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回来了。」
在那个邪恶机器人出现的第五天——
纵使心想「这样真的妥当吗?」但大家仍过着平稳的每一天,而今天我也像这样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
我一面心想差不多该对当初露出虚假的笑容说着:「我会拜托认识的解体业者处理,你不要插手哟!」的小七姊死心,而一面走进客厅时,竟然看到一张完全没想到的脸。
「听到了,你回来啦——」
彩姊正在厨房通风扇那里吞云吐雾。今天她居然没喝酒,连脸色都很正常呢!
「只有彩姊在家?工作呢?」
「刚告一个段落,所以先回家一趟,待会儿还要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老妈正啪哒啪哒踩着拖鞋回到客厅,手上还提着塞满一堆衣物的洗衣篮。
「我回来了。」
「哎呀,你回来啦?轧人!回来得正是时候!」
老妈眼神发亮地看着我,本能感觉到有危险的我则下意识地往后退。
「做、做什么?」
「帮我拿去烘干吧!」
老妈提起洗衣篮并塞到我面前。
「咦?」
「那个机器人害这些衣服怎么都晒不干。我曾想过用风或火系的魔法弄干,可是那很耗时间,而且衣服要是烧焦就惨了呢!」
老妈话一说完,还没等我回答,就拉开冰箱旁边的橱柜并拿出垃圾袋,然后手法纯熟地把洗衣篮里的衣物丢进那里面。
「咦?要、要我去吗?」
「你应该知道小学旁边那家洗衣店吧?麻烦你啰!」
等我回过神来,双手已经有两袋塞满衣物的垃圾袋,还相当重呢!彩姊看我这副模样之后笑着说:
「啊哈哈,不错嘛、不错嘛!你就好好走去洗衣店吧,趁还年轻的时候多运动运动!」
我心想,她说这些话是不是在宣告自己并不年轻啊?
「妳在说什么啊,彩美?妳也一起去!」
「什么?」
香烟前端的烟灰掉了下来。
「我、我也要去?」
「彩美负责开车,轧人提那两袋衣服,职务分配得够完美吧!」
老妈独自「嗯!嗯!」地点头表示满意。
「讨厌,我等一下还要工作……」
「不要再抽烟了,否则烟味会附在衣服上。」
老妈迅速把彩姊衔着的香烟拿走。
「喝!」
只见香烟被老妈从指尖发动的魔法之火烧得不留痕迹。没把目瞪口呆的我跟彩姊当做一回事的老妈,则用鼻子哼了一声,彷佛在说「这样就搞定了」。
「我的烟……」
老妈「啪啪」地拍手,几乎盖掉彩姊碎碎念的声音。
「好了~你们快去吧!」
「……而且是最后一根……」
「麻烦你们一小时之内回来哦,这一千圆给你们,剩下的就当做车马费吧!哇——我这个当妈的肚量真大!可是人家很苗条呢!」
「都说我要工作了……」
「拜托你们啰!」
几分钟后,在小学旁边的洗衣店停车场——
「……………………」
「…………不要哭啦!」
彩姊像死人似地把头跟手都巴在奔驰坚硬的方向盘上面,她悲伤的光环连坐在副驾驶座的我都感受得到。
「都叫妳不要哭了……」
「…………我没哭啦……」
她用细得像蚊子的声音回答我,然后把头稍稍转向车窗的方向,她轻轻抽泣的模样的确让人想哭。
我看着镇坐在后座那塞满衣物的垃圾袋。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彩姊的心情。毕竟她最引以为傲的奔驰后座,摆的居然是装在庶民风格垃圾袋的衣物。而且,之前老妈的态度又毫无恶意……只不过刚才联络要婉拒工作的彩姊,声音倒是变得有些沮丧。
「倒是没想到竟然要排队……」
我试着发点牢骚,想不到彩姊一点反应也没有。算了,反正我也是自言自语。
现在后座之所以还有一袋衣物,是因为自助洗衣店生意超好,空着的烘干机只有二口一台。总之先丢一袋衣物进去烘,反正铁定要花两次的工夫。
今天的天气又不是特别糟,但自助洗衣店的使用率会如此爆满,恐怕理由跟我家一样,绝对有不少家庭也是因为那个机器人,而受到了这种不算太起眼的损害。如今看来,受害最严重的就属彩姊一个人了!
我对俨然行尸走肉的彩姊说:
「……还剩四百圆,我去买个饮料回来吧!妳想喝什么?咖啡好吗?」
「……香烟……」
虽然有如行尸定肉,该听的话她还是会听。
「要是把钱拿去买烟,那连我可以分的份就没了,妳还是喝果汁吧,喝果汁啦!」
彩姊没有回答我,只是不发一语地指着摆在仪表板上的皮夹(应该是名牌货),我想是意指「钱我出,你去帮我买」的意思……
「喂,彩姊!里面只有万圆大钞耶,妳这皮夹是故意找我麻烦吗?连个零钱袋也没有……」
我边碎碎念边翻着她的皮夹。
「就不能想点办法处理一下那个吗……」
彩姊转头看我,我就不提她眼眶有些泛红这件事了。
「什么那个?」
「当然是那个机器人啰!快点想办法处理一下!这种时候就算只能童一望你也无所谓啦!」
「什么叫「这种时候只能冀望我』,不过就算妳这么说,我也无计可施啊!小七姊说她会委托认识的解体业者处理,眼前只能靠她了!」
「解体?不是改造吗!?」
看着彩姊一脸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毛,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我脑海闪过。
「为什么是改造?」
「咦,因为昨天还是前天我听到她打玄关的电话说什么改造费来着,我就想说她是想改造那个机器人……」
「她的确会那么做呢……不对啦,当时妳应该制止她啊!怎么可以静静听她说那些话呢!」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正式改造也应该会带去宇宙吧?那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我相信她肯~定想改造那具机器人并纳为已有!」
「不会吧……」
原则上,那样的结果应该会是皆大欢喜(?),但是小七姊为什么会想要那具逊到爆的机器人呢?
