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很久以前,某地有一位品性善良的年轻渔夫,名叫浦岛太郎,和年迈的母亲一起生活。一天早上,太郎像往常一样钓完鱼,沿着海滩走在回家路上。然后,他看见了五个孩子正围着什么东西。走进一看,原来是孩子们正用棍子欺负一只海龟。
“嘿,慢吞吞的家伙!”“快把头伸出来呀,嘿!”
“喂喂,孩子们呐!”
太郎忍不住喊了一声。
“你们这么干,它该多可怜呐!喂,这里有条刚钓上来的鱼,能不能用来交换你们的海龟呢?”
太郎将鱼篓递给孩子们,孩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男孩抓起了太郎的鱼篓,逃也似地跑了开来,其余的孩子也追着他离开了。
“等等!”
年纪最小的男孩随手扔掉了一个浅粉色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小贝壳。海龟一面扑腾着着沙子,一面慢慢朝贝壳爬去,小心翼翼地拾了起来。接着它扭着短短的脖子转向太郎,用女性的声音说了句“真是得救了呢”,太郎吓了一跳。
“海龟啊,你会说人话吗?”
“我可不是普通的海龟哦,我是龙宫城乙姬大人的侍从。”
有关龙宫城的事情,太郎小时候从母亲那里听说过。那是一座建在海底,供美丽的乙姬和侍奉她的海洋生物一起快乐地生活着的城。太郎本以为这是一个荒诞无稽的童话,但面对会说人话的海龟,却也由不得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了。
“请告诉我您的姓名。”
海龟朝太郎询问道。
“我是浦岛太郎。”
“浦岛先生,作为救了我的谢礼,我想带您见见乙姬大人呢。这就带您去龙宫城吧。能不能请你把这只贝壳放在我背壳中间的凹槽里呢。”
时之贝——有着这般奇怪名字的背壳的事情,也是太郎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但已然记不太清了。太郎朝它的背壳看了看,中间确实是有一个小小的凹痕,恰好能够容纳这只贝壳。于是太郎将贝壳嵌进了凹槽里,龟挪动着四条腿,朝着海浪拍打的方向走去。
“浦岛先生,请骑在我的背上吧。”
太郎一跨上背壳,海龟就慢吞吞地朝这波涛前进。太郎慌慌张张地想要下去,可屁股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一般,根本无法离开背壳。
“喂喂,海龟啊!”
“没事的呢。”
随着一记巨浪的到来,把太郎连同海龟一齐吞没在大海之中。
二、
这可真是太奇妙了。海龟载着太郎稳稳地朝海底游去,水就像风一样涌向太郎的身体,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憋闷。不仅如此,鱼,乌贼,还有各种海草之类平日里决计看不见的海底景观也异常瑰丽,实在是有趣之极。
“为什么我可以呼吸呢?”
“这多亏了时之贝哦。”
海龟回答说:
“这种贝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制造出圆形的气泡,虽然不能防水,但只要身处在这个气泡里,我们呼吸和说话都不会有什么不便。”
这么说来,母亲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太郎伸出手去,虽并没有触碰到什么东西,但他的手似乎有种穿过某种膜状物,然后伸到外面的触感。虽不清楚到底是进到了什么东西里,不过龟和太郎确乎是被一个气泡般的球体包裹着的。
小小的鱼儿们正成群结队地畅游着,到底钻进海里有多深了呢?真有一种像是做梦一般的感觉……
“喂,看见了吗?”
不一会儿,一个与海底紧紧相连,像是发着朦胧微光的水母伞一样的半球状物体映入眼帘,半球相当之大,里面有一栋气派的双层建筑,墙上满是珊瑚,建筑的转角似乎正处于半球的边缘。
“岩蟹兄,岩蟹兄!”
当他们来到一扇气派的铁门跟前时,海龟朝里面喊了一声。门边的一扇小窗打了开来,一个双眼炯炯有神的红面男人从里头探出了脸。
“哦,是海龟啊。”
那双眼睛立刻变得温柔了。
“那人是谁?”
海龟告诉了他之前在海滩上发生的事。
“嗯,那的确得引荐给乙姬大人呢,请稍待片刻。”
那个名为岩蟹的男人退了回去。少倾,随着“吱”的一声,大门打了开来。岩蟹就站在门口,只见他披着一声疙疙瘩瘩的红色盔甲,手里也拿着满是疙瘩的刺叉。满脸胡茬,四肢健壮,那仿佛比毗沙门天王还要力大无穷的庄严姿态,令太郎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海龟载着太郎麻利地爬了进去,背后传来了岩蟹关门的声音。前方是铺着白玉砾石的空间,这应该就是玄关吧。只见一扇漆黑的双开门伫立在眼前。
“浦岛先生,您可以下来了。”
太郎从海龟的背上爬了下来,他的周遭充盈着海水,可还是可以如同身在陆地一样站立或移动。
“来吧。”
蓦然瞥见那里已经没有龟的影子了,唯有一位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太郎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要进了龙宫城的大门,海洋生物和人的形态便可以共存,大伙儿大部分时候都是以人的形态生活的呢。”
听她这么一讲,再看那乌黑的眼眸里,确实还映有之前的模样,无论是衣服还是肩上披着的绢一样的布都呈现出绿色,让人联想到龟的背壳。定睛一看,少女的额头上还有一寸左右的伤疤,是在海边被孩子们拿棒子打伤的吧。海龟歪过头微笑着,打开黑色的门走了进去,太郎也像是被吸引一般跟着进去了。
地上铺满了像是用油擦亮一般闪闪发光的黑色石头,正面则是红色的栅栏,黑色的地向左右分别延伸为两条走廊,在红色栅栏的对面,则是一个宽广的庭院。
这是多么稀见的庭院啊,晃眼的雪白砂砾铺满一地,饰以珊瑚和美丽的贝壳,外加摇曳的海草。格外显眼的是摆放在中央的一个全白的底座上的巨大的时之贝,在它的周围围绕着四块岩石,分别为赤,黄、紫,绿……正发出夺目的光辉。
“这是石榴石,那边的是黄玉,紫水晶,还有翡翠。”
海龟说出了一连串太郎闻所未闻的名字。
“那个白色的底座是大理石。正好位于龙宫城的正中。那个巨大的时之贝所形成的大气泡,将整个龙宫城全都笼罩了进去呢。”
太郎这才明白,原来这好似水母伞的膜,就是时之贝产生的气泡。
这时,太郎感觉脚下似乎有什么动静,地面沙沙地动了起来。就在他纳闷着的时候,突然间随着一串小小的气泡,一个十四五岁上下,一袭黑衣,左边脸长着两只眼睛的少女在此现身,太郎不禁吓了个屁股着地。
“比目鱼,别捣乱!”
