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对睡眠的渴求可说是无止境的。就像昨天虽然贪睡了半天以上,但一到睡觉时间还是照睡不误。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么会睡,反正就是爱呼呼大睡。
忘了什么时候,小七姊曾笑着说:
『你该不会是睡了两人份吧?』
小七姊当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窥伺我的反应。她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丧失理智抓狂吗?
——妳到底要拿死人作文章到什么时候?
印象中,我当时好像是那么呛她的。
「哈!」
「听到小七姊用鼻子冷笑出声的瞬间,我的头就像被老虎钳之类的东西钳紧,脖子随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拧着。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将我头部牢牢箍住的小七姊,正对着我的脸直盯着我——用她那隐藏在太阳眼镜底下,能看透一切、揭开不欲人知的疮疤那般深不可测的眼神,紧紧揪住我的眼眸。
我不禁将视线撇开。从视界的一角看见小七姊嘴角上扬,露出凄厉的笑容。
「你刚那句话要是认真的,这会儿就是重伤了。」
话一说完,小七姊就将我的脸丢开似地放掉。然后彷佛讲了最上乘的笑话,一个人咯咯笑个不停,口中还直喊着:「抱歉抱歉。」不断拍着我的肩膀道歉。莫名其妙,让我常觉得小七姊真的很棘手。
「轧、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那天,将我从美呆了的梦世界拉回现实的,既不是设定在中午十二点的闹钟,也不是老妈温柔的嗓音,而是无谓刺激我生存本能的刺耳大嗓门。
我不甚清醒的脑袋头一个跃入的想法就是:「糟了!」同时间脑海里闪现的是「不管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没救了!」等悲观的思绪。就在我决定放它去,自暴自弃地重新盖上棉被时,我的房门以快被踢破之势打了开来。
磅!我的死亡倒数开始读秒。3秒前——
「喔!」
沙!嘶沙!恶魔降临我的床边。明知反抗无用,我还是以溺水者抓住稻草的心情紧紧抱住形同最后堡垒的棉被不放。2秒前——
「啊!」
T恤领口被人牢牢抓住、一把提起,我整个人活像是从暖被桌下拖出来的猫咪,被人从棉被中给轻轻拖了出来,再以抓猫的方式吊在半空中。喵!我看到了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棉被好远。有点冷,心更冷。1秒前——
「哟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轰咻咻……自个身体所发出的呼啸风声,在我听来却好遥远……我完全理解被垒球选手投出去的那颗球心情有多悲切。是的,时间到。
「喝呀呀!」
噗!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未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也可能是我的意识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我感受得到的,只有将我完全包覆的、温柔又暖和的阳光。
在高空中飘舞的我,处在万念俱灰的境界中,被晒在半空中的洗涤衣物包覆着落到地面。
「…………」
包覆在纯白床单里的我仰望着天空——那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与我波涛汹涌的内心恰恰成为反比。充分沐浴在阳光下之草坪徐徐传递而来的温暖触动了我的泪穴,干脆直接躺在这里继续睡算了。
「哎呀,轧人,想不到你这么轻。你有没有吃饭啊?」
悠哉悠哉的声音愈来愈靠近。我沉到深处的意识因为无穷的愤怒一口气觉醒,反射性摸索口袋,却找不到信赖的小刀……我习惯睡觉前将它放在枕边,却没有高瞻远瞩到收进睡衣的口袋,让我打从心底后悔万分。搞什么鬼!明知道最大、最邪恶的强敌就在身边还如此大意!
「惨了、惨了,洗涤衣物全散落一地,老妈一定会发火。」
「……妳想说的话就只有那些吗?」
我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怒气,硬挤出声音,缓缓站起身。背部有点疼,但奇迹似地没受伤。一度想使尽吃奶的力气将眼前那个大笨蛋送到地狱去,但硕果仅存的理智冷静地制止了我那么做。手上连把小刀都没有就想与小七姊正面冲突,被快递到地狱去的绝对是我而不是她。
全然不顾我内心的翻腾,在我面前搔搔头的大笨蛋——小七姊一与我目光交接,便举起手很阳光的打了声招呼:「嗨!」妳去死啦!
星弓七美——有「超越」封号的七美,星弓家次女,十九岁。
她好像是我们家兄弟姊妹中遗传到母亲最多基因的,一头闪亮金发(天生的)在及肩的长度随意剪齐,晶亮的碧眸隐没在蓝色太阳眼镜下,模特儿般的窈窕好身材因一袭廉价的夏威夷衫而全毁于一旦。跟她说这样的装扮活像是地痞流氓,她又会生气,无法取得共识。也许,她只是单纯没品味吧?
插图028
她喜欢的东西倒是颇出入意表,只要是可爱的东西她都爱;嗜好的话,则只要是快乐的事情都好……也包括嘲笑我在内。战斗力没有止境,脑袋里没有常识……我将来要尽可能远离这位姊姊,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平静度日。
「早安,轧人。今天也是好天气耶!」
「是啊。不过比起早安等问候语还有天气的话题,我更想听到的是谢罪的话语。」
「抱歉……噗!」
「拜托妳有诚意一点,只要有一厘米我就满足了。」
「男孩子器量别这么狭小,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幸好也没大碍。万一受伤,叫美智乃帮你治疗不就得了。」
小七姊咯咯发笑。我想,就算质问她:「妳有必要将我从窗户丢出去吗?」也是白问。万
一她直接回我:「嗯——就是想这么做嘛!」我可没把握克制得住杀意。
心如止水的我坐起身,伸了个大懒腰。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息。
总算是冷静下来了。我重新审视起自己置身的状况——环顾四周,以现在包住我屁股的床单为中心,晒衣竿和毛巾等洗涤衣物全都散落一地。
「这些洗好的衣物怎么办?老妈会骂死的。」
小七姊总算意识到这下惨了,环视着这片惨状,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敢奢求她的省思比大海还要深刻,但希望起码也要有儿童用泳池那样的深度……不是希望,是要给我好好反省!
小七姊缓缓转向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指着我说:
「轧人,你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把洗涤衣物弄掉一地呢!」
唔,真想杀了这女人。就在我梭巡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小刀的凶器时——
「七美,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妳又做了什么好事?」
屋里传来老妈的声音。唉唉唉,有够倒霉的,一大早就遇到这种事。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时间是上午十点。一想到本来还有两个小时可睡,我就感到一阵虚脱。在加热冷掉的味噌汤时,我朝那个夺走我甜美两小时的元凶看了一眼。
「呜喔喔……痛死我了……不过就是几件洗好的衣物,干嘛那么生气……」
方才被老妈痛殴一顿的小七姊两手抱着头不断呻吟。爽!
我猜测老妈真正气的不是洗涤衣物散落一地,而是将弟弟从二楼窗户丢出去的蠢行为吧!窗户玻璃也毫不吝惜地撞破……在请美智乃修补好之前,可以想见我的房间通风会有多好了。喵的!