「她从以前就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且是那种不得到手绝不甘心的人。」
经彩姊这么一说,我想也是……我家的姊姊都很任性的。
「总之,管它要解体还是改造都无所谓,再不把那玩意儿处理处理,我铁定会变成烘衣工——嗯?」
彩姊像是发现什么,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
「不是啦,你看那个?」
「啊?」
我回头把脸靠近窗户,看到跟这座停车场隔着一条马路的绿色围墙后方,小学的校园里头——有几个孩子正在起争执。
「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打架啊?」
我真不晓得该挑哪个时机叫她不要把下巴抵在别人头上看热闹,不要抵着我的头顶说话啦!很痛,很痛耶!
「咦——看起来很像是以多欺少耶?我该不该用魔法偷偷支援他啊?」
「那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还是算了吧妳!到时候别说是支持,搞不好把他们全轰得飞出去呢,倒是妳,快点把下巴从我头顶栘——」
我讶异地瞪大眼睛,因为那群起争执的孩子里有张我熟悉的脸孔——
「正志——」
「咦?谁啊?」
我想说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找碴的是谁,想不到竟是那个正志。
「正志!」
「好痛……」
就在我抬头的同时,也听到什么低沉的声音跟撞击力道,不过现在没时间管那些了,我像是将奔驰车车门一脚踢开似地冲了出去。
我从小学低年级开始就是个常常被欺负的小孩。
记得当时无论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会回嘴,不管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也不会还手,只会拚命哭而已。我怕要是随便反击,反而会遭到更狠的对待。
而那样的我,在小六的时候头一次回手打了欺负我的人——基于某个契机,而且跟我拥有的特殊能力也无关,我就从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要变坚强。
「教我厉害的拳法!」
我还记得当时大喊似地拜托小七姊,现在如果说那种话,可能会得到「好,就用你的肉体学习吧!」的响应,然后落到立刻被打倒在地的下场吧?
不过当时的小七姊则是被我说的话稍稍吓了一跳,然后笑着说「好啊!」其实小七姊平常也那么笑的话,或许会呈现出有别于她的个性,而跟她漂亮的脸蛋不相上下的美丽笑容呢!
问题是小七姊的指导能力与表现能力实在不如小学生——
她给了我不晓得谁说的——『只要好好蓄存力量,冲过去「轰」地一下攻击,就能够一拳KO对方』的忠告,要训练我能够打出强劲的拳。
结果我在年仅十一岁的时候深深体会到「想要变强就不能仰赖别人,只能靠自己追求」的道理。
「……谢谢……」
总之我还是向她道谢,就在我脚步沉重准备走出房间时——
「要把感情灌注进去!」
背后传来一句出乎意料的声音让我回过头,小七姊的脸上正露出大无畏的笑容:
「把你不甘心、想赢的心情灌注在拳头里,再使尽全力打出去,如此一来就没有打不倒的对手了!」
小七姊的拳头「咻」地锐利划破天空。
「让挡在你前面的家伙尝尝你的超级铁拳!」
那么说的小七姊还对着我露齿微笑。你说我那个时候怎么做的,我记得我也是一样对她露齿微笑。
结果小七姊一直到最后,都不曾问过我为什么会突然叫她教最强的拳法。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反正我姊就是那样。
『要把感情灌注进去!』
双手扶着比自己还高的围墙边缘,然后一蹬飞过去。以旁人的眼光来看,那样的跳跃力或许很扯,不过现在没时间讨论那个。
可能是隔太远的关系吧,正志跟围住他的那群小孩似乎都没注意到我。
我不知道围住正志的那群小孩跟上次那三个小鬼是不是同一批人,但是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很火大就是了。
柚岛,妳说管教有时候要严格一点对吧?要像个素行恶劣的不良少年,把他们全部都教训一顿。
「喂,你们几个——」
正当我打算开口大声斥责时——
「好痛!」
我突然停在原地不动。
因为正志挥出的拳头正稳稳嵌进欺负他的小孩脸颊上。
「王八蛋!」
被他的反击激怒的其它小孩,则往正志的膝盖猛踢。剎那间正志痛得皱紧眉头往前倒,不过他反而趁势用头猛烈撞向旁边一个人的鼻子,接着他又利用剩余的力量把附近一个小孩铲倒并把他压在地面,骑坐在上面的他还加赏了那小孩子强烈的一拳。
虽然他马上被旁边的家伙踢倒,但是他有如不倒翁似地站起来,然后又咬紧牙关面对刚刚踢倒自己的家伙。
我不由得佩服地「咻~」吹起口哨。
喂喂喂,挺厉害的嘛?
正志的战斗非常杰出,只要被打就立刻还击,被踢就踢回去,被撞飞就马上站起来,那种战斗方式虽然不算聪明,不过他真的很有GUTS。炯炯发亮的眼神散发的斗志,的确开始压制欺负他的那群小孩。
但毕竟是以多欺少,仍旧不改正志压倒性的不利立场,就算再怎么有GUTS也并不是无敌啊!那个时候的我也吃过不少苦头——不不不,这时候别聊我的事了……总之正志承受的疲劳及所受的伤绝对不轻,他的衣服脏兮兮,身体到处都有擦伤,看得出来脚也有些颤抖,似乎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平常这个时候我会立刻冲上前阻止这场架——
「…………」
但我只是轻轻耸肩,在正志跟其它小孩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开始循原来的路线走回去。
后面继续传来正志跟那群小鬼打架的声音,不过那也是正志战斗的声音,纵使夹杂四周小鬼的叫骂声,但还是清楚听得见正志时而中断的叫声。
「……怎么样……不要……瞧不起人!」
他挥出去的那些拳头究竟灌注了哪些感情呢?
当我回到车上,看到坐在里面的彩姊正按着头不断发抖。我心想她究竟怎么了并「叩叩」地轻敲后照镜。
「你、你啊!」
叫声不清楚的彩姊拾起头来,眼眶还泛红呢,为什么?
「很、很痛耶!快向我道歉啦你!」
「妳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倒是彩姊,四百圆的跑腿费可以给我吗?」
「咦?没关系就给你吧,倒是香烟帮我买回来了吗?」
「等一下再帮妳买。对了,小孩子喝不喝果汁啊?」
「啥?」
「就是激烈运动后口渴的时候啦,像我是只喝茶!」
「对喔,喝柳橙汁应该就可以了吧?」
「妳脑筋很直耶——」
「你很啰唆耶,那不然喝运动饮料也行啊!」
「说的也是。那么彩姊,剩下的就麻烦妳啰!」
我「咻」地举手跟她打个招呼之后就离开,后面传来彩姊的叫声:
「咦?等一下,你说剩下的麻烦我是什么意思啊,轧人……那衣服怎么——」
「妳先回家吧!」
我的口袋里有四枚一百圆硬币,就算买两罐果汁也还有剩,只是不够买香烟啦!