海龟斥责道,虽然身为渔夫的太郎也知道比目鱼身体的颜色可以根据沙砾的颜色而改变,可他从来没亲眼见过这般景象。
“海龟啊,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比目鱼看着海龟的脸,丝毫不介意她的怒气。大概是在担心她额头上的伤吧。
“不劳担心了,对了比目鱼,乙姬大人现在何处?”
“在春之间呢。”
“多谢。浦岛先生,这边请。”
海龟领着太郎朝左手边走去,接着来到了一间屋子的跟前,打开了一扇白木制成的双开门。那里是大约一叠大小的房间,庭院一样铺满了白砂。里面是一间隔扇,从内部传来了欢快的奏乐声。
海龟说了声“打扰了”,便推开了隔扇。
那正是春日里的光景。只见清澈的流水边是郁郁葱葱的草坪,上面有着数十颗樱花树,如今正处于怒放的状态。在最粗的那株樱花树下,一个面容滑稽的男子在那里跳舞,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正叽叽喳喳地一边唱歌一边飞来飞去。在稍远的岩石上面,一个穿着紫色高贵和服的细面少年和穿着大红和服的十八岁左右的少女坐在那里,正观看着少女们的舞蹈。
最吸引太郎注意的莫过于一位坐在绯红毛毡上,身着华丽衣装的长发女子,她的身边跟随着一个六岁左右的男童,正用巨大的扇子替她扇风。
“乙姬大人。”
听到海龟的声音,那个坐在绯红毛毡的女子悠悠转过身来,紫衣少年和红衣少女也看向太郎这边,男人和女孩们都停止了跳舞。
“哎呀,海龟啊,你在海滩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乙姬将手放在嘴边,只见她皮肤白皙,闪烁着星光的双眸,鼻子大小适中,嘴唇宛如樱色的贝壳一般惹人怜爱。
“幸地这位浦岛太郎先生出手相救。”
海龟道出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乙姬大人站了起来,朝太郎鞠了一躬。
“谢谢你救下了我宝贵的海龟,真的非常感谢,虽然不成谢礼,不过还请允许你接受我的招待,在这座龙宫城,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
“是,是……”
太郎宛如被闪电击中一般,绷直腰板回答道。总而言之,他已经完全被这位身兼暮海之清明和深海之优美的女性所魅惑住了。
“青甘鱼,你马上传令,命鮟鱇和秋刀鱼做好宴会的准备吧。”
正在扇扇子的男童轻快地站了起来。
“遵命。”
他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应答着,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春之间,这副模样还真挺可爱的。
乙姬大人和龙宫城的生物们当晚为太郎摆宴接风,虽说酒和料理都很美味,但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里五花八门的节目,像是鲷鱼、比目鱼、目张鱼,蝴蝶鱼这些可爱的少女们的欢快舞蹈,全名为伊势龙虾的红衣的龙虾表演了散发着成熟香气的曼妙舞姿,紫衣的海牛少年展示了他那优雅的戏法,鮟鱇,秋刀鱼,沙丁鱼的笛太鼓,马面鱼的独角戏,章鱼的滑稽舞步,海胆的杂技,海参的落语……各种千载难逢的表演无穷无尽,无论有再多的时间都应接不暇。
宴会持续了整整一日,太郎笑逐颜开,其乐陶陶。
所以,太郎是万万无法料到,在这之后会有多么可怕的事在等待着他。
三、
龙宫城共有两层,自上面看去,就像是围绕着庭院的四方形。卫兵岩蟹守备森严的大门正好位于南面的位置。据悉一楼是每日生活于此的生物们游乐的场所,二楼则是他们各自的卧室。
太郎被带进了位于二楼东南一隅的客房。崭新的榻榻米上铺着柔软的被褥,一整天的宴会结束本应很累了,可太郎一点也不困,他似乎很是兴奋。但这样的话身体会吃不消吧。于是他阖上眼睛,回想着愉快的宴会,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房间外传来一声尖叫,太郎一跃而起,来到了走廊上面。只见一位黄衣少女嚎啕大哭地跑了过来,她正是蝴蝶鱼。
“呀,你怎么了呢?”
太郎出声问道,于是蝴蝶鱼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章鱼哥发火了。”
方才的宴会上,章鱼表演了滑稽的节目,谈吐也很有趣,是个非常讨喜的男人,他是为了何而发火呢?
“海龟打碎了哥哥珍爱的壶。”
据蝴蝶鱼说,章鱼位于东北角的卧室比其他房间稍大,所以女孩子们每天都聚集在那里练习舞蹈。宴会结束后,兴奋不已的大伙都聚集在了那里,像往常一样开始练习。可海龟不小心把壶碰下来打了个粉碎,章鱼气得满脸通红暴跳如雷。朝走廊的另一端一看,只见在章鱼的房间前面,鲷鱼,比目鱼和目张鱼都在那里惊慌失措地徘徊着。
“呀!”
一团黑色的物体自章鱼的房间里飞了出来,那是化为人形的海龟。太郎跑过走廊,将海龟抱了起来,弄得满手都是漆黑的墨汁。
“海龟,你没事吧?”
朝房间里一看,发现章鱼似乎在里面四下乱喷墨汁,全身都染成了黑色,鲷鱼和比目鱼正四处逃窜。
“章鱼,请住手吧!”
