?」
「对,是狮子牙血鬼。」
「说起来,确实很像那个在温泉看到,从口中吐出热水的东西。」
音也的轻松口吻令友里的表情稍稍放松。
音也干了玻璃杯中的红酒,又为自己倒满。
「妈妈是与牙血鬼战斗的组织里所属技术人员,因此,她的性命被狙击了。」
「……嗯。」
「在我还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
「自此以后,我一直想着打倒那家伙。成为牙血鬼猎人,是为了减少像我这样的人增加。」
「你……」
音也第一次以「你」来称呼友里。
「你其他的家人呢?」
「爸爸在我五岁时去世了。」
「没有兄弟姐妹吗?那么,你一直一个人?」
「嗯。」
「是这样吗?」
很奇怪,被音也这么一说,友里初次亲身感受到了自己是天涯孤独一人。
打倒杀了母亲的牙血鬼。
她发誓,将以此一直和母亲紧密相连。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自己之后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从跟连接着亡母的枷锁中解放,现在友里自由了。
友里还是第一次置身于这种状态,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不被允许的自由——
这广阔的世界里,自己孤身一人,也没有想做的事。
她抬起头,红音也就在眼前。
音也以温柔的视线望着她。
一直以来她竟没有发觉。
音也的眼神为何这样温柔?
「……你每次说我是你『命中注定的女人』时,我都觉得你很白痴。」
「……」
「但是,你帮我报了母亲的仇。」
「……我不过是单纯地喜欢着你的普通男人。」
「呃?」
「喜欢你,想为你做些什么,结果,报了你母亲的仇。就结果来说,不过如此。」
「可是……」
「你想称之为命运也可以。不过,我本来就不相信那种东西,我相信的是从你身上听到的美妙音乐。」
「音乐……」
「没错,无论是谁都会演奏出音乐。有美丽的曲调,也有丑陋的曲调。而从你身上听到的乐曲,是我从未听过的美妙旋律。」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你已经迷上我了。」
音也说着,牵起友里的手,拉近自己。
音也如包裹友里似的,紧紧地抱着她。
友里把头埋在音也胸口,感受着头发被温柔轻抚的感觉。
绷紧的心被一口气解放,一线泪水从友里的脸颊淌下。
那是幸福的眼泪。
音也温柔地把友里的脸托向自己。
友里与音也的嘴唇重叠,她初次向别人敞开心扉,沉溺在被接受的快慰中。
身体发烫。
但并不是因为酒醉。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碰过酒。
她沉醉在了音也身上。
那天早上,红音也没有告诉友里他要去哪就走出了房间。
目的地是次狼所在的医院。
病房里,次狼闭上正在阅读的诗集,瞥看前来探病的音也。
「身体怎样?」
「还好。」
「不是已经很精神了吗?」
「人狼族的生命力远比人类强很多。身体的构造虽然跟人类没什么不同,但恢复得太过迅速,医生都吓得要死。」
「看来在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之前退院比较好。」
「不要,这里很舒服,提供三餐又附午睡,只是很多护士小姐用色眼看我,这让我有点困扰。」
次狼跟平常一样多嘴,看到他那样子,音也亦微笑起来。
从为了换气而打开的窗吹来微风,窗帘轻盈地摇曳着。
「……友里怎么样了?」
「我们住在一起。」
「……是吗?」
简短的对话结束了二人情敌的关系。
「对手是你的话,我也只得放弃。」
「实在太好了。」
「……看到我本来的姿态,你也并不震惊,就算知道我不是人类,对我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你这样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是不是人类与我没关系。」
「嗯。」
「改变的只是外表吧?我并非以肉眼看到的外表去判断对手。」
「不是用眼,你用什么来看对手?」
「不是看,是听。我听对手身上传来的音乐。从你身上听到的音乐,着实不错。」
「……原来如此。」
次狼总觉得音也是个很有胆量的男人,现在终于明白缘由了。