胜负已定了。
正志纵使气喘嘘嘘仍摆出战斗姿势,而那几名小鬼像被赶走似地逃之夭夭,这样谁赢谁输就很明显了。
「……给我……记住……」
不过他应该也是撑到极限了吧,正志喃喃说了一句话之后就瘫坐在那儿,并且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势。
「好痛、好痛……」
我不发声响地慢慢接近他,而正志似乎正忙着检查伤势,因此并没察觉到我接近他。
然后我把冰冰凉凉的果汁贴在他的脸上——
「哇啊……」
正志吓得跳起来。
「什、什什什什么?」
「嗨!」
我轻轻举手回应着吓得回头的正志。
「是、是你……」
我眼睁睁看着正志因为讶异而瞪得大大的眼睛,不晓得是疲劳早已消除,还是自己硬撑,正志体力充沛地站起来并且向我挥拳——
「混帐东西!」
「哎呀呀!」
我轻松闪过,结果用力过猛的正志以脸着地倒在地上。可能是他受的伤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或是疲劳吧,正志「唔~」地念念有词,但就是爬不起来。我把罐装果汁「咚」地一下摆在正志鼻尖。
「这给你喝,算是给冠军的奖品。」
正志讶异地看着我,我则是笑容以对:
「我看到你刚刚打的那场架了,挺厉害的嘛?身为邪恶首领的儿子就是要有那股气势!」
我跟正志一起坐在小学中庭某个小长板凳上喝着果汁。
后来正志就没有再攻击我。可能是有人突然送自己果汁而不知所措吧,也不晓得我到底有什么企图。总之,只要能像这样找到机会跟他讲话就算不错了——
「喂……」
「…………」
「呃……正志……?」
「…………」
正志完全不跟我说话,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从刚才他就时而往我这边看,可是只要我一看他,他就立刻把脸别到一边。结果,从刚才起都没有说到任何话。
我拚命往好的方面想——「既然他没有逃走就表示他应该不讨厌我」——然后继续啜饮我的饮料。
「……喂!」
正志突然喃喃低语。我讶异地看着他,但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易拉罐果汁之上,而没有看我的脸,只是动着嘴巴说话:
「是你打倒我爸爸的?」
「没错。」
我马上肯定回答他。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然后就要看正志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了。
「我爸爸,很强吗?」
想不到正志用很冷静的语气问我很难回答的事情。
「这个嘛,嗯……应该说……还好吧!」
我说完之后才发现——「这不是他想问的问题里面最毒的答案吗?」不过,正志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继续询问:
「你有没有使什么卑鄙的手段?」
「没有。」
「你们是正大光明战斗的吗?」
「我们是正大光明战斗的。」
「以单挑的方式?」
「以单挑的方式。」
这时候他的质问突然中断了。
然后正志像在想什么似地想了好一阵子,并且晃动他的双脚,不久又停住双脚的动作。
「那就好。」
他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不发一语地开始晃动双脚。
「……是吗?」
我只是那么说,没有再说任何话。他所谓的「那就好」,该不会是他稍稍愿意原谅我了呢?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也很满意那样的结果。
我们俩沉默了好一阵子,不过我在这时候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你的伤……怎么样?」
由于一直没听他喊痛,结果也就忘了他受伤的事情,可是刚才的伤应该不轻,就算是擦伤也有伤到皮肉才对……
但正志却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感到不可思议的我说:
「安啦,我很耐打的。」
从正志的表情看得出他并没有逞强,恐怕他真的很耐打!毕竟也听说过鹤见家跟我家一样是特殊的家庭,而启吾也拥有奇妙的能力,想必正志也是吧!就像刻人那样。
经过多方面的思考之后,正志再次「喂」地一声叫我。
「我爸爸,很酷吗?」
我看着正志的脸,这次正志倒是一脸正经地直视我眼睛。恐怕这才是他最想问的事情呢!
于是我撒了善意的谎言:
「他很酷哟!」
「请你说真话。」
小孩的感觉真敏锐。OK,那我就说真话吧!
「他很逊。」
「……是吗?」
正志明显很沮丧,不过他并没有生气,仿佛早就料到我会那么说了。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虽然他很逊,但不表示他不酷哟!他可是跩得很,还充满了自信呢!」
「…………」
正志没有回答,只是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但是,过没多久他就突然从长板凳上眺下:
「谢谢你!」
虽然正志背对着我,但我听到他确实是那么说的。
「喂——」
我话还没说完,正志已经「哒」地往前冲,我手伸出去已经构不到他了。
不过,他跑了一会儿之后——
「奇、奇怪……?」
正志突然没力地瘫跪在那儿,虽然他用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是手也一样瘫软无力,结果脸猛然撞在地面。
「哇……」
我「唉~」地大大耸了耸肩,从长板凳站起来,然后走近奇怪于自己的身体怎么不听使唤的正志。
「怎、怎么会这样……?」
「因为你太逞强了!」
我语气有些粗暴地把手伸向正志,他则是一脸茫然地看我的手。
「不要太相信自己的力量,否则总有一天会垮下去的。」
不知道正志有没有把话听进去,他只是一脸茫然地拉住我的手。我想顺势把他拉起来而使力,结果双方的手臂也因此拉直。好重!
我又看了看正志的脸。
「喂,该不会……」
「我站不起来……」
正志事不关己地用空虚的声音说道。我再次大大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耶!」
接着我背向正志,蹲下来把手摆在后面,催促讶异的正志说:「上来吧!」
「什么?」
「当然是背你啰,快上来!」
「不用了,很丢脸耶……」
「要是你继续瘫坐在这里,天可是快黑了哦!反正我送你回去,不要再婆婆妈妈的,快点上来吧!」
「可是……」
「你是小孩子还客气什么!」
正志生气地皱起眉头:
「我不是小孩子!」
「既然不是就上来啊!」
「咦?啊,呃……」
正志不知所措地说不出话。好了,我赢了。就理论来说,没发现到「既然」的奇怪之处就还是小孩子。
结果,我就这么背着正志送他回家。
我们慢慢走在没什么人的河堤,随着边上的太阳下沉,天很快黑了下来。
我看看手机,已经是晚上七点,于是我打电话跟正志的家人联络。优子阿姨虽然很讶异我遇见正志这件事,但还是轻松笑着说:「对不起哦,给你添麻烦了!」妳也未免太信任我了吧?不过那也好啦!