太郎开始劝说章鱼,可变得全身赤红的章鱼完全听不进去。
就在此刻,传来一阵强有力的脚步声。只见一个身穿红色盔甲,手拿红色刺叉的强壮男子上了楼梯,快步穿过北边的走廊,来者正是身为卫兵的岩蟹。章鱼也已惊人的气势来到了走廊上面。
“喂,你这家伙!”
岩蟹挺起刺叉,迅速地朝章鱼刺去,章鱼的喉咙为叉抵住,就这样被压到了墙上,他痛苦地挣扎着。章鱼虽已发狂,但疙疙瘩瘩的岩蟹紧紧抵住了章鱼那滑溜溜的身体,两人在缠斗之中,把挂在墙上的镜子也卷了进来,掉到地上来摔了个粉碎。女孩子们一边哭泣一边喊叫。
“你们在胡闹什么?”
回头一看,就在太郎的客房前面,乙姬大人正瞪向这边,那个名叫青甘鱼的男童正战战兢兢地侍立在她的身旁。蝴蝶鱼上前将事情的经过禀告了乙姬大人。
“怎敢如此,竟敢在浦岛先生面前如此失态,岩蟹啊,快把章鱼给我关进岩石悔过室里去吧。”
“是,属下明白!”
章鱼听了乙姬大人的话,还是激烈地扭动着躯体,岩蟹一把抓住了他的身子,就这样咚咚地穿过走廊,沿着楼梯走下去了。
“各位,今天的练舞就此终止,请回各自的房间去吧。”
乙姬大人如此告谕道。大家都顺从了,当他们全都离开的时候,乙姬大人低头看着青甘鱼说:
“青甘鱼啊,请你将章鱼的房间打扫干净吧。”
“遵命。”
他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回复道,然后说了声“我去拿工具过来”,就一跳一跳地沿着走廊离去了。看来乙姬大人很是信任这个勤快的男儿。
“浦岛先生,让你见笑了。”
乙姬大人看着浦岛的脸说道。
“哪里哪里。”
“为了表示歉意,请到我房间来吧。”
“诶……”
“我俩一起聊会天吧。”
那双湿润的眼眸,已经快将太郎吸进去了。面对如此美丽的女性的邀约,世上真有男人能拒绝得了吗?
乙姬大人的房间位于二楼南面的正中央,正好处于玄关上方。那个房间比其他海洋生物的房间都要大,在铺着珊瑚的地面中央,放置着珠母贝的寝床。
“请。”
太郎被邀请坐上了那张床,之后还被特许枕在了乙姬大人的膝盖上面。太郎的心已经是乙姬大人的囊中之物了。只要像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太郎就会被重重的安心感所包裹着。
“浦岛先生……请好好休息吧。”
这声音就像是夜晚海滨的浪花声一样纯净。好想这样在龙宫城里住一辈子呢,不知何时太郎已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一旦返回陆上,或许就再也回不到这里来了。鲷鱼和比目鱼她们惹人怜爱的舞姿,美味可口的食物,国色天香的女性,都会如梦如泡般地消失无踪吧。
宛若梦幻……宛若泡沫……
四、
太郎似乎听见了某人的声音,于是蓦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依旧枕在乙姬大人的膝盖上,他大惊失色地支起了身子。
“这也太失礼了呀。我究竟睡了多久?”
“不清楚呢,大概三个时辰(六小时)吧。”
“这么久……”
“毕竟参加了那么长时间的宴席呢。”
乙姬大人报以温柔的微笑,就在此刻,果然可以听到什么声音。
似乎不是在做梦呢,听起来像是成年男子的哭声。
“那是谁的声音?”
就在太郎提问的同时,门被重重地扣响了。乙姬大人从珠母贝的寝床上下来,前去打开了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冲进来的是一个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裹着一块小布的男人。年纪大约三十上下,搞不好已经四十多了。这是太郎在宴席上未曾见过的面孔,只见他眼睛通红,满脸大汗,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
“你是谁?”
听到乙姬的提问,太郎吃了一惊,龙宫城怎可能有连乙姬不认识的男人。
突然,那个男人猝不及防一把抓住了乙姬的双肩。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不要呀!”
目瞪口呆的太郎听到乙姬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赶忙朝那个男人飞扑过去。
“喂,住手啊!”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但他就是个可疑的入侵者。太郎将那个男人从乙姬大人身上揪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男人摔倒在了走廊里。
“啊啊,啊啊啊……”
男人并没有要起身的迹象,眼睛里噗嗤噗嗤地淌着泪,就这样仰望着天花板。太郎甚至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是可怜。话说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乙姬大人!”
这时在东边走廊的拐角处,跑来了两个人影,那是披着红色盔甲的岩蟹和身着黄衣的蝴蝶鱼。
“……这家伙是谁?”
两人在倒地的男人跟前停下了脚步,大惑不解地俯视着他。
“不知道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又喊了起来。
“快把他撵出去吧!”
“啊……是,属下明白了。给我过来,你这歹人!”
听到乙姬大人的话后,岩蟹一把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硬把他拽了起来。
“对了,乙姬大人,大事不好了!”
蝴蝶鱼大叫道,她似乎已经哭出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龙虾姐姐死了!”
蝴蝶鱼这般说道。
“什么!”
“她倒在了冬之间的雪洞前面,脖子上缠着海带……”
太郎听罢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龙虾看起来像是自杀的。”
正抓着歹人手臂的岩蟹补充道。
“总之还请马上去一趟吧。”
*
龙宫城一楼的四个角分别为四季之间。
位于西南角的是太郎初遇乙姬的春之间,东南角是青草茂密的夏之间,西北角是则是富于红叶之美的秋之间,东北角乃是长年昏暗的雪景所覆盖的冬之间。
龙虾的尸体位于几乎被设置在房间中央位置的雪洞前面,她身着红衣仰面躺倒,脖子上被水濡湿的海带结结实实地缠了两圈。龙虾双手握着海带的两端,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龙虾姐姐……”
一旁的鲷鱼正嚎啕大哭。
“究竟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乙姬大人悲伤地抚摸着龙虾的黑发。
“龙虾姐姐好像一直有什么心事。”
比目鱼这般说道,她的衣服和死去的龙虾一样的鲜红的。
“她说自己要无所事事地在龙宫成里永远生活下去吗?难道不该去严酷的大海里考验一下自己吗。我们挽留了龙虾姐姐,可没想到左右为难的姐姐就这样把自己……”
“不对!”