人类会作出各种比较来测试对手。
难以抉择时,判断就容易迷失,继而被外表和地位所欺骗。
闭上眼,清清耳朵,便能听到对手的本质。
所以,他的人生一定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要再来啊。」
次狼对准备离开病房的音也说。
音也轻轻举手回应,然后归去。
跟那小子有这样的交情也不错。
次狼将身体躺在柔软的床上想着。
「我回来了。」
刚好正午,音也回到友里的住所。
「太好了,刚好是约定的时间。」
「迟一些也无所谓啊。」
友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很清楚音也必定准时回家,所以才掐点做好午餐,等待着他。
「我不会打破跟你的约定的,因为你是——」
「命中注定的女人?」
「对,就是这个。」
「你明明不相信命运。」
「那是夜晚说的,在日间,我相信的啊。」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呀。」
友里一边笑着回应音也平常的玩笑,一边将二人份的那不勒斯意大利粉放在器皿上。
「啊啊,午餐是那不勒斯意大利粉吗?」
「希望我煮得好吃。」
「不可能不好吃,因为是你弄的料理啊。」
音也任何时候都会边称赞友里的料理好吃,边将它吃下肚子。
就算友里自己试吃后发现那明显是失败作,他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他会想出各种歪理借口,把难吃的料理说成美食。
那口吻很怪异,友里常常会被他逗笑。
「我要吃了。」
友里用叉子卷起那不勒斯意大利粉,音也却说着等等制止了她。
「你还没有给我回家的吻。要在变成茄汁味前给我啊。」
在触碰与触碰不到之间,他们交换了轻轻的吻。
友里有点够不着,她用手捧着音也的脸,拉近自己,今次好好地四唇重叠。
她略显害羞地低下头。
「啊,对了,你要用奶酪粉和辣汁吧。」
她隐藏起自己的害羞,到厨房拿调味料。
她背后感受到音也温柔的视线。
糟糕。
很幸福。
友里对恋人的甜蜜生活完全没有免疫力。
因为太过幸福,所以很害怕失去,这是友里初次体验到的。
相信他吧。相信红音也这个人。
就算总有一天会失去这种幸福,但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对友里的人生来说已是奇迹——
1986 ∮ 2008
凌晨零时。
加班完回家的男人,向自己停泊在停车场的汽车走去。
这里是新宿的高楼大厦街。进入密集的摩天大厦里,任何一间都是世界性、且能动摇日本经济的大企业母公司。
男人是在那样的大企业工作的上班族。
工作很辛苦,但相对应的,报酬很丰厚。
虽然不似贫富悬殊的大国美国般,但这个国家的财富仍由一少撮富裕阶层掌握。而剩下来的,就由其余的人瓜分。
他们认为自己是中产阶级,但对男人来说,只是贫困阶级。
他们从早到晚都在工作,同样的劳动时间,给予的报酬却是数十倍不同。
是不公平,但既然自己受到了这不公平的恩惠,他也从未想过去改善。不,他更想助长那样的不公平。
他的视线中出现了自己黑色的高级进口车。
高级进口车当然要黑色的。
只要坐在一定等级的黑色车上,这国家的警察不知为何就便有所顾虑,不会被检举违反交通规则。
停泊在街道上和高速公路上,被警察摩托车截停的都是便宜的车种。
话虽如此,但违反交通规则的罚款,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超速驾驶的罚款刮走了坐在便宜车上的贫穷人月薪几分之一,而同样的金额对于自己而言,却连零用钱都不是。
不公平万岁!
今日的工作有点辛苦,回去的时候飙飙车吧。
他想着,按下遥控钥匙的按钮。
通知车已解锁的灯闪烁之时,有人说着。
「等等。」
男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停车场出入口附近灯光明亮,声音主人站在那逆光之中,看不清脸孔,不过好像是位年轻男性。
脚步声响起,对方的脚踏在混凝土地上,慢慢走向男人。
「你的车挺不错。」
「是谁?」
对方并没有回答男人的提问。
「你赚了很多钱,但你拥有的财富原本就是人类的东西……还给人类吧。」
「你说……什么?」
是强盗么?
同时,另一种想法也浮现在男人脑海中。
逆光中的人影,把手插入夹克内侧。
持枪了吗?
