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不想去。我要和你一起在家!」
「若你能跟我一起,我会很高兴,但这是工作啊?去吧!」
提早吃了一顿轻盈的晚饭,友里推住像小孩般闹别扭的音也后背,把他带到玄关。
二人已经在友里的单位同居了三个多月。
今晚有一个小规模的演奏会在小镇的演奏厅举行,音也将作为嘉宾在那里表演。
这些日子,音也一直在家和友里恩恩爱爱。
友里继续在Café mald'amour做兼职,而牙血鬼猎人的工作也不能不做,她会定期外出工作,但除此以外,在家的时候她都陪在音也身边,买东西等也是两人一起出去。
音也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为了工作外出了。
与菲利兹·范·迈艾路共演这般的大型工作能赚到不少钱。
可是音也不喜欢在有太多人的演奏会上拉奏小提琴。
在大型演奏会上表演会惹人注目,太过有名,被人认出样貌,那么他便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所以他才不要。
因此,就算表演费没有多少,他也会定期去能静静拉奏的小型演奏会工作。
那种地方的客人当然不懂得古典音乐,但演奏的反应很直接清楚。
好的演奏会喝彩,觉得碍耳就发怒。
他觉得在那样会做出活生生的反应的客人面前演奏很快乐。
音也认为音乐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但在演奏厅紧张兮兮的气氛中,面对身体僵硬的客人演奏,那样的音乐只是像放进化妆箱绑上蝴蝶结般的东西。
音也觉得音乐该要更接近自己,与平时生活更紧密才对,简直希望音乐是像用报纸包住烧番薯来卖那样平凡。
今天的演奏不是那么庄严的表演,是小孩子也会来的轻松演奏会。
进入演奏厅后台休息室,一位女性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
想着她可能是今天演奏者其中一人,音也把自己的小提琴盒放在台上,坐到椅子上,正面盯着她。
那女性全身上下穿着黑色的礼裙。
古典音乐演奏会上,演奏者穿黑色衣服并不罕见,但那女性的服装,跟普通女性演奏者的装束风格很不同。
虽然是单色,但以荷叶边和蕾丝装饰的裙子,感觉像天真少女的装束。比起人类所穿的衣服,更适合形容为人偶穿的衣服。这个时代没有那个词语,但那是之后称为哥特萝莉的风格。
可是音也目不转睛地盯住女性,并不是因为那服装。
女性的脸孔漂亮得让人难以相信是存在于现世。
端正的鼻梁,黑珍珠般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舒卷着。知性且高贵的外表很耀眼,不粗线条的肉感嘴唇,那脸孔的轮廓充满奇迹般的美感——
美丽的东西在极近的距离端详,会给予人恐怖的感觉,而这女性的脸孔美丽得令看到的人感到畏惧。
那表情带有忧愁,印象梦幻。
音也会听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音乐。
这时他也在倾听从她身上传来的音乐。
不可思议地,音也听不到从她那里传来的是怎样的音乐。
硬要说的话,就是称为寂静的声音从她体内传过来。
「你是今天的演奏者?」
音也坐到和女性相邻的座位上,翘脚问道。
「是的。」
彩排的时候明明是另一个小提琴家,音也觉得奇怪,于是向主办单位确认后,才知道那个小提琴家得了急病,所以慌忙地唤来别的演奏者。
没有练习就突然来真正演出,音也很惊讶,但曲目是专业演奏者都演奏过的主要乐曲,就算这女性技巧不纯熟,他也有信心能配合到她。
「多多指教,我是红音也。」
「我叫真夜。」
女性轻轻回握音也伸出的手,她的玉手润滑却冰冷。
「结束后一起去吃个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的红酒很美味。」
音也邀约女性与他有没有恋人没关系。
见到美人就要搭讪,那是音也的本能。
在意大利,就算是跟恋人约会的途中,年轻男性也会和女性搭讪。
暗地里不擅长恋爱的日本人会责难其花心,但在意大利却是礼仪。
音也十多岁的时候,曾在意大利学习音乐。
但向美丽女性搭讪的做法,并非是在意大利习得,他原本就是那样的男人。
名叫真夜的女性对音也的邀约轻轻侧过头,没有回答好或是拒绝。
她一瞬间瞪大眼睛的表情,令她看起来像是天真无邪的少女。
这样的情况,女性会口头上回答,以及表示出有没有那个意思的态度。
要是不感兴趣,女性会清楚地拒绝,但很多时候,虽然表面上拒绝,但再邀请一下,便会有点心动。
可是真夜的反应,以音也的能力和经验,也无法估计她的意思。
音也觉得她是个不可思议的女性。
恋爱的第一步是关心对方,而音也在小心不要超过那条界线。
虽然他向真夜搭讪,不过自己也有终于追到手的恋人友里。
在这种情况下轻易地喜欢上其他女人,自己才不是那么薄情的人。