鲷鱼打断了比目鱼的话,她回过头去,以怨恨的眼神盯着比目鱼。
“龙虾姐姐是个坚强的人,无论她怎么烦恼,都不会把自己勒死的。她一定是被什么人谋杀的……”
鲷鱼的话语正好与着空荡的冬景相呼应,冷冰冰地支配着现场。
“而且姐姐还和我约好了,要一起做珊瑚项链呢。”
鲷鱼含着眼泪补充道。
“怎可能还没完成我们的约定就这样死去了……”
“可是……”
蝴蝶鱼插了一句:
“我们找到姐姐的时候,出入口的门不是从内侧闩上的吗?”
“嗯,没错呢。”
一个粗犷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都转过身子,只见岩蟹巨大的身躯就像是要把出入口堵住一般。他似乎已经把歹人驱逐出了龙宫城,返回了冬之间。
“在我们破坏了这扇门之前,应该没人能够进去。也就是说,她是在这个寂寞的冬之间里,把自己关了进去,再降门闩上,然后自己结果了自己。”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乙姬大人带着悲伤的表情垂下了眼睛,那个动作触动了太郎的心,他心想无论如何都要住她一臂之力,就算帮不上忙,也要陪在她的身边。太郎是真心这样想的。
“真是太过分了……”
乙姬大人边念叨着边离开了冬之间。背后没人说话,也没人敢追上去。等乙姬大人离开之后,沉重的寂静支配了整个空间。
“我觉得这话会让乙姬大人伤心,所以刚刚没能说出来……你还记得我去叫她之前,曾把耳朵贴在这扇门上吗?”
过了片刻,海龟先开了口,她似乎是在向蝴蝶鱼询问。
“嗯,我记得呢。”
“就在这个时候,我隐隐听见了龙虾姐姐微弱的声音,好像是在喊‘不要’……”
大伙的脸上都满是恐惧,海龟看向了太郎的脸。
“龙虾姐姐果然是被人谋害的吧。浦岛先生,请你一定要找出那个人,替龙虾姐姐报仇雪恨!”
“诶?”
这实在太过突然了。
“为什么是我?”
“我们这些海洋生物都缺乏智慧。请你使用人类的智慧来替姐姐报仇雪恨,这也是为了乙姬大人。”
太郎下定了决心。他只是一介渔夫,从未调查过死人(虽说如今并不是人)这般事关重大的事件。但只要是为了她,即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他感到了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我明白了。”
就这样,太郎开始着手调查起发生在龙宫城的这桩不可思议的事件。
五、
“那么,我想首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太郎注视着龙宫城里每个生物的脸。
“这间屋子除了那扇白木门和隔扇以外,还有什么可以出入的口子吗?”
“啊……”
目张鱼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那里是不可能的吧。”
蝴蝶鱼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目张鱼也点点头说“也是啊”。
“怎么了?”
“事实上最里面的墙壁有一扇通往外界的窗户,可是外面被珊瑚挡住了,并没有办法打开。”
太郎也想起了自己坐在海龟的背上来到龙宫城的时候,看到了整个建筑物的外部几乎都被珊瑚覆满了。
“在很久以前龙宫城刚刚建成的时候,是可以打开的呢,不过据上代的龙王大人说,覆满珊瑚会更美观,而且可以防止歹人闯入。”
歹人一词让人联想到了那个上半身赤裸的男子,总之,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开杀死龙虾的凶徒是何以从冬之间里脱身之谜。
“要先检查一下窗户吗?”
鲷鱼问道,太郎点了点头,大伙一起穿过空荡荡的雪地。地上的雪就像万年积雪一般坚硬,并不会留下脚印。这里和春之间相比实在是间乏味的屋子,除了正中间的雪洞,连一颗枯木都没有,只有一片昏暗的雪景。
大伙儿一起抵达了黑色墙壁的拐角,那里有一扇窗户,可容一人穿过,太郎使了很大的劲想把窗户打开,然而纹丝不动。透过床上的小孔朝外看去,外面果然是密密匝匝的珊瑚。太郎放弃了,带着大伙经过了躺在地上的龙虾尸体旁,推开隔扇,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脚下是白砂,眼前是被岩蟹破坏了的白木门。
“如果龙虾是被谁谋害的话,那么那人在杀了她之后肯定是从这里离开的,并用某种方法把门闩上的吧。”
太郎回过身子看着大伙儿。门闩是一根一尺长的圆棍,左右的门扉上各有一个铁环,将圆棍从中穿入便可上闩。而眼下因为铰链已被破坏,门脱落了下来,不过原本是正好嵌在门框里的,关上之后严丝合缝,感觉根本没法从外面把门闩上,大家都不安地沉默着。
“可以了。”
太郎为了让大伙安心而这般说道。
“那我就向各位逐一了解情况吧,最后一个看到活着的龙虾是谁,还有各位在龙虾被杀的时候又在什么位置,请毫无隐瞒全都告诉我。”
龙宫城的生物们都一脸不安的地面面相觑。
*
太郎在春之间听取了龙宫城生物们的汇报。原本在春之间里,沙丁鱼,秋刀鱼,鮟鱇,马面鱼四人举行了赏花小宴,但被岩蟹强制解散了。顺带一提,四人在事件发生的期间一直在开宴,所以没法杀死龙虾。
盛放的樱花飘然零落,虽然身在室内,却阳光和煦温暖怡人,让人昏昏欲睡,但这当然是不行的。
“岩蟹逮捕了章鱼,把他送到了岩石悔过室里,然后乙姬大人要我们各自返回房间,你都还记得吧。”
第一个询问的对象是海龟,海龟断断续续地回答着,她额头上被孩童们弄出的伤口似乎已经痊愈了。
“在那之后,我们按照吩咐返回各自的房间。过了一段时间,目张鱼又来到我房间邀请我说‘还是去练舞吧’,我也正想去练,所以就到龙虾姐姐的房间找她,可敲门之后并没有回应。”
难道这时候龙虾已经死在了冬之间了吗?太郎一边想着,一边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这就没办法了,于是我转而去邀请鲷鱼和蝴蝶鱼,我也试着邀请了比目鱼,可是没看见她人影。于是我们四个便商量好了去一楼的找个空房间练习。先去春之间看了一眼,可是鮟鱇哥哥门正在里面赏花,把我们赶了出来。然后又去夏之间看了一下,看到海胆哥哥和海参哥哥在里面晒壳,而且那里本来就很热,根本没法练习。”
宴会结束以后,海胆和海参都是一起行动的,所以显然不能杀害龙虾。
“然后去秋之间看到了海牛哥正在吟诵俳句,虽说倒也并非不可以在旁边练习,但蝴蝶鱼会害羞的呢。”
“为什么会害羞呢。”
“浦岛大人,蝴蝶鱼喜欢海牛哥的呢。”
看来龙宫城的生物也有着形形色色的关系呢,太郎决定先不去追究这个。
“所以你们决定去冬之间练习了么?”