他感到明显的敌意逼近自己,从摆出体势的男人两颊浮现出彩色玻璃般的花纹。
不过对方掏出的并不是枪。
更像是有柄的电击枪。
「Rea-d-y」
电子音在地下停车场产生回音。
「……变身。」
低声沉吟后,逆光中的男人把如电击枪的武器按压在腰带扣上。
「Fi-s-t O-n」
闪耀光辉的铠甲从空中出现,包裹着他的身体。
有金色十字架在上面的面具,以及辉煌的白色甲胄。
那是被称为「Ixa」的强化装甲服。
「你是……牙血鬼猎人!」
在脸颊浮现出彩色玻璃花纹的男人,舍弃精英上班族的姿态。
他全身肌肉隆起,变身成黑色身体上有巴洛克风装饰的魔人——山羊牙血鬼。
「将那生命——还给神吧!」
在Ixa面具下,名护启介对牙血鬼作最后通牒。
牙血鬼无法判别首次碰上的对手的实力,所以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穿着这种强化服的牙血鬼猎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猎人通常会用被称为牙血鬼炮的手枪来对抗牙血鬼。
但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
猎人对抗牙血鬼,很多时候只在牙血鬼袭击人类,吸收生命能量日常化之时。
自己也在很久前就没袭击过人类了。
根本不用袭击人类,只要用赚来的钱就什么也能办到了。
因为牙血鬼的本能,有时也会想吸食人类的生命,但未曾想过要冒着被猎人狙击的危险也要去吸取。
实际上,融入社会,跟人类没有不同地生活的牙血鬼大有人在,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他虽然拥有关于猎人最低限度的知识,但从没想过会他来到自己身边。
「臣服于Ixa之下吧。」
身穿强化服的男人喊道,并以手上的剑砍斩过来。
山羊牙血鬼避开危险的攻击,用角撞向对方的身体。
可是Ixa装甲非常坚硬,牙血鬼角的一击,没能给予他任何损害。
「我是牙血鬼!可我什么也没做过!为何要对付我?」
出现在彩色玻璃花纹上的男人脸孔表现得十分焦躁。
「所有牙血鬼都必须被消灭,并无例外。」
名护冷酷地回答道。
这是他的信念。
与袭击人类与否无关。
对他来说,牙血鬼是必须被消灭殆尽的存在。
在名护的想法里,只打倒袭击人类的牙血鬼,是因为战力不足而已。
以往的武器对牙血鬼猎人来说实在太弱,只能在牙血鬼袭击人类时才能战斗,不过是对症疗法罢了。
但是,只要有这套Ixa系统——
Ixa系统是由日美技术人员共同开发的对牙血鬼战斗用强化战斗服。
将于美国研究所内取得实用化的兵器运到日本来试用,便是“至上蓝天会”给予名护的任务。
能反弹牙血鬼攻击的牢固装甲。能分析从牙血鬼身体组织发生的微弱波动,看穿要害核心的感应器。能一击贯穿被发现的要害的电磁剑——Ixa仗剑。一瞬间穿上装备的变身道具——Ixa拳套。统合这些就是Ixa系统的全貌。
只要有这个系统,猎人就不会再输给牙血鬼。
Ixa是牙血鬼的处刑人。
名护像在玩弄对手般作出攻击。
对一直处于优势,小觑人类的种族,这般对待是理所当然的。
名护因能痛打牙血鬼而感到快慰。
这样下去会被杀的——
山羊牙血鬼认为自己无法再抵抗Ixa。
趁对手露出空隙时,便马上跳到十米高的空中,一心不二地以停车场出口为目标逃走。
它对自己的脚力很有信心,只要这样逃走到最后的话——
山羊牙血鬼想着,但绝望却正在等待着逃到出口前的它。
停车场出口被手持枪械的士兵封锁。
「开火!」
女声响起,无数子弹发射,粉碎了山羊牙血鬼僵硬的身体——
盯住变成细小玻璃碎片的牙血鬼残骸,麻生惠心里感到了异样。
名护从美国带到日本的Ixa系统确实非常优秀。
猎人与牙血鬼的战斗模式必定会因此而改变。