「对了,轧人,饭还没好吗?」
已从创伤中恢复的小七姊敲起餐桌,真是没规炬,那么闲的话不会帮忙摆餐具啊!不过就算拜托她摆,我也猜想得到她准会说:「太麻烦了,不干。」而拒绝,所以我不说。认命的我只得继续搅拌味噌汤:
「……小七姊,妳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想说好久没跟全家人一起吃早餐,结果大家居然都吃过了。假日应该要再多睡一下嘛!」
这个意见我很赞成,假日就应该要睡趴到中午,这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老爸出差了,老妈要忙家事,美智乃恰好与我错身而过,出门去了,彩美姊依然不在家,可是居然连刻人也不在,人家好寂寞喔——」
「所以我就雀屏中选了?」
「宾——果!你就陪怕寂寞的姊姊一起用餐吧!」
「是是是。」
味噌汤热到刚刚好的温度,我就盛起来开饭。
「没有配菜?卜
妳还好意思讲!要不是妳惹老妈生气,她起码会烤个鱼什么的帮妳加菜。本来要我做点什么小菜给妳吃是没问题,但我可没脑残到去讨好一个不值得讨好的人。
「没有就算了,开——动!」
请慢用……虽然都不是我煮的。我也在小七姊对面的座位坐下,开始享用迟来的早餐。
「彩美姊就算了,刻人也不在是怎么一回事?」
味噌汤喝得啧啧出声的小七姊问道。
「那小子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昨天也没回家。」
结果,我昨天也没跟刻人说上话。连家都不回,到底是晃到哪去了?
我们家对小孩的无假外宿相当宽容。并不是爸妈采取放任主义,而是因为我们兄弟姊妹愚蠢的际遇,忙到有家归不得是常有的事。
「哦,刻人也相当卖力嘛!了不起、了不起。」
「小七姊,妳别光说别人,外层空间的事都处理好了吧?那个叫什么加农炮的东东要是真的发射就惨了,妳有好好制止吧?」
停顿。
「听到我的话,小七姊的筷子像是按到放影机的暂停键,停了一下。
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维持着扒饭的姿势,小七姊的眼睛发出危险无比的光芒!
糟了!我在心中直咂嘴,但为时已晚。闲来无事用手拨弄草丛,谁晓得会跑出一条带有剧毒的大蛇来!我直觉我刚刚踩到了核子地雷。
「你、真、是、机、敏、过、人、吶,轧、人~~」
「对了,小七姊,有海苔佃煮喔!(注:佃煮是把鱼贝类、海菜等用酱油、料酒和白糖熬煮而成的小菜)妳很爱吧?妳等一下,我去帮妳弄。」
我不敢面对小七姊,连忙朝后方的冰箱伸手。
「就算你想转移话题也是没用的哟,轧人老弟?」
「没有啦,这个真的很好吃。美智乃也极力推荐,保证超下饭。因此请您高抬贵手,好让我顺顺当当地将海苔佃煮拿出来孝敬您。」
呜啊,疑似杀气的邪恶气息自背后传来!
「不行。我要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爱、爱的抱抱?」
喀咚。
小七姊离席了。接着响起的是朝我走来的声响。大危机,这绝对是命在旦夕的大危机,而我却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动也不敢动。
我饱受威胁的肩膀被牢牢抓住,力道之大,让我动弹不得。颤抖的耳旁响起了小七姊恶魔般的低语:
「听好了,轧人。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同甘共苦、同仇敌忾、同生共死,我的责任就是你的责任,你的功勋就是我的功勋。你和我、我和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两人一起承担。我有罪你帮我扛;我吃肉你也喝汤……听懂了没?」
完全听不懂。
——我是很想这么讲啦,问题是我的嘴巴被小七姊的神手整个塞住,而且若她再继续用力前后摇晃,难保我的脖子不被她摇断。好痛!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奋力挣扎。
「呜咕咕……」
「是吗、是吗?你了解就好,姊姊好高兴。」
「唔!」
「果然这就是爱吧,爱。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有美好的姊弟爱啊!」
「……呜咕……噗呼!噗哈!」
使尽全部的力气,我终于成功逃离小七姊的魔掌。
「喔哦哦!」
「喔妳个头啦……妳这次又干了什么好事,小七姊?」
我半瞇着眼瞪过去,小七姊很快看向别的地方。这混蛋!
「妳、做、了什么好事?从实招来。」
「那个加农炮的……」
「加农炮的?」
「想到可能是非常不得了的答案,我的太阳穴就不住抽动。
「发射钮……我弄丢了——哇哈哈……」
之后,在重新把衣物晾好的老妈回来前,我和小七姊不着边际的对骂一直没停过。
小七姊最近会和银河边境警备队这种古怪的家伙并肩作战,是为了对付意图消灭宇宙万物——抱持着这种没营养主义——的宇宙恐怖分子。外星人要抱持什么主义是他们家的事,只要他们别将消灭的标靶选定地球就好。
总之,被小七姊逼入绝境的那群恐怖分子所持有的,是轻易就能让一两颗行星灰飞烟灭的最终兵器——星云加农炮(GalacticCannon)。名字会如此没品味,是因为这名字是小七姊乱取的。我请小七姊将正式名称用广域宇宙通用语发音给我听,但实在是听不懂也很拗口,最后我决定管它叫G加农。
言归正传,小七姊虽然成功制止了危险的G加农发射,但是等那个受托前来回收并解体G加农的宇宙军队抵达现场最快也得等上一个月。在那段期间中,G加农又不好拿来玩,只好搁在那里。
……还好,听到这里我还能宽大为怀地原谅小七姊……虽然很想念一念:那种兵器怎么可以随处乱放!
问题是接下来——对方将这个加农炮的发射装置委由小七姊保管。
「如果是七美小姐来保管,绝对没问题——人家都这样拜托了,我也只好接下来啦!」
这个银河边境警备队行事也太不审慎了吧?我要是你们的司令官,马上准备行军法审判统统拉去枪毙!
小七姊可是弄丢所有借来物品的天才。以我这个苦主为例,被她弄丢的东西涵盖漫画、CD、电玩、钱(更正确的说法是被倒债),犯行涉猎颇广,不如说是她根本就不记得跟人借过东西,自然也不晓得东西是怎么丢的。混帐,这跟窃盗有什么两样?不出所料,那个按钮果然也被小七姊给弄丢了。然而根据小七姊的说法,这次不是她弄丢的,而是被偷走。不管怎样,她都太不小心了。
「……那个按钮的识别讯号在地球中断,所以妳就回来了?」
「一点都没错~~」
我停下了清洗餐具的手,一见到小七姊笑瞇瞇的表情,我的头就隐隐作痛。
世界危机这种东西,其实是掉到何处都不足为奇的轻率物品,我再清楚不过。问题是一想到那个按钮正被人摇来晃去,我就全身发软。
「基本上,那种危险兵器真的一颗按钮就能轻易发射吗?又不是空气枪射击。」
听我那么一说,小七姊嗤之以鼻,一笑置之。
「宇宙太浩瀚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别拘泥那些小事,等你上了外层空间自然就会明白。」
可以的话,那种随便妳怎么说都可以的世界我宁愿一辈子都别牵扯上……虽然现在已经牵扯上了。
「偷走发射钮的犯人是什么样的家伙,妳总该有些情报吧?」
「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劈啪。我手中的饭碗发出了声响。
……不行不行!饭碗是无辜的,我要努力冷静。
「那我要从何帮起?陪妳踏遍全世界做地毯式搜寻吗?」
「我才不干那种事!也没有必要。」
我停下擦拭湿餐具的手,小七姊的语气突然一变。一回头,就看到托着腮帮子的小七姊,但我看不清她太阳眼镜下的眼神。
又怎么了……?
