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我早上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早安」等晨间问候语,也不是「好困」等蠢话,而是这一句:
「妈,我今天要跟学校请假。」
老妈与美智乃纷纷担心地询问我怎么了。
「我人不舒服,头痛得快死了。」
我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两人望着那样的我,「唉~~」几乎在同一时间死心的叹气。妳们叹什么气呀?活像是我有逃课癖似的,真没礼貌。
早餐桌上只有三人——老爸出差去了,彩姊和小七姊不在家是见怪不怪,但连刻人也不见人影就怪了……说来也是,他昨天才对我这位大哥做了那样的坏事,要是一大早还敢神清气爽地对我问候:「大哥早安!」那还真该替他多加几片火腿才是!不然,就是该被处以罚戴大鼻眼镜之刑——拜昨天那场梦之赐,我想起了那超爆笑的一幕。
我将早餐(当然分量没有美智乃那么多)一扫而空——我想我今天需要多储存一点能量。不过,只有三人的餐桌还是稍嫌寂寞,现在就去回收一个人回来吧!
我自顾自露出诡异的笑容,一面看电视——失踪案频传,马路之狼出没、社会治安的红灯仍未转成绿灯……别光是折断自家哥哥的手臂,除暴安良要做得确实一点啊,刻人!
「轧人,那你今天要干嘛?」
老妈询问在起居室休息的我。
「在家当接线生。」
我简短回答。咦?老妈歪着脖子,却没有再问我什么。
我家玄关摆的是不禁让人想大声提出——来电显示?那是什么?的那种业已成为传说的黑色转盘式电话机。平常都没人在用,但偶尔那具电话会铃声大作——
『喂,这里是外层空间。』
打来的人永远不会有别人,就是小七姊——这是经常上外层空间的小七姊与我们家唯一的联络方法。缺点是只能从那边打来,不能由我们这边打去……就算问小七姊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构,她也只会胡谌什么「外星科技」来诓我,根本不会认真回答。所以,我对外层空间的印象才会是马马虎虎、随随便便,近乎这种凄惨结果。
接线生的工作其实闲得很……我看看电视发发呆,再东摸摸西摸摸,下午三点左右,那旦黑色电话终于响了。真慢!我啧了一声跑向玄关。
「喂?」
『喂,这里是外层空间。呃——咦?轧人,你放学回家啦?』
「不是啦!那个不重要,妳有什么事?」
『喔,对喔!其实呢,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发射钮讯号昨天复活了,可能是有什么进展了,还是说轧人,你已经帮我找回来了呢?姊姊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自己猜中了……应该说是赌中的才对。
我忆起了昨天倒在刻人身后的那个家伙,假设那家伙就是偷走发射钮的犯人,他应该做了什么措施妨碍按钮发出讯号。可是那个按钮已不在他手上,如此一来,我就在猜搞不好讯号会因此而复活。
「别嗲声嗲气的,好恶心,而且我也还没拿回来啦!小七姊,妳那边查得到发出讯号的详细位置吗?」
『我想也是。不过轧人,它不见得都会待在同一个位置喔!』
「妳只要告诉我大致的位置,我会去找。」
『你这次还真热心。姊姊高兴得好想抱抱你喔~~』
「少来。总之妳快去调查啦!」
『好,啦!我再打电话给你,你在那等着。』
电话挂断了。我放好听筒,掏出自己的手机打给柚岛——现在正好是扫地的时间,她应该会接才是。
响了好几声之后——
『喂?』
「是我。」
『……我不认识叫「我」的人,你确定没播错号码吗?』
哔!
