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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T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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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二叠的细长活动室里,满是污渍的天花板上排列着两列棒状的荧光灯,窗户总是被窗帘盖着,奶油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蒙尘已久的破烂。小动物和恐龙的骨骼模型、三叶虫化石、蕨类植物标本,混在在大量莫名其妙的石头当中。
还有,视线所及的高度上还装饰着腔棘鱼①和菊石②的模型,每一样都破旧不堪,到处都是油漆斑驳的模样。
在这种令人联想到理科室或者大学实验室的某个角落,一个身着金黄色和钴蓝色构成的格子西装夹克的少女坐在折叠椅上,拿锤子对着桌上的盒子里的东西一通敲打。左手边放着细长的錾子,双手套着工作手套,脸则被口罩和护目镜所覆盖。乱蓬蓬的棕色天然卷长发则被扎在了身后,从护目镜中可以窥见她那一丝不苟的杏仁形的眼睛,眼神就如瞄准猎物的老鹰一样锐利。
她名为神舞真理亚,是私立佩尔姆学院高二学生。这个地方是佩尔姆学院古生物部的活动室。坐落于京都市北部,临近贺茂川的私立佩尔姆学院是以百年历史著称的老校,而古生物部似乎也是有着二十年历史(相应的)传统社团。这位真理亚正用錾子小心翼翼地切削石头的表皮,就为了刨出石头里深埋的化石。每当这个时候,房间里就会回响起铁锤敲击的声音。
“真理亚学姐。”
胳膊肘支在位于中央的桌子上,正热火朝天打着游戏机的桑岛彰试着喊了她一声,却未能收到回应。由于她过于沉溺工作,似乎完全听不到喊话。只有手工匠人一般咚咚咚规律的金属在耳畔回荡。彰朝墙上的挂钟确认过时间之后,又稍稍提高音量对她喊道:
“真理亚学姐!”
可那边依旧没有回应。只见她背朝着这边,以身体前倾的姿态埋头苦干着。
要再提高音量的话,反把她激怒就不大好了。暴脾气如她,搞不好连铁锤都会扔过来吧。于是彰思索片刻后朝她喊了一声:
“啊,窗外有个长得像鱼石螈③一样的帅哥耶。”
果然不出所料,真理亚一边嚷着“在哪?”一边麻利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向窗边,之前的话她是真的没听到吗,真是想不通呢。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所有的窗户都拉着窗帘,于是立刻转向的彰所在的方向——
“你个死骗子!那会有什么鱼石螈一样的帅哥啊!”
由于隔着口罩,她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了平时的威慑力。不过真理亚并没得流感,虽说就口罩的尺寸而言,哪怕从A型病毒到C型病毒一拥而上也没什么好怕的,但这里就只是切削石头的防尘手段而已。或许她本人也感到火力不足,于是一脸不耐地摘掉了口罩和护目镜——
“你什么意思啊?作弄纯真的女高中生很好玩么?”
这回她改做高声怒吼了。眼睛一吊,虎牙一露,宛如剑齿虎的模样。本来那张圆脸配上周正的五官,以及晒得恰到好处的健康肤色,如果脾气好点应该也挺可爱的吧。可如今却形象尽毁。
“比起这个,学姐还不去学生会办公室吗?已经过点了啊。”
“已经到这个点了?”
就似如梦初醒一般,真理亚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超过预定时间十五分钟了。
“这下彻底迟到了呀。让学生会长干等着不是挺糟糕的吗?学姐?”
彰一再叮咛着,可真理亚却用铁锤敲出一阵细致的节奏,犹豫了半晌然后说道:
“阿彰,你替我去一趟吧。海百合马上就要剥离出来了,现在可是最关键的地方呐。”
她以颐指气使的架势,将锐利的錾尖转向了彰。这已然是见惯的事了,从幼儿园认识开始这家伙就每每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总想将麻烦的事情强加给彰。
“化石又不会长腿跑掉,以后慢慢来不就好了吗?”
