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央的房间里,两人低着头,沉默地坐着。
对深央是牙血鬼这一事实,渡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
渡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牙血鬼,陷入身份认同危机——丧失身份统一性之中。
自己偶然喜欢上的女性是牙血鬼,绝不奇怪。渡知道牙血鬼平时和人类是同样的姿态,过着跟人类没有两样的生活,当中亦有很多牙血鬼不曾加害人类,和人类和平相处。
但是深央的告白,令渡的心更加混乱。
「最初的目的是让你成为牙血鬼的同伴。」
那是无法忍受一直背负到现在的沉重而吐出的话。
牙血鬼的某种团体,从以前起便想把Kiva拉进去,把他变成自己的同伴。只有继承王的血统的人才能穿上那战力惊人的Kiva铠甲。
自美国的同胞报告得知,“至上蓝天会”完成了颠覆传统战斗模式的对牙血鬼兵器。
在实战配备这个兵器前,他们有必要增强自己的战力。
于是牙血鬼们命令无亲无故,且生活困苦的深央,执行引诱渡的任务。
深央未曾袭击过人类,独自生活在社会的角落中,是个乖巧善良的牙血鬼。
不灵巧的深央,对自己能否胜任这份工作没有自信,但对方却以生活援助为条件,因此才按命令行事。
「那么,在那个下雨天对我的搭讪是……」
「因为我听闻你每天都会在那个时刻经过那里。他们将你的照片交给我,说看到照片上的人便去和他说话。」
渡的身体颤抖。
不知道该如何发泄的激烈愤懑,令他颤抖不止。
「……你没有继承牙血鬼血脉的自觉,因此我的工作也是令你体内沉睡的牙血鬼之血觉醒。」
「…………」
「与牙血鬼的我生活,你的血脉就会觉醒……最近你不能外出……也是因为察觉到了想袭击人类的冲动吧?」
渡感到了像是被冰冷坚硬的钢棒贯穿了身体般的痛楚。
莫非令自己烦恼的那个冲动,都是深央故意引起的——
「可是,请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深央抱紧渡。
「自初次见面起,我就喜欢你了,第二次见你,便更喜欢你。每次与你相会,都会喜欢上你。若是谎言、演戏,我不可能如此。」
深央拼命解释,但她的话语并没有传达到渡的耳中。
不成熟的渡,无法接受深央的话语是真心的。
渡丢下深央,飞奔出房间。
走了多远呢?
渡很想逃离一切。
自己是牙血鬼的事。
自己是人类的事。
考虑自己该站在哪边的事。
渡一路沿着河道跑出河堤,到了河边。
从深央的房间飞奔出来后,他第一次停下来,凝视河面。
一停下来,他竟然连站着的力气都失去了,倒在冰冷的石头上躺着。寒冷的雨水拍打在渡的脸庞,此刻他才发现,天空中正在下雨。
渡不去理会身体被淋湿,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既是人类,又是牙血鬼,即两边都不是。
渡很想依偎着谁。
但依偎深央的话,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牙血鬼,意味着自己将成为人类的敌人。
反之亦然。
依偎人类,便成为牙血鬼的敌人。
不如自己就此消失——那样的话或许会变轻松一点?
这时候,有人从上面看到渡的面容。
渡慌忙地站起身来。
男人将不衬其强健体格的红色蝙蝠雨伞交给渡。渡记得那男人的样貌,他常常坐在静香带他多次光临的咖啡室Café mald'amour里。
渡虽然记得那深刻轮廓的野性脸孔,却不知道他是谁。
渡身体僵硬。
「我第一次跟你说话呢。」
男人以低沉的声音对渡说。
「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
「爸爸的……」
若是爸爸的朋友,这男人看上去也太年轻。他那冷静的气质,虽然令他有了长者的感觉,但也不会超过三十岁,不,或许只有二十几岁。他的外表跟年龄太不相符,所以渡很怀疑。
「你是……牙血鬼?」
「不,不是。我的确不是人类,但也并非牙血鬼,应该说是更高贵的一族的末裔吧。」
不是人类,也不是牙血鬼的另一种族?