吓,她居然挂我电话,柚岛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啊,该不会是……我慌忙查看昨天的未接来电,抱头哀号。
没办法,只好再打一次。差不多响了十来声,柚岛总算是接了。
『喂?』
「呃……我是星弓轧人,妳好。」
『然后呢?』
语气好冰冷,比平常的温度还低二成。我决定低声下气一点:
「昨晚,小的忘了定时与公主联络,小的罪该万死。」
只听到柚岛「哼」了一声,宾果。
『当初是你主动提出来的,就要切实遵守。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你昨晚是干嘛去了?』
为了掌握世界命运的发射钮,与舍弟大打出手,结果按钮没抢到还断了只手,最后还是请舍妹帮我治好的……照实陈述似乎不太好,现实总是教人难以承受。
「总之……一言难尽。呃,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柚岛,今天我有件要事怎么都推不掉。真的很抱歉,能不能请妳找个朋友陪妳一起回家?」
『啊……你昨天才放我鸽子,今天又——』
「拜托。」
『……』
听筒的另一端,传来柚岛长长的一声「唉」。
『……真的是要事?』
「真的。」
一阵沉默之后——
『好吧,先让你欠着。我回家路上自己会小心,万一我被杀了,我化作鬼也会去找你。』
了解。
看样子,我是不可能升上保护公主的骑士的,搞不好连英雄都当不成——理由很简单,世上哪有保护家人优于保护女主角的英雄?
夜空美丽得仿佛像是具有将人吸进去般的魔力。
晚风轻拂着肌肤,非常舒服。我从不知道晚上的学校屋顶是这么棒的地方……假如对面没有激烈争吵的那两人就更棒了。
好无聊喔……突然间困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你居然能找到老子这儿来,星弓!以前老子就觉得你不是泛泛之辈了。」
「我不会让你的好计得逞。」
「什么好计,难听死了,老子不过是想建立乌托邦!这也是为了被上天所特别挑选出来的子民……」
「被上天所挑选出来的子民?」
「你不也是吗?拥有特殊能力、被上天选中的天之骄子。不光是老子和你,老子想召集那一类的菁英分子,引导他们走向正途。这所学校也有……老子在高中部就盯上了一位女孩子,昨天也稍微测试了一下……」
「测试了一下?」
「利用拖板车的轮胎,这样你懂了吗?可惜当时她有位护花使者,失败了。」
我昏昏欲睡的意识一下全清醒了,血气直冲脑门,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别突然冲出去。
我从具有通往楼下阶梯的楼梯间建筑阴影处探出头窥看那两人——穿着学生服的刻人,以及和其对峙、也穿着学生服的大块头。
就是这家伙吗……!开那种庞然大物去撞人的就是他吗?
「拖板车……难、难道你……」
「表情别那么恐怖嘛!对方还活得好好的。本来就是,要是撞那么一下就死翘翘,怎么配称是上天选中的人?也无法加入当老子的伙伴了,咯咯咯。」
「你这浑帐…………!」
我听见了刻人愤怒的声音。我也有着同样的心情,真想现在就冲出去撕烂那张咯咯发笑的嘴,但我决定再看看情况……这场秀的主角是刻人,等他们的话都讲完了再攻击也不晚。
「怎么样,星弓?要不要与老子共襄盛举?老子可以让你当左右手。」
「开什么玩笑!你马上就会被我打倒。」
「为什么?你并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而是老子的同类啊!老子与你一样……对,咱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你个头!我虽然不是常常被夸奖,但起码比你有格调!」
「为什么你要护着那种人渣!」
「你这种浑帐永远也不会懂。」
可是,好久喔……
开场白说到这里就好了。跟对方说那么多干嘛?快点开战啦!