“注意力一旦被分散,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区区一次失误就会导致无可挽回的惨剧,俗话说的好,‘疏忽一秒,后悔一生’啊。如果是现在的话,恢复到刚才的状态还是很容易的。”
桌上的化石似乎是上周末在滋贺权现谷的深山里挖出来的。石头不止一块,被满满当当地塞进了旁边一个精致的小背包里。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一直紧握着铁锤和錾子啊,看来并没有用这些东西往自己身上招呼的打算呢……彰总算松了口气。
“可这真的是关键时刻啊。这是至今为止采集到的海百合中最大最漂亮的一只呢。”
真理亚还是依依不舍地捏着锤子不肯放手。
“说起来,学姐干嘛要在社团活动室里搞这个?拿回家随心所欲地做不就好了吗?在那里肯定能集中注意力的。”
真理亚蓦地垂下了双肩。
“阿彰你是知道的吧。我家管得严,要是被他们发现我挖化石比学习还勤快,肯定会把我所有工具没收掉的。这不,上周我还糊弄他们说是跟朋友去琵琶湖玩了呢。”
“哦,这样啊。”
彰和真理亚是青梅竹马,家也离得很近。只不过彰的家里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住房也是一般的独栋小宅,而真理亚的豪宅一间仓库就有这么大,不仅如此,她家还是个四面用灰泥高墙围起来的纯日式老宅。
神舞家是从京都作为都城开始就延续下来的大有来头的门第。真理亚是家里的次女,也就是大小姐了。只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从没见她有过与大小姐相应的文雅举止,或许由于她上面还有哥哥姐姐,是三兄妹中最年幼的,所以父母一直宠溺有加。也正因为如此,才令她长成了如今这般任性,粗犷的模样。
即使是这么一个人,在家里貌似还得假装老实。
“所以阿彰也知道如果把化石的事告诉我爹妈会是什么后果吧。”
真理亚的父亲是个沉静而古朴的人物,无论平时怎么娇惯,倘若被他知道自己的爱女竟独自一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挖化石,肯定会气昏过去吧。
“那是当然,我可没跟任何人讲过。”
彰知道真理亚的兴趣还是这个春天的事。正当他初入高中,正犹豫要加入哪个社团的时候,突然就被真理亚强拉入伙了。直至现在,她似乎还在害怕被家人发现么。
甚至对彰都不愿透露。话虽如此,一直以来她都很热衷于恐龙和猛犸象的话题,应该可以想见这点吧。
只是在学校里面果然还是隐藏不了吧。甚至作为奇人异士化石少女,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彰刚一入学就被高年级学生好奇地搭讪“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化石少女啊?”
“这个暂且不说,只有我一个人加入的话,还是很快就会被废部的啊。我还是新生,对这个社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是啊,像阿彰这样的菜鸟,也就是凑个人头罢了。”
“没错,所以这个社团也就立马灰飞烟灭咯。”
“这就是二叠纪大灭绝吗?我好难啊。”
真理亚依依不舍地看着桌子上的化石,过了半晌,就似随手甩开一般搁下了手上的铁锤和錾子,摘下工作手套,用力拍了拍衣服,掸去了细小的粉尘。
“真没办法,现在就去学生会办公室吧,当然阿彰也得跟来。”
“我也要去吗?”
“这不废话么?我们正要杀入敌人的大本营,不知道对方为了击溃我们古生物部,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在被敌人千方百计恐吓的时候,由谁来保护我这般柔弱的少女呢?”