变得对战斗有利,对猎人来说是天大的喜讯。
可是,却充满了违和感。
赌上性命的战斗是不允许输的。
在杀或被杀的战斗上,没有余地同情对手。
但是惠一直很执着于堂堂正正地一对一战斗。
以角力的战斗互相夺取性命,打倒对手,从而满足惠心中的战士尊严。
因为那样的想法,她觉得压倒性的Ixa战力,实在有违武士道精神。
不止如此,若正式以灭杀牙血鬼为目标的话,今后“至上蓝天会”将会与警察机动部队和自卫队进行合作。
实际上,现在受惠指挥的,正是由自卫队派遣过来的队员。
用Ixa追逼敌人,敌人逃走的话,便用压倒性的火力埋伏粉碎他。这将会是之后对牙血鬼的作战方法。
Ixa的试验运用成功的话,在美国量产的Ixa系统便会马上送到日本来。而且,不单只配备给猎人,也会配给机动部队和自卫队员,并编制成部队。
一旦成真,便能实现完全消灭牙血鬼的这个目的。
正如名护所说,本来是该高兴的事才对——
初次的约会以来,惠间中也会跟名护度过二人世界。形式上大概是在交往,但两人相处时,她跟名护的对话不外乎是工作上的话题——多是关于牙血鬼的战斗,与惠所期待的相距甚远。
当然两人还不是情侣关系。惠想要更加不同的交往方式,但名护对于现状很满足,所以很难有所变化。
「辛苦了,做得非常好。」
解除Ixa装甲的名护,以慰劳惠的方式说道。
「一点也不辛苦,只是射击和打倒怪物罢了。」
「之后那就是猎人的战斗方法。」
名护笑着对惠说道。
但那是如寒冰般的冷酷微笑——
名护启介是外交官的儿子,在没什么不自由的家中,名护受双亲的宠爱于一身,另一方面,亦被严谨教育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公务员子弟。
公私上的人都承认他有能力,为了国家工作的父亲亦以他为荣。
将来要成为像爸爸一样厉害的外交官,那曾是名护的梦想。
他幼年时就已经相当优秀,无论是运动还是学业,班上的同学束手无策的,他怎样也能完成。
这样的经历,使名护成为一个完美主义者。
没能力的人,做不了也没办法,但既然自己有能力做到,就要将事物完美地完成,那是有能力的自己的责任。名护抱有这种想法。
这正是完美主义者名护想追求的完全正义。
名护的家人不是基督教徒,但长期在海外生活,名护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
神常常注视着这个世界。
他将人类的行为清清楚楚地区分开,是神所允许的善行,还是绝对不被容许的恶行。
然后,在名护最多愁善感的十几岁时,他发现了他尊敬的父亲的不当行为。
他家境非常富裕,生活没有一点不自由,但人类的欲望却是无穷尽的。
名护的父亲从赴任地方的企业收受贿赂,进行不道德的交易,以此中饱私囊。
他父亲原本是一个很严格的人,被认命为大使,掌握大使馆权力后,不知何时他的伦理观念越来越薄弱。
有人对他父亲的不正当行为看不过眼。
那人正是大使馆职员,首先他让名护父亲承认罪行并逼其辞职,但名护父亲拒绝,于是诉诸法律。
做法光明正大,正当性非常高。
当时名护父亲赴任的国家治安很恶劣,抢劫和杀人是家常便饭。名护父亲用钱雇人,谋杀揭露自己不当行为的男人。
当然这一切的坏事全都对家人保密,不过却无法瞒过聪明的儿子。
可想而知,名护将受到何等巨大的冲击。
原本是世界上最受敬爱的父亲,竟然犯下杀人此等罪大恶极的罪行。
名护的精神被撕裂了。
陷入精神错乱的名护,最后只能依赖「神」。
名护父亲虽然虽然灭口成功,最终罪行仍然被揭露,并进行审讯。
名护父亲主张自己是无辜的,并想收买法官。
可是,名护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人类的行为只分为神允许和不允许这两种。