音也离开真夜所在的桌子,拿出自己的小提琴,开始演奏前的检查。
那天舞台上有四名演奏者。第一小提琴手是音也,第二小提琴手是真夜,然后中提琴和大提琴各自一人。
乐曲是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
对音也来说,是睡着也能演奏的乐曲。
互打颜色,四人乐器的弦一起开始奏出声音。
莫扎特舒缓的旋律描绘出艳丽的春天景色。
演奏一开始,音也马上「呵」地想了一下。
这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真夜的小提琴紧紧跟随音也的演奏。
她能清楚地展现自己的旋律,也没有过分地表露自己。
被临时拉来突然地真正演奏,也能拉奏到这个地步,没有多少个演奏者能做到。
竟然在由自治组织所举行的市民演奏会上遇到。
音也很高兴,他演奏的级别更上一层楼。
他也有稍稍顾虑到中提琴和大提琴,但以他们的技术,或许连演奏改变了也发觉不了。
音也尝试在不造作的旋律中,加入自己才能表现的丰富感情。然后故意在次等的演奏者想高歌的地方,加入纤细且细致的轻微变化。
一如音也所想,真夜能完美配合提高了表现力的演奏。
好,试试她可以跟到什么地方。
音也边确认真夜是否好好地跟住,边将演奏的层次提升到更高级别。
但令人惊讶的是,真夜到哪里也能紧紧跟随音也。
瞥了眼她的脸,明明她也发觉了音也的戏弄,但她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变化,就像是追逐着所背诵的乐谱般拉奏小提琴。
最终,恶作剧的究竟是音也还是真夜,他自己也陷入了搞不清楚的错觉里。原本是自己带领,现在却本末倒置了。
但那焦虑只是一刹那,音也陶醉于自己未曾体验过的美好合奏之中。
那快感没有极高水平的技术是无法品尝到的,作为小提琴演奏者,没有比这更愉悦的事了。演奏结束,演奏厅里顷刻回复平静。
两人美妙的演奏,或许都传到了普通听众的耳里,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开始传来零落的掌声,然后下一刻,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
音也感到自己的情绪很高昂。
中提琴和大提琴的演奏者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真夜的心情依旧无法读取,以人偶式的纯真表情,沐浴在观众的掌声中。
演奏会结束后,音也等待着真夜准备好回去,然后叫住了她。
虽说是准备回去,但也不过是收好自己的小提琴而已。令人惊愕的是,真夜穿着的裙子还是舞台服装,她并没有换衣服便离去。
「挺不错的演奏。今晚我请客。」
真夜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到,那是邀请她去吃饭。
「今晚就算了吧,我并不饿。」
她说,然后向门口走去。
「等等,我想再见到你,去哪里可以见到你?」
听到那番话,真夜的表情第一次流露出感情。
真夜稍稍投来不悦的视线,看着音也的脸。
「见到我又如何?」
「那样啊,用那么婉转的方法说话,不好意思。其实我想问你要跟我交往吗?」
「交往?」
真夜的脸,又再度浮现出如纯真少女般的表情。
「交往是什么?」
真夜不是装作无知来掩饰心境,而是真心地发问。音也觉得是这样。
「首先,两人一起去听美妙的音乐,两人一起吃美味的东西,然后两人一起去欣赏漂亮的景色。」
「跟你两个人?」
「是的,然后倾诉爱的话语。」
「爱?」
「没错。」
「爱是什么?」
「爱就是爱,只能称之为爱。」
「我不明白。」
真夜说着并背向音也。
不是装傻,也不是拒绝。真夜真的是不明所以。
音也无奈地站着,真夜回头。
「想见我的话,到晓町来吧。」
音也以为他们没有缘分,准备放弃的时候,竟然听到了这意外的答案。
「知道了,我必定会去。」
「我不能告诉你更多。」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音也高举着手说道。
分别之际,真夜的脸上看起来像是露出了微笑,音也对自己说那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自此起,音也每天都到晓町去。
他尽量选择友里外出工作的时间,友里在家的日子,则称去散散步,运动运动便离开家中。
总是在家懒懒散散又缠人的音也,友里从以前起就不停地劝告他,不要整日待在家中,要他多动动身体,因此友里率直地感到很高兴。
晓町是个弥漫着阴郁空气的小镇。
这一带有很多规模大大小小的工厂,而在工厂与工厂间,并排着看起来快要倒塌的低收入人士住宅。
街上很阴暗,空气充满尘埃,人影非常少。用混凝土护河的河水,被工厂废弃液体所污染,金属敲打金属的尖锐声在镇内各处响起。
真夜真的住在这个小镇?
