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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调查的第一天。美久在翡翠咖啡厅待到下午三点,等人潮告一段落后才出发前往慧星学园。
正值校庆准备期间的校园里十分热闹,制作展览品、筹备活动的学生们和乐融融,似乎忙得很开心。
穿过成排樱树旁长长的红砖道,高中部的校舍就在眼前。悠贵和昨天一样站在入口处,手臂上环著学生会的袖章,正在资料里做记录。
「抱歉,等很久了吗?」
听到美久的招呼,悠贵阖起资料夹,拿起脚边的书包。
「会长要我转告你,必要的东西都备齐了。你身上的领带的颜色不对很显眼,现在马上换下来。」
书包里放著室内鞋、领带、学生手册和学生证等等。美久解下领带换上新的,整理衣领时就听见悠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再次看见你打扮成这样,简直是恶梦。」
「什么!?昨天是你叫我穿制服过来的吧?早知道是这种情形,我宁可假装实习老师也不会扮成学生混进来……!」
「归根究柢还不是因为你上次穿著制服跑来?现在才想改人设也来不及了!」
「那明明就是真紘先生他……!话说回来,你家里有女生制服这件事才奇怪吧?」
悠贵眯起眼,迅速转移视线。
「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争论了,快点出发吧!」
自己没事找人吵架,讲不赢就这样?真是够了!
不过美久也同意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毕竟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等著调查。美久回想起昨天听说的经过,掰著手指一一数算。
「收到威胁的隔天,展示物件就遭到破坏,备用的肥皂被戳得破破烂烂。接著是得奖后准备在校庆上表演的女生收到『恐吓信』,后来黑山羊先生也送了『信』来,对吧?状况这么多,该从何查起才好?」
「只能照顺序一一清查吧?对方出手的次数越多,留下的线索也就越多。我们就一件一件确实击破,揪出白山羊的真面目。」
「说的也是……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美术社。」
第一封威胁信送到的隔天,美术社的校庆展示作品就遭到破坏。从时间点看来,这很可能是白山羊为了证明威胁不只是唬人而做的。
「走吧!」悠贵一转身,美久也跟著迈开脚步。
美术社位于高中部校舍一楼,但不必经由建筑物内部就能到达。校舍和分馆的建筑之前有条小巷,美术社的社员们就在那里工作。一群学生围在大型作品旁忙著动手,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悠贵,那是什么?」
「别问我。」
展示作品有两件,都是全长超过一公尺的庞然大物。或许是因为称为艺术,造型也相当前卫。创作材料只有弯曲的木头和树枝,其中一件设计成倾斜的纵长形鸟巢长了六只细细的腿,另一件则是巨大的箱子里斜飞出两块宛如滑雪板的东西,完全看不出到底想表达什么。
左右两栋校舍间的小巷略显幽暗,巷宽约莫六公尺,尽头被高高的围栏挡成一条死路。左手边的校舍一楼有落地窗,社员似乎都从那里进出。窗户对面就是美术教室,散发出陈旧的纸张、颜料和松节油的淡淡气味。
「我们是学生会的人,来调查作品损毁的事。」
悠贵叫住蹲在作品旁动工的一个男社员,社员起身时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辛苦了。正如你们所见,作品的头身分家了。」
「头部?」
哪里算是头部?美久歪著头注视著作品,社员则从制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展示照片。
「这本来是一件作品。」
手机萤幕上显示出一件以相同材料构成的作品,却不是莫名其妙的谜样艺术物件。那显然是一只巨大的锹形虫。
长脚的鸟巢是虫的身体,两块对称的滑雪板原来是大颚。锹形虫的六只脚抓住地面,大颚伸向天空的姿态其实相当勇猛。
「这个作品的原型是彩虹锹形虫,材料则是漂流木和修剪后废弃的树枝。用热水烫过定型的藤条做出框架,再配合造型插上树枝。虽然制作起来很有趣,但也十分辛苦……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社员的目光从手机萤幕转向眼前的物件。
知晓设计雏形后,横倒小巷边的作品看起来就很可怜了。连接头部和身躯的粗枝被整个折断,锹形虫硬是一分为二。
「动手的人一定懂结构,专门针对轴心搞破坏。这下身体支撑不住头部,只能拆掉再从骨干修复起了。虽然看起来像是用树枝随便插出来的,其实整体架构都经过计算安排。组合方式不对也会使轮廓扭曲,看起来就不像锹形虫了。」
社员捡起脚边的树枝递给美久。树枝表面用棕色奇异笔写著英文字母和数字,还用箭头和记号标示出上下以及接合处。
悠贵注视著社员问道:
「目击者在吗?我们想请教一下星期五早上的情况。」
「发现的时候我也在场,还拍下了当时的景象。」
社员秀出手机里的照片。从入口往巷子里拍摄的画面中包括展示及四周景象,好好的锹形虫变得惨不忍睹。
近处是没有头的身躯,头部则滚落后方。照片中不见人影,梯凳和工作用具散落一地,空罐和落叶等杂物显得特别扎眼。巷底的围栏上挂著一大块布,有点像百货公司墙上的垂挂广告布条,上头依稀能看出「贝米日……」几个字。
美久一边把手机递还给社员,一边随口说道:
「这里掉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喔……」
「对啊……因为前几天发布了暴风警报。这条小巷刚好夹在两栋校舍之间,常有各式各样的东西飞进来。」
「咦?那作品会不会是被风吹坏的?或是被风吹来的什么东西撞断了?」
「如果是那样,大颚和脚也应该会折断。何况再前几天的那场台风更大,作品却一点损伤也没有。所以不可能是被风吹坏的。」
强台接近关东地区那天是星期三。豪雨和暴风已造成交通瘫痪,万一台风直接登陆肯定要出大事,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幸好后来台风转移路径没有直扑陆地,尽管依然风大雨大,却没有星期三那么严重。
「整件作品都是用树枝做的,接合处也十分牢固,就像铁塔一样啊!风会穿过树枝间隙,就算正面迎风也吹不坏,更不可能只坏主轴部分。」
要是撞上被风吹来的杂物,作品外侧也会受损,很难想像怎么会只有轴心处断裂。根据社员的说法,自然会往有人刻意破坏的方向思考。
「你觉得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社员抬手抵著头,低声嘟哝:
「……没有。」
「我知道。」
美久和悠贵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回头一看,一位身穿工作用围裙的女学生正往这里走来。女孩顶著略长的学生头,戴了一副粗框眼镜。领口露出来的领带颜色和悠贵或百百花都不同,应该是一年级的学生。她似乎是东西做到一半跑出来,手里还握著咖啡色的水性麦克笔。
「你们在找破坏锹形虫的人吧?我知道谁有嫌疑。」
「井筒,别说了。」
男社员一开口制止,女学生反而更坚持要说了。
「可是最可疑的就是那个人啊……社长!」
「那个人是谁?」
悠贵这么一问,少女立刻面有怒色地转过头来。
「当然是理科教学大楼的──咦?上仓学长!?」
女学生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似乎这才注意到学生会派来的人是谁。发现来的人是悠贵后,女学生的脸明显地渐渐发红。
嗯……真不愧是悠贵。