“你还柔弱?这个暂且不论,就说我能保护得了学姐吗?学生会长可是个铁杆武斗派啊。”
彰的运动神经其实并不迟钝,当然如果比力气那就另当别论了。初中时他隶属于篮球部,所以颇具爆发力。但二年级时由于膝盖韧带受伤而引退,这些都是往日的荣光了。此外,他虽然喜欢职业摔跤,但从没打过架。只有初中时在寺町路上遇到过一次恐吓,他瞬间扭头就跑。幸好跑路过程还算顺利,不过那天晚上便韧带旧伤复发疼痛不止了。
“只要有个男人就不一样了。虽然阿彰只会打打游戏,精神极度脆弱,但好歹看起来是个男的。那些魔窟里的妖魔鬼怪起码也得警惕一下吧。”
“嗯,或许也对吧。不过现在不如多想想迟到的事,不然会被人抢先一步各种责难的啊。”
“也是,还有这个问题……对啊,就说社团的钟慢了嘛。”
话音刚落,真理亚便动手将架子上的木箱拖出来当脚架,去给墙上的挂钟做手脚。然而箱子的螺丝似乎有些松动,盖子猛地打了开来,一个巨大的鱼头从里头一跃而出。那是空心的纸糊模型,就是在细竹拼成的外骨架上贴上纸。上面似乎还敷着颜料,但由于经年累月的老化,颜色已然褪得差不多了。尺寸相当于能把人的从头到肩都塞进去的程度。
“这啥玩意?”
彰就似见鬼一般问道。
“那是腔棘鱼哦,是之前为了文化祭制作的,大概有五年了吧。由于时间不够,连下半身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雪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过去留下的古董?学姐和历代成员都不打扫活动室的吗?”
“光是清理化石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好不?当然扫除什么的是很重要,或许是为了让后代部员在某年某月完成这项大业才特地留下的吧。”
与说话的语气相反,她只是随手把腔棘鱼推到了一边,用木箱代替脚架,将手搭在了时钟之下的旋钮上面。
“只要调慢三十分钟,对我来讲就没有任何问题了,真是干净利落的完美犯罪啊。”
正当她面露微笑的时候——
“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伴随着威严满满的英雄男高音④,入口的门突然打了开来。
在此现身的乃是荒子武伸,私立佩尔姆学院的三年级学生,现任学生会长。也就是说,他正是真理亚和彰正要去见的那个人。
他身高约有一米七五,比彰高了五厘米不止。虽说身材瘦削,身板却很结实。还担任过剑道部的部长。修长的脸庞也绷得很紧,一双清澈的眼眸和气势高昂的细眉是他的特征。头上顶着一个用大量发胶抹出来的大背头。再仔细一看,来的并非只有学生会长一个人。他的背后还跟着副会长野迹倭文代,书记中岛智和,总务小本英树,会计稻永渚,风纪委员笹岛生人五个人。
“呦,哪阵风把你们这些学生会干事全都吹来了呀。”
看着陆续进入活动室的干事们,她一面解开了脑袋后面的发卡,一面发出挑衅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比约定时间晚了将近半个小时还没来的,就是你啊,神舞君。”
“是吗?对哦,我的钟坏了嘛……”
她装疯卖傻似地看着墙上的时钟,由于会长他们突然闯了进来,所以时钟只调慢了十五分钟左右。
“别给我装蒜了。你们吵吵嚷嚷地要在钟上动手脚的那些话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呦,偷听这种事情对于谨言慎行著称的学生会长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呢。”
“都说是漏音啊,社团大楼很旧了。可我们特地从大老远赶来,你就拿这副冷淡的态度应对吗?”