“是的,可冬之间的门却打不开了。那道门的确是有门闩,可从来就没闩上过。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想探听一下里面的情况,却听到了龙虾姐姐痛苦的呻吟声。我和蝴蝶鱼赶忙去玄关喊来了岩蟹,上去敲了敲门。由于里面没有回应,所以岩蟹就把门打破了。当我们打开隔扇后,看到里面的是……”
海龟的声音哽咽了。
“你确实听到了龙虾喊 ‘不要’ 了吗?”
“……她到底喊的是不是这个词,其实我也不很确定,但听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当时和你在一起的,是蝴蝶鱼,鲷鱼,马面鱼,岩蟹四个吗?”
“对……啊不,比目鱼也在。”
“比目鱼?你不是说没看到比目鱼她人吗?”
“当我们摇晃着龙虾姐姐的身体事,她在出入口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然后就进来了。”
“在那之前,比目鱼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海龟摇了摇头。接下来,太郎的问话对象就换成了比目鱼。
*
“比目鱼,在章鱼引发骚动以后,海龟曾邀请你去练舞,而你不在房间,那时你到底在哪里?”
比目鱼用长在半边脸上的一对眼睛东张西望,扭扭捏捏地想了一会,不久之后回答道:
“其实……我在看海牛哥呢。”
“海牛?”
“我左右无事可做,就出了房间下到一楼,在秋之间里看到海牛哥正倚在栏杆上眺望着庭院。我立刻把自己变成了和走廊一样的颜色,就这样窥视着海牛哥。”
不只是蝴蝶鱼,看来比目鱼似乎也喜欢上了美貌的海牛。
“海牛哥正看着庭院,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不一会就进了秋之间。我也跟他家去,变成了落下的枫叶的颜色,把自己藏了起来,就这样看着海牛哥。正思索着俳句的海牛哥真是太帅了啊。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听到了远处有什么东西被打破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于是我来到走廊上,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朝冬之间走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冬之间的门被破坏了,等我进去一看,龙虾姐姐已经倒在了地上。”
从这里开始,就和海龟的证词一致了。
“你知不知道有谁对龙虾心怀怨恨呢?”
“没有吧……不,其实是有的,但那位之前和龙虾姐姐大吵了一架,惹得乙姬大人发怒,已经被赶出龙宫城了。”
那么那人也就杀不了龙虾了吧。于是太郎结束了对比目鱼的问话。
*
“没错,我是在看着庭院。”
海牛坐在绯红毛毡一边梳着流淌的黑发一边回答道。他是一位有着女性的面相,声音清脆的俊美青年。
“怎么说呢,平日里中央房时之贝的底座和周围的石头有一种均衡的美感,但那个时候底座和石头之间的摆放位置似乎有些异样。我还以为是谁改变了庭院的格局呢,不过刚才又看了一下,仍旧是往常的样子。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像是有什么笑点一般,海牛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比目鱼正看着你吗?”
“不,我没注意到。不过那个孩子可以变成和地面一样的颜色呢。”
海牛在看过庭院之后,就进了秋之间,他说自己是在搜肠刮肚地创作俳句,这和海龟和比目鱼的证言一致。
“你知道有谁对龙虾怀恨在心吗?”
对于太郎的这个问题,海牛明显地感到不悦。
“这座龙宫城是人人羡慕的理想乡,每个人都在此和睦相处,与这般互相敌视是无缘的。我不希望任何人为了我而发生争执。”
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太郎暗自思索道。这个青年虽说模样很是俊美,但讲话却有些不着调,并不值得信任。
*
之后太郎又依次询问了蝴蝶鱼,目张鱼,岩蟹……龙宫城里的大部分生物都被询问过了。
“哎……刚刚我还被关在一个很丢脸的地方……哦,所以我就是最后一个了么?”
终于到场的章鱼一面用他那细长的胳膊噗噗地拍打着他的秃头,一面尴尬地笑着。不过这个所谓的“最后”太郎一直不太确定,除了一直在房间闭门不出的乙姬大人以外,似乎还漏了一个居民。
“浦岛老爷,你怎么了。”
正在沉吟的时候,章鱼开口问了一声,于是太郎决定先听听章鱼是怎么说的。
“章鱼啊,事件发生的期间内,你一直待在岩石悔过室里吗?”
“嗯,那是当然的了,岩蟹那家伙的力气可真是大呢,唉。”
“那个房间在什么位置呢?”