「喂。」
可能是背着的关系吧,正志的声音也格外清楚。
「什么事?」
「你刚才曾说『过于相信』,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指你太相信自己的力量。」
「这样啊~」
「那『垮下去』的意思你懂吗?」
「那句我懂。」
「既然这样,那就是这么回事了。」
正志的体温透过背部传过来,我心想「原来小孩子的体温这么高啊……」
「喂~」
想必我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清楚吧!
「什么事?」
「那具机器人,不是你启动的吧?」
我感觉到背后的正志在摇头。
「我,根本就不准碰它。」
「既然这样,你知道是谁启动的吗?」
「不知道,爸爸从以前就说它『未完成』。现在就算启动也没有用的!」
虽然启动完成品也很麻烦,不过正志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我真的想不透为什么在这时候启动那种破铜烂铁,而且顶多只是对附近邻居晒衣服跟彩姊的生活造成不便而已。
「那个,该怎么说呢……疑似机器人的启动钮,一般都设在哪里啊?」
「就黏在冰箱的高处,我的手非但构不到,就算碰了也会挨骂。」
……最近是不是流行重要的开关都乱设一通啊?
咦?可是既然是在那么显眼的地方,那离家出走的银子偷偷回家把它偷出来,不是反而很困难吗?
「喂……你姊姊叫银子是吗?会不会是你那个姊姊启动的啊?」
我知道背后的正志又摇头了。
「……我觉得不是她,因为银子姊姊很讨厌路克该因,老是说它派不上用场。」
派不上用场……的确是没错啦!但是就我听来,反过来说要是那具机器人派得上用场,那个叫银子的就会接受它啰?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他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那个突然离家出走的鹤见家长女……
「正志,你姊姊是个什么样的——」
就在那个时候听到不是我也不是正志的声音——
「好了~可以请你停一下吗,前面的?」
那个语调有点高且站在眼前的人,有着把四周的黑暗整个弹开的存在感。
棕色的头发旁绑了一小撮马尾,只有右耳戴上了红色的耳环,一身以方便行动为主的利落打扮,轻飘飘的裙子下面还露出内搭短裤。那双微微往上吊的杏眼,给人一种像猫的印象。可能是她笑咪咪的关系,或是个子娇小的缘故,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不过实际年龄大概只比我小一点,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
重点是,这家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她是从前方走过来的吗?虽说我只顾着跟正志讲话,但还是会发现前方有人啊!可是她离我们这么近我居然都没察觉到?
当我正搞不懂怎么突然有个陌生的奇怪女生出现的时候——
「银子姊!」
正志在我背后这么喊。
插图072
「姊姊……」
我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女的。只见她双手叉在胸前像是在评估什么,眼睛则毫不客气地直盯着我看。
「嗯——你啊……」
银子姊?就是这女的?
……咦,这家伙就是银子,那她年纪应该比鹤见大啰?因为鹤见也喊她「姊姊」……这么说来,这女的只比我小一岁?同年?还是比我大?可是又看不……
「啊,那个眼神乱不舒服的。」
银子生气地皱起眉头。
「姊姊!这些日子妳跑哪儿——」
「正志,虽然我们好久不见,不过你先安静一下。应该说你怎么会让这个人背呢?不过算了,反正我之所以想先开口说话是因为你的眼神太坏了,老兄!」
「啊啊?」
被人家说我眼神很坏,我立刻皱起眉头。
「哇,真可怕!别那么生气啦,不管怎么样,首先——」
银子的话仅说到此,然后很有礼貌地深深一鞠躬:
「虽然不晓得原因是什么,总之很感谢你背我这个受伤的弟弟。」
「咦?啊……不不不,别客气……」
她温文有礼的模样跟她的外表完全不搭轧,害我也不知不觉那么回答。毕竟这是有人突然向我道谢……
「好了!」
银子没理会不知所措的我并拾起头来,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满足——
「如此一来我已经尽了该尽的仁义道德,况且爷爷也曾说过『就算是坏蛋也要讲仁义道德』!对吧,星弓轧人?」
银子突然喊我的名字,而且她的用词让我很火大。我得加强戒心,我把正志放下来问道:
「……原来妳知道我的名字?」
「就是你吧?是你打败我那个傻瓜呆老爸?」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傻瓜呆,不过妳说得没错哟!」
「很好很好,那就OK。」
当银子轻描淡写地把话说完,突然把身体往后扭转,接着停止动作约十秒钟——
……什么啊?
正当心生怀疑的我一走近她——
「上啊——!」
银子竟然以超快的速度冲过来,有如子弹般的飞踢正逼近眼前。
「唔喔喔!?」
我好不容易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不过我也感受到有如大卡车从旁经过般的强风。
「不愧是打败我那个傻瓜呆老爸的家伙,这招都能闪过……」
当我讶异地回头,只见以那么快的速度使出飞踢之后还能站稳身子的银子,正露出淡淡的笑容看我,我压低声音问道:
「……妳是想替妳老爸报仇吗?」
「不,正好相反,我反而很感谢你打倒我老爸。那种没完没了的组织早就该摧毁了,虽然被斩草除根是很心痛啦!只不过,我啊——」
银子的脚尖「咚!咚!咚!」地轻敲地面。
「很讨厌所谓的『正义使者』。」
银子散发的气息一下子转变成冷漠的感觉,恐怕是切换成「战斗」用的开关吧!
「我并没有非常恨你这个人,但是身为鹤见家的人或许应该跟你战斗才对!」
「妳那『顺便战斗』的想法也太离谱了吧……」
「因为……跟我老爸打会被看穿实力,那就太无趣了,况且我们也不会认真战斗。但如果是『跟你』就不一样了。」
银子挑衅似地一面浅浅微笑,一面说道。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不过更重要的是,有件明确的事情只需一句话就能解释了。
OK、OK,有人故意挑衅我对吧?