虽然很可疑,但那晚真夜的表情不像是说谎。
音也徘徊在街上找寻真夜的身影,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一个勇者,在很多怪兽栖息的迷宫中为了找寻闪亮宝物而冒险。
他已经超过一星期每天都来到这里,却一直找不到真夜。
他间中会自问在干什么,觉得自己很蠢。不过为了找寻梦幻的女性而在街上徘徊,他也认为挺不错。
音也像是被附身似的,连续两星期来访此地。
音也凝望浑浊的河川水面,想起真夜的脸。
她走在这街上,会是怎样的风景?
音也在眼前的风景里,尝试将空想出的真夜放置其中。
然而脑内「呃?」的一声。
为何想不出来?他感到无法释怀的违和感。
想了良久,他终于发现。
答案是真夜的服装。
音也记忆中的真夜,身穿华美装饰的漆黑礼裙。
他以为那裙子是舞台服装,但真夜没有换衣服便回去,可见那是她平时的服装。
他认为穿着黑色礼裙的真夜与街上的风景一点也不相衬。
真夜以那种姿态走在这条街道上的可能性,只有是——
在晚上——
现在是下午,这弥漫着白色尘埃空气的街道,和真夜完全不相配,夜晚光线黯淡的话,便能美丽地融进风景里吧。
难怪多次来访也碰不到真夜。
音也一次也不曾试过在晚上到这条街来。
那天,跟友里吃完晚饭后,音也说要见朋友而离开家中。
友里没有追问音也的行动,只是叮嘱他不要着凉,便送他走。
正如他所想的,晓町沉没在夜晚的黑暗中。
这条街道的样貌与日间完全不同。
在黑暗的脸纱覆盖下,看不到黏在街道上的污垢。
取而代之的,是工厂建筑物编织而成的复杂轮廓。
如黑色蕾丝般,美丽地装饰着这条街道。
是这里。
这样的风景,才适合身穿哥特风裙子的真夜姿态。
满月在夜空中发出光辉,月光冷冷地包裹住街道。
音也沿河川步行。
日间看起来肮脏得像沟渠的河川,在月光反射下闪闪发亮。
终于见到细小的水门。
而音也所想的人也在那里。
真夜跟那晚一样,身穿黑色衣裙,她坐在水门的混凝土上,抬头望月。
那姿态跟想象中的一样,与这条街道上的风景很相衬,有真夜在的风景,就似没什么人物的空旷风景画那样。
音也慢慢走近真夜。
「终于找到你了。」
他对真夜说,真夜缓缓地回望他。
「还以为你会更早来。」
「对不起,我花了点时间才发现你是住在夜晚世界的人。」
真夜又再度抬头看向天空。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月亮。」
「啊啊,很漂亮的月亮呢。」
「是吗?这样看月亮,会出现很多不同的想法。」
「月亮会令人发狂,你听过吗?」
「是吗?」
「是啊,满月更加危险,你知道英语『Lunatic』这词吗?意思是『充满疯狂』。」
看见因为不安而皱眉的真夜,音也露出有点恶作剧的笑容。
「疯狂不一定不好,处于平凡的精神状态下,只能有平凡的表现。精神接近疯狂的深渊之时,便开始产生非凡的想法,你不这么认为吗?」
「看见月亮便浮现各种想法,是因为我窥探了疯狂的深渊?」
「也许是。」
「很有趣。」
真夜小孩似的点头。
「你一直独自看这美丽的月亮吗?」
「是的。」