“即使你说我冷淡,我也拿不出六把椅子来招待你们。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这里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低人气社团。”
现在活动室里能正常使用的椅子只剩四把了。去年刚坏了两把,可能是因为预算不足,没能及时补充。
“我不介意有没有椅子,只要给她俩一个坐的地方就行。”
荒子把副会长和会计推到了前面。三年级的副会长野迹倭文代与真理亚可谓泾渭分明。她有着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双眸和挺立的鼻梁,是个有着良家大小姐般风情的和风美人。虽说有着贵族是出身和高雅的举止,却选择了理科,究其原因,可能是继承了经营大型医院的母亲的血统的缘故吧。
同样是长发,她与真理亚棕色天然卷不同,乃是泛着光泽的黑长直,与乌鸦油亮的毛色十分吻合。和外表一样,她的说话方式也很温和,给人以一种深闺大小姐般的感觉。但令人意外的是,她还是网球部的王牌。
会计稻永渚是二年级学生,身高一米四五,在学生会中也算是矮的了。外加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都不像初中生,甚至不像小学高年级学生。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柔软的嘴唇,虽说容貌周正,但由于所有部分呈圆形,所以看上去很是稚嫩。因此她也成为了学生会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她那健康的短发配上夸张的举止,就连本人时不时也会意识到。假声一样的清脆声音一直萦绕在耳畔,但她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嗓子。活用这样的声音,她在话剧部里似乎总是出演儿童的角色,在春天上演的《佛光面具》中,她饰演的角色被一个在警察面前唱经的怪人抓走了,尖叫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厅。
虽说她家里经商,可在这个学校里只属于平凡的一类,但能被选为会计也是有原因的。她在初中时代曾作为学校代表参加了心算大赛。毕竟人不可貌相,彰直至去年还是初中生,但同班的女生却显得更为成熟。
……不对,只有一个人不一样。彰突然想起了尘封一年的苦涩记忆。那是他在去年夏天告白以后,被爽快拒绝的同班同学。虽说隶属于吹奏乐部,但由于同样年幼的外表,经常会受到友人的奚落,名叫“麻美”。她和彰不一样,由于去了普通的公立高中,所以到现在连面都没见过。
再次观察一下渚,不仅是气质,连面貌也十分相似。
由于一直未能亲眼见过那些只手遮天的学生会成员,所以并没注意到这点。雨后潮湿的空气中,在校舍背后被人一脸抱歉地拒绝说“对不起”的场景,如同闪光灯一样覆满了脑海。用尽了全部勇气的一生一世的告白,就这样轻易地落下了帷幕。
可这真的是像极了啊。他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她,却好似被渚察觉,一脸狐疑地回看过来,于是慌忙别开了视线。
“女士优先是件好事,真想让阿彰也学学呢。”
真理亚准备好了两把椅子,让两人慢慢就坐。渚是倭文代的后辈,所以便以清脆的声音拒绝道“我先坐太失礼啦”。
“关照妇孺可是荒子家的家训呢。
“那我也是女生啊,能不能照顾一点,别把我的社团给毁了呢?”
当真理亚正竭尽全力地耍着她拙劣的花招之时,学生会长厉声说道:
“像你这种低人气社团另当别论,之前的偏袒是不适用的。”
“小气鬼!”
“那是当然的,像这种低人气社团所造成的严重问题你不会不清楚吧?”
荒子俯视着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真理亚,从正面开始劝说。
所谓低人气社团的问题……
由于佩尔姆学院重视学生的自主性,所以在社团的承认方面相当宽松。即使没有顾问老师也能轻而易举地被认可为社团。此外,只要申请通过,就能分配到相应的预算。哪怕像这个社团一样也能分配到活动室。而且即使社团活动成果寥寥,只要没有很严重的事情就不会被废部。
不过,这只是人数达到要求的情况。社团的人数划为两档,社团成员必须在十人以上才能提供预算。只有彰和真理亚两人的古生物部自然是得不到预算的。不过作为先到先得的权利,可以继续使用社团活动室。