身为知晓悠贵本性的人,美久当然不想诚心地夸赞他。不过悠贵的容貌和仪态确实有如鹤立鸡群,被这样一个高年级生叫住问话,恐怕很难不心跳加速。
女学生根本不敢直视悠贵,勉勉强强继续把话说完。
「那个……就是……有个二年级的学生很可疑。那个人非常粗暴,五月还因为把人打伤而受到停学处分。」
「这几年应该没有学生受到停学处分才对,五月的话……应该是居家自省处分吧?二年三班的须藤那时的确被罚了一天居家自省。」
女学生两手紧紧握住麦克笔,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说须藤是犯人?」
「作品被破坏的那天早上,那个人就在这里,还在作品旁边晃来晃去。」
「我不是说过不能太武断吗!就算他出现在这里,也没证据说就是他弄坏的吧?」
男社员插嘴说完,女学生猛然抬起头。
「不对,肯定是那个人!他以前不就看美术社不顺眼吗?常说什么溶剂的味道很臭,不准我们喷保护胶之类的。老是待在理科教学大楼楼顶,一有事就过来抱怨……!我讨厌那个人。作品被破坏那天他也一直待在屋顶往下看,绝对是在嘲笑我们。看著我们修复作品还笑得很开心,一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这番话固然很不客观,但社员以外的学生出现在事发现场难免让人起疑。或许还是去问问当事人比较好。
「谢谢你,学生会这边会试著调查须藤的事。」
悠贵对著女学生微微一笑,视线又转回男社员身上。
「事情发生那天,作品也收放在这里对吧?请问有任何控管措施吗?」
「大概就只有完工后在巷口围起塑胶绳,再贴一张禁止进入的纸吧……作品上还罩了一层塑胶布,但刮风来的时候就被吹走了。所以那天没有特别做什么保护措施。」
巷口叠放著几个三角锥,三角锥之间用绳子围住,挂了一张禁止进入的牌子。基本上算是限制闲人进出了,不过有心的人还是能轻易进入巷内,何况事发当天本来盖在塑胶布下的作品还暴露在外。犯人或许就是被那只巨大的锹形虫吸引了。
悠贵点点头表示了解,转头望向作品时不禁皱起俊秀的双眉。
「关于今后如何收放这件作品……目前看来是无法移动了。限制闲人进出也有困难,所以学生会将以加强巡逻的方式因应。建议各位离开作品时留个人看守,或是用塑胶布盖住,还请彻底执行。」
社员一脸严肃地点头答应了。毕竟作品还有再次遭到破坏的危险,制作者当然表情凝重。也正因为作品太过巨大,实在很难想出其他对策。交代对方万一有事立刻向学生会报告后,悠贵和美久便离开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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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小巷,两人的目光就停在校舍旁长椅边聚集的一群学生身上。
人群中心站著一个眼尾下垂、轮廓柔和的青年,由于他身穿便服,即使从远处也能一眼看出他是谁。
「凤先生好像是大家崇拜的对象呢!还是前任学生会长对吧?都已经毕业了还这么受欢迎,真是厉害。」
听到美久这么说,悠贵望向人群,喃喃地应了一声。
「那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因为听说他前几天当场制住了某个现行犯吧?八成是想问那件事才围著他。」
「真的吗?」
虽然不清楚是抓住当街行抢的匪徒还是什么,光是留在案发现场毫不退缩就很厉害了。由此不仅显示出凤的勇敢,他的正义感和行动力之强也可见一斑。或许该说不愧是前学生会长吧?
美久还在感动就被凤发现了,往挥了挥手。他和略显失望的学生们道别,走到两人身旁。
「嗨!看来你们已经开始调查了。怎么样,有进展吗?」
「没有,才刚踏出第一步而已。」
美久诚实回答,凤却露出略显抱歉的表情。
「真对不起,百百花竟然委托你处理这么棘手的事。」
凤道完歉之后顿了一下,过了片刻似乎才决定坦白。
「听到校庆可能停办的风声时,老实说我更担心学生会的立场。以往校庆一直交由学生会全权筹办,这还是第一次传出可能临时取消。再加上百百花的个性固执,有时会不顾一切地猛冲。我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她果然又冒险行事了。虽然这种行动力值得赞许,但做事方法毕竟不太好。百百花还欠些磨练。」
「但那是因为……」
美久正想反驳,凤就摇了摇头。
「校庆明年还能办,没必要为了保护校庆而拿自己的将来作赌注。就算是为了『学生』,百百花也该保护同样身为『学生』的自己。」
犀利的批评里透著对百百花的关心。凤略显困扰地微微一笑。
「说别人的时候很厉害,其实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搜集线索,麻烦你协助调查。毕竟这样也算是在保护百百花……调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解决威胁事件不只是保护校庆,也是保护学生会。凤诚挚的一番话让美久颇为感动,觉得更有干劲了。
「我一定会找出白山羊先生,解决这件事。」
凤深深一点头,视线突然转向悠贵。
「对了,这位是上仓同学?我们昨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的,因为我上了二年级才进入学生会。不过一年级时就有兴趣加入了。」
「这样啊……」凤笑咪咪地接著说道:
「我昨天就想说了,你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假呢!」
凤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
突然听到爆炸性的发言,美久忍不住在心里大叫。然而悠贵脸上的笑容有如铜墙铁壁,只是微微歪头问了一声:「什么?」
凤不禁露出苦笑。
「如果刚才那番话让你感到不快,那我道歉。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不需要勉强自己笑,那样会让人喘不过气来──无论对你或看著你的人而言都是如此。肩膀放松一点,表现得自然一些也没关系的。」
那我先走了──凤说完便转身离去。
目送凤的背影逐渐远去,悠贵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讶异。
「才见过几次面竟然就说出那种话,还一副自诩为长辈的架式。」
美久斜眼偷瞄悠贵的侧脸,心想「我觉得人家的建议不错啊……」不能坦率接受别人的建言是因为个性别扭,还是根本没有自觉呢?
美久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件事,悠贵的脑子里似乎已经切回办案模式了。他看了看手表,喃喃自语。
「距离委员会的报告会还有一段时间,先去找须藤问问情况?」
「须藤同学跟你一样就读二年级吧?他是个怎样的人?」
「谁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受到居家自省处分的事也是从学生会听说的。」
「须藤同学好像跟美术社有嫌隙,但犯人真的是他吗?」
据说作品被破坏那天早上须藤就在现场,后来也常从理科教学大楼顶眺望美术社的情况,不像跟这件事完全无关的样子。
「总之先去问问看吧!」
美久和悠贵走进和校舍相邻的大楼──理科教学大楼。教学楼外观古旧,内部却极新。重新装潢至今应该不过几年,印著楼层简介的透明压克力板和设计时尚的灯具相当引人注目。既然称为理科教学大楼,里头当然都是化学、生物和物理之类的专门教室。
边走边东张西望,刚爬上三楼就听见走廊上传来声响。
「仓助你别逃!薄荷仔也冷静点!啊啊……谁来帮我抓一下!」
不知是天竺鼠还是仓鼠跑出来了,美久往走廊方向看去。正盯著转角处是否有小动物奔出来,却听见一阵啪哒啪哒的声音。
呃……啪哒啪哒?