「你没想过把这份美丽告诉别人?」
「看到美丽的事物,并与人诉说,是很快乐的事呢。」
「是吧。」
「这就是你所说的『交往』?」
「啊啊,没错。」
「那么,我们已经在交往了。」
「我们还只是在入口,之后继续交流,互相认识对方,爱便会越来越深厚。」
「爱?」
「对。」
「爱是那样子的东西吗?」
「不止如此,爱有很多种形式。」
「是吗……很困难呢。」
「你想认识爱么?」
「是的,我一直想知道。你可以教我什么是爱吗?」
「啊啊,让我来教你,可能很花时间,但一定会教懂你的。」
那时候,音也初次见到真夜的微笑。
无表情时的真夜已经很漂亮了,现在她露出微笑,漂亮得令音也意识渐迷。
自己究竟是谁、现在究竟在哪儿?那似是会令人忘记一切的笑容。
看月亮太久了吧。音也自言自语地低吟。
「那么我走了。」
「小心走,快点回来啊。」
音也与友里交换外出之吻后,便去工作。
最近音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一反常态地积极参与演奏活动。
音也很多时候不在家,友里虽然感到寂寞,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自从跟自己生活以来,音也很多时候在家里都显得慵慵懒懒。
友里有工作,音也在大型工作赚到的钱还有剩余,他们的生活一点不困难,不过友里抱有另外的不安。
音也是天才的艺术家,不只世间的评价,友理自己也曾对音也演奏的小提琴音色感到心动,这是不容置疑的。
可是,就算拥有那样天才的才能,不使用的话便会变得迟钝。
一起生活后,友里不曾好好地听过音也的演奏。
有一次,音也在晚饭后为友里拉奏小提琴,但不到三分钟,就被邻居怒斥刺耳。
那时候,音也反驳大喊「不明白我演奏的美妙吗!」,为了安慰被激怒的音也,友里花了很多苦劳。
自此以后,音也再没在家里拉奏小提琴。
不只关于他的音乐才能。
最初遇到音也时,总觉得他更闪闪发亮。
那是音也这个男人本来的样貌吧。
那么现在跟自己一起的音也呢?
自从一起甜甜蜜蜜地安心生活后,她感觉不到音也那时候的活力。
他常常在身边支持自己。这对友里来说实在很感激。
当然,她对音也的心情自交往起到现在也没变过。
但是,音也看起来像是对音乐失去热情的变化,若原因是自己——友里实在是坐立难安。
要是能跟音也多谈谈音乐就好了。
可是,友里对音乐实在是一窍不通。
这样下去,音也作为音乐家会越来越不行,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抱着那样的担心,如此度过了一个月。
但那只是杞人忧天。
最近的音也就像是别人似的,还取回了对音乐的热情。
恐怕是厌倦了远离音乐的自己吧。
他频繁地为了演奏工作,外出回来的时候会说很多关于当天自己演奏的事、共演的演奏者的事和观众的反应等等。
友里无法细心回答,但对音也和自己说音乐的话题非常高兴,于是拼命地回应。
太好了,果然红音也这个男人离开音乐便无法活下去。
他曾忘记音乐而醉心于自己,现在,对友里来说,不是值得高兴的吗?