渡对有这样的存在很惊讶。
「不用担心,我不是你的敌人,作为你父亲的朋友,我一直注视着你。我想着总有一天要跟你谈谈你父亲的事,却一直错过机会。」
「爸爸的事……」
「对,你父亲在年轻时是我的情敌,我们两个人互相争夺一个女人……不过,她也不是你的母亲。我看中的女人选择了那小子,那小子却跟她分手,与是牙血鬼的女人成为夫妻,然后生了你。」
渡留心着男人的话,他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告诉自己父亲的事。
之后男人开始谈及为何跟他爸爸成为朋友。
「那小子看到我的真正身份,也丝毫没有动摇,我第一次遇到那样的人类。他说不会以外表去判断对手,不论是人类、魔族还是牙血鬼——」
「不论是人类,还是牙血鬼吗……」
渡重复男人说的话。
那些话为正感到混乱的渡的精神上,给予了一线光明。
「没错,那小子说过,他是通过听对手身上听到的音乐……」
渡认为那些话很适合天才音乐家的父亲。
「我活了很久,人类和牙血鬼间那么激烈的争斗,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你的立场,你很辛苦吧……不过,对于既不是人类,又不是牙血鬼的我而言,怎样都没所谓,重要的是你想怎么生活下去。」
「我……?」
「遵从自己的内心,思索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生活的人类。他对我说,只要是喜欢的人,跟人类还是牙血鬼都没关系,然后就生下了你。你比你想象中还要自由啊。」
「我……真正想做的事……」
这时候,“Bloody Rose”的声音,在渡心中想起。
声音越来越大。
这小提琴的声音是父亲的声音,这声音联系着自己和父亲。
渡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那声音努力地在传达着什么。
清清耳朵,便能听到某人的悲鸣。
那是听过的声音。
「深央?」
渡留下递给他蝙蝠雨伞的男人,依从声音的指引跑出去。
○
那里是曾进行过战斗的公园。
深央跑出房间找寻渡,不知何时走到了这里。
战斗已经结束,只要保持人类的姿态,应该不会被发现是牙血鬼。
深央想着。
可是她并不知道。
为了找寻逃亡的Kiva和帮助他逃走的牙血鬼,以Ixa为首的牙血鬼猎人一行人正潜伏于其中。
而Ixa具备能看穿化成人类的牙血鬼真身的机能
以人类的肉眼看,深央不过是在公园迷路的普通少女。
可是名护身上的Ixa系统感应器,却响起猛烈的警报,告知名护她是牙血鬼。
惠见到名护小心翼翼地不让少女发觉自己,慢慢接近过去。
惠瞬间理解,名护身上的Ixa系统察知少女是牙血鬼,为了对付少女而接近。
只要知道真身是牙血鬼,无论化成怎样的人类姿态都要击退。这是名护经常挂在嘴边,也听了很多次的理据。
但是惠看到的光景,却是重装的战士单方面,想杀掉毫无戒备的少女而已,其余什么都不是。
惠不禁叫唤起来。
「停手!名护君!」
但是那叫声传达不到名护的耳里——他的心里。
「把你的性命还给神吧!」
从背后传来声音,深央想也不想便回过头。
但是,比起见到深央的脸还快,名护——Ixa手中的枪不停射击。
深央的身体被数发子弹贯穿。
惠看到她流出跟人类没有两样的红色血液。
「停手!」
惠跑近Ixa,拼死抱紧Ixa,却被轻轻一挥弹开。
杀害被认定为牙血鬼的少女,名护一点也不会犹豫。
惠明白这点的时候,她的心中,连接她和名护的微细丝线,噗嗤一声断掉。
被击中的深央步履瞒珊,想尽量逃离Ixa。
维持人类姿态必死无疑,深央的生存本能使她变身成牙血鬼。
Ixa执着地追赶她,深央变身成牙血鬼,在他的预测范围内。
名护将Ixa仗剑切换成剑模式,往深央砍去。
深央受到激烈的冲击,身体仰天翻转。
深央拼命吹出雾气,封住敌人的行动。
成功的话,Ixa也会陷入苦战。
但是受伤了的深央,已经连放出武器的力量都没有了。
心脏的鼓动如晨钟般响起,几乎无法正常呼吸,视线被汗和雨水遮盖,可是渡不停地跑动。
终于到达公园,他却看到在人行道对面,牙血鬼被砍杀。
他立刻就知道,被砍中倒下的牙血鬼是深央。
「深央——!」
渡喊道,变身成Kiva飞跳过去——
来到这里前,渡的耳朵一直听到深央的心声。
越接近,声音就越明晰,清楚地知道那就是深央。
那声音在呼唤渡,在祈求渡的原谅。
渡从深央的房间逃出后,感到无比后悔。
他以充斥着愤怒和懊悔的力量,向砍杀深央的Ixa作出攻击——
自称父亲友人的男人,叫渡遵从自己的本心。
自己真正寻求的、真正想做的究竟是什么?