抬眼的瞬间就看见转角飞出某种黑色的物体。漆黑的翅膀,尖锐的喙──
「乌鸦!?」
失声惊呼的那一刻,乌鸦的眼睛彷佛发出光芒。
乌鸦猛然振翅加速,像箭一样往这边冲来。
美久惨叫一声立刻贴墙站好,晚一步发现异状的悠贵却僵在原地。
「悠贵!?」
几乎和美久的叫声同时,乌鸦双翼大展飞向悠贵。
被攻击了──!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乌鸦和悠贵保持著一段距离,没有继续靠近。
「……?」
仔细一看,乌鸦的脚正落在悠贵手臂上。它拍了拍翅膀然后收起双翼,就停在那里不动了。悠贵的手臂被当成栖息处,不但毫无惧色甚至一点也不惊讶,只是莫名其妙地望著乌鸦。
「校舍里怎么会有乌鸦?」
悠贵边说边轻抚黑色的鸟头,就像在摸一只小猫。乌鸦似乎很舒服地眨了眨眼,白色的眼睑一开一阖。
「这家伙还真亲人。」
「悠……悠贵,你不怕吗?」
美久贴在墙边问道,悠贵嘴角却勾起微笑。
「我喜欢聪明的生物。乌鸦自古以来就被当使者,受人信奉。」
「问题不在那里……」
美久还没说完,走廊转角又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对不起!你们没事──咦?怎么是悠贵和小野寺同学?」
来人的声音似曾相识,转头一看就发现百百花正气喘吁吁地跑来,交叠的双手空隙间有什么东西正往外探头。白色羽毛上覆著棕色与黑色花纹,脸颊上还带著黑色斑点──是只小麻雀。
「百百?你在这里干什么?」
「乌鸦好像学会开锁,自己逃出来了。唉〜差点急死我。」
「所以本来是你在喂养?」
美久偷偷以目光瞟向乌鸦,百百花略显得意地微微一笑。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也是生物社的社员啊!学生会长大概就像副业吧?」
「副业跟正职弄反了吧?」
「有什么关系?心情上是这种感觉嘛!」百百坦然回应悠贵的吐槽。
「可是百百你已经三年级了吧?」
三年级的第二学期,社团的工作应该都交接给学弟妹了。美久想到一般常态所以有此一问,百百花却耸了耸肩。
「学生会就是十月才交接啊!每年都有英国的姊妹校来访和各种活动,必须全部处理完才能交接给下一任。生物社这边只有我和两个二年级的社员,想退休都没办法。」
百百花边说边捧起手心的麻雀靠近脸颊。
「生物社常被误以为是动物饲育社,很多学生在上学途中发现虚弱的动物就会送来寄养。这只仓助也是这么来的。」
「……这是麻雀吧?」
「可是我喜欢仓鼠。顺便介绍一下,那只乌鸦就叫薄荷仔。」
美久看著停在悠贵手臂上的乌鸦。尖锐的嘴喙、恶魔般的利爪,浑身漆黑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名字里的清爽感。
「薄荷仔是上个星期一来的。它好像身体不舒服飞不起来,蜷在美术馆旁的路上,所以就被我带回来了。」
「该不会只是吃太多了吧?鸟类过重可是大忌。」
百百花叹了一口气,回应悠贵的指正。
「外头似乎有人一直在喂它,结果养成习惯人类油腻食物的美乃滋爱好者了。而且之前吃的东西似乎还挺高级,我拿很贵的减肥饲料喂它都不吃。费了我好大的功夫,麻烦得要命。」
百百花一边抱怨一边让手里的麻雀滑进胸前的口袋,接著迅速张开双手抓悠贵手臂上的乌鸦,抱在身侧。
「谢谢你抓注它,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把乌鸦抱在腰侧还面带微笑,实在相当英勇。楚楚可怜的外表让人无法想像百百花如此充满活力,美久都快看儍了。百百花偷偷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小野寺同学,其实我有点事想拜托你。傍晚可以过来生物社一趟吗?」
「咦?好……」
百百花笑咪咪地留下一句「那待会见啰」就跑了。
百百花一离开,四周就恢复寂静。刚才那场骚动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百百这个人就像一阵风暴呢……」
「因为她遇到什么事都是那样。老实说,有点难应付。」
很少有人能让悠贵说出这种话。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把室内鞋踩得像拖鞋一样,一步一步用力踩上楼梯。男生的头发很短、眉毛稀疏,看起来不太好惹。一看到对方的脸,悠贵似乎有些意外地出声招呼。
「须藤……」
被叫住的学生一看见悠贵就面露不悦。
「王子大人,怎么是你啊?」
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很大。须藤「啧」了一声,转头就走。
「等一下,你知道美术社的作品被人破坏的事吧?」
尽管须藤置若罔闻地走下楼梯,悠贵依然不屈不挠地向他的背影提问。
「有人发现作品被破坏的那天早上,听说你就在现场。我想知道当时的情形,而且有人开始怀疑你是犯人了。你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任何发现都好。」
须藤停下脚步,斜眼瞪视悠贵。
「烦死了,别再来找我。」
说完就气呼呼地声著肩走下楼,一副听都不想听的样子,更别说是谈话了。悠贵说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第一次见面会表露如此明显的嫌恶吗?
「悠贵……你对须藤同学做了什么吗?」
「不是说过我不认识他了吗?」
「真的?他好像把你当成眼中钉喔?是不是因为须藤同学看起来像不良少年,学生会成员有特别盯著他……或是不小心随口说了他的坏话?」
「我告诉你……」悠贵皱起眉头。
「如果真要针对他,我绝对恶整到底,让他这辈子不感再有反抗的念头。」
「哦?这样啊──等等,这回答不太对吧!?」
悠贵似乎并不在意美久的吐槽,看了看手表后叹了一口气。
「半途遇到风和城崎学姊,结果浪费了不少时间。算了,反正美术社那件事和白山羊无关。我还得去开委员会,接下来你就自己看著办吧!」
「咦……?什、什么意思?难道你已经解开谜团了!?」
「那当然,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别管那么多,你去追问须藤就对了。如果他是看我不顺眼,换你去应该能问出什么。」
「但我该问些什么?」
「问他为什么在作品旁边闲晃,顺便问他当时看见什么。问得越详细越好,觉得可疑更要追根究柢。」
没想到问题这么普通。原以为会有直逼案件核心的问法,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自己根本不知道犯人是谁,甚至连假设对象都没有,这样能问出多少线索呢?美久忽然没什么把握。
似乎是看穿美久心里的担忧,悠贵微微翘起嘴角。
「这种程度的案子由你出马就够了。没忘记吧?现在你才是侦探。要是毁了翡翠侦探的名声,可不是扣薪水就算了的事。你最好认清事实!」
「咦!?至少给我一点提示吧?」
看到美久的眉毛化成一个八字,悠贵无奈地低喃:
「美术社那个女生刚才不是拿著咖啡色的笔吗?去把笔借来。」
干么借笔?
没头没脑的指示反而让美久更加混乱。悠贵斜睨她一眼,丢下一句「别偷懒喔」就走掉了。
2
以往和悠贵一起见识了各种案件,独自调查还是头一遭。
一想到这里,美久自己都颇为惊讶。虽说只是单纯的案件,受悠贵任命还是令人精神一振。
这下可得好好努力搜集线索。
满怀自信地走出理科教学大楼,却到处都找不到那个长相凶狠的二年级男生。不知道对方往哪里去了,只好先回到高中部的校舍。
希望须藤还没回家──美久怀著一丝不安四处找人,后头有个学生一路跑过来,赶过美久之后猛然回身。
「果然没错!小野寺小姐,好久不见!」
来人是个身穿运动服的男生,身材劲瘦精实,皮肤晒得很黑。正想说这个人是谁,对方右眼下的泪痣和开朗的笑容瞬间勾起美久的记忆。
「内馆同学!」
美久惊讶地叫出声。内馆翼是悠贵的同学,隶属于田径社,也是上次校内那起案件的委托人。由于晒得太黑,乍看之下真没认出来。
翼跑到美久身旁,开心地说道:
「刚才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有案子了吗?」
美久含糊地回答「先来看看」,翼突然摸起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难道跟肥皂有关?」
「内馆同学,你也知道?」
「谣言都传开了。听说有人偷了肥皂,弄得破破烂烂然后乱丢。但学校里这么多人,偏偏没有人目击肥皂被偷的情形,是不是有点奇怪?所以有人说……这不是幽灵就是亡魂干的。」
「亡魂?」
美久讶异地眨眼,只见翼脸色凝重地点头。
「是的。我还先找高岩确认过,结果被他默默地揍了。」
美久和翼面面相觑,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高岩在夏天发生的那件事里自称亡魂,但显然和这次的案件无关。翼大概也心知肚明,只是故意找他确定罢了。
翼好不容易止住笑,回到原来的话题。
「肥皀事件有机会解决吗?」
「不,其实我目前在调查另一件事。肥皀的事也会调查,但可能不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
「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吧!」
翼立刻主动请缨。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种话,显示出翼的秉性善良。
「谢谢你,但是目前调查并不公开。」
「我明白,毕竟我也曾经是委托人啊!并不是为了打探内情而帮忙。而且肥皂最早被偷的地方是社办大楼,害得运动社团都遭人怀疑,我也不太喜欢这样。所以我打算擅自调查,再向你报告。」
嘴巴上说自己擅自行动,语气却透出体贴的心思。美久不禁笑逐颜开。
「那就麻烦你啰?」
「请放心交给我!」
翼的笑容毫不扭捏做作,整个人就是爽朗两字。
后来美久又向翼问起夏天那件事的后续,高岩和田径社的情况等等。话题一触及全高运,翼有些难以启齿地指了指上方说「就是那样」。
视线沿著高中部校舍外墙往上延伸,二楼阳台上的横条幅正迎风摇曳。
「贺!内馆翼同学荣获全国高级中学综合运动大会男子百米赛跑第三名!」
看到白色横条幅上的大字,美久都愣住了。
全国高级中学综合运动大会──也就是全高运!