滴!水滴掉落的声音大得吓人。
小七姊的嘴唇缓缓蠕动——
「……不管事情经过再怎么离谱,世界危机就是世界危机,即便什么都不做,我们兄弟姊妹当中的某人受到牵连的可能性还是相当高。你应该很清楚才是,轧人!」
就像是在下诅咒之类的,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又——」
我挤出一听就知道嘴唇在发抖的声音。
「又不一定……是我受牵连……」
好不容易说出口,小七姊的目光微微瞥向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紧盯着我看,让我无法动弹。
不知她看了多久?是一秒?还是一分钟?抑或是一小时?我也不晓得。就在我耐不住性子,开口想说点什么时——
「也是啦!」
小七姊的脸部表情忽然缓和了下来,不久后再重新挂上招牌的坏坏笑容,我的肩膀顿时轻松好多。
「那么说也有道理,可是没办法,彩美姊、刻人和美智乃都不在——」
小七姊嘴角上扬,弯成一个微笑形状。
「哼喝!」
下一个瞬间,小七姊紧紧抱住我。
「哇啊!」
「只要能和可爱的弟弟在一起,做姊姊的就很高兴了~~」
「放、放开我!啊|——太、太紧了、太紧了——」
「陪姊姊上街晃晃吧!」
「滚开!」
我使出浑身解数挣脱了小七姊的魔爪。差点喘不过气来,还以为我死定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中午跟人有约了。」
「有约?你这种怕麻烦的懒人会跟人有约?真难得。」
「啰唆!我自己的任务我也是会好好处理的。」
小七姊闻言吓了一跳。
「……任务?……任务!你说的任务是那个任务吗?拯救世界危机那种?敌人是谁,又是什么样的家伙?强不强?有楚楚可怜待救援的女主角吗?难不成和你约好今天碰面的就是?」
小七姊活像是饥饿的鬣狗瞬间扑了上来。糟糕,她的眼神闪亮得好多余,那是闲人找到绝佳机会消磨时间的眼神!但说出口的话已无法收回。
「大概是吧……」
听到我夹杂着叹息的答案,小七姊的笑脸灿烂到最高点。
「好——!姊姊我就义气相挺!什么,只要有我参战,再强的敌人都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解决完毕,对吧!」
肩膀被大力拍打的我,顿时有种开挖土机挖到墓穴的感觉。原本是一场悠闲的航海之旅,最后却坐上了战舰预备出征……那样的感觉。
会合地点是站前商店街的某家连锁家庭餐厅。嘴巴甜一点、机伶一点!对于小七姊会错意的发言,我都当作耳边风。我点了冰红茶,小七姊居然点炸猪排定食。白痴啊!
「轧人,你不吃中餐吗?」
小七姊以衷心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不是才刚吃完早餐?」
「吃那么一丁点哪够啊!你的食量还是一样小。」
我不需要等人时得点份炸猪排定食来打发时间的大胃袋,但是我的食量确实很小,一吃多就不舒服。然而,小七姊也好、美智乃也罢,为什么我们家的女生都是大胃王?
「是因为能量不足,所以才赢不了吗……?」
「你在嘀咕什么?啊,是不是那个女生?跟你有约的那个!」
小七姊指着的前方,有名长发女孩进入店里。我朝她大力挥挥手,她立刻注意到,朝我走来。纯白的针织上衣搭配黑裙,简单又朴素,但很适合她。
「喔哦!是位超正的美少女呀!酷酷的样子更是……呀~~」
我用力踩了在我耳边碎碎念的笨姊姊一脚,让她闭嘴。再朝眉毛动也不动一下的女孩——柚岛香奈子,轻轻打了声招呼:「嗨!」柚岛也轻轻颔首以示回礼。
「我依约前来了。」
话一说完,柚岛就在我与小七姊的对面落座,以稀松平常的态度招来附近的店员,点了咖啡。对我丝毫没有警戒,也不见不安的神色。太好了!
昨天我自那三名怪人手中救了柚岛后,跟她约好明天一定会细说分明,并护送一脸茫然的柚岛回到家中。当然,当时跟她说分明也是可以,但我伯只会加深她的困惑,才特意留到今天再说。
「那位是?你女朋友?」
看了看我旁边的小七姊(和炸猪排定食),柚岛开口询问。请妳不要说那种使人起寒颤的话……总之,小七姊,放下筷子吧!算我求妳。
「把她当空气视而不见就好。」
咚嘶!呜咕!
侧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害我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我是这小子的姊姊,名叫星弓七美。妳是柚岛小姐吧?幸会幸会。昨天我弟似乎给妳添了麻烦,不好意思啊!」
「啊,没有。他并没有给我添麻烦,反倒救了我……你没事吧?」
「……还没死……」
我好不容易才从重创中平复过来,而攻击我的犯人则佯装不知,继续对炸猪排定食吃干抹净。反观我,刚才喝下的冰红茶差点都快吐出来了。
「呼,吃完了、吃完了。好,该从何说起呢?」
不知不觉间,会话主导权又被小七姊拿走。算了,这样我也轻松,反正我已把昨天的事全告诉小七姊了。
「柚岛小姐,我想先问妳几个问题,关于我们和昨天的事情稍后再说明,可以吗?」
柚岛想了一下,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
「很好!」小七姊也点点头。小七姊意外地很有说服人的长才,更是个擅于说明的能才。
「昨晚袭击妳的那群家伙,妳有什么头绪吗?」
「坦白说……完全没有。昨天因为要参加社团活动比较晚离校,急着赶回家,他们就突然从转角冲出来……」
「然后这小子就出现了……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星弓小姐知道那群人的来历吗?」
「不,我完全不知道。嗯——那也正是我想问妳的。这、么、看、来,先交代我们的来历还比较简单。」
叩、叩、叩,手指敲着桌面,小七姊朝我使眼色。「无所谓啦!」我小声回答。原本我就打算要这么做。
小七姊点了一下头,开口说明:
「柚岛小姐!不瞒妳说,包括我本人,还有这个毒舌弟弟,事实上都是解救世界危机的正义使者。」
果不其然,柚岛的脸色一怔:
「……………………妳说什么?」
「柚岛小姐,妳总玩过电玩或看过漫画吧?」
「呃,嗯,有是有……」
「有就够了。那里面不是常有那种超级强悍,将坏人一个个打败,拯救了世界的正义使者吗?我们就是那一类的人。」
「…………」
柚岛皱起眉头,表情很僵,看起来好像在生气。糟了,果然无法马上取信于人,只会被视为胡言乱语。
我看了小七姊一眼,小七姊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垮掉。「静静看着就好。」她脸上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很难相信吗?」
「百分之百无法相信。」
「我就喜欢妳这种诚实的女生!可是柚岛小姐,昨天那三名怪人也是常理上无法解释的怪物喔!妳说是不是?」
没有亲眼看到,还自信满满,讲得跟真的一样——这份出处不明的自信正是小七姊不可思议说服力的由来。
「……是的。」
似乎是认同了,柚岛点点头。
「这就是人家常说的:你所不知道的世界。除了幽灵,其它不为人知的未知领域多得是。昨天妳就一脚踏进了至今从不知道的领域。我这么说,还OK吧?」
小七姊说到这,喝了一口水。在柚岛开口说话前,抢先说下去:
「我们家的兄弟姊妹就属于那个领域的人——不光是我与这小子,其它还有两名姊妹与另外一位弟弟都是,当中也不乏有魔法使。」
柚岛的表情显得很困惑。
「魔法……?」
「就是那个魔法。我也觉得那种奇幻能力很酷,无奈我不会用。我只会这个——」
说完,小七姊就拿起桌上的金属叉子。她想干嘛?在我与柚岛注视中——
「喝!」
小七姊极其干脆的将叉子折弯了——单手,而且是叉柄的部分,就像折弯粘土那般地轻而易举。
柚岛瞪大了眼睛。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才是真正的HandPower。」
小七姊笑着将叉子交给柚岛;柚岛惊诧地抚摸着弯得很漂亮的叉子。小七姊似乎对这样的反应不够满意,一脸认真地道出更离谱的话语:
「感觉上这个不足以证明什么,只要有心,人人好像都做得到……假如我跑去给卡车撞,之后还活蹦乱跳的,妳会相信吗?」
柚岛突然抬起脸来,摇摇手:
「不、不用了,星弓小姐妳不用那么做。」
「真的吗?我是没什么特别的能力啦,只是强到爆而已,不像我这个猪头弟。」
她砰地一声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谁是猪头弟呀!