“在地底下呢。楼梯下面是有一扇门吧,打开来就能看见通往地下的楼梯。底下是一间又闷又暗的岩石房间。唉。”
章鱼蹙了蹙眉。
“这座龙宫城的伙伴们每天都和和睦睦地生活着。虽说这样,若是偶尔有谁做了坏事触怒乙姬大人的话,就会被她关到那里呢。”
“你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待在那里吗?”
“对啊,听到龙虾被杀了我也很吃惊呐。”
据说岩石房间是钥匙只有一把,一直由岩蟹保管着。也就是说,章鱼是没有机会杀害龙虾的。
“章鱼啊,你知道有谁想要杀掉龙虾吗?”
“怎么说呢,龙虾很反感那个粗暴的岩蟹呢,也相当不喜欢靠近他。”
章鱼噗噗地拍着他的秃头。
“不过我并不觉得岩蟹会杀了龙虾呢。比起他,倒不如说是那些女孩子们……可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些所谓争风吃醋的东西,唉。”
“争风吃醋?”
“就是围绕着海牛的争风吃醋吧。浦岛老爷若是再在龙宫城待上两天,应该就能明白了。他跟我可不一样,是个美男子呢。不仅是比目鱼,蝴蝶鱼也好,目张鱼也好,鲷鱼也好,都暗恋着海牛呢。但其中和海牛最亲近的就是龙虾了吧。毕竟她比其他人都要成熟。”
“就是说是哪个女孩为了争夺海牛而杀了龙虾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
然而,章鱼的想法明显于此相近。这时太郎忽然灵光一现。
“嘛,说起来龙宫城在以前也有过一桩河豚事件呢。”
正当太郎整理思绪的时候,章鱼却说了一些和事件无关的话。
“老爷你住的屋子的隔壁,是空着的吧。那里之前住着一个叫河豚的胖女人。她也迷上了海牛,还惹出了给龙虾下毒的大乱子呢。”
太郎对此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眼下发生在龙宫城内的事件。
“河豚这家伙原本就是以不准用毒为条件才被安置在龙宫城的。所以这让乙姬大人勃然大怒,结果就被赶出去了。嘛,我倒是觉得她是被冤枉的……啊不好意思,貌似讲了些不相干的话。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派上用场。”
“嗯,多谢。”
太郎和章鱼一道从绯色毛毡上站了起来,他的推理已经编排完毕了。
六、
在冬之间的出入口附近,大多数事件的相关人员都聚集在了那里。依旧不见乙姬大人的身影。
“乙姬大人怎么了呢?”
太郎环视着聚集于此的大伙询问道。这时蝴蝶鱼回了一句:
“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吧。”
“青甘鱼也不在呢。”
目张鱼也应了一句。这么一说,太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春之间问话的时候,除了乙姬大人没来,青甘鱼也没有现身。
“他是一直陪在乙姬大人身边吧。”
在海龟说话的时候,岩蟹蓦地往前跨上一步。
“没办法了,那就开始吧,浦岛先生。”
岩蟹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太郎问:
“龙虾果然是被谋杀的吗?”
对此太郎使劲点了点头。
“理由就是围绕着海牛的争风吃醋吧。”
在场的女孩们都垂下了视线,果然大伙都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呢。岩蟹身为提问者本人只是瞪着眼睛紧闭着嘴,章鱼则噗噗地拍打着秃头,只有当事人海牛仍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是此人以练舞为由唆使龙虾过来的吧,首先把龙虾叫进冬之间,用海带缠在脖子上勒死了她,再把门从里面闩上。当感到外面有谁的气息时,便发出了声音。原本就只是呻吟的程度,却被海龟错听成了‘住手’,恐怕是失算了吧。无论如何,此人就一直待在这里,静待岩蟹来把门打破。”
“难道说门被打破的时候,他还在里面吗?”
蝴蝶鱼用手捂着嘴巴,太郎对此点了点头,然而岩蟹却晃着脑袋予以否认。
“在发现了龙虾的尸体之后,我在房间里巡视了一遍,正如你所见,房间里空空如也。我到处都看过了,哪怕是海马都没一只呀。”
“那人不是在隔扇里头,而是在这个地方。”
太郎指了指脚下,那里只有一片白色的沙砾。
“浦岛先生,你说什么傻话……”
蝴蝶鱼刚说到这里,就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大伙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了某人。那人一脸苍白,太郎也猛地盯向了她的脸——
“比目鱼啊,就是你杀了龙虾再把她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对吧?”
“不,不是……”
“当岩蟹破坏了门以后,直到三人发现了隔扇后面的龙虾之前,你一直都隐身在这白砂里吧。之后在变回人形,伪装成刚到的样子。”
“不,我是被冤枉的!”
岩蟹那红色的刺叉狠狠扼到了正试图逃跑的比目鱼的咽喉之上。
比目鱼被顶到了墙上,龙宫城的伙伴们包围住了她那娇小的身躯。
“比目鱼,你太过分了,何必要杀了她啊?”
目张鱼瞪大了眼睛,眼泪噗嗤噗嗤地流了下来。鲷鱼和蝴蝶鱼把手放在头上,无可奈何地晃了晃脑袋。海龟则一脸茫然地看着比目鱼。
“不,不是我!”
“还真是不死心呢。喂,比目鱼,躲在上了闩的屋里是只有你才能做到吧?”
章鱼噗噗地拍着秃头,而岩蟹露出了可怖的表情,凑近了比目鱼。
“我想起来了,是你先说龙虾是自己选择了死亡的吧,大概是想把我们的认知引到自杀上呢。”
关于这事,太郎已经完全忘记了。但仔细想想,这似乎愈加证明了就是比目鱼杀死了龙虾。
“比目鱼!”“你是个骗子!”“你因为长得丑,就嫉妒龙虾姐姐吧!”“你个叛徒!”
眼下龙宫城的生物们正对比目鱼口出恶言,一副想要把她吊起来的气势。
“住手!”
突然间的一声怒吼将骚动一瞬间平息了下去。只见乙姬大人从走廊的对面走了过来,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悲伤。
“浦岛先生,你终于查明真相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听到乙姬大人的话,不仅是太郎,就连其他生物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就先把比目鱼关进岩石室里吧,至于要怎么处置,我之后再做决定。”
“啊?”