理解事实的瞬间,喜悦之情也跟著炸开。
「内馆同学,你参赛了!」
美久双眼发亮地转回来看著翼,只见他略显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本来还报了两百公尺,后来却只能放弃。结果就是那样。学长们也把我骂了一顿,但实在来不及调整状况……」
「没关系,已经很厉害了!你可是全国第三名呢!」
一度放弃赛跑的翼再次回到跑道上。正因为知道他曾经的烦恼和痛苦,看到他跨越难关跑进大赛更是令人欣喜。
「这样啊……你跑完了呢!」
美久强自压抑内心的喜悦,翼突然轻声呢喃。
「如果小野寺小姐当初来帮我加油,我还能更加努力……」
「咦?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看著他表里如一的爽朗笑容,这句话根本出人意料。
应……应该没有别的含意吧?美久心里这么想著,又为翼那直率不懂隐瞒的青春感性而微微心痒。
「欸……呃……这个嘛……对了,条幅!那条横幅真厉害,我还没让人挂条幅恭喜过,看起来好震撼!不过好像有点奇怪,布面皱巴巴的,还有萤光粉红色的花纹!」
美久仰望横条幅,嘴里还说著「真奇妙啊」,惹得翼轻轻噗哧一笑。
或许是惊讶于美久转得如此之硬,翼应和时难掩苦笑。
「因为之前被风吹走过。上周台风来袭时把绑绳吹断了,隔天又被强风蹂躏一次。不知道飞去哪沾上那种粉红色,看起来有点丢脸。」
「!如此……所以上周本来能看到它乾净的模样啊?」
美久喃喃地说了声好想看,翼便开口回道:
「那请你明年再来,我下次要刷新大会纪录。」
翼的语气听起来充满自信,美久不禁转头望著他。
不是以夺得冠军为目标,而是要刷新大会纪录。
虽然是大胆放肆的宣言,由现在的翼说出来却十分相称。
「看来亡魂已经不在了呢!」
「没错!」笑著这么说的翼看起来比夏天时稍微成熟了一点。
❖
目送翼回社团后,美久从书包里取出学生手册。
和翼聊到一半就注意到了,这次的案子并不只美术社发生的那件事。目前不清楚哪件事代表什么意义,只好先把介意的地方记下来,之后再调查。
威胁信、遭破坏的美术社作品、肥皂事件、黑山羊──把发生的事逐项分类,写下已知的事实。如此一来就算获得更多资讯也不会乱成一团或不小心忘记,侦讯时也能掌握重点。
「嗯……这样就行了。」
首先是美术社发生的事。既然悠贵说那跟白山羊无关,那么把无关的线索划掉也很重要。逐一过滤线索就能厘清白山羊的身分,因此必须找到须藤问问情况才行。
美久思索片刻,转身回到理科教学大楼。
教学楼顶也许会有须藤的朋友逗留,问出联络方式就能约他出来谈话──总比漫无目的地寻找强多了。于是美久收起记事手册,沿著原路往回走。
话说回来,内馆同学……真是让人吓了一跳。
回想起翼刚才说的话,美久忍不住喜形于色。
太过直爽反而让人吓一跳,坦率而直来直往的态度耀眼得难以直视。要是换作悠贵,在那种情境下大概能连说二十句过分的话。
要是悠贵能向内馆同学多学学就好了。
美久感慨地这么想著,完全没察觉自己为何在此时此刻想起悠贵。
❖
走进理科教学大楼,美久选了最近的楼梯往顶楼走。然而走到三楼就没路了,这座楼梯并未通往屋顶。无奈地回到二楼再找其他楼梯,结果还是只能走到三楼。本想找个人问路,但满是特殊教室的理科教学大楼里竟然很难遇到行人。美久在走廊上边走边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才在化学教室里发现人影。
靠近讲桌的座位旁站著一个女生,留著略长的学生头,戴著粗框眼镜。
咦?那不是美术社的──
美久刚想起来,女学生就抬起头。
「啊!你是学生会的……」
「我叫小野寺,你是……」
「一年级的井筒志穗。」
少女自我介绍完后一鞠躬。
美久在脑海里反覆念了几遍志穗的名字,记熟之后才开口问道:
「我想去屋顶,你知道要从哪里上去吗?」
「从紧急逃生梯可以上去,从那条走廊转弯后走到底就是了。」
紧急逃生梯!完全忘了还有这种东西。
「谢谢你。我刚才找不到路,正在伤脑筋。」
「我才要谢谢你帮忙处理社团遇到的事。有学生会帮忙调查,大家都很高兴。而且因为上仓学长过来了,女生们都非常激动。」
「这样啊……悠贵同学在各个年级都很受欢迎呢!」
美久颇为佩服,志穗却吃惊地瞪大眼睛。
「才不只是受欢迎而已!要是不小心开口和上仓学长交谈,他的后援会可是会杀人的!」
后援会……!美久被如此冲击性的名词搞得有点头晕。
又不是偶像明星,竟然会有后援会这种东西。不过老实说,想想悠贵的外表和表面上的好,有后援会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小野寺学姊和上仓学长很熟吗?」
「我跟悠贵同学?嗯……算熟吗?我好像没想过这件事。」
「这样啊……真可惜。我还以为学姊你可能会知道呢!」
「咦?知道什么?」
志穗微微一笑,让路退开一步。
「你看到这个了吗?虽然已经开始褪色了。」
美久走到志穗身旁,看见化学教室的黑色桌面上有一幅用自动铅笔绘制的图。图中的欧姆蛋曲线轻柔,上头垂流著浓郁的蕃茄酱。只用铅笔的浓淡就完美表现出蛋皮上的焦痕和蕃茄酱的光泽,画技真是不错。
「哇……真厉害!」
听到美久的称赞,志穗彷佛自己被夸奖似的露出笑容。
「第一学期的时候,我有一天睡过头而来不及吃早餐。虽然赶在上课时间前到校,但是肚子也饿坏了,结果就在桌子上看到这里画著吐司和培根蛋。人家肚子正饿,竟然还看到画得这么美味的图!我又气又不甘心,就在图旁边写了『我想吃柑橘酱』。下次再过来的时候……培根蛋就变成装了柑橘酱的瓶子了。」
「啊……你看到时一定很开心!」
「对!从那天起,只要我写下想吃什么,桌上就一定会出现那种食物的图。我老是点甜食,后来对方突然写下『多摄取蛋白质』,还改画许多正经的菜色。从说话方式和字迹看来,感觉像是个男生。」
化学教室由全校各年级共用,所以自己的座位在别班上课时一定坐过其他人。
同坐一个位子却互不相识也不知道名字,这样的关系实在很奇妙。
「因为只有一年级必修化学课,所以对方不是跟我同年级,就是选修化学课的学长姊。这个位子就在讲桌前,坐在这里的应该是个上课认真的人……要不然就是跟我一样座号在前面。我曾经来看过还有谁坐过这个位子,有一次就见到上仓学长坐在这里。」
志穗笑著说:当时简直惊讶得快死掉。
「虽然不觉得上仓学长就是画图的那个人,但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是他,感觉还是很美好对吧?上仓学长在不在可能人选之中,妄想的虚华程度完全不在一个次元嘛!」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想打听悠贵的事……
美久面带微笑地这么想著。如果图真的是悠贵画的,志穗恐怕还觉得头大。但是想像就愉快多了。只想天马行空地想像对方的种种,暗自兴奋期待。现实如何并不重要──在幻想中谈一场不同于现实的恋爱,属于女孩特有的感官世界。
话虽如此,多少还是会在意现实的。
「你不想见见那个画图的人吗?」
美久这么一问,志穗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帘。
「一直看人家的图,慢慢就觉得要是自己也很会画就好了。后来我想了想,画技这么好的人说不定是美术社的。」
「所以你才加入美术社?」
我的想法很单纯吧──志穗露出苦笑。
「我是高中才考进慧星学园的。不过这所学校是完全中学,从国中就在一起的那些同学感情非常好。不知该说已经形成小团体,或者是新来的很难介入……总之就是跟大家有距离。但每次在这里看到新的图,就觉得对方好像在帮我加油打气:如果跟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名字的人都能共度如此欢乐的时光,跟朋友一定能相处得更好。所以我拋开顾虑试著找朋友聊天,果然比之前更能融入团体了。」