「昨天,妳也见到这小子是如何打倒那群怪人的吧?」
没有——柚岛摇了摇头。我想也是——小七姊满足地点点头,「你挺有一套的嘛!」小声地对我说。
「别看这小子不怎么样,他可是天赋异禀,已不知收拾掉多少企图征服世界的坏蛋了。」
柚岛的视线转向我。我耸了耸肩,算是我姊没说谎的回答。
「怎么样?我既没说谎,更不是精神不正常。妳对我说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柚岛没回答,只是低头若有所思。小七姊见状,继续绕口令般地劝说:
「信不信由妳——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我想妳应该相信了。不,应该说是妳不得不信。我说错了吗?」
柚岛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别看我这样,倒也算是见得多了——一般人与非一般人的差别,我还看得出来——而且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柚岛小姐,妳也有吧?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
柚岛突然抬起头来,惊愕地凝视着小七姊的脸。
我也吓到了。那种漫天大谎她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掰出来,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根本没那回事!小七姊是在虚张声势。只是就以往的经验,能像这样让我们兄弟姊妹同时卷入麻烦事的人,通常不是拥有什么特殊能力就是处于特殊的立场,所以小七姊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要是押错宝,看妳怎么收尾!
呼,柚岛大大地耸耸肩:
「……看来,什么事都逃不过星弓小姐的法眼。」
听到她那句话,我瞧见了小七姊在桌底下悄悄握拳表示「喔耶!」真令人火大。
彷佛下定了决心,柚岛拾起脸来望着我:
「那把小刀可以借我一下吗?」
「咦?哪把小刀?」
「就是你昨天救我时用的那一把啊!借我一下。」
「借妳是无所谓,不过妳要做什么?」
我歪着头从口袋里取出小刀,交给柚岛。
「看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咻地一声,柚岛已拿起那把刀划向自己的手背。
「笨——」
像是要制止我起身,柚岛以那只受伤的手背挡在我面前。
那是一道很小、但是很深的伤。我像是整个人被吸住似地凝视着它,只见鲜血从伤口慢慢渗了出来。
柚岛唇角微微上扬:
「只有我被吓到不公平。」
柚岛慢慢抬起右手,包覆住左手的伤口。在我与小七姊的注视中,柚岛的右手掌发出了一道柔和的光芒。
「那是……」
坐我隔壁的小七姊吃了一惊,我也吃了一惊。那道光芒对我们姊弟而言并不陌生,但我们还是很吃惊。
柚岛看着我们,满意的微微一笑。将覆住的右手挪开,露出左手来。
「这也算是HandPower的一种吧?」
柚岛毫发无伤的左手回来了。血迹还在,伤口却像是时光倒流那般消失了。
「虽然我没有办法去撞卡车——」
柚岛将流着、不,流过的鲜血用餐巾纸擦拭干净,平静地说道:
「不过诚如两位所见,我能治好伤口。」
就在此时——
啪!咻!
小七姊好心情地弹弹手指,再加一记口哨。
「真棒!具有疗伤能力的回复魔法使,可是正统派女主角的典范呀!太好了、太好了,轧人,真是太好了,你高兴点呀!」
「…………」
「摆那个什么苦瓜脸!能让可爱的女孩子疗伤可是你的福气!你这小子真叫人羡慕!」
要是地下有洞,我真想钻进去。
我的身体愈是受到肘击的痛宰,心灵就愈发觉得羞辱。而柚岛似乎对小七姊的反应感到意外,眉头微蹙,小声询问我:
「你姊……是在称赞我吗?」
「大概吧!」
斜睨着一脸大便的我与面露困惑的柚岛,小七姊更是HIGH翻天,不断拍手叫好:
「好耶、好耶,柚岛小姐!妳真的很有意思,有意思到配轧人太可惜了。我家的猪头弟借妳用,用到他挂了也没关系。」
居然连这么离谱的约定都说得出口,妳以为妳是谁啊!