「老子要改变世界,老子会得到力量!」
「别再蠢话连篇了……」
「做人目标要放在高处,要往高处爬呀!星弓!」
「那么,我就先设法将你拉下来。」
「你以为你赢得了现在的老子吗?我早就是究极的存在了。」
「是吗?需不需要我跟你说声恭喜?」
「……!原来如此,你就是非把老子给比下去就对了。那时候也是——」
………………………………………………够了,别再说了。
「啰哩啰唆!」
我拔出小刀,从阴影处冲出去。
「什么?你是——」
那个自称究极存在的吓了一大跳,转向我时,我已经砍伤了他的腿,瞬间就将那家伙的生命抽取到濒死的程度。既然他自夸是究极的存在,这点小伤肯定不碍事,加上他是坏蛋,坏蛋总是祸害遗千年。
「痛~」
我很快将翻白眼倒下的那家伙踢到角落去,死瞪着眼睛眨个不停的刻人。
「大哥……?」
「惩罚时间到了,刻人!」
赶在他想起早上的运势占卜,依赖直觉那种愚蠢的东西前,我踢击地面,疾速跳起。
「可恶……!」
刻人的反应比刚才的究极笨蛋还要快,早有防备跳到了后方。太慢了!我的小刀早已割开制服,在刻人手臂上划了个小小的伤口。
「啊……!」
刻人的膝盖咯登一跪。是的,将-军!我适度取走了他部分的生命,接下来一小时他应该都动不了啦!
我像座仁王神像般叉腿站立在直接摊坐下的刻人面前。不知刻人把我的天使笑容看成了什么,伸出手制止我靠近,脸色发白地微微向后挪移:
「大哥!有、有话好商量,拜托。」
「商量要如何惩罚你吗?」
「呜呜……」
「原谅我这个笨拙的大哥,刻人!我除了将你切细剁碎还是只能切细剁碎,对不起!」
「结果只有切细剁碎这个选择啊……」
「啰唆,嫌我对你太好了吗!玩笑话到此为止,你有东西要给我吧?那个东西……要给就快给!」
我极力语气和缓的催促,刻人断念似地叹了口气,碎碎念着:「好像流氓……」接着从怀里取出了那个发射钮。
「喏。别按下去喔!」
废话!在我接到虚弱的刻人递出来东西的那一剎那,头顶就像突然冒出一千瓦特的灯泡闪闪发亮般,真是古典的表现手法啊!
「……这个月我手头很紧,几乎到中午得饿肚子,然后把老妈给的午餐费拿来挪用才行的程度。感觉上,刻人似乎对节流很有一套,如果刻人的钱包不知何故掉在我面前,那真是天助我也……没事,以上纯是我在自言自语。」
「这是恐吓吧……」
「你说什么……别说得那么难听!是骨折的慰问金、慰问金。前阵子陪美智乃到处血拼,钱都被榨干了。」
「她跟你敲榨了什么?」
「就东敲一点西敲一点,买了好多。等我回过神来,钱包已经瘦巴巴了。」
「大哥,你就是太宠姊姊了……」
刻人「唉~」叹了口气,耸耸肩。好像不打算抵抗了,也似乎是看开了。只见他搔搔头,赌气故意不看我,活像是被老师骂,在呕气的学生。
「不然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捡到失物不物归原主,又将别人的骨头折断,家里具备这种暴戾基因的人,有小七姊一个就够了。」
「那是……对不起……」
就这样,从刻人的表情看得出他是衷心感到抱歉,却没有进一步说明。
沉默流动了好一阵子。
消沉的刻人,气恼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好尴尬,我对这类气氛最没辄了。我摆摆手,大胆采用轻浮的口气说:
「……啊~~不想讲也没关系啦!谁叫我是温柔的好哥哥呢!就原谅你吧,刻人!你会做出那种事的原因,我大致上猜得到。」
「咦?」
垂头丧气的刻人顿时抬首,对我的话感到惊讶。莫名地,我把目光移开,不想正视刻人惊讶的视线。
「怎么说哩,就是那个,呃唔……我明了你的内心是憎恨我的。」
「……!」
刻人的身体顿时一僵。我见到他那副模样,就背对着刻人,仰望天空……星空依旧美丽。
我继续说下去。我不想停顿,细心保持流利的速度,万一中途停下来,我可没有自信能继续说下去。
「对你与美智乃而言,轧奈真的是非常好的姊姊……你会憎恨夺走她性命的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才不是……!那是……」
我「呵」地轻笑了一声,再度面向刻人,脸上露出自然的微笑:
「我知道,刻人,你对我的感情不单单只有憎恨……对吧?假如你真的很恨我,昨天我早就被你撕成碎肉了,你也不会礼貌地留下出租车钱。至于你到底是想伤害我还是想救我,我就搞不清楚了。」
「……是啊,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你一直很气自己为何没来得及救轧奈是吧?我忘了是什么时候了,你有次被小七姊气到抓狂,就是因为她说你守护不了重要的人……你一直对没能从我手中将轧奈抢救回来悔恨不已对吧?」