志穗的脸上绽放笑容,却没有维持很久。她垂下眼帘,似乎有点难过。
「第一学期期末考的时候,我曾经想要和画图的人见个面,所以在桌上写了餐点以外的话,问对方『是几年级的学生』……后来就没有新的图画出现了。对方一定觉得只在桌子上交流比较好,我问了不该问的话。」
桌上的图已经变得很淡。毕竟是夏天画上去的,每次打扫时间擦桌子都可能抹去一些。美久这么想著,图画下的字迹忽然映入眼底。
「我叫志穗。我加入了美术社,正在制作锹形虫。请来看看。」
「这是你写的?」
志穗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笔盒。
「我希望这段话能留到校庆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看到。」
志穗边说边拿起自动铅笔重描桌上的字迹。她的字又细又小,写字时用的力气不大,字迹恐怕不久就消失了。在非特定多数人共用的座位写下自己的名字,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何况还是在已经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
即使这番话可能无法传达给对方,志穗也尽心尽力了。
「你喜欢对方呢……」
美久喃喃自语,志穗也静静地微笑。
「我想向对方表达感谢之意。即使不再为我画图也无所谓,但我希望他知道我现在过得非常开心。多亏有他,我才能和朋友好好相处,甚至决定加入美术社。所以我一定要让这次的校庆圆满成功。」
描完桌上的字,志穗把自动铅笔收回笔盒。发现笔盒中似曾相识的咖啡色笔,美久赫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志穗制作作品时用的笔。外型略粗的水性麦克笔──正是悠贵交代她借回去的那支。
「那支笔……可以借我一下吗?」
美久这么一问,志穗疑惑地眨了眨眼。
「可以是可以……还是我去拿一支新的过来?为了在树枝上标数字,我们大量购买了这种笔,美术教室里还有很多支。」
「没关系,这支就好。」
不知道笔和整件事有什么关系,但一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志穗将笔交给美久,眼神中充满希冀。
「拜托你,请务必揪出犯人。如果犯人就是那个姓须藤的高年级生,请要求他保证不再破坏作品。」
彷佛体会到某种恳切的心意,美久用力点了点头。
3
为了揪出白山羊,就该解决这件事搜集相关线索──美术社的事件对美久而言本来不过如此。然而对参与制作的社员而言,作品可是一辈子的回忆。
就算目的只是将志穗的心意传达给画图的人,美久也想要好好解决这件事。
带著全新的心情,美久踏出紧急逃生门,爬上钢铁材质的楼梯。
屋顶位于四楼。四楼的一半是教室,剩下的部分就算顶楼活动空间。靠教室的墙上有门和加盖的组合屋,其他三面则是加高的围栏。屋顶只放了几张长椅和室外桌,空间宽敞而清爽,只不过空无一人。本来期待在这里遇见须藤,可惜事情没那么容易。
「啊!你已经到了啊?」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美久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百百花正从组合屋里露出一张脸。
「百百?你在做什么?」
「这里是生物社的社办。来,请进。」
往小屋里一探头,就看见桌上停了一只乌鸦。美久的身体倏然僵住,百百花却笑了起来。
「别担心,薄荷仔关在笼子里。这只是玩具。想买来给薄荷仔当朋友的,可惜它完全不感兴趣。」
百百花屈起手指弹了一下,乌鸦就前后摇动起来。外型跟真的差不多,里头好像是中空的。玩具乌鸦的动作异常轻盈,鸟脚的部分是弹簧做的。
「来来来……请进来坐。我这就准备,等我一下喔!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对了,百百花好像说过希望她傍晚过来生物室一趟……
美久想起百百花之前的请求。当时她走得匆忙,也来不及问清楚。究竟有什么事呢?
一踏进小屋,沁凉的冷气瞬间抚过脸颊。约莫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小房间里放著桌子和一个橱柜,里头还有大小各异的笼子。乌鸦关在最大的笼子里,麻雀则待在桌上的鸟笼中。
百百花蹲在橱柜前找东西,看来还得再找一会。
视线移回桌面,又停在鸟笼旁的饲养日志上。美久拿起日志细看,上头详细记录了当天发生的事以及喂食与飮水的量。负责记录的有「J」和「S」两人,J大概代表百百花的姓氏城崎(Jyouzaki)吧?
「小美,让你久等啦!」
小美?
美久回头一看,百百花将双手背在身后,露出甜甜的笑容。
「委托的事情就靠你了,不过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你。老实说,生物社实在太弱小,社费几乎见底了。薄荷仔它们明天的饭钱还没有著落……所以我才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当然不是要你捐献,只是希望你帮忙买些东西。」
「买东西?」
「嗯。这是本校限定的超人气商品,连其他学校都有人询问如何购买呢!我想小美你一定也很有兴趣。来,尽管挑你喜欢的,想买几张都行!」
看到百百花满面笑容递过来的东西,美久惊得差点心跳停止。
「这、这是……!」
递过来的是十几张照片。拍摄角度和季节各异,但每张照片上都有悠贵,甚至还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偷拍来的。
「嘿嘿〜吓到了?没错,这是百百我特制的偶像照!」
「你特制的?不好吧?被悠贵知道就惨了……应该说会被他宰了!」
「你在说什么啊?悠贵同学那么温柔,才不会生气呢!」
百百花完全被悠贵表面上的乖巧骗了,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而且俗话也说吃饭皇帝大啊……薄荷仔它们的伙食费可不是小数目。吃得不好体重就减不下来,再这么胖下去就得送医了。动物医院没有保险给付,看病的费用非常高。小美,拜托你了!你看,还有脸上不带笑容,超难得一见的悠贵同学喔!这张被工作累垮正在休息的也非常珍贵!」
嗯……就我个人观点而言,笑容开朗的悠贵似乎还比较稀奇──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认真了,美久连忙甩头拋开这些想法。
「这种照片实在有点……而且目前才调查到一半……啊!对了,从这里好像可以清楚看到事发地点呢!」
美久拿著日志逃命似的跑出组合屋。一靠近围栏边,就看见美术社社员们正在底下努力修复作品。
「小美,照片怎么样?」
追到身旁的声音吓了美久一跳,慌忙转移话题。
「美术社的作品一直是在那里组装的吗?从来没有移动过?」
百百花站到美久身旁,额头抵著围栏。
「嗯,没错。锹形虫一直头朝出口屁股朝围栏,我想应该没动过。不过出事那天头被扯断掉进身体里了。」
「不是直接掉下来?」
话才说完,美久就想起美术社社员展示出的照片。
照片中锹形虫的头掉到身体后方,受损的只有头和身体连接的部分。如果断在连接处,头不是该直接往下掉到地上吗?