已经不用担心了。
这幸福还能继续下去。
友里对自己说。
○
晓町是有大小各种工厂的小镇。
工作的人们在日间聚集在那里,晚上人影消失,小镇变得有如废墟。
对于想能无视其他人而安心地演奏乐器的人而言,夜晚的晓町是刚好的地方。
这晚,音也走到真夜身边,在已经成为空地、杂草丛生的工厂遗址上,二人拉奏小提琴。
乐曲是巴赫的「双小提琴协奏曲」。
真夜的第二小提琴演奏主题,音也的演奏呼应着她。
不擅长表露感情的真夜,不知为何,她拉奏的小提琴却充满丰富的表现力,音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溢出来的情感不像是来自演奏者真夜的身上,而是原本就塞满在乐器内,真夜只是将它们释放出来。令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音也他们飞过第二乐章,演奏第三乐章。
充满令人舒服的紧张旋律,渲染被漆黑深暗包围的无人小镇。
演奏完结后,两人良久地浸淫在那余韵中。
「……很好的演奏。跟你一起拉奏,感觉像是解开了音乐之神提出的没有答案的谜团那样。」
真夜没有回应,但露出了非常满足的表情。
演奏告一段落后,音也动身回家。
真夜看着音也离去,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他离去后,取而代之的,另一位女性从荒废的废工厂建筑物阴暗处出现。
「我想稍微跟你谈谈,可以吗?」
真夜略微提起形状漂亮的眉毛回应。
女性扫走附近混凝土基石上的尘埃,坐到上面。
「你跟那个人……常常在这里拉奏小提琴?」
女性——麻生友里问道。
「是的。」
「……只是演奏而已?」
「没错。」
真夜以纯真少女般的表情简单回答道。
既不可疑又没趣的回答。
最近音也每晚都外出,友里受暗鬼驱使疑心陡生,再也无法忍耐,嫌恶着不信任恋人而做出卑鄙行为的自己而跟踪音也。
结果那里出现了一个女人。
可是音也和女人的关系,与友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友里原本的假想更加下流——世俗来说就是外遇。
但音也见到女性,连肌肤也没触碰一下,只是两人一起拉奏小提琴,这肯定是事实。
友里很混乱。
她不知道该跟女人再说些什么。
「你……」
正当友里迷惘着该如何开口说话时,真夜却说道。
「你爱那个人?」
突然的问题,令友里哑口无言。
答案当然是「是」,但她很顾忌说出口。
说出来的那一刻,就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你因为爱那个人,所以难以接受那个人来见我,才来到这里的吧?」
自己的心情完全被看透,受那番话所逼迫,友里身体感到屈辱而颤抖。
然而友里发觉到。
真夜的发问并没有责怪友里的意图,是单纯因为感兴趣而发问。
很不可思议的人——简直像没有感情一样——
不过之后,真夜的话语足以刺伤友里的自尊心。
「那是称为『嫉妒』的感情?」
友里无言以对。
可以吸引到音也的,友里早预想到是个美人。
真夜比她想象中更美丽,只是作为女人来比较的话,她认为自己拥有优势。
但真夜能给予音也的东西,是自己怎样努力也无法给予的,关于这件事,友里亲眼见证了。
纵使如此,友里还是鼓起勇气,再一次凝视真夜。
这一眼,凭友里的感觉,察知了某件事。
「你……难道是……」
真夜没有回答友里的提问。
取而代之的,那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彩色玻璃状的花纹。
两人之间的空气刹那间充满杀气,变得剑拔弩张。
总会有这种事?
想从自己身边抢走情人的女人竟然是——
友里把手潜进上衣内侧。
战斗的武器常常都放在那里。
可是,友里无法拿出武器。
现在在这里战斗的话,不过是出于私怨而已。
虽然对手不是人类,但她并没有加害人类。
为了夺回音也而打倒这个人的话,自己才是那种非人的家伙。
「住手吧,我不会袭击人。」
「……」
「真的。」
真夜说的话令友里不再紧张,真夜四周的气息回复平静,浮现在脸颊上的彩色玻璃状花纹也已经消失不见。
站在那儿的只是一个表情纯真的美丽女人。
友里只得低下头。
「明白爱的话,总有一天我也会嫉妒别人么?」
真夜自言自语般沉吟。
友里抬头,真夜已经不见踪影。
再如世界尽头般的晓町工厂遗址上,友里一个人站着,沐浴在月光之下。
1986 ∮ 2008
「呀——完全没心情……」
这天,指示的作战内容,让麻生惠变得忧郁起来。
不,不只是今天。
自从导入Ixa系统后,在惠心中,跟牙血鬼战斗的工作的意义急剧褪色。
最近牙血鬼猎人们的工作形式,是先做事前调查,判明其真正身份是牙血鬼后,便会派遣出数人的队伍, 根据情况,有时会加入机动部队和自卫队派遣过来的部队,集体追赶目标,然后谋杀。
拥有实绩的牙血鬼猎人会配备量产型Ixa系统,但惠很抗拒穿上它。总觉得一旦穿上那个,自己就只是一个没有个人意志的士兵而已。