问题是在下一档里,也最少要凑齐五个人才能被承认为社团。不然就得搬出活动室。真理亚不缺零花钱,所以似乎并不在意预算的问题。可如果废部的话,古生物部本身就会寿终正寝。而且由于她对家里隐瞒了这事,又不能把这么多化石带回家,这只能迫使她放弃自己的爱好。
不过,原本成员减少到两人并不意味着会立刻废部,尚有所谓的观察期,要是连续三年不足五人的话,才会正式废部。古生物部去年的成员只有三人,但前年有五人,所以今年还在观察期。但此时被学生会施加压力也是有原因的。这就是所谓低人气社团的问题。
现今,据说校内成员不到五人已达两年的社团,即所谓的“低人气社团”已有十三个,而同期新申请的社团则有九个,这是重视自主性的学校当局盲目通过申请的结果,当然另一边,活动室的数量则是有限的。
虽说到之前只是一些潜在的问题,不过或许是因为近来兴趣的多样化吧,社团开始泛滥成灾了。据悉,电脑部从几年前就一分为三,现存的分别为Windows部,Mac部和UNIX部。即使是古生物部也被分成生物部、恐龙部和棘皮部等,作为独立的社团各有各的预算。
因此,即使新成立的成员较多的社团,同样会面临没有最要紧的活动室可供使用的问题,没法顺应大势进行新陈代谢。为了消除这种弊端,几年前,作为应对活动室不足的对策,学生会决定哪怕不满三年也可使用强权废除所谓的低人气社团。
结果学生会在去年夏天公示废除了七个社团,在今年夏天之前还有七个社团也将成为废部,这个候补名单之中就包括古生物部。
至于古生物部被选上废部名单的原因,其实和学生会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
私立佩尔姆学院每半年进行一次学生会选举。时间是五月及十一月的上旬。然而在所谓五月上旬,不仅是新生,就连原来的在校生也刚刚在新班级里安顿下来,所以为时尚早。但根据学院的方针,由于学生会长是全校学生的代表,所以应当尽快给与新生选举权。
由于佩尔姆学院是贵族高中,在校生多为上流人家的子女,于是便自然而然形成了派系。不仅成了反映现实社会的缩影,有时还会演变成校内的权利斗争。
虽说是平民出身的彰难以理解的情感,但如果A家族的儿子在学生会的选举中输给了B家族的儿子,不仅是当事人,连A家族也会落于B家族的下风,这似乎会成为A家族的耻辱,因此他们为了赢得选举似乎都拼尽了全力。
学生会长秋季是从二年级,春季则是从三年级之中选举产生的。所以经常陷入对立的不止两个家族。四年前由于没有出挑的人家,竟然有七人参加了竞选,成了宛如春秋战国时代那样一片混沌的选举。据说当时大家如苏秦和张仪等纵横家一般暗中展开了活动。
就在去年秋天,现任学生会长荒子家和前任学生会长水岛家的两家发生了激战,两人虽说都出自支系,却都是有着顶级贵族的血脉,两家的地位也大致相同。上一代因为有三方,所以被称为佩尔姆三国时代,但是去年展开的则是被称作佩尔姆南北朝的选举大战。那都是彰入学以前的事了。
在去年秋天进行的第一次佩尔姆南北朝选举战中,水岛取得了胜利。但选举既然有两回,那失败者也还有仅有的一次机会。荒子并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在春天开始的第二次佩尔姆南北朝选举战中如愿当选为会长。
从一开始佩尔姆学院的选举就是以门第之争为前提的系统。学生会长和副会长必须组成一组参加竞选,然后由当选的两人任命书记、会计、总务等余下的干事。因此学生会自然而然地被清一色的会长派系所把持。也就是说,参加选举的是两人一组,其他的干事则是民间登用。
作为新生的彰虽然只见过一次选举战,但相互赌上自尊心的斗争,还是和真正的公选没两样。公告栏和教室里都张贴这两位正副会长候选人的宣传海报。另外,放学后的校内演说(规则禁止在校外进行选举活动)和租借体育馆开展的动员大会。这些都是如此地华丽而正式,甚至让人担心选举资金够不够用。
于是,取代前任学生会长的便是身为对手的新学生会长。这将左右古生物部的命运。
究其原因,是神舞家的立场偏向于水岛家。废部的审查表面上是很严格的,但学生会也会加以斟酌。前一年古生物部没有被废部,好像是因为神舞家和水岛家因缘匪浅。偏向荒子一边和与任何一边都没有因缘的社团被优先指定为废部。在与古生物部接近的社团中,单孔亚纲部就遭到了废部的厄运。
因此,春季权利交替之后形势便发生了逆转。前学生会一方的古生物部则成了整改目标。
真理亚本人对于选举和学生会之间的闹剧没有任何兴趣,但事实上还是得到过优待。所以选举战结束之后,在黄金周后的某日,学生会立即召开了所谓事前调查的集会,也就是今天……
“神舞君,我想和你谈谈废部的事。不过在那之前,先说说他是谁吧?”