不容许的人,纵然是自己最爱的父亲,也一定要判罪。
名护自己站在证人台上,把自己得到的所有证据送到法官面前。
被判有罪,地位和名誉全部被剥夺,锒铛入狱。
被庭警胁住两肋走出法庭之际,父亲回望向证人席的名护。
父亲眼中浮现出责难的怨恨之色。
——爸爸,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只是依从你的教诲,贯彻正义罢了——
名护没移开视线,笔直地回看向父亲,但从双眼溢出的泪水却无法停止。
母亲疯了似的一边哭泣,一边责怪名护。
可是,那时候名护的心已经如钢铁制的箱子般紧闭不开,见到母亲的狂态也没有任何感觉。
终于传来父亲在狱中的死讯。母亲因心力憔悴而病倒,过着只能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生活。
名护所相信的正义,从他身边夺取了他爱的所有。纵使如此,不,正因如此,名护之后的人生也只能依存正义而活。
名护毕业后,在美国成为警察。
怎样小的犯罪,名护都不允许,并毫不留情地指摘,对于罪犯来说,他就是恶鬼一般令人害怕的警察。
名护第一次知道牙血鬼的存在也是在那个时候。
因种族本能而袭击人类的牙血鬼,在名护眼中,那存在的本身已是邪恶,他认为有价值去穷尽一生消灭它们。
名护加入“至上蓝天会”美国分部,成为牙血鬼猎人,以鬼一般的气势追逼牙血鬼。
为了成为优秀的猎人,名护严谨地努力训练自己。
他无视其他猎人惊愕的表情,锻炼着自己的身体。
他觉得肉体越感到痛苦,自己的精神越被净化。
在美国的猎人中,也有人像惠那样喜好一对一决斗,在名护看来,那只是没有价值的感性而已。
对他而言,消灭牙血鬼跟驱除害虫是一样的道理。
战斗并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不管对手是否有愤怒或悲伤的感情,不论有没有家人,他们都是违背神的意志的生命,应当将那生命交还于神。
因名护卓越的战果,量产的Ixa系统也即将配备到日本。
听到这消息的惠,很是忧郁。
Ixa压倒性的强劲,将战斗变为单方面的屠戮。
这件事令惠很困惑,而令她更忧郁的原因是在Ixa系统身上。
那就是能判别人类姿态牙血鬼的能力。
最初听到这个机能的时候,她觉得很方便,但想得越多,就明白那是多么可怕的机能。
一直以来,牙血鬼猎人的工作程序是先搜查杀人和伤人案件,然后找出犯人,特定那人是牙血鬼后才战斗。
又或在平时的搜查列出的牙血鬼中,盯紧有袭击人类习惯的人,监视他们,并防患于未然。
就跟赏罚分明、对犯罪的人诉诸法律一样。
但名护的想法不同。
牙血鬼的存在就是罪恶。
但牙血鬼中也有不袭击人类,融于人类社会过着平静生活的。前日打倒的精英上班族也是这样的牙血鬼的一员。
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一定要被杀才行呢?
的确,牙血鬼跟人类是完全不同次元的存在。
就像人类的法律不适用于动物一样,也没有必要以人类的尺度去测量牙血鬼。再者,对手吸取生命当作自己的能量,即是人类的天敌。
惠的祖母就是被牙血鬼所杀,她对牙血鬼的憎恨绝对比普通人更为强烈。
只要这世界上没有牙血鬼,牺牲者便不会再增加。
——纵使这样想,惠的心情也未见晴朗。
○
组织性的牙血鬼狩猎行动,也快不能掩人耳目。
预料到有大规模战斗时,会实施让周围的居民避难,拉开封锁线等对策,但封锁线里究竟在进行着什么,很吸引人们的兴趣。
像都市传说般流传的牙血鬼存在,也很快成为公开的事实,人们对他们的存在产生恐惧。
然后,人们得知牙血鬼会假借人类的姿态潜伏于社会中,这次,疑心支配了他们。
自己的邻居、认识的人,是否就是牙血鬼呢?
那个人怎样?这个人没问题吗?