难道是破坏者刻意把头往后扳……?但为何要这么做?
美久陷入沉思,百百花的脸色也正经起来。
「小美,你猜到犯人可能是谁了吗?」
「没有。虽然有个可疑的对象,但正要询问就被他跑掉了。」
「要不要以学生会的名义找他来?是几年级的哪位同学?」
须藤同学……会愿意来吗?
虽然不觉得那个面貌不善的高二学生会老实答应,但试试看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美久整理思绪,把须藤的事情说出来,结果却让百百花惊讶得瞪大眼睛。
「咦?须须?」
「须须?」
美久跟著叫了一声,百百花却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
「搞了半天是阿须啊?他不是犯人啦!虽然长相很凶恶。」
「等、等一下,你说的须须是指……须藤同学?」
「嗯!」
竟然帮一个凶神恶煞似的大块头取这么可爱的昵称……!
「百百,你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美久感慨万千地说完,百百花挺起胸膛回道:「虽然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说,不过应该算是吧!」
「所以你为什么怀疑到须须头上?」
「美术社的作品被破坏那天早上,须藤同学好像一直在小巷里闲晃,后来还一直从屋顶盯著美术社。须藤同学他……一年级的时候受过居家自省处分吧?因为过去形象不佳,再加上跟美术社的人处不来,就被怀疑了。」
听完美久说明,百百花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也得负一半的责任。」
「咦?」
「我说过生物社只有我和另一位社员吧?另一位社员就是须须。」
百百花指向组合屋。
「你也看到了,薄荷仔它们就住在那间屋里,美术社的人一喷定色用的完稿胶,味道就会随风飘上来。挥发性的气体对动物不好,我一直拜托他们到别的地方使用,但这对美术社的人而言毕竟是个麻烦。前前后后拜托过几次,对方却一直无法理解,于是须须就跑去找他们吵架了。」
「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须须并不讨厌美术社喔!说不定私底下还满喜欢的。」
只是考虑到动物的健康就──百百花耸了耸肩。
「虽然须须血气方刚,动不动就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实际上并不是会找别人麻烦的那种人。真要说起来,他是打算正面突破,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之前受到处罚该不会也是因为这样?」
百百花皱著眉头,转而正视前方。
「我之前说过学生会捡动物送过来的事吧?大家都送来寄养,却没有人记得领回。所以须须就对人家说:『自己养不了就把动物丢回去!』但把动物捡回来的学生也是出于善心,于是两人就争执起来了。结果不巧被老师撞见,动手打人的须须被罚在家反省。这种处罚根本是浪费大好青春,后来还是教化学的班导帮忙,以参加老师指导的自主学习会为条件结束了居家自省处分。」
粗鲁的高二生因为打架而被罚居家自省──虽然听说过这件事,实际情况却异于美久的想像,并非单纯的斗殴事件。虽然暴力行为不值得鼓励,但至少须藤生气确实有正当理由。
「直到第一学期期末,须须每天都去化学教室报到喔!要是真想跷课也不是不行,但他那个人还挺认真的。这份日志也一样,你看是不是记录得很详尽?」
百百花指著美久搁在手臂上的日志。
再仔细一看,相较于百百花负责的日子,由S──须藤(Sudou)负责的那几天记录更为详尽。除了文字记述还有许多绘画和图解,标明帮收容的鸟类包扎绷带的方法、小鸟用喂水器的使用方式。很多处理方式难以用文字描述,透过线条简洁明确的图画却能一目了然。
咦?这不是──
美久无意中发现一件事。散乱的讯息串连在一起,化为许多疑问。美久思索片刻,抬起头来。
「百百,还是请你把须藤同学约来一趟好吗?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谈。」
❖
百百花一通电话,须藤在短短五分钟内就出现在屋顶。由于之前被罚居家自省,他在个头娇小的学姊面前似乎有点抬不起头。至于百百花──须藤前脚刚进来,她后脚就出去参加悠贵正在开的报告会了。美久想起报告会时也问过百百花,她却笑著回说「大人物都是最后登场的」,似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迟到。交代须藤详细说明美术社那件事之后,百百花就出门了。
「然后呢?你到底想问什么?」
须藤毫不隐藏自己的不爽,大剌剌地坐在长椅上。态度虽然比面对悠贵时好一点,却远远称不上友善。
美久谨慎措辞,特别留心避免刺激须藤。
「我想知道美术社作品遭到破坏那天的情形。须藤同学,那天早上你就在作品附近吧?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为什么。」
「应该有原因吧?」
「没什么原因。」
「当时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
须藤的回答简单粗暴,让人觉得他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讲。然而要是输给他这种态度,也别想调查什么了。
「须藤同学,有人认为你可能就是犯人。要是不尽快解开误会,你真的会被当成犯人看待。事发当天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任何事都不妨说来听听。」
须藤十分不耐烦地猛然起身。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我很忙,先回去了。」
眼看须藤擅自打断话题就要离开,美久急忙开口。
「等一下,我还有别的事要问!须藤同学,你参加过化学科的自主学习会吧?」
「那又怎样?」
「在化学教室课桌上画图的人是你?」
须藤的动作瞬间僵住,彷佛当场结冰。
美久绕到须藤面前,摊开向百百花借来的生物社日志。
「你画的图完全没有多余的线条,这表示你的画技纯熟,一笔一划都十分精准,甚至不需要打草稿。」
画在日志上的小鸟或其他构图都相当精妙,一看就知道出自高人手笔。而且美久曾在其他地方看过线条同样简洁的绘画。
「化学教室的桌上也有笔触相同的绘画。」
美久一边回想截至目前的所见所闻,一边继续说道:
「你受到居家自省处分的时候是五月吧?为了回来上学,你答应参加化学老师指导的自主学习会,直到第一学期结束。在化学教室桌上绘图的人也是从七月之后就不再画了,这就表示你──」
「啰哩叭唆的烦死了!」
须藤突然把美久手里的日志拍到地上。
「不过是随手涂鸦罢了,怎么画都无所谓,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当然有。」
美久捡起日志,仔细地撢掉沙土。
「看了日志上的图马上就明白如何帮小鸟包扎,也知道该怎么喂水。如果满心无所谓,绝对画不出这样的图。」
美久抬头仰望须藤。
「你为什么老是做些招人误会的事?画出这些图的人十分温柔细心,这点连我都看得出来。在化学教室桌上画图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吧?」
觉得无所谓早就当作没看到了。连著两个月持续回应某个陌生人的要求,要是觉得没意义绝对做不到。
「有个人因为你画的图而受到鼓舞。她的名字叫井筒志穗,一直非常想跟为自己画图的人见一面。」
「谁理她啊?不用管那种小高一。」
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屑,美久却讶异得直眨眼。
「你知道志穗这个人?刚才还说小高一……」
须藤一脸错愕,凶狠的眼神彷佛要射杀美久。然而脱口而出的话收不回去,只好咂咂嘴没好气地解释:
「只是碰巧啦!待在这里下头有什么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大概在六月的时候,我听见美术社的女生们哇啦哇啦地聊天,那个小高一说了化学教室涂鸦的事情,还说自己崇拜那个画图的人,所以决定加入美术社。又说什么想像对方可能是谁就心跳加速……最后激动地表示最好是上仓那一型的。」
所以他才对悠贵那么……
悠贵在外头一直维持优等生的形象。外表有如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又是成绩优秀的学生会副会长,女生一聊到他就兴奋悸动也合情合理。这看在同性眼里恐怕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更何况从自己有点在意的女生嘴里听到悠贵的名字。
「后来我就知道原来她对那一型的男生感兴趣啦……过了一阵子又在桌上问我是几年级的,我想也差不多该就此打住了。万一见面时发现不是花美男就算了还长得这么凶恶,那个小高一八成会吓得心脏病发作。」
原来须藤不再画图并非因为学习会结束,而是觉得无法坦承身分。然而这纯粹是误会一场,志穗并不认为画图的人就是悠贵。崇拜归崇拜,她纯粹只是想见见为自己画图的人。
但是该怎么说才能让须藤明白呢?