“乙姬大人!”
比目鱼悲惨的呼喊掠过了太郎的耳畔。难道乙姬大人知道真相吗?
“浦岛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请马上到我房间里来吧。”
乙姬大人以不由分说的口气朝太郎告知道。
*
“我好伤心啊。”
在珠母贝的寝床上,乙姬大人带着忧郁的表情说道。太郎此刻已经不被允许坐上刚刚度过了美妙时光的寝床了。
“在这座从先父龙王手里继承的龙宫城内,竟然发生了这种令人忍无可忍的丑恶争斗……”
“乙姬大人已经觉察到是比目鱼杀了龙虾吗?”
乙姬大人以湿润的眼眸注视着太郎。
“哎,这样的问题是多么残忍啊……可是要说察觉,也应该是察觉到了呐。是我没法让大家归心,真是太对不住了。”
“绝不会有这种事的……”
“浦岛先生,我必须惩罚比目鱼,要用相当可怖的方法。”
太郎的脊背一阵恶寒。
“在这种状况下,恕我没法招待你了。请你在方便的时候回到陆地上吧。和来是时候一样,也由海龟送你回去。”
面对乙姬大人那阴气逼人的表情,太郎无言以对。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其乐融融的龙宫城了,作为外人的自己还是赶紧回去为好——太郎这般告诫着自己。
乙姬大人将某样东西摆在了太郎面前,那是像套盒一般的黑匣,上面绑着一根红色的绳子。
“这是名为玉手箱的宝物哦,就权当伴手礼吧。”
太郎将其收了下来。
“我们龙宫城的生物,外出之后是依然能维持身体状况的。但你就不行了。”
“此话怎讲?”
“听好了,浦岛先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万勿打开这个盒子。”
总觉得没法沟通,太郎感到无比寂寞,可事到如今他也只得点了点头。
于是乙姬大人又恢复到了之前温柔的表情。
“我永远不会忘记浦岛先生的。”
听到这样的话,太郎一下子又觉得依依不舍了。
七、
太郎和海龟一起来到了龙宫城的玄关处,拿着刺叉的岩蟹正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们。
“浦岛先生要回去了呢。”
言毕,海龟不知为何朝岩蟹递出了一只竹筒。
“岩蟹兄,这是我的谢礼。是甘甜的凉水哦,这次的事你肯定也很累了吧。”
就在此时,岩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脸上也泛起了红潮。从来的时候就能隐隐察觉岩蟹似乎对海龟很是在意。可对于太郎而言,这些都无所谓了。
之后岩蟹摘下了粗大的门闩,将门打了开来。外部的海洋世界在视线中延伸开去。
“浦岛先生,请坐上我的背吧。”
此刻美丽的少女已然消失不见,眼前就是在海滩上相逢的海龟。太郎小心翼翼地捧着玉手箱,就这样跨上她的背。
归途一路无言。难得一见的绝景也并没有让太郎心情愉悦。从现在开始,乙姬大人就要惩罚比目鱼了吧。那是多么可怖的事 啊。一想到那位美丽的乙姬大人要做出这么残酷的事情,就感到黯然神伤。
“浦岛先生。”
直到距离龙宫城已经很远了,一直沉默着的海龟这才开了口。
“为何比目鱼要把对冬之间的门闩上呢?”
事到如今,她突然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
“大概是为了让人觉得龙虾是自己勒死了自己吧。”
“可这样的谎言很快就穿帮了吧?只要把那扇门打开,那么就永远没法知道到底是谁杀害了龙虾姐姐了。而如今只有比目鱼才能变成白砂的颜色,简直就像是再说是自己杀了她一样。”
是吗?不过这么一说,的确感觉是这么回事。
“要是变成白砂的话……不知道浦岛先生有没有注意到,当比目鱼化为人形的时候,她的衣服就会染上之前所变化的东西的颜色呢。”
“没……”
的确,在第一次见到比目鱼的时候,她是从黑色的地面上变回了人形,当时穿的就是黑色的衣服。
“在发现龙虾姐姐尸体的时候,比目鱼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呢?”
海龟一面在海里飞快地行进,一面抛出了问题。太郎立刻想起来了,比目鱼穿的是和变得冰凉的龙虾一样的红衣,要是之前变成过白砂的颜色的话,那就应该是穿着白色的衣服了。
“……那她真的就是藏在红叶里看着海牛了吗?”
“原本比目鱼和龙虾姐姐就很要好的呢。就是那两个人密谋散布了河豚姐姐下毒的谣言,甚至还把她赶出了龙宫城。”
海龟并未回答太郎的问题,不知为何忽然说起了早已不在的河豚。
“河豚姐姐一直都很温柔,我也很喜欢她那副胖乎乎的样子。想给龙虾姐姐下毒的事情肯定是乱编的。当年河豚姐姐离开龙宫城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装有毒液的杯子,说是留个纪念呢。”
“海龟啊,你干嘛要说这些呢?”
“怎么说呢,就是权当饯别礼吧。对了,已经快到海滩了呢。”
随着哗啦一声,太郎的头露出了海面。久违的阳光似乎十分刺眼。片刻之后,太郎就回到了那个令人怀念的海滩之上。
“好了,浦岛先生,请一直保重哦。”
“嗯嗯……”
太郎以难以领会的心情回应着她。海龟朝他挥了两三遍手,就消失在了波涛之中。别离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事情。
接着没过多久,太郎就察觉到海滩上的情况有异。
独特的岩石和远处的山景表明了那里确实是太郎每日捕鱼的海滩,可岩石边原本长着的一颗小松树,此刻却变成了蜿蜒而苍老的参天巨树,树皮上长满 鳞状的苔藓。太郎急匆匆的赶往了母亲本该等待着的屋子,然而那里已经没有太郎的家,却建有一座未曾见过的石造建筑。石头……话说那真是石头吗?太郎从未见过如此洁白而方正的石头。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从那栋建筑里走出来了一位奇怪的老者,那位老者穿着上半身和下半身分体的奇怪衣服。
“喂,我想打听一下。”
太郎刚一搭话,老者便吃了一惊。
“哎呀,你别打扮得那么奇怪行吗,就像当年的浦岛太郎一样。”
“对啊,我就是浦岛太郎。”
“哈哈哈,你可真有趣。说起浦岛太郎,他可是四百年前从这一带的海滩上消失在海中喽。”
四百年前……?