「我当时没和哥哥姊姊在一起,也不具有救姊姊的能力……」
「说这话真不像你啊,刻人!」
「这又不是打倒大哥就能怎样的问题……大哥并没有错。」
「不,总归一句是当时的我太蠢太蠢、蠢到无以复加……你是有权利恨我的。」
「别那么说……」
「可是,刻人!」
我直视刻人的眼睛,刻人的眼眸映照出我的身影——身体是长大了,可是内在呢?我用七年的光阴堆栈起来的又是什么?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年,可是这七年来,我丝毫不愿去想、也不认为你是恨我的。我只认为,我是你的大哥,你是我的小弟。美智乃也是……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对一语不发的刻人再重复一次:
「……我有说错吗?错了的话就明白指出我错了。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不,你没说错,大哥。」
刻人的表情已经回复往日的沉着,甚至带有一丝笑意对着我说。
我好高兴,听到刻人表示我没说错,坦白说,我高兴得都快掉眼泪,手也微微颤抖。但我可没得意忘形到以为他完全原谅我了,只是与刻人像这样开诚布公对我来说真的是再开心不过。什么跟什么嘛,兄弟之间居然得你折断我的手、我割伤你的臂,才能剖腹交心吗?这是哪门子的家人啊!实在是有趣得紧。
虽然是短短的对话,但是这七年来我一直想确认的事,如今总算是弄清楚了。不,还没有!我不能就停在这里,我不该就此满足、原地踏步。我鼓起勇气,再进一步追问,有件事无论如何得在此问个清楚。
「我问你,刻人!你觉得我够格当你与美智乃的哥哥吗?我够格当你的家人吗?」
七年来始终闷在心底的一句话,终于获得了解放。
审判时刻来临。
我这辈子都得背负着杀死轧奈的罪名,这是当然的,但我还是希望能获得弟妹们的认同。
我不知我现在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等待刻人的响应,或许是一副没出息的可怜相,也或许是毅然决然的表情。
时间宛如静止了的沉默中,刻人的嘴巴缓缓动着:
「那当然。这还用说吗,大哥。」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我朝天空深深的、深深的吁了一口气:「啊~~」
为了保持大哥酷帅的形象,我忍住不哭。只是双手掩面,像个傻瓜似地吐出「啊~」、「呜唔~」之类意义不明的呻吟,彷佛完成了一件浩大的工程。我全身虚脱无力,几乎快瘫在地上。从指缝间看出去,刻人那臭小子笑嘻嘻的,对着我笑得很开心。我突然难为情了起来,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呜——呜——超丢脸的。
「你怎么啦?大哥?」
「吵死了。」
「你脸好红哦?」
「吵死了。」
「想不到你是这么害羞的人。」
「吵死了。」
「要我像以前一样,亲昵地喊你一声『葛格~』吗?」
「你烦不烦啊!别太得寸进尺喔,刻人!小心我宰了你!」
呼!呼!我气喘吁吁,大声咆哮。但是难得使坏,露出邪恶笑容的刻人并未接收到我的怒气。臭小子,愈来愈像我和小七姊了。
「……大哥!」
「干嘛!你再讲我就砍死你。」
「这些年你很痛苦吧?」
那是很关键,又很致命的一问。刻人以夹杂了哀伤、怜惜以及慈爱的眼眸看着我。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晓得。日子过得太匆忙,好像没什么时间痛苦。」
「轧奈姊如果还活着,你觉得她会是什么样的人?」
「无庸置疑肯定长得很漂亮,毕竟和我是双胞胎嘛!」
你哪来的自信啊——刻人笑说。
「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比大哥有力量,分一点让我承担吧!」
「……假如你愿意的话……」
真是,我们一家净是喜欢将别人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滥好人。
「对了,刻人!我都忘了,倒在那边的是什么东东?」
我指着的前方,就是刚才被我割伤、踢到一旁去的「究极的存在」,他仍倒在地上尚未恢复意识——那本应是刻人的对手,后来我决定用美丽的兄弟爱击破。他差点就撞死了我和柚岛,有机会报仇让我大为满足。
「那个?他是与我有关的案件幕后黑手之一,追查到他花的时间比预期还久。」
呼~刻人吐气耸耸肩。原来如此,反正那家伙早晚也会成为世界公敌……虽说他三两下就被我打倒了。