表面上不会说出口,但不信任正悄悄地如阴云般覆盖住社会。
人类最该忌讳的习惯就是差别心。
平时看起来是没有差别心的明亮社会,只要有一点契机,差别心便会像传染病一样在社会上蔓延。
以最原始的差别心——性别歧视为首,人种、样貌、身份……就算没有正确的根据,也会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优秀,人类就此简单地陷入歧视里。
然后,差别倾向从社会顺序上被置于最低下层的人开始,依次按顺序蔓延开来。假定其他人比自己更低下,以此获得优越感,这种欲求越来越强烈。
对牙血鬼的疑心,为人们提供了作为差别的材料。
对平日里看不顺眼的人,就肆意地诽谤他为牙血鬼,像染黑一般,在社会里慢慢扩散开去。
小孩子们的小社会——学校也一样。静香就读的学校徐徐地被那洪流所侵蚀。
夕阳斜照的教室里,准备归家的静香听到了同学们口无遮拦地说坏话,感觉很讨厌。
这时候,静香觉得自己是个不深入班中人际关系的存在,因而感到安心。她想拯救被欺凌的同学,但一考虑到自己会成为新目标,她能做的也就是无隔阂地对待那些学生,这或许已经是尽了她最大的能力。
从接到女朋友电话后,渡飞奔出去的那天以来,他再没有回到洋房。
虽然是单恋,但对静香来说,已经是失恋,那天起,她抱着空虚的心情过着每天。
静香在那样的日子里,只有小提琴练习是每天亦不会间断的。
怠惰一天的练习,技术便会倒退三分,这是渡教她的。
她可不想当渡回到洋房,课堂再度开始的时候,她的技术变得越来越差。
继续拉奏小提琴,是静香和渡之间的连接。虽然细小,确实是唯一的羁绊。
以及希望——
静香觉得自己实在不懂放弃。没法确认渡对自己的想法,这是对她的救赎。
她完成归家的准备,走出教室之时,又听到了同学们的流言蜚语,觉得很厌烦。为什么这些人对别人那么具有攻击性呢?明明已经为自己的事尽了全力。
而且——静香想。
牙血鬼真的如人们所想般那么邪恶吗?
在坊间扩散的传闻中,只听说牙血鬼的外表特征是身体有彩色玻璃状的花纹。
其实,静香曾见过那样的存在。
不,因为过去了太长时间,究竟是记忆,还是自己的白日妄想,她也不清楚——
在静香小学低年级时,有一名女孩子转校到她班上。
因为转校生很少见,所以静香想找机会与她谈话,与她交个朋友,但那少女散发出拒绝别人跟自己说话的空气,她总是找不到时机。
转校生少女的气氛实在可怕,不久就成为班里被孤立的存在。
她本人看上去并不在意,休息时间多是一个人在看书。
某天,静香偷看到少女正在看的书的内容,那刚巧是静香看过的书,以此为契机,她和少女聊得多了起来。静香不是特别喜欢看书,真的只是刚巧看过那本书而已。和少女交往之后,静香发现,与难以接近的外表相反,少女很会照顾人,爱护花朵和小生物,性格温柔,她还教静香很多花朵名称和昆虫名字。
终于,少女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其他学生的欺凌对象。
被无视、被藏起东西等等,阴湿的欺凌每每发生,但因为有静香这唯一的朋友在,她才能贯彻不在意欺凌的态度。
聪明的她很清楚,她越是生气,对手便越觉得有趣。
让她反抗的是,重要的护身符在眼前被夺走的时候。
那是她妈妈给她的东西,她告诉静香,只要将护身符带在身边,神明大人便会保护自己。
班上几个少女知道那是她重要的东西,所以才将之抢走。
曾经那个被藏起鞋子也不反抗,穿着袜子便回家的少女,只在这时候拼命地追赶逃走的对手。
那时候,静香很担心少女,于是也追在后面。
到达没有人的学校后方空地,班中的少女将护身符丢到水洼里用脚践踏。
来迟了的静香喘息着赶到现场时,少女产生了变化。
她的脸上浮现出彩色玻璃状的花纹。