「喂!妳胡说什么——」
我忍不住插话,但柚岛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真想抱头痛哭:小七姊笑得更大声了。
看样子,我的女人运真是坏到无药可救了。
「真是位奇特的姊姊!」
「妳可以直接说她古怪,没有关系。」
「古怪不也挺好?至少很有趣。」
坐在长椅上的柚岛笑逐颜开地说道。真令人意外,柚岛对小七姊似乎相当有好感,对她说话也都毕恭毕敬的。
真不可思议,小七姊居然这么讨人喜欢,足以列入世界七大不可思议了。我歪着头,靠着自动贩卖机喝了一口果汁。
我和柚岛此刻正在中央公园的边陲地带,心不在焉地望着不远处的一群小朋友踢着足球。脑中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在那之后,我的笨姊姊便离开了餐厅。
店里突然响起怪怪的来电铃声,我环顾四周想找出是谁的手机在响,结果发现是小七姊接起了手机。讲了两、三句后,小七姊就「啪」的一声双手合十:
「抱歉,我临时有急事。轧人,后面的事你自己处理,可以吧?那么,柚岛小姐,掰掰!」
对我与柚岛说完后,便将账单丢给我,像旋风一般袭卷而去。
小七姊有急事是常有的事,我一点也不在意。相反的,她提早走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就算店里客人再少,像我们这桌那样大声喧哗(大声喧哗的只有小七姊),店员也不会给好脸色。于是,我们移师来到这座公园。
来到这里的途中,柚岛几乎都没说话,大概是在脑中整理家庭餐厅听到的事吧?她肯将那些世界危机、正义使者等等荒谬绝伦的事情听进去,我就该偷笑了。
我的说明待会再说。反正不急,我就等柚岛发话……我又喝了一口果汁。
没多久,柚岛仰望着我开口说: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随便妳问。我想问妳的事也多如小山。」
「刚才的事……都是真的吗?」
不知为何,柚岛问话的语气变得很客气。
「千真万确得近乎悲哀。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妳会使用回复魔法。」
「我也是,万万想不到以前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竟会以这种型式明朗化。我确实能疗伤……但怎会是——回复魔法呢?啊,心情好复杂……」
柚岛手贴着额头,又是叹息又是呻吟的。
「妳有什么不满吗?」
「那当然,魔法耶!」
「如果妳不喜欢『魔法』这种说法,也可以改称是『治疗能力』呀!」
「都好啦,那个不重要。问题是……魔法耶?那可是魔法耶!」
「妳到底是在气什么?」
「没有。」
柚岛转过脸去不理人。嗯,客观而言,我们家族对话中不时出现的「魔法」字眼,或许真的是很难让人接受的字眼。
我烦恼着要如何讨好不知在气什么的柚岛,但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话题,毕竟讨好人家无异自讨没趣。
「……那么,回到刚才所说的世界危机有的没的问题上……」
我开始说明。世界危机这种玩意发生次数有多频繁,又多是在哪里发生的;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与我的兄弟姊妹解救了好几次世界危机;那就是所谓的命运或是天命之类的,不是你想逃避就逃得掉……等等之类的事。
一开始柚岛根本没在听,看到我说话时异常严肃的表情,才勉强注意听。
「你说的命运又是什么?类似神谕那类的吗?我看你这个人,不太适合命运这个字眼。」
「少管我,最起码我有那方面的认知。什么都不做,麻烦也会自动飞过来,让我卷入、然后解决它……这种循环不断重复,有点像是流水帐。我独力应付过,也曾因不同的事件结识了奇特能力的伙伴,就好像事前约定好的那样。」
「意思是,我也算是你的伙伴之一?」
「大概吧!」
唉,柚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明白妳的心情,但妳也顾及一下我的情面行不行。
「那我就是要帮你疗伤啰?」
「就角色定位而言是这样没错。」
「哦……算了,无所谓。」
我本以为她一定会说:「我不要!」的。柚岛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确认能力有无似地张开又合起。
「如果妳不乐意,我也不会勉强妳。」
「照你的话听起来,反正最后也会注定被卷入命运编织的网中不是?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就跳进来不是比较干脆?」
柚岛说得相当干脆,该说她是看开了还是壮士断腕呢?总之是天助我也。
「如此一来,我就有点小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看不到敌人,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在威胁世界和平。」
这倒是问题。有敌人才有正义的一方,没有挥刀相向的坏人,我就无用武之地了。大致上我至今遇过的伙伴,全都是处于麻烦漩涡中的人物。该打倒的敌人是谁,又该如何处理,大致上部限清楚。
也因此,我才会以为昨天那群怪人和柚岛有某种关系,可是柚岛却说一点头绪都没有,那我该和谁战斗?
「什么话,好像我遇到危机是我不对似的!」
「这样说好了,有没有什么敌人或是那类的可疑组织,会想要利用妳的能力来做坏事的?」
「有的话还得了!世界不是很和平吗?」
这话我听够了,虽说和平最重要,却没人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接下来应该会发生什么事吧?」
「没错。虽然不希望是那样,但那样的可能性却是最高。妳行吗?」
今后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应该没有人听到这句话还能平心静气。我并不想引起她的不安,好歹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发生什么事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番阵仗对柚岛而言可是初体验。
可是当事人柚岛却诧异地望着我。
「妳怎么了?」
「没有,你刚才问我:妳行吗……」
听到柚岛小声嗫嚅,我皱起眉头,那又怎样?
「我觉得你不像是会替我担心的样子。」
「妳会不会看人啊!妳极有可能受到偷袭,一般人都会感到不安的。」
「哦……」
我这才发现,柚岛脸上扬起了浅笑——感觉上和小七姊的笑容有点像,都是颇有深意的那种,是不会令人不愉快,只是那估价般的眼神令人有点不是滋味。
「看起来好像不是坏人……」
「嗯?妳说了什么吗?」
「没有。换句话说,我将来很可能会受到攻击,而你会阻止那种事发生,是不是?」
「差不多。」
「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公主。」
「啊?」
妳发什么神经啊?
看到脸全皱成一团的我,柚岛轻轻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你要守护担任回复型角色的我对吧?」
「啊……嗯,基本上算是。」
「既然如此,我就是在背后给你温暖支持的后援者,而你就是在前线奋勇杀敌的仆役。」
还仆役哩!
「好歹也说是士兵吧?」
「如果你确实能保护我的安全,我会考虑将你升格。」
「不能升上骑士吗?」
「那就要看你的努力啰,」
装模作样地说完后,柚岛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开怀。看到那张笑脸,我顿时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一度以为她是刀子口豆腐心的女生,为什么、为什么她笑起来会如此可爱呢?
OK,公主!承蒙殿下如此看重我这有气无力的落魄骑士,在下自足义不容辞。
「包在我身上。别看我这样,我对速度可是相当有自信,飞奔到现场快得很。」
「我知道。昨天你不就是在一瞬间便救了我吗?」
其实我也没她说得那么好,听她那么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
「我回来了……呃?」
刚到家我就吓了一跳……玄关放有两双许久不见的鞋子,一双是很脏、几乎快穿破的运动鞋;另一双是一尘不染,恐怕是名牌的黑色高级淑女包鞋——两双鞋价差该有十倍以上。
我脱掉脏一行程度介于两者中间的鞋子,走向起居室。
进到起居室前,莫名地先偷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预期的脸——不过只有一张。
身穿黑色名牌套装,搭配一头更加乌黑秀丽的长发,与套装长裤十分相衬的长腿翘着腿坐进沙发中的人,正愣愣望着电视。
「彩姊,妳回来啦!」
「喔,轧人,你回来啦!你今天的眼神还是一样凶狠。」
「那是因为我老板着脸孔,眼神看起来才会这样啦!这叫做年轻气盛!」
呃唔。看到彩姊为之语塞的模样,我就很满足。
星弓家长女「灾魔」彩美,二十五岁,最近隐约开始在意四舍五入就迈入三十岁大关的年龄。目前仍小姑独处,从事自称是地下运输业的怪怪工作。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没,我刚好经过附近,想说顺便回家吃个晚饭好了。吃完后又要出门……」
「轧人——你要吃吗?」
此时,厨房里头传出了老妈的声音。我连忙回应:我要吃——
我们星弓家晚餐的开饭时间固定在七点半,若在六点之前没有告知晚上要回家吃饭,就会吃不到热腾腾的饭菜。而要是太晚告知,就会落到得自行热菜或是负责洗碗盘的下场,最惨的是晚餐根本就没煮你的分。这正是出去像丢掉、回来像捡到的家族成员的悲哀。
在晚餐煮好前,我也在沙发坐下来看电视——看新闻报导——马路之狼又再度在这一带犯案,而犯人照例又没抓到。
「最近的治安真不好。」
彩姊好像在讲别人家的事似地小声嘀咕。这实在不像是前阵子说要实验新魔法而将车库屋顶掀飞的人所讲的话。「你说了什么吗,轧人?」、「没有没有。」
「啊,哥,你回来啦——!」
美智乃自二楼下来。喔!我举手回应她。
听说美智乃今天跟朋友出去购物,好和平,真好!跟一大早就被高高抛摔到天空的我截然不同。
……对了,窗户!