被给予的Kiva力量,渡至今都是用来从牙血鬼手中保护人类,他也认为这是正确的。
但为何他会觉得正确呢?
渡作为人类养育长大,站在人类立场是理所应当的。
强大的生物袭击柔弱的生物,且并没有犯错。
渡很讨厌那种行为。
要是立场逆转的话——即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是人类,并袭击没有罪的牙血鬼,渡想要帮助牙血鬼。
杀生这种行为,与究竟是人类,还是牙血鬼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从单方面的暴力之下,拯救没有罪的人和柔弱的人,是得到这份力量的自己该做的事。
的确,牙血鬼袭击人类是本能。
渡自己本身也受此困扰。可是很多牙血鬼能抑制那股冲动,作为人类在社会中生活。渡自己在初次体验那种感觉的时候非常迷惘,却不知在何时懂得了控制的方法。
那么说,人类与牙血鬼的本质,根本没有不同。
争斗是没有必要的。
而且——
对,也能互相爱慕。
渡的父母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活着的自己,不也是证据吗——
渡用尽浑身力量攻击Ixa的身体。
就算对手是人类,战斗也不会再迷惘。
用暴力贯彻自己意志的人,就是自己的敌人。
渡成为Kiva,一直夺去众多牙血鬼的性命。
自己的手早已沾满鲜血。
为了保护弱者,怎样污脏也没有关系。渡这样想着。
被打飞的Ixa撞到地上,他马上起身,向渡冲过去。
Ixa的剑掠过渡的身体。
通过铠甲传来一道沉重的力量,但渡却没有半分畏惧。
他避开剑,看着对手移动的空隙,全身冲撞过去。
被击飞的Ixa,激烈撞向街灯。
Ixa受了轻伤,街灯从底部开始折断。
Kiva跃起,又加以一击。
Ixa把Ixa仗剑变成枪模式,并瞄准冲过来的Kiva。
Kiva在空中翻身,以铠甲上坚硬的部分挡住子弹。防御力弱的部分直接中弹的话,就算是Kiva也会受到致命伤。
Ixa站起来重整体势,把武器回复为剑模式,以快速而沉重的剑砍斩过去。
名护一边战斗,一边沉醉在自己的正义之中。
Kiva比起其他的牙血鬼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对手越强,越是苦战,名护更能从中得到为自己深信的正义做出奉献的充实感。
对于名护来说,伤害自己是崇高的自我牺牲。
可是呈上自己的身体来制止牺牲,已到此为止。
他要一口气解决。
Ixa用剑牵制对手来争取时间。
Ixa仗剑充满荷电粒子,一口气放出能量。
「Ixa之裁决!」
那攻击确实能给Kiva最后一击——本应如此。
可是Kiva铠甲的防御力,凌驾于设计Ixa的人类的预设之上。
庞大的能量爆发后,Kiva依然能再次站起来。
「什么?!」
不顾惊愕的名护,Kiva今次有足够的时间使出制胜一击。
Kiva沉重地踢了一下地面,随后借着反作用力跃至高空。
就像巨大的蝙蝠在空中展翅那样。
于空中的Kiva急速坠下,如钢铁般的脚趾尖突破Ixa装甲,名护肉体受到破坏。
名护的眼前浮现出父亲。
那是名护所尊敬的严格且充满正义感,光明正大的父亲的身影。在父亲面前,名护仿佛回到少年时的模样。
「爸爸,我做了正确的事,你会称赞我的吧。」
可是父亲没有作出回答,只是无言地凝视名护的脸。
「称赞我吧,我做了正确的事啊,我想爸爸称赞我……」
父亲的脸沉下来。
「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爸爸,爸爸,爸爸——我——」