少女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袭击抢去护身符的同学们,更以不似小孩子,不,连人类也不似的力量殴打她们。
那一刻,静香觉得那少女的姿态看起来很像猛兽。
在之后听说,同学们都各自受到骨折和内脏损伤等重伤,爬在地上呻吟。
少女珍而重之地捡起沾满泥泞的护身符,然后回望呆站在一旁的静香。
在朦胧的记忆里,少女那凝视自己的刺心悲伤眼神,却能清楚地回忆起来。
她离开现场,静香慌忙跑去呼唤老师。
从翌日起,少女再没到学校来,之后班主任告知大家少女已经转校,自此静香也再没见过她。
那孩子是牙血鬼的话,牙血鬼也不是如传言那样恐怖的存在,反之,不好的是人类吧。
现在世上发生的事,若与静香小学生时所体验的事是同样的话——
静香边回想少女痛苦的眼神,边走在回家的路上。
○
「辛苦了。」
红渡大声地对家庭餐厅工作的同僚们说道,然后奔往接下来兼职的地方。
自铃木深央哭着打电话来的那天开始,渡再也没有回到洋房去,而是住在深央的房间里。
深央很需要渡,渡自己也以回应深央的心情来让自己精神得到满足。
认识了外面的世界,渡的心起了一直未曾感到的渴求。那是想跟谁连紧的心情。
渡想向静香寻求那样的连紧。
但他内心某处却踏下了刹车。
向静香寻求是很危险的,他心中响起警报。
但想跟深央连紧的时候,他却听不到警告。
他不明白理由,不过跟深央一起生活的日子,却能给他带来安宁。
不过考虑到经济问题,不能只是觉得安宁便够。
深央缺乏生活能力。
虽然有很浓厚的工作意欲,但任何工作都无法长久。
因为深央的不灵巧,工作上总是失败,内向的性格也可恨地让她成为欺凌对象,不能继续待在职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渡有储蓄,但两人都靠这份钱来生活的话,不难想象不一会就干涸见底。
无可奈何,两人都去找兼职工作。
一直不曾试过在外面工作的渡,因为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而感到很不安,但实际开始工作以后,他意外地什么都很容易上手,任何工作都很得心应手。
不单收入好,而且他对锻炼身体充满好奇心,于是开始了肉体劳动。
还以为他会在现场碍手碍脚,可是他不但工作努力,更帮助了同僚的专业劳动者们。
渡的手脚开始有了肌肉,现在体力劳动成了他的兴趣。
他利用当天的薪金,在便利店买了深央喜欢的甜食回去。
打开家门时有以笑脸迎接自己的人,是多么令人欢欣的事。
与渡同居后,很不可思议地,深央的工作很多都能顺利继续,可能因为得到了渡的支持,所以她的态度也冷静下来。
他以为他与深央能和平地生活下去。
可是最近,渡出现了深刻的变化。
最初感到这变化,是在乘巴士去兼职的时候。
平时拥挤得根本不会有座位的巴士,那天竟然有零零落落的空位,渡坐到其中一个位置上。
为了尽量让更多乘客上车,座位为节省空间而制作得很狭窄。坐着的时候,呼吸差不多能碰到前面乘客的背后。
坐在渡前面的是一个年轻女性,虽然看不到面容,但扎起的发型露出白皙幼细的颈部,后发在摇曳。
因为没什么好看,他就看着女性的颈部,这时,如沉重枷锁喀嚓一声解开那般,渡体内有什么在躁动。
一直封印着的野兽,在渡体内开始暴动。
近乎变身成Kiva的冲动,随心跳噗通地巨响一下,继而沸腾起来。渡拼命地压抑住这股冲动。
吃吧——吃了吧。粗暴的声音在他耳内回响。
渡奋力拒绝地摇头。
他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发现他可疑的举动,他环视四周,幸好,其他乘客并没有留意到他。
他不能继续乘巴士。
渡按下下车通知按钮,在下个巴士站下车。
在最近的店铺陈列窗照了照自己的脸,如所想一样,脸颊薄薄地浮现出彩色玻璃状的花纹。