「美智乃,我房间的——」
「窗户吗?我修好了。妈妈说是七美姊弄坏的,拜托我帮你修好……」
GOODJOB,老妈!三Q,美智乃!我晚上睡觉不会感冒了。
坐在深表谢意的我身旁之彩姊眉头一蹙:
「怎么?七美又做了什么好事?」
「小七姊一大早就将我从窗户高高地抛摔出去。」
「啊?那孩子还是没变,真拿她没办法。」
一点都没错。然而对于那样的暴行,彩姊只说了一句「真拿她没办法」就没下文的现实,让人不禁想掉泪。咦?对了,怎么没看到那个万恶渊薮?连她的鞋子也不在。
「小七姊呢?」
「姊刚才打电话回来,说月球那边有麻烦事,可能好一阵子都不会回来。对了,她有留话给哥……」
这么说来,中午那通电话不就是来自月球的紧急传呼?MOONCALLING?这么一说似乎挺浪漫……慢着,好一阵子都不会回来?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而且很快就中了。
「姊要我跟你说,加农的事就拜托你了。加农是昨天说的那个吗?会将地球轰掉的那个?」
我抱着头点了点。那个八婆!居然潜逃出境避走月球!炸猪排定食代垫的钱我还没跟她要哩!不,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加农啊加农,G加农!
我将姊姊漫不经心的错误视为自己的责任,边叹气边向美智乃与彩姊说明事情的始末——一颗按钮将使地球不保,那颗按钮还是因为小七姊的疏忽(这一点很重要)被偷了,目前就在地球,恐怕我们兄弟姊妹中的某人会被迫接手那起愚蠢得要命的案子。
「听到这,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世界变怎样我也无所谓。」
两人的反应都很淡然。我想彩姊与美智乃的意思应该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顺其自然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再来想办法。何况这本来就是小七姊的案子。
话虽如此,还是先跟刻人提一下比较好。刻人在房里是吧?他的鞋子在家,人应该是回来了,可是快开饭了却不见他下楼来。
「刻人呢?他回来了吧?」
「小刻说他已经吃过饭了,不用煮他的。」
「什么呀,想说难得可以全家一起吃饭,少了两个感觉好凄凉。」
小七姊也说过类似的话,真不愧是姊妹。
「爸爸也出差去了,所以是缺三个。」
「我们一家人真的很难凑齐。」
「既然如此,我们一家真该偶尔出去打打牙祭。」
「反正一定是投票表决,然后最后就上烧肉店是吧?那还不如在家吃。」
「那是因为哥你不爱吃肉才那么说。」
「是因为美智乃妳喜欢烧肉店吧!肉真的那么好吃吗?」
喀嗒!
美智乃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
「哥,你错了。肉是次要的!」
咦?什么?
把我的困惑摆一边,美智乃握紧拳头,高高在上睥睨着我与彩姊。那副模样彷佛是在跟愚民大谈自己理想的执政者,眼睛深处发出异样的锐利光芒。
「肉呢,只是配菜,充其量只是引出米饭香的配角,它确实可说是让米饭好吃数倍的名配角,不过主角还是米饭。就这个意义而言,韩式汤饭和石锅拌饭可说是最美味的相逢了。与其烤肉不如吃饭!能多吃一粒饭也好!谁还有心思烤什么蔬菜啊!洋葱烤那么焦干嘛!不准叫拉面!也不要在意卡路里!只吃肉配酒把肚子吃得鼓鼓的人统统去死!咦?你们两位,哪里不对了吗?」
「……对、对不起,我都只喝酒……」
「……不、不好意思,我实在无法吃多……」
我与彩姊瑟缩在沙发一角,抱在一起抖个不停。
美、美智乃好恐怖……
「啊,抱歉。不知不觉就血脉贲张了起来……」
美智乃总算是恢复理智了,脸蛋微微泛红,拚命摇手。
「吃、吃法本来就人人有别,这样也不错呀!嗯,自己觉得好吃最重要,勉强吃下去的饭一点也不美味。」
「是、是啊是啊……」
哈、哈、哈,三声干笑自我口中发出,看样子我似乎触动了美智乃某根不明就里的心弦。
基本上,美智乃很喜欢「吃」这件事,我也不时在想,我的食欲足不是被美智乃给瓜分走了,那些饭菜到底是装到那具苗条的身体哪里去了?真的很不可思议。而且,她对白米饭又有种异样的执着,就像刚刚那样。
「不、不过呢,轧人你也多少再吃一点吧!倘若你有美智乃一半的食量,搞不好还会再长高喔?」
恢复过来的彩姊语带嘲讽地说。彩姊有一百七十五公分高,是比我还高,不过妳以为那样就赢了吗?