「姊姊……」
「正志,你往后退一点。」
我做出手势要正志往后退,他担忧地抬头看我。我笑笑地对他说:
「别担心,事情不会变严重的。」
「不,你可能会有很惨的下场哟?」
我瞪着这个以超扯的态度讲出超扯话语的女生,然后从口袋抽出小刀——那是我的武器。银子看到我手上的小刀,开心地笑起来:
「你以为凭那种小刀就撂得倒我吗——?」
「妳尽管说吧,离家出走的女生还是快点回家去——吧!」
我往地面踢一脚朝她砍去,也确信胜利就在眼前。
但是……
我觉得自己太大意了,因为跟那个大叔战斗的时候并没有陷入苦战。而且我还轻松打赢了优子,鹤见看起来也没多厉害。
可是,凭什么认为长女的实力也是那样呢?
「喝呀!」
我从银子的旁边擦过,小刀也确实在银子的手臂留下一道小伤痕。乎常这种时候就算是我赢了,没错,平常的话——
「唔唔哇?」
就在银子发出泄气的声音且站不稳的同时——
「哇!好烫!」
我连忙挥动手持小刀的手,因为小刀跟我的手竟然烫到让人难以置信。由于烫得不得了,使得我根本拿不住小刀。结果小刀从我的手「铿啷」一声掉到地面。
……真的假的?
我实在无法相信。我用左手按着发麻的右手,纵使摇摇晃晃站不住,也还是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打不倒的银子。
我的能力是夺走「生命」,你们也可以认定是夺走对方的「能量」。但是当对方的生命力或者说能量较多时,别说无法一次夺尽,反而会像这样产生反弹,也就是超过许可容量而爆开。简而言之,就是对方若是能力很强的家伙,就无法一次撂倒。
当然,这种事情并不是很常见,应该说这种情况只有在我砍小七姊时才发生过。
这么说来,这家伙跟小七姊同等级吗……?
「哇!啊——这不妙,很不妙!我脚还抖得很厉害呢,这种能力感觉乱恶一把的呢——」
银子斜眼看了一下讶异的我,然后手开开合合地确认自己的状况。虽然我的攻击并非完全没有奏效,不过这意外的发展却把我吓得僵住了。
然后,也将害我没命。
「这有这个速度……难怪我那个笨老爸会输啊……」
对着有些模糊的天空喃喃自语的银子如此说道。
「你啊——」
我看到她以斜眼瞄了我一下。
「放开武器就是失败哦——」
那一瞬间,银子的身影「咻」地消失不见。
——不妙!
「你的速度很快,但是我也很快哦!」
我听到她的声音离我很近,而且直觉告诉我有危险。
这时候我的背脊突然整个冻僵。
「Good-bye!」
紧接着腹部感到强烈的冲击,因为她凶狠地往我腹部一踢,我还怀疑自己的肚子是不是被踢破了一个洞呢!
「嘎……!」
「喝——」
脚还抵住我腹部的银子,像是画圆弧似地用她纤细的腿轻松把我的身体举到半空中。
「啊、唔、嘎……」
在我眼中晃到模糊不清的地面离我愈来愈远,就在银子的脚以垂直的方式把我撑住的高度之上,我看到银子她在正下方的脸——
「对不起啰!」
她「嘻」地露出开朗的笑容。
「喝呀~!」
只见我的视野突然打转,这次是全身感受到冲击的力道。
「……啊!」
因为我的背狠狠撞到地面,视线也在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等一下,这也太狠……
我根本就站不起来,身体简直无法动弹。
「怎么样——?还活着吗——?」
我虽然模糊但好不容易恢复的视野里,正映着银子低头看我的脸。撇开我家的笨姊姊不说,我好像命中注定要被女人打垮呢!
「这下子你应该明白了吧,何谓程度有差?」
银子这些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但是她的脸根本没在笑。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你呢……」
她站在倒地不起的我面前,手一面贴着额头一面「呼」地吐气,彷佛嫌什么麻烦似的。
「……看来这种事情果真也要学会好好处理才行呢……」
银子用手盖住眼睛不断碎碎念……这是什么情形啊?
「你啊,算是人们口中的『正义使者』对吧?」
银子从指缝露出来的眼睛散发着可怕的光芒,我就算想回答也因为呛得一直咳嗽而根本说不出话。
「好吧!」
不久银子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而放开盖住眼睛的手,然后用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冷漠眼神低头看我,她「唰」地把她的脚举得高高的,彷佛要往天上冲似的。当她的脚往上踢的时候,沙上还落在我脸上。
「噗……」
「该做的时候还是得做呢……」
我抬头一看,发现银子的脚跟看来又高又远,高到我不禁产生搞不好跟她背后的月亮一样高的错觉。她的脚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就像断头台的利刃。
我的背脊开始不寒而栗。
那要是直击在我脑袋的话……
刚才肚子挨的那一脚的威力从我脑海闪过。那只脚所发挥的「脚跟落」,就算会没命也不足为奇——
这时候银子轻轻瞇起眼睛:
「要恨就恨你不该出生到这世上哟!」
接着那又重又冷酷的利刃就落了下来。
——这下死定了!
「姊姊!」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小黑影冲进倒地不起的我跟银子之间——
「妳住手啊!」
「正、志……」
张开双手站在银子面前想保护我的,竟然是正志。
「正志,你……」
这个意外的闯入者连银子都吓得目瞪口呆,而她的脚就刚好停在距离正志头顶之上约五公分之处。
「我、我觉得这么做,并不好……!」
「啥?」
「够、够了吧,反正妳都赢了……」
仔细一看,正志的脚还微微颤抖呢!这也难怪,毕竟他就介于即将落下的脚跟我之间。他很拚命、拚命地想保护我。
「…………」
银子沉默了好一阵子,她低头看着眼前双手张开的正志,不久便叹了口气慢慢把脚放下。
「我们家就是专做这种不好的事情啊……」
「可、可是这个人背着无法走路的我回家,而且……」
「啊——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反正我也觉得很扫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比启吾要好得多呢!」
银子讶异地「啪哒啪哒」挥手。
「那么——」
「别担心,我不会再动他了。因为我也只是想稍微试试他的身手而已,毕竟他看起来跟你满要好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做得太过分,靠山出现的话我也很困扰呢!」
靠山?正当我用自己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思考这个字眼时,银子已经转身背对我跟正志。
「姊姊妳要去哪里……」
「再见了正志,你好好保重哟!」
正志讶异得眼睛瞪得圆圆的。
「妳、妳不回家吗……」
「我不回家,而且也没必要回去。我只是来问那个笨老爸为什么要启动那个破烂机器人而已!」
……咦?