「其实志穗是真心想见在桌上画图的人。她说自己之所以决定加入美术社、后来也能跟新朋友相处融洽,全都要归功于那个人。」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承认了,只会让她美梦幻灭而已。」
「问题是志穗对你还存有误会啊!她认为破坏作品的人很可能是你……但是你什么都没做吧?既然犯人不是你,我就有必要向美术社的人解释清楚。」
「你少管闲事!」
须藤粗著嗓子大吼。
「反正就是有人看不顺眼搞破坏,算在我头上不行吗?校庆马上就到了,如果把我当成犯人能让他们专心修复作品,那也没什么不好!」
美久简直无言以对。
发现作品被破坏的时间是上周五。据美术社社员所言,锹形虫内部的主轴损坏,修复起来不是小工程。
──如果这种状况还不算达成犯人的目的呢?
短短一周之后就是校庆了,目前却还不知道犯人是谁,动机是什么。动手破坏的人也许正是社员或身边好友,作品还可能再次遭到破坏。
怀著忐芯的心情还能全神贯注地修复作品吗?
「所以你打算一直被误会?」
须藤没有回答。他耸著肩彷佛拒绝进一步的谈话,兀自走向紧急逃生梯。踏著金属阶梯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听著听著,美久突然越想越生气。
美久追在须藤身后跳上紧急逃生梯,冲著楼下大叫。
「只要揪出犯人就行了吧?」
须藤停下脚步,讶异地仰望美久。
「等我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就能把你的事告诉志穗吗?」
「……这约定有够无聊。」
语气彷佛在说「你明明抓不到」,美久听了却微微一笑。
「好,就这么说定了。」
须藤颇无奈地皱起脸,走下紧急逃生梯。
破坏美术社作品的并不是须藤,但他无意解释误会。他觉得只要志穗等人能专心修复作品,把他当作犯人也无所谓。
但这种想法太任性了──美久一边往学生会办公室移动,一边这么想著。
既然另有真凶,说不定还会再来破坏作品。须藤的做法固然能让美术社的人放心,却并未解决问题。
一定得揪出真正的犯人才行。虽然下定决心,情况却依旧不明朗。
已知的线索只有一点点。作品遭破坏的时间在星期四晚间放学后到隔天早上被社员发现之间,事发地点在户外,表示任何人都有可能犯案──别说锁定犯人,疑犯名单好像反而变长了。
美久叹了一口气,打开学生会办公室大门。
时间已经不早,大部分学生都放学了,学生会办公室里空荡荡的。透过朝南的窗能清楚看见金灿灿的天空,悠贵背对窗户坐在长桌前,独自撰写著记录报告。桌上放著一副卫生筷和纸杯,不知是不是刚才吃过点心了。
悠贵抬头瞥了一眼,并未停下手边的工作。
「来得真晚。查到什么了吗?」
「嗯,查到很多。」
美久逐!报告目前得知的消息。百百花描述的事发当天早上巷内的情况、须藤被罚居家自省的原因、须藤和志穗的关系。听完美久的话,悠贵皱起眉头。
「换句话说,须藤从屋顶盯著美术社是为了帮那个女社员,以免作品再被破坏?」
「应该是……所以事发当天早上他会出现在作品旁边,也是因为看到锹形虫被毁了而吓了一跳吧?说不定还想过要修好它。」
「真够蠢的。」悠贵仰望天花板。
「一点也不合理。须藤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用处。」
「但至少确定须藤同学不是犯人了吧?毕竟他可能会单手抓起金属球棒把作品敲烂,也不像有办法悄悄搞破坏的那种人。」
「你那也算帮他说话?」
「可是你也这么觉得吧?」
「所以犯人是?」
「唔……我不知道。」
老实承认完立刻得到一个深深的叹息,美久泄气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你难得交代我办事,我却没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说什么儍话。」
声音温柔得出乎意料。美久抬起头,看见悠贵正在微笑。
「我一开始就没对你抱有期待,结果如此也不意外。」
「好过分!这样根本没有安慰到我!」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无能而安慰你?」
悠贵回得毫不留情。
「其他的不重要,你记得把笔借回来了吧?」
「啊!嗯。」
交出向志穗借来的笔,悠贵接过笔后在一张书签似的长纸片上画了个记号,再用卫生筷夹住纸片放进纸杯。弄完又把笔交还美久,继续写他的报告书。
「咦……就这样?这样能知道什么?」
美久瞪大眼睛,悠贵只丢下一句「没你的事,给我安静坐好」,依旧没有任何解释。美久无奈地在悠贵坐下,等他写完报告书。
最后悠贵终于放下自动铅笔,阖上笔记本。他伸手取出纸杯里的纸片,嘴角浮现笑意。
「走吧!」
「咦?去哪里?」
「当然是去解决案子。」
悠贵手里拿著纸片,微微一笑。
纸片上本来空无一物,不知何时却浮现火焰般的粉红色直线。
4
「你们知道犯人是谁了!?」
几分钟后,美久和悠贵来到高中部校舍前。激动地向他们确认的人正是美术社的男社员,志穗也站在他身旁。由于在众人面前无法委婉说明,只好请两人代表社团过来。
「究竟是谁干的?为了什么?」
「果然是那个二年级的吗?」
悠贵抬手制止略显兴奋的志穂等人,平静地答道:
「这件事和须藤无关,真正的犯人在那里。」
悠贵毫不迟疑地举起手,正指著校舍二楼的阳台。但阳台上空无一人。
「那里没有人啊?」
「的确。犯人并不是人,是风。」
社员的脸都皱起来了,厌烦的表情彷佛在说:「早就说过不是风了怎么讲不听?」无视于社员的不耐,悠贵开始说明。
「存放作品的小巷夹在两栋校舍之间,形成一个风口。风大的时候巷底的围栏常堆满垃圾,你们知道吗?」
「当然知道。不过风的问题我们之前也解释过吧?论风大的话台风那天的风更强,作品早该在那天就被吹坏了。」
锹形虫装饰物件是以树枝和漂流木穿插组装而成,风只会穿过枝条间的缝隙,即使可能吹动也不至于吹倒。
「而且断掉的还是头和身体的连接处,怎么想都是人为破坏。」
美久胆颤心惊地看著双方你来我往。虽然不觉得悠贵的结论有错,社员的说法也不无道理。风的确不可能只吹坏作品主轴。
然而悠贵却毫不畏怯地微微一笑。
「的确,如果作品当时的状态和台风来临时一样,或许就不会损坏了。然而事发当晚锹形虫的模样却不大寻常。」
「……什么意思?」
「我刚该说过,犯人就在那里。」
悠贵所指的阳台上不见人影,却只有一样值得注目的东西。
一块横向的巨幅布幕垂挂在阳台,用绳子绑在栏杆上。
「贺!内馆翼同学荣获全国高级中学综合运动大会男子百米赛跑第三名!」
宣扬著翼的功绩的横条幅正在校舍上迎风翻飞。
「你们给我看作品遭破坏照片时,我发现围栏前掉了一块横条幅。」
「咦……有吗?」
男社员拿出手机确认照片,一脸讶异。
「是有一块布掉在那里……但看不出是不是横条幅啊?」
「让我看看。」
社员依言将手机递给志穗,美久也凑到志穗身旁确认照片。正如悠贵所说,围栏前掉了一块皱巴巴的布,但除了很大之外没有其他特徵。志穗点击萤幕放大图像,勉勉强强看出「贝米日」几个字。
「照片中那块布上的字和条幅上的不一样耶?不是其他宣传或活动用的布条飞过来了吗?」
美久如此一问,悠贵爽朗地笑了。
「讨厌……小野寺同学你明明全都明白了,还假装不知道。不用配合我们故意装呆啦!」
你现在是侦探吧?至少给我装得像一点──悠贵不带半分笑意的目光直射美久,吓得她缩起脖子。
「把照片反转过来仔细看看。」
悠贵这番话是对志穗说的。
志穗把照片翻转过来,社员立刻「啊」了一声。
经过翻转之后,照片上的字看起来就完全不像「贝米日」了。虽然被布上的皱褶遮去了一部分,但能看出「百米赛」几个字。跟头上翻飞的横条幅一模一样。
男社员的视线回到悠贵身上。
「就算知道那块布是横条幅,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被风吹起的横条幅穿过小巷挂在巷底的围栏上,到这里没问题吧?」
「嗯。」
「假如横条幅先被锹形虫的大颚勾住又会如何?」
咦?社员眨了眨眼。
「台风日的隔天也发布了暴风警报,暴风警报大概在平均风速超过二十公尺时就会发布。风速二十公尺的强度足以吹起儿童,如果锹形虫的大颚上挂著横条幅再受风力影响,主轴就会承受相当大的负荷吧?」
锹形虫仰起头状似威吓。假如垂直向上延伸的大颚形成支柱,像撑起船帆一样挂著一大块布……?