「幕后黑手之一?意思是说还有其它人?」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其它案件——」
话才说一半,刻人就露出:「糟了!」的神色,同时慌忙住口。那副模样让我脑中的灯泡突然一亮,皱起眉头道:
「其它案件?果然你最近相当逞强啊!」
「我、我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最近治安这么差,就是那个造成的吧!案件多得让你应接不暇……美智乃也很担心你,这不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的——」
我脑中的灯泡又亮了,就像是闪电般的天启打下来一般的异常直觉,千头万绪一口气在我的脑海内奔腾。
忙碌不堪的刻人、一个人处理不来的案件量、多起抓不到犯人的凶案……电视、新闻、晨间新闻……饭没吃完就突然离席的美智乃……美智乃是不想看新闻吗?对了,前阵子我们一起去购物,美智乃约我时是怎么说来着?「我最近有空,闲着也是闲着。」闲着也是闲着?忙碌的刻人、闲闲美智乃……尚未完全掌握脉络,话语就冲口而出:
「刻人……你是不是将美智乃涉入的案件全一肩挑下来了?」
刻人没有回答,视线自我身上移开,转向地面。在我看来那与点头无异,是无言的默认。
我连忙整理混乱的思绪。美智乃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开始觉得拯救世界什么很愚蠢了吗?我是不太了解得经常支持某人当后援的回复型角色心情是如何啦!会很辛苦或很无聊吗?
可是,美智乃尽管有点怪怪的,她还是那个当我妹有点浪费的温柔好妹妹,绝对不是那种只会找麻烦,半途就想把她丢掉的那种小茶包。
「为什么……?」
不懂,我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难道我只是自以为对美智乃了解?原来她尚有我不知道的另一面?前天,举枪对着我的美智乃的表情鲜明地在我脑中浮现。
看到我苦思的模样,刻人踌躇了一会,想开口说话。但我以手势制止了他:
「等等,什么都别说,刻人!」
「可是……」
「我直接去问美智乃,只要问她一切就清楚了吧?」
刻人重重点头。这就够了,不清楚的事问本人最清楚。
我转身背对至今仍未站起身的刻人:
「我要走了。最近快穷死了,我不会帮你出出租车钱。」
身后传来刻人的苦笑声:
「没关系啦!我走路回家就好。」
我走了出去。来到阶梯处——
「大哥!」
刻人叫住了我。「干嘛啦!」我也喊回去。
「请你救救姊姊!」
我停下了脚步。救?我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哩!不过,美智乃是我的妹妹,我是美智乃的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救她。
「包在我身上,我可是你们可靠的大哥。」
但我此时万万没有想到——
在不久的未来,非上天堂,亦非下地狱,奇妙万分的危机在等着我们。
美智乃的回复魔法,:口一言以蔽之就是「猴塞雷」!真的是超犀利。假如回复魔法能用威力这个词来形容,那能与她的威力并驾齐驱的人,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会使用回复魔法的人我想也不是很多。)
连堪称魔法专家的老妈,对美智乃的回复魔法也相当佩服。昨天美智乃约花了二十分钟便将我右手的骨折治好,要是让老妈知道,她肯定会说:『美智乃真厉害!我在很久很久以前,要治好你爸爸的骨折就花上了两天——啊,不过,当时耕作对我真的疼爱有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再加上——(以下均是废话,省略)』
……换句话说,光是那种程度就很厉害了,何况她连我房间窗户玻璃那类的物质也可以修复。像我的能力只对生物行得通,她却没有那样的限制……搞不好,美智乃的魔法根本就没有界限。
之前提过,我曾遭受某组织大魔头最后的自爆攻击……当时,将我从瓦砾堆中挖出来的是刻人;将我的伤给治好的则是美智乃。
其实我当时的伤势是几近回天乏术——头部大量出血不说,再加上左手骨折、右脚惨不忍睹,左脚更是与我的身体分家,直接说莎哟娜啦!可说是濒死中的濒死状态,尚有一口气在就很不可思议了。可是现在,我却好端端地用两只脚站着——因为美智乃帮我完全治好了,没有美智乃的回复魔法治不好的东西。
等等,会不会厉害过了睡吶?