「姊姊!」
完全没回头的银子毫不理会正志的呼唤,只是挥挥她的手,她的背影看起来就在讲「掰掰」似的。看到她那个态度的正志难过得脸都歪了——
「妳不要走!」
悲痛的喊叫响彻四周。
「咦?」
「妳到底要去哪里啦,姊姊妳这个笨蛋!」
就在银子讶异地回头的同时,我模模糊糊看到正志的眼泪正大颗大颗地落下。可恶,我的眼睛……
「为、为什么妳又要离开呢……」
正志的喊叫变成夹杂着泪水的沙哑声。
在我慢慢变白的模糊视线里,银子「唉」地轻轻耸肩并走向正志。走到他面前之后便配合他的视线蹲下来,并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手帕,动作有些粗鲁地擦拭着正志不停抽泣的脸。
「你这爱哭的个性要快点改啦,真是的……」
她的语气听起来带些惊讶又带点嫌麻烦的感觉,但是却很温柔。
「可、可是姊姊、呜、不知道要去哪里又一直不回家……整个家里都乱七八糟的。爸爸妈妈又变成那个样子……当、当初没那样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啊——好了,不要哭了!你是男生耶!姊姊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很忙的。」
「妳、妳说很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怎么会是不重要的事情呢?」
银子用手指弹了一下拚命闹别扭的正志额头。
「好痛!」
「正志你啊,想要任性要脾气是没关系,但是身为鹤见家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要靠力量的,想要的东西就要靠力量去争取,那才是鹤见家的生活方式,你懂吗?你如果想带我回家,就得尽自己的力量试试看哟,正志。」
「我、我怎么可能赢过姊姊啊……」
「那就没办法啰!」
「呜呜……」
正志发出微弱的呜咽声,这次银子温柔地帮他擦脸:
「告诉你一件好康的事情,你不要哭了哦。正志,你以前很崇拜老爸对吧?就是还在当首领的那个老爸。」
「咦……」
「你等着拭目以待吧,很快我就会让你看到比当时的老爸还要酷的邪恶首领。」
银子又补一句「知道吗?」然后对着正志微笑。银子隐约可见的那个笑容还相当可爱呢,让人觉得配她那么冷漠的眼神实在很可惜!
「啊,他醒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正志正在看我的脸。
「嗨……」
意识薄弱的我对正志笑了一笑。
「哎呀,你醒啦?」
当我听到从正志背后传来的那个声音,意识一下子就清醒了,而且还吓得跳起来。
「拜托,这样会有灰尘的。」
那声音听起来像在责备我的人,竟是穿着便服的柚岛。她正坐在座垫上优雅地喝着咖啡,至于我则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为什么妳会在我房间?」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这里是我房间哟!」
「咦?」
听她这么一说,我重新环顾四周,这里的确不是我的房间。
可是……奇怪?这里是?柚岛的房间?
书桌、玻璃茶几、柚岛正坐着的黑色座垫、排了满满小说的书架……里面的摆设就这些而已,加上平日的整理,感觉是个没有任何杂物的房间。跟我那乱成一团的房间呈强烈对比。
柚岛看我毫不客气地东张西望,连忙皱着眉头说:
「怎样啦?」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好……单调哦……」
「……抽屉里有美智乃给我的枪哦。」
「感觉很沉稳的房间呢!」
「我也这么觉得。」
我这个人也很珍惜生命的。
「……咦?这么说这张床是……」
我不由得看看自己正躺着的床,因为这表示我正躺在柚岛的床上!淡黄色的被单跟柚岛的形象并不搭,只是它特别新的状况让我不禁兴奋起来。
因为,这个,毕竟是……
我没有看吓得抬头看我的正志,觉得满尴尬的我看着柚岛。但柚岛只是若无其事地边喝咖啡边说:
「我等一下会送洗的,你放心吧!」
……是吗?
「送洗的费用可以跟你请吗?」
「……可以!」
我的心哪,千万不要因此受挫……
要在泪滑下脸颊以前,把该问的事情先问一问——
「话说回来,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的记忆只到输给银子那个部分,但怎么一下子就跳到柚岛的房间呢?
「什么叫『这种地方』啊?是你旁边的正志打电话给我,说你快死在路边了。」
我猜那句「快死在路边」铁定是柚岛自己加上去的,不过正志是怎么联络上柚岛的?
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正志,他说「这可以讲吗?」并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慢慢说:
「那个……因为你口袋里的手机电话簿的第一个联络人是她……总之,我试着先打电话联络这个人,结果她就马上赶来了。」
第一个……
听到他讲话这么战战兢兢的,反而让我意识他讲的话。不是啦,那只是因为我最常打电话给她才设为第一个联络人,这并没有什么多深远的意义……可是柚岛立刻赶来倒是……
我看了一下柚岛,她似乎没有听到刚才那些话,依旧若无其事且沉默地喝咖啡。只不过,她的视线看都没看我一眼。
整个房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柚岛不讲话让我觉得很痛苦也很尴尬,应该说是不好意思吧?正志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也感受到了那股气氛,因此也拚命找话题想打破僵局,问题是那样反而更尴尬。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柚岛小声「咳咳」地清一下喉咙,是我神经过敏吗,怎么觉得她的脸有点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喔~」
看来柚岛还没问正志整个来龙去脉呢,不过正志应该也很难启齿吧!
「我跟银子战斗打输了。」
「你说的银子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姊姊?」
「我刚刚偶然遇到她,结果被挑衅。」
「她是要替父亲报仇吗?」
「不,不是的。总觉得……她是顺便替父亲报仇才挑衅我的。话说回来,你姊姊呢?」
听到我这么问,正志拚命摇头。仔细一看,他眼睛有点红红的。
……这表示她后来就离开了吗……
「总之,谢谢你,托你的福让我捡回一命呢!」
「……我姊姊的事,你不生气吗?」
虽然我已经道谢了,但正志依旧低头不安地念念有词。我生气?为什么?