渡直觉上理解到那次冲动,是由潜伏在自己体内的牙血鬼之血所呼唤出来。
这跟他对在柔和阳光映照到的洋房的二楼房间的静香,所感到的内心高鸣完全不同。
这是更加直接,想捕食眼前人类这种动物的欲求。
渡蹲在行人路上,闭上眼,拼命集中精神。不这样做的话,他可能会无法保持自我而去袭击其他人。
渡知道自己体内流有牙血鬼的血,也知道牙血鬼的血拥有支配自己的影响力。
可是,为何现在才——
渡不明白自己出现变化的理由。
他虽然抑制成功,但之后冲动反复向他袭来。
然后今天也——
为了前往下一个兼职地点,他站在月台前,等待电车时那股冲动又再次出现。在停车位置的渡前面,二人组合的年轻女性走了过来。
站在渡前的女性,她的服装后背大开,混合化妆品甜甜香气的汗水味道,进入渡的鼻腔。
想咬那白色肌肤的欲望越来越膨胀。
渡慌忙地想离开那里,但跟意识相反,身体因不能逃避本能的支配而挣扎着。
渡咬紧牙龈,奋力集中意识,就算如此,欲望还是不断膨胀,压逼作为人类的自我。
袭击人类的话,自己不就跟普通的牙血鬼,就跟一直以来变身成Kiva制裁罪行的众多野兽是同样的存在了吗?那么他便没有继续活着的资格。
但那只是作为人类的想法。
要是渡不再做人类的话——
身和心都变成牙血鬼的话,本能地选择生存道路的话,他能否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恶魔的低语在稍稍一瞬间夺走灵魂,渡慌忙回复自我。
不行!那样的事绝不允许!
自己一直身为人类活着,站在人类那边,杀了很多袭击人类的牙血鬼,这样的自己,又怎能现在才作为牙血鬼活下去——
人类和牙血鬼,两个种族的主张在渡内心激烈地冲击着,陷入撕裂身体的感觉之中,他低声呻吟。
这时候——
对面月台上,渡认出熟悉的身影。
是静香。
静香没发现渡,只看着列车来的方向。她两脚整齐地放好,伸直背脊,站立的姿态很凛然,在黄昏时间的挤人月台上也能清楚地看到。
渡约有一个月没看到静香,但感觉上好像已经过了数年。
他回想起在洋房二楼房间教静香小提琴时,静香那专注的眼神。
天真的笑容,琴弦上的幼细手指,在逆光中闪耀金色的颈边绒毛——
关于静香的所有记忆,化成温暖在渡内心满溢出来。
受依赖的心情驱使,渡跑了出去。
要去对面月台,要一口气跑上楼梯。
虽然他单方面舍弃了自己跟静香的关系,但他没有余力受良心的谴责。
现在他不过是想近距离看看静香的脸,只靠那思绪推动自己上前。
他正想往下前往静香所在月台的楼梯时,电车刚好进站,下车的人群从楼梯上来,阻碍了他的去路。
他拨开人群,终于到达月台上,电车亦刚好开出。他慌乱地喘息,环顾四周,静香已经不在,他只能眺望渐远的车厢尾灯。
他双手放在膝上,缓缓调整呼吸。
冷静下来后,他脑海里浮现出疑问。现在见到静香,自己打算对她说些什么?
渡觉得自己再没脸面去见静香。
自那以来,小提琴教室被他单方面中断。作为一个大人,竟然那样不负责任,这样的责怪理由非常充分。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对于静香退缩的理由其实并不只有这个。
渡从洋房飞奔出去的那天,他将静香和深央放到天秤上,那时候起,静香对渡来说,就不是单纯的小提琴学生了。
对于静香感到的内心高鸣,他以为是作为牙血鬼对她的欲望,他害怕有天他会袭击静香,于是逃到深央身边。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现在冲击渡的是不能与当时相比的暴力冲动,那么,那时对静香感到的感情是什么呢——
他知道答案,但不能肯定。
然后,渡发觉到。
想捕食人类的牙血鬼本能的那股痛楚,已经完全从渡身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