“别那么一本正经啦,这都是过去骗骗小孩的故事了。”
太郎已然顾不上理会老人的笑声了。
究竟应该去往哪里呢?不知不觉,太郎又在海滩上坐了下来,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大海。
“哎。”
太郎将目光投向了手边的玉手箱,如果打开它的话,或许会有所发现吧。虽说脑海里并非没有想过和乙姬约定好的事情,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压制住这喷薄而出的欲望。于是太郎拉开绳结,将玉手箱打了开来。
箱子里冒出了滚滚白烟,就在此刻,太郎的双手慢慢爬满了皱纹。
正当感觉到自己是在变老的时候,太郎突然想起来了。
那种名为“时之贝”的传说中浅粉色的小贝壳,当是叫做“时止贝”吧,它可以将持有者周围的时间流逝减缓到近乎停滞。太郎在龙宫城里度过了两天,而与此同时时止贝力所不及的外部世界已然过去了四百年的光阴。
——我们龙宫城的生物,外出之后是依然能维持身体状况的。但你就不行了呢。
太郎总算理解了乙姬大人话语的真意,同时也想起了自己救下海龟时的情形。
当时海龟的贝壳被孩子们夺走了,于是海龟在气泡外待了一段时间。虽说意识还是原样,但身体却稍稍变老了一点。大概海龟在离开龙宫城之前,和比目鱼,蝴蝶鱼一样,都是十四岁左右的少女吧,比目鱼所说的“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还有乙姬说的“吃了不少苦头吧”,其实并不是讲她额头上的伤,而是说海龟的身体稍微长大了一些吧。对于龙宫城的生物而言,气泡外界的时间是流逝得很快的。
“……啊!”
笼罩在白烟中的太郎终于意识到,想要把冬之间封闭起来的话,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就是那扇被珊瑚固定住的窗户。只要事先打碎外部的珊瑚,确保窗户可以使用。然后那人再将龙虾引进冬之间,用海带勒死了她。接着把白木门闩上,经由窗户逃到外面,再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大门进去。打碎的珊瑚不必担心,只要稍后将庭院中央的巨大时之贝连同底座一起朝西南方向移动就可以了。龙宫城的四角紧贴着巨大的贝壳所形成的奇妙气泡边缘。如此一来,只需稍稍移动一下底座,整个气泡就会朝西南方向偏移。冬之间的窗就会伸出气泡之外。在太郎入睡的三个时辰之内。气泡之外已然流逝了数十年的光阴,所以龙宫城那有生命的珊瑚便再次覆满了墙壁,窗户也就再度变得无法使用了!这么说来,那个海牛不是说过庭院的底座和围绕着它的石头配置有些异样吗。
玉匣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冒着白烟,已然瘦骨嶙峋的太郎摇了摇头,想把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从脑海里抹去。但此刻他又意识到了,还有一个支持着这个推论的事实——
龙虾在冬之间被杀的时候,楼上正对着的章鱼的房间也会跑到气泡之外。所以谋划者为了不让人发现,便要设法在那段时间之内不让任何人进入章鱼的房间。然而还是有人受到了伤害,那就是奉乙姬大人之命打扫房间的青甘鱼。冒出气泡的大概只有章鱼房间的一隅。在打扫的过程中走到此处的青甘鱼便一下子长大了。
“哎哎……”
太郎叹了口气。虽说自己身为渔夫,却一直没想起来随着青甘鱼的成长,会被改名为鰤鱼[注1]。跑来乙姬房间的那个上半身赤裸的中年男子,不正是青甘鱼长大变为鰤鱼的样子吗?若他在章鱼被捕时打碎的镜子碎片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自然会惊惶失措,在失语的情况下找乙姬大人求救。春之间里太郎听取情况的时候,青甘鱼并未出现,那是因为已经被岩蟹驱逐到外面去了吧。
这多么的可怖啊。那么制定了谋杀龙虾计划的到底是谁呢?
可以用刺叉破坏珊瑚又能从门里进来的,就只有岩蟹了。若是力大如他,也能把巨大的时之贝连同底座一起搬开吧。但若岩蟹被龙虾所讨厌的话,是没法将她引入冬之间的。
对于浮现于脑海中那绝望的结论,太郎不禁泪流满面。就是那人惹怒了章鱼,让他把墨汁喷得到处都是,以避免有人进入章鱼的房间。所谓听到了龙虾痛苦的呻吟,也是为了把罪过推到比目鱼身上而撒的谎吧。若是她的话,对岩蟹眉目传情,取得他的协助也并非不能。之后只要让他喝下自己偷偷藏下的伪装成谢礼的河豚毒,就不必担心秘密会泄露了吧。说起来,她之所以把太郎带进龙宫城,就是因为若想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便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外人的缘故吧。这一切都是为了向驱逐了河豚的龙虾和比目鱼复仇。
“哎,哎……”
太郎蹲在沙滩上,此刻平静的海浪声听起来也像是邪恶的耳语。
好想就这样回归砂砾,化为乌有……
太郎这样想着想着,不久便昏了过去。
耀眼的白砂,宁静的海滩,那里有一只虚弱的鹤。它悲哀地鸣叫了一声,便一飞冲天,去往寒空的碧青之中,化为孤寂之白,就这样一去不返了吧。
余下的唯有空无一人的海滩,空无一人的时间,浪涛拍岸,去而复至,万古不移。
[注1] 原文中青甘鱼(鰤鱼)写作わかし,在日本,鰤鱼从幼鱼长到成鱼的过程中,每长大一点,就会换一个名字,わかし即为其中一个阶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