「因、因为姊姊她踢你还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别把那种事情放在心上啦,毕竟瓦解组织的人是我,你姊姊原则上是有理由挑衅我的。而且,你妈妈也曾说过:『既然是正大光明单挑,输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这道理是一样的哟!」
「嗯……」
我最后还开朗地对闷闷不乐的正志说:
「有个很厉害的姊姊,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我倒是巴不得我老姊能够稍微弱一点。
可是正志只是回答「不」并轻轻摇头:
「其实她不是很厉害也没关系。」
那声音很小声……
「只要姊姊能待在家里,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却是他真心的愿望。
「我希望一切,能够像以前那样。」
他希望银子能像以前那样待在家里,希望全家人能聚在家里。
那是只能够用这种笨拙言词表达那种事的小鬼,现在最真心的愿望。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可恶,刚才就算咬住银子的脚或者凭着意志,也应该把银子留下来。我刚刚不应该输的……况且银子刚才不也跟正志说过,要用尽全力阻止她,就算正志办不到,我或许还有可能办到啊!
「结果,你刚刚错失了千载难逢跟那个银子小姐见面的机会是吧?」
柚岛边喝咖啡边说道,她那有点带刺的说话方式有点惹火我。
「妳很吵耶!我就是输了才没办法留住她啊!」
「你就只有打架这点能力啊……」
「妳说什么——」
「下次一定要赢哟!」
剎那间我因听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而大吃一惊。
叫我下次一定要赢?
我看着柚岛的脸,而柚岛的眼睛则是看着咖啡,喃喃地说着「我好像泡太浓了」,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难不成柚岛是用她的方式帮我加油打气?
柚岛察觉到我的视线而拾起头来:
「不过那也得还有下一次哟!」
然后,我觉得她好像笑了一下。我也点头回应……没错,天无绝人之路呢!
「……喂,我可以再躺一下这床铺吗?」
「你尽管躺,反正——」
「妳会送洗,对吧?」
看了柚岛「唔!」地语塞的脸,我「啪」地往床上躺,两手枕在后脑勺仰望天花板。
「不过,我已经好久没在正式单挑的时候吃败仗呢!」
「觉得不甘心吗?」
「非常。」
「那么,下次有机会赢吗?」
「不晓得。」
「你可要加把劲哟!」
「知道啦!」
虽然嘴巴这么说,但是银子的实力跟她的外表比起来可是相差甚多,要是正面冲突,应该没有机会赢她吧!
「……看来启动路克该因的,好像不是银子呢!」
「你问过她本人了吗?」
「别说问她了,银子好像认为启动它的是自己的老爸,还说为什么这时候启动呢!」
可是那个大叔也说不是他启动的。这其中一定有理由……对了,所以连银子都满怀疑问才回到这个城镇……
不过她却称她老爸制造的机器人是破铜烂铁……加上她刚才的言词,什么「傻瓜呆老爸」……现在哪还有人用「傻瓜呆」这种说法?于是我试着询问正志:
「你姊姊跟你老爸的感情不好吗?」
「……有一点,因为姊姊老是瞧不起爸爸。像路克该因的事情也是,说它是不会动的超大型破铜烂铁……」
那个大叔的事情、不会动的巨型机器人、邪恶组织、征服世界……
这个嘛,也难怪她会瞧不起……不过……
「你姊姊会讨厌邪恶的事情吗?」
柚岛问道,还补一句「像启吾那样」。正志则是用力摇着头:
「不是那样的!她只是常说『如果是爸爸就行不通』,还说他做事的方法很笨。」
「也就是说,银子虽然瞧不起她老爸,但是却肯定组织的存在及征服世界的行为啰……」
「什么是『肯定』?」
「就是喜欢那种事情。」
「……嗯。」
正志又一副过意不去地点头。毕竟在他眼前的我,在立场上还算是「正义使者」……
「可、可是,姊姊她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坏,她只是个性有点不讲理而已啦……」
「别担心……」
我轻轻把手放在说话慌张不已的正志头上。
「我不是一定要打倒你姊姊啦!」
「就算想打倒她也没那个能力吧!」
「妳很吵耶!总之她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家伙吧?」
正志点头地赞同我的话。我想也是,从她嘴巴说讨厌「正义使者」,却在有机会给我致命一击时表现得很犹豫的样子就看得出来。毕竟当初是我瓦解她父亲的组织,只因为正志跳出来替我说话就干脆罢手。老实说,不管是鹤见还是眼前的正志,我觉得鹤见家这些兄弟姊妹根本就不适合当坏蛋,我老姊反而比较邪恶呢!
「你刚刚说希望变得像以前那样,对吧?」
「咦?嗯,是啊。」
「那是指你希望姊姊回家吗?或者,希望你老爸变回以前那个样子呢?」
「咦……」
正志十分讶异,不过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也关系着往后该如何行动,因此我又问了一遍: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你老实说说看。」
「咦?呃……」
「没关系说说看,到底是怎么样?」
正志眼睛飘来飘去好一阵子,经过一番各方面考虑之后终于下定决心。
「都、都希望!」
他大声且斩钉截铁地这么喊。
「都、都希望?」
因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而目瞪口呆的我,听到后面传来忍不住笑出来的声音——是柚岛。就算我回头瞪她,要她别在后面偷笑,但柚岛早已经一脸若无其事地喝她的咖啡……哝,算了!
OK、OK,「都希望」这答案也不错啊,因为小孩有任性的权利。而且我刚刚也欠了眼前这个小鬼一份很大的人情,我必须回报他才行!只是我现在还想不出怎么让那个大叔变成像以前一样……
「我会设法带你姊姊回家的。」
「咦?」
正志讶异地猛然抬头,我则是笑容以对:
「算是感谢你刚刚在我有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刚刚你姊姊不是说了吗?说要尽全力阻止她。所以,我将代替你做那件事。」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我摸着正志的头发说:
「绝对是真的,我跟你打勾勾。」
然后我对着正志竖起小指——
「最近的小鬼会打勾勾约定事情吗?」
「这种小事情,当然会啰!」
正志语气有些不悦地说道,然后把他的小指头勾在我的小指上。
「还有,不要叫我小鬼!」
不愧是大首领的儿子,自尊心很强呢!