父亲的身影渐远,名护的手怎样也触及不到,最后落空。
「我只是想爸爸称赞我而已——」
名护的意识就在这里折断了——
损坏严重的Ixa系统,喷出剩余的能量,名护倒下的同时,发生了大爆炸——
周围起火,公园被火焰重重包围。
在火焰中,渡回复为人类姿态,抱紧深央的身体。
在痛苦的呼吸下,深央重复地呢喃着「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能遇到深央真是太好了。」
「……很高兴……我也是……遇到渡……很幸福啊。」
那是深央最后的话语。
深央的身体在渡的手中,化作粉碎的玻璃碎片四散。
数日后。
人类和牙血鬼各自的组织间,秘密地达成了一项协议。
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的法律同样适用于牙血鬼。
引入Ixa系统,战斗组织化的结果,给双方都带来了莫大的损害。
那么就像往常那样,牙血鬼袭击人类或想袭击人类之时,人类才可以对牙血鬼行使暴力。
缔结协定的背后,Ixa系统不但败给牙血鬼,更令城市遭到了很大的破坏,亦关系到人类组织“至上蓝天会”内部问题,组织内部的武力推进派因而失势。
知道这件事的惠,感到安心。
牙血鬼猎人的工作,会恢复为惠所期望的风格吧。
在那样激烈的抗争后,她不认为还会有光明正大袭击人类的牙血鬼出现。
惠的猎人工作很可能变成闭店休业状态。
空闲的时间怎么办?
又去找恋爱对手?
不不不,惠在心中摇头。
有阵子没恋爱了,看起来,她没有看男人的眼光,也许她本来男人运就很差。
幸好自己还有时装模特儿这表面的工作——惠这样给自己找借口。
从今天起,开始摄影工作吧。
惠在去往影楼的路上,在橱窗前检查自己的容姿。
很好,今天的自己依然闪闪生辉。
她大步走,高跟鞋踏在柏油路上发出干涸的声音,在晴天的高楼大厦空中回响。
渡几个月没有回自己的家。
铁门紧闭的古老洋房,令他十分怀念。
继续在这里静静地生活吧。
这个家里还留下了父亲的身影。
而自己再也不会在人生的道路上感到迷惘,他有这个自信。
开门的时候,渡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在身。
他手握门把,门本应被锁上无法打开。
说起来,渡像为了让静香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能进入其内,所以在玄关旁的植物盆下藏了钥匙。
渡想确认这一点而蹲下时,在洋房中传来某人演奏小提琴的声音。
「难道是……」
渡抬头看向传来音乐的二楼房间的窗户。
演奏终于结束,窗边出现了静香的身影。静香发现了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从玄关听到慌忙走下到一楼的脚步声。
门在内侧被大力打开,静香走出来迎接渡。
「渡!欢迎回来!」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我会等你的。」
的确,渡离开家住在深央房间的时候,静香这般说过。
可是渡并没有将其当真。
静香不可能原谅放弃一切离家出走的自己。
可是。
「我啊,一直一个人在练习呢。」
「嗯,我听到了,比以前有进步。」
「你还会继续教我吗?」
「可以吗?」
「什么?」
静香不明所以地看向渡。
渡想不到回答,只是高兴地看着静香。
静香招呼渡进到室内,慢慢关上门。
新的故事就此展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