“新成员哦,古生物部的新战力呢。”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说法,彰只得“嗯”地应了一声。其实彰还不是正式的成员。
“初次见面,我是一年级的桑岛彰。”
彰和真理亚是青梅竹马,但在家境上却和真理亚有天壤之别。因为彰的父亲供职的公司社长正是真理亚的父亲。这就是说,这是社长千金和员工儿子这般堪比尼亚加拉瀑布的悬殊关系。
不过真理亚却丝毫没有这种意识,只是将他作为比自己年幼的青梅竹马毫不客气地对待。可包括彰的父亲在内的人却说他就是真理亚的随从或者护花使者,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如此。看来社长也在不经意间拜托过父亲了吧。
原本彰只够上普通公立学校,却能考入名牌私立学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的成绩并不算差,倒不如说是位于前列,不过这也不是单凭成绩就能进的学校,能够入学正因为有了神舞家的推荐吧。
即便如此,像这样悬殊的落差平时也是不会意识到的。小学的时候彰并没有叫她“大小姐”,而是普通地称呼为“真理亚姐”。之所以会演变成如今的“真理亚学姐”,是因为彰在上初中时接到了一条奇怪的指示“你已经是初中生了,就尊称年长的我为学姐吧”。这倒也罢,反正真理亚年龄稍大,而且确实是学姐,所以彰也没特地提出什么异议。不过倘若喊她“大小姐”的话,她肯定会立刻把这个所谓的护花使者弃如敝履的吧。
除了幼儿园之外,小学和初中真理亚就读的都是女校。所以基本上只有休息天和放学后才会一起行动,所以在进入同一所高中之前,彰还没想到当真理亚的护花使者竟会如此费事。
接着就是四月,高中第一天放学之后,他早早就被真理亚拉进了社团活动室——
“阿彰,反正你很闲吧,就加入古生物部好了。”
那是是彰头一遭知道她的秘密爱好。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就是出于对今天事态的担心吧。他正想反驳说“没空”,却被预先定性为“肯定很闲”。
事实上,彰的膝盖韧带受伤,再也不能打篮球了。何况还有护花使者的职责在,所以作为实习生经常出入活动室。不过还没向学生会提交转为正式部员的申请。
“你吗?”
果不其然,学生会长一脸讶异地看着彰说道:
“嘛,这样还是差三个人啊。”
“有两个人不也很厉害了吗?那个叫编绳部还是啥的就只有一个三年级学生呢。”
真理亚以吐沫横飞的气势搬出其他社团当挡箭牌。
“那个编绳部不仅有五十年的实际成果,而且每年都会去养老院慰问,将社团做的编织物当做礼物,深受老人们的欢迎。跟你这种只会捡石头的社团怎能相提并论。”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嘲讽了爱好的真理亚大声嚷道——
“古生物学可是一门很了不起的学问啊,大学里也有这样的专业,会长是想把这门学说当垃圾吗?”