以前,跟拥有自尊心的牙血鬼战斗,类似一对一决斗,比试互相的技术,激战中充满紧张。
认真的决斗,没有丝毫的玩乐之心,至少惠觉得那是值得做的工作。
而且,对手几乎全是袭击人类的现行犯的犯人。
牙血鬼会吸尽人类的生命能量。
虽然人类的生命能量是他们的食粮,不过就算不袭击人类,他们也不会感到饥饿。
他们是不死之身。只要身体组织中核的内核没有被破坏,即使不摄取营养也能存活数百年。
牙血鬼变成人类的姿态在社会中生活。拥有跟人类同样的味觉,喜欢人类的食物的大有人在,那原本是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为何他们要袭击人类,是因为他们执着于牙血鬼本来的姿态。
人类在文明发达之前,牙血鬼比起人类处于优势,他们称自己为“贵族”。牙血鬼遵从本能,在喜欢的时候随便地夺取人类的性命。
然后,人类人口增加,文明开始发达,牙血鬼被从社会的表面舞台驱逐出去。人类以人口数目,以及能对抗牙血鬼魔力的高科技,成为了地球的支配者,牙血鬼只能借用人类姿态混入社会中生活。
对于一直深信自己是高贵存在的一族而言,那是非常屈辱的。
因此,在现代,牙血鬼袭击人类的主要目的是唤醒自己深处作为统治者的记忆,来满足种族的自尊心。
另一方面,很多牙血鬼差不多失去了袭击人类的意志。
他们融入人类社会,与人类建筑起各种各样的关系。
不过,只有超越种族,与人类陷入恋爱关系是绝对禁止的——
没有为了自尊而杀人,特地破坏跟人类的良好关系。
看见本来是自己饵食的人类,内心也不是不会垂涎三尺,但他们有抑制那种感觉的自制力。
惠对于那些无害的牙血鬼很宽容。
一直以来,跟各种各样的牙血鬼相遇,她知道它们拥有跟人类一样的感情和思考回路。
甚至可以想象,他们与人类要是没有了吃和被吃的关系,一定能相安无事的往来。
所以,名护那样子盲目地想杀害牙血鬼的思想,惠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从。
最近,为了对抗牙血鬼猎人战斗组织化,牙血鬼也有组成集团来反抗的倾向。
以眼还眼,这是理所当然的。
结果,这阵子的战斗越来越大规模化。
一直以来牙血鬼与猎人的战斗都会避开普通人的耳目,但不久前起,越来越难以掩过平常人的眼睛。
「名护君。」
在本部的简报会结束后,惠叫住了名护,不知从何时起,惠以『君』来称呼他。
两人的关系自那之后并无甚进展,用『君』来称呼名护,只是惠认为这样做能稍微增加亲密度,是她小小的抵抗罢了,但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名护依然只当她是可靠的同僚。
他也有他的亲密表现,虽然他对惠的态度是特别的,但却不是惠所期待的那样。
经过交往后就明白,名护这个男人的心里并没有别人能够进入的空隙。
名护的感情和行动原理,在他心中的黑盒内部,非常抗拒与任何人接触。
那样的人根本不能恋爱。
曾经被他所吸引的惠,不是没想过将他的内心强行打开,令他改变成与年龄相符的普通青年,但越是这样做,名护就越来越失去干劲。
封闭内心这点,名护和渡很相似。不同的是,渡希望打开心扉,但名护一点也不期望。
自己不是不爱多管闲事,但她也不是会违背对方意愿硬来的人。
年幼时,惠从母亲那里听过过往的恋爱故事。
那是母亲还未遇上父亲前的恋爱故事。
听母亲的语气,是燃烧热情的激烈恋爱,结局却不能开花结果。用沉醉的表情说有关对方的事后,一定会从口中说出那句话。
「那时候……我再稍稍努力点就好呢。」
惠已经听过很多次母亲悔恨的说话,她甚至觉得刺耳。
然后,她从心发誓,自己绝对不要在恋爱中失败。
不要像母亲那般重蹈覆辙——
可是,现在的惠不要说燃烧热情的恋爱,就连真真正正的恋爱一次也没谈过。
为何总是不能如愿以偿?
「我啊,可以翘掉今天的作战吗?」
或许已经想放弃让二人发展成恋爱关系的想法,最近的惠总是对名护用玩笑的语气话。
「当然不行,请给我好好地参加。」
名护以平常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说道。
惠长长地叹了口气。
○
自那天遇到静香后,渡压抑了捕食人类这牙血鬼本能的诱惑数天,但不久后,又再度成为他的烦恼。
冲动与日俱增,渡快失去压抑自己欲望的自信。
如此下去,他不能去兼职,不能从深央的公寓踏出一步,继续过着每天。
很不可思议地,跟深央一起时却没有捕食人类的冲动。
「身体不舒服。」
渡说,深央亦不深问。
「在家休息一下,没问题,我会把渡的那份也一起努力工作的。」
深央说着,然后出去工作。
渡很害怕自己会就此变成牙血鬼。
可是,自己什么也办不到,若真的变成牙血鬼,渡在人类社会将没有立足之地。
到没有人迹的深山中,独自一人生活,或许就能不袭击人类。
然而,被静香打开了精神之门的自己,能否忍耐孤独的生活呢?