「事发后照片显示头落在身躯之后的地方。可以想见连结部分可能被风吹断,头部又被横条幅带著往后滚落。」
「可是……」志穗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有人亲眼见到作品被破坏时的情况吧?」
「要证据的话也不是没有。」
悠贵向志穗微微一笑,递出一张看似书签的纸片。那是悠贵刚才放进纸杯中的纸,纸上本来毫无痕迹,现在却出现一条水彩撇过似的纵线。一端模糊晕开,漾出一条由红到蓝火焰般的渐层。
「这是什么?」
「你们组装物件前曾在树枝上标数字,以免弄错顺序吧?这是那种麦克笔的颜色。」
男社员皱起眉头。
「我们用的是咖啡色的笔。那种粉红色太显眼了,会被人看出标号痕迹。」
「的确,但这就是咖啡色笔里包含的颜色。」
发现社员一脸不解,悠贵进一步解释:
「这是滤纸色层分析,化学课的实验里没做过吗?在杯子之类的容器内装少量的水,将沾了水性墨水的纸边缘浸在水里。被水浸透后颜色会开始分离,就能看出墨水中包含哪些色彩。简单来说就是紫色的笔里包含蓝色跟红色,橘色里包含红色和黄色的意思。你们用的咖啡色笔里包含的就是这些颜色。」
社员两手一拍,似乎想通了。
「你是说水性麦克笔的墨水晕染开了!」
「没错。写在锹形虫上的字淋过雨之后应该晕开了吧?其实横条幅上也沾染了同样的粉红色。」
大吃一惊的美久抬头仰望校舍。之前就觉得好像在哪看过那种粉红色,原来是跟翼一起看到横条幅的时候。
悠贵抬头看著横条幅。
「因为颜色十分人工,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在哪里沾上的。附近没有用了油漆或颜料的展示物,而且染色的地方不止一处,整块布上都是花纹。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东西把颜色染上去了……看到枝条上标的数字才突然想通。」
为了确定粉红色墨水的来源,悠贵才想要调查美术社用的笔。而笔的颜色会出现在横条幅上,就表示──
「事情发生时,被风吹走的横条幅接触到了展示物件。证据就是条幅上的粉红色。」
「所以……并不是有人刻意破坏作品?」
社员再次确认,悠贵自信满满地点点头。
「绝对不会错。如果真有犯人存在而且以破坏作品为目的,应该会针对脚和大颚下手,不会只破坏主轴。何况大颚部分使用的树枝特别长且粗,要再找到同样的材料不容易吧?如果折断了大颚,是不是就无法完全修复作品了?」
社员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原来……这么说也有道理。对了,我可以把刚才说的内容告诉大家吧?」
悠贵笑著点头,社员便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美久望著挂在校舍上的横条幅,忍不住叹息。
水性麦克笔和横条幅。竟然能看出乍见之下毫无关系的两样东西之间有所关联,悠贵的观察力和丰富的联想力实在惊人。咖啡色和粉红色看起来天差地远,一般人只认为颜色不同就无关,悠贵却跳脱成见,轻易解开了谜团。
「原来没有犯人啊……太好了,看来也跟白山羊先生无关。」
美久这么说完,悠贵哼笑了一声。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本来以为须藤可能看见横条挂在作品上,这点倒是没猜对。」
或许是听见须藤的名字,志穗仰望著横条幅喃喃自语。
「所以那个二年级的真的跟事件无关……那他为什么要在作品附近晃来晃去呢?」
「也许是想设法修好吧?」
听到美久的话,志穗惊讶地回过头。
「我想须藤同学看到作品坏掉时也吓了一跳,或许是觉得你看到坏掉的锹形虫会难过。」
「因为我……?那个人为什么要担心我?」
查到犯人后就要说出真相──是时候把那个须藤不相信的约定告诉志穗了。
「志穗同学,其实……」
美久把之前听说的事都说出来了。包括须藤为什么会待在屋顶,又为什么向美术社抱怨,还有起争执的理由以及被处罚的原因。话题转到化学教室时,志穂的表情有些纠结。
「那个人说他就是在桌上画图的人……?」
她的眼神彷佛在说这是骗人的吧?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须藤同学应该也很害怕吧?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会讨厌他,所以宁可继续这样避不见面。」
志穗倒吸一口气,有些恍惚地僵立在原地。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可怕高二生,一不高兴就跑来美术社大吼大叫的讨厌学长──须藤对志穗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要她马上接受对方恐怕有困难。
「要不要试著跟他聊聊?」
美久刚说完,志穗立刻猛烈摇头,但并不是拒绝须藤的意思。
「每次看到他来美术社抱怨,我都露出厌恶的表情,还一直觉得他是个素行不良又啰唆的人。虽然没有当面对他说,但表达厌恶是很容易的事……现在知道他就是画图给我的人,态度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吗?那也太过分了。一直在伤害人家还说变脸就变脸……」
志穗惭愧地低下头。
「是我自己搞砸的吧?一定是我那样的态度才让须藤学长不肯继续画图,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老实说,美久也不确定须藤究竟怀著何种心思停止画图。或许不只是因为悠贵,也因为觉得自己被志穗讨厌了。正如志穗所言,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可能都无法打动须藤,可是──
「──我想向他说声谢谢,即使他不再画图给我也没关系。我想让他知道我现在过得非常开心。能跟朋友和睦相处、后来还加入了美术社,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画图给我的人。」
志穗讶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美久的微笑。
「你之前是这么对我说的喔!我不知道须藤同学的想法,也不敢说找他聊聊一定会有好结果,但是你可以选择。就像须藤同学当初改变了你,或许你的一番话也能改变他。」
就在这时,小巷里传来一阵欢呼。大概是男社员把真相告诉大家了,开朗的笑声划破天空。
志穗遥望小巷,最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著美久。
「我……去试试看,至少得向须藤学长道歉才行。或许不会成功,但我还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志穗轻轻一鞠躬,往理科教学大楼方向跑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悠贵开口说道:
「你又多管闲事了吧?」
「……好像是。」
但是不说出口就不知道结果。
起初是一瓶柑橘酱的图──志穗不经意地写下自己想吃,须藤也回应了。透过文字与图画的交流跨越了班级和年级,让两人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分享同样的心情。既然如此,两人其实已经心意相通,只差一点点勇气了。
光看瓶身不会知道内容物是什么,打开瓶盖才知道里头装著怎样的心意。尽管如此──
那一定是柑橘酱般甘甜又微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