「倘若彩姊也有美智乃一半的食量,最近很在意的胸围,搞不好会加倍成长喔?」
劈啪。
我和彩姊两人中间产生了裂痕。
「我说猪头弟啊,你还真敢讲。」
「谁叫个性恶劣的某人就坐我旁边呢!」
「呵、呵、呵。」
「嘿、嘿、嘿。」
「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半斤八两……」
美智卫呈不留情地毒舌了一番,听不见听不见。
「哼,不跟你计较……对了,刻人说他吃完饭才回来,他是不是又受到什么案件牵连了?」
「不晓得。」
「哥,你去找小刻聊一下嘛!」
「也好,我正想和他聊一聊。」
「聊什么?」
「姊,我跟妳说,小刻最近在忙——」
「聊二十岁世代听不懂的、十几岁世代说给十几岁世代年轻人听的话题。」
劈啪啪啪啪啪。
我与彩姊之间的裂痕已形成关键性的决裂。
「……今天的菜再追加一道『烤轧人』好了~~」
「那我也追加前阵子害别人自行车被落雷击中的笨姊姊生鱼片。」
「要吵架去外面吵。你们两个要是谁敢干扰我吃饭……知道后果吧?」
停格。我与彩姊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僵持不动。
咯吱吱……转动脖子,看见了笑盈盈的美智乃,但那双眼睛绝对不是在笑。
『没齿难忘!』
我与彩姊的声音漂亮交叠在一起时,「吃饭了——!」老妈的声音适时响起。
插图047
刻人的房间位于上楼后楼梯的正对面,也就是我的隔壁房间。门上至今仍挂着小学时的美智乃送给刻人的生日礼物——用少女字体写着「小刻的房间」之装饰木牌。
叩、叩。我敲了门。
「是我,轧人。」
停了一拍后,房间里传来刻人的响应声:
「等一下。」
几秒后,门打开了,刻人的脸从门缝中探出,没戴眼镜……刚刚可能在睡觉。
「大哥,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找你聊聊。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啊,不过我房间有点乱。」
刻人没说错,他的房间是有点乱,电玩主机、以格斗游戏为主的游戏软件、电玩杂志之类的散落各处。刻人是这一带知名的游戏玩家,我也常来他的房间打电动。不过,格斗游戏我是打不过刻人的。
对学校的国中部、甚至是高中部也相当多的刻人粉丝而言,这可是连作梦都想进来一窥究竟的房间。别看刻人这样,他的粉丝可多了——论外表、论内涵都不外乎是认真诚实的好形象,其实他却拥有被不良少年们另眼看待的野性另一面,其间的落差与平衡正是他人气不坠的秘诀。感情专一,时而温柔、时而暴怒的男子,就是我对他的印象。
刻人坐在床上,拿了个黑色的座垫给我。我看到床边的置物架上放了副眼镜,他之前果然在睡觉……
「你在睡啊?抱歉,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差不多要起来了。说吧,要找我聊什么?」
「你最近好像很忙?」
「会吗?」
刻人浅浅一笑,笑容中似乎有些疲惫,也不像是自嘲的笑容。
「会。美智乃很担心你。」
「她担心我?」
「其实我也一样,说吧,情况怎么样?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我一旦插手一件事,就会奉陪到底。」
我扮了个鬼脸、耸耸肩,刻人笑了,那是粉丝们不可错过的笑脸。
「谢谢!大哥有这份心就够了,我不要紧的。事情就快要解决了,我想再努力看看。」
「跟最近发生的许多案件有关吗?」
「唔……嗯,算有吧!」
他像是在含糊其辞……虽然他说事情就快要解决了,但如今以这一带为中心发生的多起案件却没有偃旗息鼓的态势。
刻人在逞强,不然就是在说谎。我懂的。但我不会阻止刻人逞强,也不会戳破他所说的谎。刻人的个性很固执,一旦决定了就会直线前进,顽固起来更是星弓家的No.1,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我决定早早结束这个话题,提出另一项要事:
「其实,小七姊又——」
我把刚才说过的又重新说明一遍,并附上搞不好会是你抽中下下签……之类的忠告。
「那个发射钮外型是什么样子?」
对喔!待会也得跟美智乃与彩姊说一声才行。我想起了小七姊早上在传单背面画的图——
那是简略得近乎悲哀的简图。
黄色小盒子里,只有个像是在说「按我!按我!」般的红色按钮装在正中央……粗制滥造也该有个限度。虽说它加装了强化玻璃的盖子,但看起来就很像是怀旧动画里的炸弹按钮,只差没有个骷髅标志,遗憾。
其实小七姊挺有绘画天分的,会画成如此廉价的款式,可见按钮本身就不是很高档,甚至会让人自暴自弃到干脆随便给它按下去算了的感觉。
「那颗红色按钮,看了就很想按下去耶!」
「按什么按!虽说再没有比这更蠢的事,但很有可能我们其中有人会碰上,你发现了就通知我吧!」
「嗯,我知道。」
好,这样我的事就办完了。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好呢?我与刻人也很久没玩格斗游戏对战了,但是看刻人好像很累……啧,本来想趁机报之前的一箭之仇的。
我玩格斗游戏都是选择速度型角色,刻人则是选择行家最爱的擅长抛摔技之力量型角色,这也在在反映出现实中的战况。对于我运用速度捉弄敌方,一点一滴消耗对方体力,奋勇应战的角色,刻人总会以正确且精准的操杆动作逮住。虽然不甘心,但我的胜率的确是低到不行。
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喔!我也该回房间打电话到柚岛的手机,进行有无异状的定期连络才是。今天分手时,我们已交换过号码。
有任何状况马上打给我,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要客气——我是这么跟柚岛说的。柚岛回我的头一句却是:「我好渴,去帮我买果汁……之类的你也乐意?」扁妳喔,当我是跑腿的啊?
姑且不管那种没营养的对话,我决定主动与柚岛进行定期连络……因为我考虑到柚岛有可能会发生无法打手机的惨况。
「我话说完了。别太逞强喔,刻人。掰!」
「大哥,等一下。」
我正要站起身时,刻人制止了我。
「怎么了?」
「就快到了。」
「什么东西?」
「忌日。」
「啊?」
「姊姊的忌日。」
我停止了呼吸。我的心,位于身体正中央那类似芯的东西,像是有冰冷的手抚过。
我回答时尽可能保持冷静,暗暗祈求声音不要颤抖:
「对、对喔!」
「你忘了?」
「没有。」
「这不能忘喔!」
刻人的声音听不出苛责我的意思,倒像是:真拿你没办法——那样的语气。然而,我还是觉得相当不舒服。
「……是啊、是啊!」
我自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对话,没发出任何声响,活像是要逃走般静静准备离开房间。
当我微微颤抖的手握上门把时——
「晚安。」
那是刻人的声音。回头一望,刻人脸上又是一贯的温和笑容。
「你要睡了?」
「嗯,想再睡一下。你先去洗澡吧!」
「好吧!晚安。」
我反手将门关上,然后就那样靠着门,让脚恢复力气。如果不那么做,我可能整个人会滑落在地板上,呼吸也很急促,身体简直不像是自己的。
调整好呼吸,深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此时我才发现身体在大量喷汗。因此,我决定接收第二顺位洗澡的顺序。
在我以活像是幽灵般缓慢的动作准备要回到自己房间时,喀喳一声,旁边的房间响起了开门声。
「咦?哥?」
「啊,嗯嗯。」
出来的是美智乃。我在结巴什么啊?美智乃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一点也不奇怪,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哥,你怎么了?」
察觉到我的神色不对劲,美智乃歪着头问。
「没事。」
「你好像在冒汗?发烧了吗——」
「就跟妳说没事了!」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将美智乃伸过来的手拍掉了,一瞬之后,我立刻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啊,呃,抱歉。」
「…………」
美智乃看都不看被拍掉的手,只是以惊愕的眼神注视着我,注视得我无地自容,率先移开了视线。
「哥……」
「抱歉,我真的没事。」
「CATCH!」
突如其来地,美智乃抓住了我的手。
咦?