让渡深信自己患有『世界敏感』,把他关在洋房中生活,他似乎理解那样做的意思了。
另一方面,他对深央感到退缩。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残留着对静香的念想。
然而,他也舍弃不了跟深央一起的安宁。
以这半吊子的心情,与深央一起生活,是很不诚实的行为。而且不可能现在才回到静香身边,不如忘掉静香,为了深央活下去,这样才对。
这时候,渡听到了很久没听过的『声音』。
父亲遗留下的名乐器“Bloody Rose”呼唤渡的声音。
耳朵听到熟悉的不协和音调,渡从躺着的沙发上跳起来。
可能会变成牙血鬼的自己,去打倒袭击人类的牙血鬼,实在是很矛盾的行为。但只要这样做,他就能给自己还是人类这件事找借口。
他飞奔出家门,根据声音指示的方向走去,深红色的大型摩托车Kiva战车,向正寻求骑士般在无人驾驶之下,在路上奔驰。
渡骑在摩托车上,变身成Kiva。
这时候,渡察觉到自“Bloody Rose”听到的音色,跟以前所听到的有微妙不同。
本来乘着那音色传来的感情,是对牙血鬼的杀意和人类害怕牙血鬼的恐怖,然而,今天的音色传来的感情,却是激烈的憎恶和敌意——只是这样。
并不包含被袭击人类的恐怖和胆怯感情。
这种不同究竟是为何?
成为Kiva的渡感到惊讶,骑着摩托车往目的地驶去。
○
那地方的环境很适合称为战场。
自卫队使用的大型枪械到处燃起火种,硝烟升起。
本来那里是作为恋人们休息处的公园。
现在却因为牙血鬼讨伐作战而被警察封锁。
穿上Ixa系统的名护和数名牙血鬼猎人所组成的团体,突击附近居住的牙血鬼一家。
如预测一样,周围潜伏着组织化的牙血鬼,顷刻便成为团体战。
名护一众打算在公园追赶牙血鬼,并在这里了结他们。
公园的战斗主要是由猎人和以大型枪械做武装的自卫队负责。
公园周围被机动部队守得固若金汤,等待着逃走的牙血鬼。惠的角色便是支援机动部队。
成为集团战后,惠故意脱离前线战斗。狩猎集团牙血鬼很血腥,气氛沉重。
敌人数目有20个。
穿上Ixa系统的名护,已经埋葬了其中六头牙血鬼。
装备在Ixa头盔上的感应器,捕捉到隐藏在树荫下的牙血鬼,靠着这等装备,也不会错过混入夜晚黑暗中的牙血鬼。
名护把Ixa仗剑变成枪模式,并对敌人发放数炮。
牙血鬼被发现后做出反抗,并向名护冲杀过来。
拥有利爪的牙血鬼,那一击落空了。
名护躲开攻击,一拳打到敌人腹部上。
以战斗服的能力,强化成常人数十倍的拳力,痛打在牙血鬼腹部上,冲击其内脏。
Ixa仗剑变形成剑模式,以最大充能砍下,最后一击是必杀技的「Ixa之制裁」。
牙血鬼高声悲鸣,成为玻璃碎片消散。
或许是汽油弹,远处听到从自卫队枪械发出的爆炸声。
量产型Ixa装备的牙血鬼猎人们,也差不多一人对付一个,得到不错的战绩。
这场战斗很快就完结了。
在名护这么想的时候,Ixa感应器感知到新的敌人,他摆出体势。
还有点距离。
他避免被发现而悄悄接近,欲用肉眼确认清楚。
名护移动,看到在头盔前的荧幕映照出的姿态,不禁瞪大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
变身成Kiva的渡到达目的地,见到那模样感到愕然。
「发生了什么事?」
本应和平的公园现在到处起火,发出爆炸声。
火药味刺进鼻子里。
渡并不知道人类和牙血鬼的抗争,正变得如此激烈。
……这简直就像战争吧?