不是我要对妹妹出色的能力吹毛求疵,但我实在觉得美智乃的回复魔法厉害得可怕。
一旦被那道柔和温暖的光芒包围住,你就会感受到无比的舒适与暖意,甚至觉得就此永远长眠也没关系。不是有句形容词:宛如在母亲的子宫内吗?就是那样的感觉——被某种东西包住守护的安心感,以及抛开一切、将自己全权交给对方的豁达感。
当我受了伤请美智乃治疗时,甚至想过我是不是为了要让美智乃治疗才受伤的。这一点都不好笑,因为我不是在说笑,我常常在想,美智乃的回复魔法真的会使人上瘾。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美智乃的回复魔法已经超越了一流。
家里好暗,彷佛没人在家,甚至可说是不像我家……
我打开灯走过走廊,进了起居室。餐桌上放着用保鲜膜包好的晚餐和纸条——是老妈的留言。好像是邻居家突然出事,她赶去帮忙了,上面写说她今晚可能回不来,但是我连那份晚餐碰都没碰,就悄悄地离开起居室。
我爬上漆黑的阶梯,走到漆黑走廊的尽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我在那道上面挂着眼剡人房间同样形式木睥的门前停下——
『请先敲门美智乃』
叩、叩!我轻缓地敲了门。
「来了。」
房中传来美智乃清亮的声音。
「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
为什么会有种我像是即将踏进完全陌生场所的感觉呢?
房间被月光染成青白色,飘扬的窗帘下,美智乃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
美智乃坐在椅子上打开窗户,仰望着明月。头发乘着夜风静静的飘动,美智乃白皙的手悄悄压住飘扬的发梢……
那是奇妙得有如幻想世界的光景,我不由得看入迷了。
美智乃背对着我,瞧都不瞧我一眼。难道手足之情又再度发威,美智乃已经了解全部的实情了吗?可是我还有许多地方不了解。
我下定决心,朝美智乃的背影发声:
「部分的实情,我已经从刻人那边了解了。」
「是吗?」
美智乃仍然没有转身。
「为什么妳要叫刻人代妳挑起责任?」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放手不管,是小刻擅自接手的。」
「什么擅自?妳……」
「小刻大可不用管,去他的世界危机、去他的敌人、去他的和平,那根本就不重要!你不觉得吗?哥?」
「……不,我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这工作没人做的话就糟了。妳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的事?随时可以找我谈啊!」
「谢谢哥。我当然知道那工作没人做是不行的,可是为什么都得我们去做?」
「不是只有我们兄弟姊妹,还是有其它人在维持世界和平……和我们同样都抽到下下签的倒霉鬼应该相当多才是!」
譬如——柚岛。
「我搞不好也会被那种人杀害。」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她说什么?被杀害?