「来一下,COME、COME,」
然后美智乃就顺势想把我拉进房间。哇,哇哇哇哇。
「呃,美智乃,妳是在气刚刚的事吗?等一下,哥跟妳道歉,我还不想死啊——」
「别怕,进来就是了。」
结果,我就被美智乃拖进了她的房间。
「坐。」
我被美智乃催促着,惊惧不已地在座垫上坐下,像块大石固定不动,看着眼前散落一桌的杂物。
「…………」
进来美智乃的房间,我会相当紧张。虽说是妹妹,好歹也是女孩子的香闺——并不是因为如此可爱的理由——我还宁可是那样的理由。
有东西从桌上向着内心只有那么一个小小心愿的我脚边咕咚咚地滚落下来,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我的背脊开始结冰。
美智乃以极其自然的轻巧动作捡起那颗「子弹」。
「抱歉,我正在保养枪枝,马上就好了。」
一说完,美智乃就在我的对面坐下来,将桌上四散的那些杂物——枪的零件以熟练的动作组装起来,我只能在一旁既惊惧又忐忑地看着。当然,旁边也有已经有组装好的枪……
「放心,不会走火的。」
走火还得了!我的命运怎么这么悲惨啊,非得在自家被射杀不可。
美智乃是我们兄弟姊妹中唯一没有战斗能力的人,只好像这样以枪当武器。尽管本人一口咬定「这是回复型角色用来防身用的。」但绝对是谎言,这绝对是她个人的兴趣,再怎样都不需要这样多把枪吧!
此外,美智乃的房间也是我们兄弟姊妹的房间里唯一拥有更衣间的。根据美智乃本人的说法:「是我硬要求爸爸帮我增设的。」这间更衣间就是这么要来的。我还没进去参观过,但我相信里面收纳的都是适合美智乃穿的漂亮衣服,也宁可相信里头绝对没有面对一大群强尸也能轻松对应的重装备……还请别笑没有勇气进去确认的我是弱鸡。
究竟这些枪她是从哪里、又是怎么取得的?问美智乃,她也只是用:「我自有管道。」诸如此类瞹昧不清又写实得可怕的回答来敷衍。会是小七姊吗?不,如果是小七姊帮她调的货,应该会是怪怪的光束枪之类的……这么一想,彩姊的嫌疑就更大了,地下运输业的工作多少与见不得光的世界会有往来。
听到我嘀咕的声音,美智乃抬起脸来:
「怎么了吗?」
「啊,没有、没有。对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我无意中指到了美智乃正在组装的枪。
「这个?这是Heckler&Koch的USP。标准型的我是有,但这是精密型,是我最喜欢的一款。还有,放在那里的是贝瑞塔M92F。它很有名的,你应该有听过吧?隔壁枪柄很大的那把则是Heckler&Koch的P7手枪,原主人说不好用,我就跟他要来了,我倒挺喜欢的。还有,再过去那把大转轮手枪是Smith&Wesson的M500。当初是卖家拚命劝说:『机会难得,买一把吧!』我才买下来的,可是它实在太大了,不好携带,而且又重……不过,是很有趣的枪喔!还有——」
「……不……不用再说了……」
妹妹……我的妹妹……离我好遥远……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哀痛逾恒的时候——
美智乃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把我拉进她的房间来?不会是为了要炫耀她的这些枪吧?
「小刻还好吧?」
美智乃边赏玩枪边问我。啊,对喔,就是为了这个——搞清楚美智乃的意图后,我顿时安心不少。
「他什么也没说,像他那种人再怎么问都不会说的。」
「没错。」美智乃的视线仍落在枪上,喃喃低语。美智乃大概也料想到他会那么回答,就没再说什么了。
喀擦喀擦声在我们两人中间回荡。美智乃难得如此寡言,感觉有点尴尬。这也很难得,我竟然会觉得跟美智乃谈话很尴尬。
「…………」
美智乃看起来很专注于组装作业,我也觉得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应该可以离开了吧?
「那么,我去洗澡了——」
「小刻跟你说了什么?」
我正要站起身,那句话又将我的屁股缝在座垫上。
我看着美智乃,但是美智乃并未看着我,她的视线仍然落在枪枝之上,只有嘴唇在微微蠕动着:
「他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没有,真的没有。」
「骗人。」
短短两个字,但美智乃说得字字清楚,让我一时找不到话说。
「我大概猜得到讲了些什么……」
喀擦一声!美智乃将组装好的枪装上弹匣、上膛。
「就跟妳说,什么也没有——」
「想说的都说完了吗……」
美智乃喃喃自语说道。那张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也是我多心吗?
美智乃的手闪现消失,也是在这时候——
「小刻他呀——」
那动作在一瞬间发生,快得我来不及反应。
「美……」
「回神,我的额头已被枪口抵住。
冰冷的触感、黑色的枪身……前方是美智乃扣住扳机的手指,再前方则是美智乃不带感情的眼眸。
「你晓得这不是玩具枪吧?」
叮铃一声,美智乃手上的手铐饰品发出声响。
「妳……这是在干嘛……」
「我在瞄准。」
听到那句话,我差一点要笑出来。
喂喂喂,美智乃!这种情况下是有什么好瞄准的?
我的头脑到底在想什么?该追问的不是那种事好不好,笨蛋。可是没办法呀,我实在无法理解眼下的状况。
「再来只剩拙下扳机了。」
美智乃令人吃惊地面无表情,以石头般冷酷的眼神俯看着我。而且还冷酷得过了头,让我受到吸引,差点整个人被拉进去。
插图054
冷静、毫不犹疑——优秀的刽子手就是这种感觉吧?
无视于僵直不动的我,时间毫不慈悲地流逝。美智乃扣住扳机的手指缓缓移动——
「砰!」
……我没死,我还活着。
说得也是,人模仿的枪声是杀不死人的,只会让心脏因为惊吓而怦咚怦咚响个不停。
「……」
美智乃缓缓放下枪。当然子弹也没有发射出来……当然?
「对不起……」
头低低的美智乃一字一字吐出来。若纯粹只是为恶作剧道歉,声音也未免太沉重,让我听得心都纠在一起了。
「真的……很抱歉……」
再一次,美智乃以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道歉。
「不……该道歉的是我……抱歉。」
「为什么哥要跟我道歉?」
「……刚才……我不是拍掉妳的手吗?就是为了那个……」
「骗人,你明明就不是为了这个才跟我道歉。」
美智乃好敏锐,太敏锐了!我只好说实话:
「是为了轧奈——」
「不用再说了,不要说那种话!」
美智乃敏锐地制止我说下去,语气简直就像是哀求。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股难堪的沉默在我们彼此问流泄。
「为什么不杀了我?」
美智乃又逐字说道。
「啊?」
「刚才,我拿枪指着你时,以哥的速度绝对有办法挡掉的不是吗?你这样怎么行呢!一有生命危险,就得杀掉对方。举枪对着你的人可是我耶,你不训我几句吗?」
「妳在胡说什么……」
「对不起,今天的我有点怪怪的。如果你能忘掉,我会很高兴……」
说完后,美智乃就低着头;口不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度造访的、难堪且讨厌的沉默快压垮我与美智乃了。
仿佛过了漫长得近乎无限的时间,美智乃先开口:
「……你要不要去洗澡?不快点去洗,就会落得最后一个洗喔!」
「对,对喔……」
我缓缓站起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回头看美智乃,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