他心里呢喃着在园内步行,见到三名估计是牙血鬼猎人的男人,正在跟牙血鬼战斗。
以战斗来形容并不恰当。
实际是被逼迫的牙血鬼正在逃命。
渡很疑惑。
根据以往的经验,牙血鬼和猎人的战斗通常是猎人处于劣势,协助猎人打倒牙血鬼是渡的工作。
但看这状况,胜负已分,没有渡可做的事。
然后渡直觉地感受到牙血鬼恐惧和人类嗜杀的喜悦感情,这可是第一次。
渡不禁目瞪口呆,此时他从背后感到强烈的杀气,反射性地转过身。
闯进来的是身穿鲜白色甲胄的战士——装备Ixa系统的名护。
名护无法抑制自己兴奋的心情。
眼前的并非普通的牙血鬼。
那是在古老资料的朦胧图版上,曾留下过记录的牙血鬼之王——Kiva。
说起来,名护到达日本后,在看过的记录中,发现惠曾遇到过类似Kiva人物的报告,当时他觉得难以置信。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存在。
Kiva拥有的“牙血鬼之王”的地位,令名护燃起了斗争心。
只要讨伐了王,牙血鬼们的战意必定会直线降低。
讨伐Kiva将会是这国家的牙血鬼扑灭作战的标志。
「讨伐Kiva为最优先的事项,请给我掩护!」
名护向正与牙血鬼战斗的猎人命令。
「将那性命还给神吧!」
名护举起Ixa仗剑,向Kiva扑过去。
渡理解变身成Kiva的自己,在人类眼中不过是牙血鬼,跟人类战斗不是他的本意。
要想办法脱离这个地方——
但是猎人的包围网超越渡的想象。
白色战士——Ixa执着的追着渡。
他逃不了,肩膀受到Ixa剑的攻击,变身成Kiva后从未感到的激烈痛楚贯穿全身。
他想跳跃逃走,又被重型枪械攻击。
渡受到激烈的冲击,火焰包围他的身体,击落在地面。
倒下的渡,被以Ixa为首的猎人们苦苦紧逼。
这样下去会被杀——
渡感到身体如冰封似的恐怖。
那是他初次体验到,被追逼的人所感到的恐怖。
一直以来,渡以Kiva压倒性的力量追逼牙血鬼,然后打倒他们。
而现在自己被认定为牙血鬼,正在被狩猎的立场。
只要有Kiva的力量,就算是穿上Ixa系统的人类也,不是不能打倒,要脱离这危险并不困难,要是能毫不犹豫伤害人类的话——
不过自己能杀人吗?
渡一直都保住自己是人类的立场。
因为渡是当作人类被养大的。
站在人类的立场,打倒袭击人类的牙血鬼,是不能被质疑的正义。
可是现在,立场逆转了。
他看见人类杀戮牙血鬼,渡内心那铁壁般的正义,变成空中楼阁的空想。
自己体内流有牙血鬼的血,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正在牙血鬼的立场上,应该要打倒这些人类,守护同胞的性命,这才是正义吧?
从变身成Kiva的渡那精神深渊中,浮现历代牙血鬼亡灵的嗟怨声,叫他杀掉人类。
这是继承牙血鬼血脉的人的正确行为。
怎么办才好——
渡的精神混乱至极。
我是人类?
无论是谁都好,告诉我!
——爸爸——
渡在心中大叫,却听不到答案。
而Ixa为首的令人们正逼近他眼前——
这时候,一头牙血鬼跳到渡和猎人之间。
名护和猎人都因为一心以Kiva为目标,对于突然出现的其他敌人,他们一时间判断延迟。
趁那空隙,牙血鬼从身体大量反射出光的闪闪粉末,在空中散布。
如细致地粉碎的珍珠粉末,拥有令人类窒息的效果,对于电子机器集合体的Ixa,也能令其机能一时失控。
顷刻间,猎人们都陷入乌发战斗的状态,视线亦被遮盖。
名护咒骂自己的大意,拼命活动身体,但从Ixa系统部件的各处结合点只撒出短路的火花。
牙血鬼握住倒下的渡的手,拉他离开。
「这边!」
催促他逃亡的女性声音,渡非常清楚是谁。
「……是深央?」
牙血鬼没有回应。
两人紧紧握着手,在夜晚的黑暗中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