我稍微拉开窗帘,发现四周天色已暗。我询问坐在座垫上看书的柚岛:
「柚岛,现在是几点啊?」
「十点。我没打算留你过夜,你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讲话真毒。
我说柚岛啊,说话没必要那么呛吧?我好歹也算个男人,要说我完全没有想那种事情……
「话说回来,我记得美智乃曾对我说,如果我发生什么事情就会立刻赶到呢!」
「嗯,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路上小心哦,因为美智乃可能会拿步枪瞄准你呢!」
嘎哒!
我立刻下床趴在地上,窗边实在太危险了!
接着我环顾四周,拚命寻找是否装有针孔摄影机之类的东西。正志吓一跳的眼神固然让我尴尬,不过生命是无法取代的。
「你在做什么?」
「千万别随便乱动,正志!狙击手正——」
「我骗你的啦!」
柚岛若无其事地说道,接着对哑口无言还僵住的我轻轻挥手:
「明天见啰,晚安。」
「晚安……」
我该如何让眼前这家伙知道我的泪腺已经撑到界限了?
算了、算了……毕竟正志也在身边,照理说是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反正我本来也准备要离开了……
我转换心情重新站起来,牵着正志的手询问那个一脸若无其事的恶魔:
「妳有打电话到鹤见家吗?」
「有,我说正志在我们这边。你要好好护送他回家哦!」
「那他晚点回去应该没关系吧?」
柚岛扬起眉毛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无视她的表情再次转身看向正志:
「正志,你平常都几点睡?」
「咦?呃——刚好就这个时间……」
「你有没有熬夜过?」
「只有除夕夜的时候……」
「好,那今天就来熬夜吧!」
「咦?」
正志满脸讶异,我拉着他的手正准备离开房间时,柚岛对我说:
「喂,你那么说是什么意……」
「妳说呢——」
我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回答她。
「我们走吧,正志!」
「啊,嗯!」
「你们要去哪里——」
「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说完我就「啪哒」地把门关上。
不过我倒是听到柚岛在门后说「直无聊」的声音。可能是我神经过敏吧,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服气。
会把妳丢下不管,纯粹是我们个性不合的关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喂!嘴巴张那么大,小心咬到舌头哦!」
哒!
我穿梭在有点冷的夜风并背着正志往上跳,然后缓缓降落在路克该因的腰际附近,设法不让背上的正志受到什么冲击。
「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
因为这个立脚处也很稳。我站在围着路克该因机体的工作平台,仰望埋在黑暗里的天空。由于到处都架有工作平台(看来真的是要改造呢!)因此上来这里都还很轻松。不过接下来可能是工作进度落后,或者是本来就没有吧,已经没有再架工作平台了,这样就变得有些麻烦。
「照这样看,还有一段距离呢——」
不过,还要跳两、三次才会到,但前提要先到那个突出的部分。
「好、好、好高……」
在背后的正志声音听起来在发抖。
「最好不要往下看,看上面就好!」
「嗯,好……」
虽然那么说,但正志的声音还在抖。我再次把正志背稳后问道:
「要回去了吗?」
正志拚命摇头:
「我要去!」
「要到更高的地方喔?」
「更高也要去!冲啊,轧人!」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
「咦?」
「不,没什么啦!那要走啰,抓稳哦!」
然后,我继续朝顶端、往路克该因的机体上爬去。
出了柚家岛之后,我对正志这么说:
「想不想到路克该因上面看看?」
正志刚开始露出听不懂我在讲什么的表情,但马上又点了好几次头。
「可以吗?」
「包在我身上,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对自己的轻功可是很有自信的,这算是你保护我的谢礼之二。」
就这样,我跟正志往路克该因的方向而去。
目前已在路克该因脚下原则性地拉起了警戒线,并有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滴水不露地在附近巡逻。路克该因四周都是起重机,及从未见过的机械运作中,还架了简易的帐篷跟工寮,感觉很像闯进哪里的露营区或工地,处处弥漫着非一般人能够靠近的氛围……我觉得啦!
「我是跟『N』有关的人。」
当我一这么说,对方便一面说「请进!」一面诚惶诚恐地慎重开路让我进去。到小七姊安排布置的现场时,只要这么说大多都会放行。
我设法让自己不要太钻牛角尖,去研究小七姊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获得这么大的权力,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所谓「君子不近危」,不过能够利用的地方还是尽量利用吧!
多亏那样我才能够像这样——
「哇啊……」
让这个首领的宝贝儿子——
「好美哦……」
看到如此棒的夜景。
「嗯,相当不错呢!」
路克该因的双手以两两相抵的姿势摆在胸前,我站在那上面满意地点头,迎面吹来的晚风倒是有点冷。
这里不是什么特别的城镇,也不是观光地,更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景点。不过站在这个高度欣赏的万家灯火,已足以十二万分地吸引我跟正志的目光!
「正志,要不要坐到我肩膀上来?」
「好、好啊,麻烦你了。」
我蹲下来让正志坐到我肩膀上,然后再站起来。
「哇啊……」
从头上传来单纯的感叹,这感觉还不错,再加上眼前这片万家灯火的景象更是赞。
「这要怎么形容呢……应该就是用那个来形容这片景象吧,宝石散落满地——也不对,呃——该怎么说呢?」
「彷佛镶了许多宝石一般。」
正志从上面发出得意的声音。
「……你从哪儿学到那种话的?」
「很久以前,我们全家在晚上搭车出门的时候,爸爸曾经这么说。」
「……想不到那个大叔会说出跟他外表完全不搭轧的话呢……」
忽然间有个小拳头「喀」地敲了下我的头,好啦、好啦!
插图088
「以前……」
「嗯?」
「以前爸爸第一次带我看路克该因的时候,曾经答应过我……」
「答应你什么?」
「他说有一天要乘着路克该因走遍全世界!」
虽然正志坐在上面,但我知道他的拳头正握得紧紧的。
「路克该因,是不是再也不会动了呢……」
从脸颊「咻咻」吹过的风格外寒冷。
我心想,如果那个约定实现,我可能会稍微对正志跟那个大叔另眼相看呢!
若真的在全世界游行,那会让人很困扰。不过它能够稍微走动个几步,或许就能让那个大叔重拾过去的威严。就算那只是奢望,不过我真的希望让正志搭乘会动的路克该因。况且对于他豁出性命救我这件事,我自认为表示的谢意一点都不够……所谓的正义就是要讲情义呢!
让路克该因行走啊……要让这梦想成真就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