「妳……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刻太善良了……我刚才也说了,我的工作是他擅自接手的。我什么都没说,他就帮我做了。我喜欢小刻……当然不光是小刻,我也喜欢哥你,还有七美姊、彩美姊、爸爸和妈妈,我都喜欢。」
叽——!美智乃的椅子发出尖锐的声响。
「但是,我讨厌神。」
「神?」
「我从来就不想要这样的能力——能帮你们疗伤我是很开心没错,但是归根究柢,你们要是没有那样过人的能力,就不会受伤了。」
我只能沉默以对。至今我都以为美智乃深以自己的能力为傲,根本是大错特错,我果然对美智乃一点也不了解。
「哥,你不怎么喜欢RPG(注:角色扮演游戏)吧?」
「嗯,是啊。」
从刚才,美智乃的话就跳来跳去的,东跳一段西跳一段,现在又扯到RPG了吗?我的确是不怎么喜欢RPG。可是美智乃恰恰与我相反,常常跟刻人借电玩,勤劳地升级破关……不过那又怎样?
「我已经升级了。」
「啊?」
「所以,我的回复魔法也跟着升级了。」
我呆掉了。回复魔法也有升级这一套?
有那种事吗?不,的确是有的,像我的能力就比前几年纯熟了许多。老是被卷入愚蠢的事件,就算不喜欢,能力也会「与件倍增」。可是美智乃的能力不同于我们,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那不是很好吗?」
「在RPG里,回复型角色一旦升级,学到的是什么样的魔法,哥你可知道?」
「咦?呃,妳是说『全体回复魔法』之类的吗?」
「不是。」
美智乃简短地给我碰了个钉子。
「回复型角色魔法之大成,是复活魔法。大概再过一阵子,我就能够使人死而复生了。」
这下我真的完全无言了。
「神不知道长得好不好看?」
我思索美智乃话里的意思,然后想起了轧奈的话——再邪恶不过的能力、瓦解世界均势的能力、被神所厌恶的能力——!性命的支配是神的领域,那是凡人不可踏入的领域。只有救人倒还好,但让死人复活,生命的循环以及世界原有的体系会发生障凝,为世界的均势、和平带来灾害。
我在想什么!想到哪去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现在,轧奈已经死了。』
小七姊说过的话使我的背脊起了一阵寒颤。
「该不会……妳就是因为那样才不想再管事……?为了让自己的能力不再提升?」
「我也知道这是消极的抵抗……毕竟我还有使命尚未完成……」
怎么会这样!七年前的悲剧又将再度上演——成为世界公敌的妹妹、命中注定死于非命的妹妹……对于神赐予的能力只能被动接受的我们,一旦成为神的眼中钉就予以拔除……我们又再度被世界和平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曾经想过能不能让轧奈姊复活,可是一定是不行的!而且八成又会被视为世界公敌惨遭杀害……我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了。」
那句话使我的心为之一紧,美智乃当时也看见了轧奈的死状。
「我个人被杀害是无所谓,我早就看开了……虽然不至于看开到被任何人杀害都好,但我是不会拜托哥的,我不会让你再度经历那种伤痛,你放心。」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这时候的美智乃一定在笑。可是我要的不是那种笑容,我不想再看见妹妹那种断念的、寂寞的笑容。请不要那样对着我笑——
「美智乃,妳听我说……」
「哥,我所说的尚未完成的使命——」
美智乃从椅子站起来,但她仍然面对着明月,看都不看我。
「就是治愈你。」
「啊?」
「我说,我会治愈你的,哥——用我的回复魔法。」
「治愈我……我又没受伤。」
美智乃并未回答,像在吟诗作对似的自顾自说下去:
「我会治好哥受创的心——我会替哥讨回之前害你那么痛苦的一切,我会治愈哥因为轧奈姊的事自责又受伤且支离破碎的心,从此你就不会在夜里呻吟、也不用躲起来吐了。」
「美智乃……」
「我会用『祝福』的能力完全治好哥。」
接着,美智乃慢慢转过身来,她的笑容既美丽又坚决,充满着纯粹的决心。好美,美得就像是真正的天使。
想不到妹妹的成长,我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