“确实捡石头什么的说得也太过了。”
一直安静坐着的副会长野迹倭文代意外地站到了真理亚这边。
看到倭文代的反应,一旁的渚也用合成音一般的清脆声音赞同道“就是嘛,会长”。看来确实是起了效果——
“我的确说得有些过了。”
学生会长荒子倒是爽快地道歉了。虽说自尊心很强,但对自己犯的错却也坦率地承认。这次的选举战同样打得热火朝天,不过两个阵营之间都没有出现奇怪的传闻,所以应该是清廉的战斗。毕竟之前似乎有过贿选的行为。
“只是,古生物部确实没有跟编绳部一样的实际成果。神舞君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出于私情废部,而是打算客观地进行判断。因此,古生物部要是能留下相应的成果,自然可以避免废部。但是做腔棘鱼这种水平,很难说是什么活动成果啊。”
会长伸手摸了摸一旁的头套,不是是不是因为嫌积灰太厚,又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那都是以前的东西了,是文化祭上用的。本社团活动的内容主要是采集化石。你看,这就是一个漂亮的海百合啊。”
真理亚展示了方才切开的化石。由于还没有完全清洗干净,所以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这只是块石头。会长那边也看得一头雾水。
“应该还有个恐龙部吧,不如跟他们合并怎么样?”
真理亚轻蔑地别过脸说:
“他们就只会看恐龙展,都不挖化石。化石不是拿来看的,而是拿来挖的!恐龙部到底算啥?就是除了恐龙以外,把别的都当做垃圾。与霸王龙相比,明显奇虾⑤更孤傲也更帅气。退一万步说,即使是同类的爬行动物,异齿龙⑥也明显更好看嘛。我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就因为他们完全没法理解背鳍的美感。”
异齿龙和帆背龙一样,都是背上张着巨大的帆状物的大蜥蜴。据说并不是恐龙,而是哺乳类的爬行动物。
小学时代还算个恐龙少年的彰,在初中以后也完全成了门外汉。无齿翼龙和蛇颈龙都被视作恐龙中的异类——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像这种多余的知识却增加了不少,这一切都是真理亚的错。
“都快要废部了还在烦恼这些有的没的,真是个没有现实感的女人。”
这不是会长的发言,而是站在一旁的书记中岛智和说的话。
“你说啥!我没听清楚,再给我说一遍试试!就算你是学长……”
“神舞同学,以大并小天经地义呐。你只需要在恐龙部的内部再建一个古生物部就行了。有神舞同学这样的热情,多少能克服一些障碍吧。”
或许是想平息她的怒火,总务小本英树提议道。
虽说特意给这种家伙做介绍也很麻烦,反正中岛是戴眼镜的知识分子风格的三年级学生。他的成绩在校内名列前茅,据说考上东大也不是梦。只是由于学习的反作用,从不与人交心,性格似乎很是阴暗。
边上的小本则是隶属于田径部的二年级。是如今难得一见的光头。再加上一张圆脸,脑袋的轮廓就跟满月一模一样。据说他的家世也很不错,是下届学生会长的候选人之一。如果说荒子会长是禁欲的武道家风,小本就是外表普通但笑起来很可爱的三好青年运动员。不过,正如他的长项三级跳远一样,总让人觉得有些土气。如果同样拿植物来比喻的话就是芋头吗?
最后剩下的一位就是担任风纪委员的笹岛生人。这是一个接近两米的彪形大汉,像是要护卫会长一样一言不发紧靠在身后。他是柔道部所属的二年级学生。明年的主将之位似乎已经铁板钉钉了。他的脸就似电影公司开场影像中出现的岩石一样粗糙,到处都是被榻榻米擦伤的痕迹。
他柔道也很厉害,与外表的粗犷程度成正比,在府级大会上也是名列前茅。佩尔姆学院虽然弱小的体育社团一抓一大把,但在笹岛的柔道社和会长的剑道社等以个人赛为主体的地方,实力相当强劲。尽管如此,一旦进入县代表的级别,那些怪物一般的体育推荐生就变得多如牛毛,所以也很难进入前几名。
“你想让一个弱女子尝试如此大胆的事吗?你有想过可怜的鹦鹉螺被扔进一群菊石里的心情吗!”
“唔,反正不管你选哪条路,我都不感兴趣,但不管怎样,社团的存续都需要实际成果。”
像是要终结这般混乱的场面一样,会长以威严的声音下了结论。
“总之就是必须在夏天之前留下实际成果,这事就这么简单。我只是根据各个社团的实际成果来进行判断。我向你保证,这里绝不会有任何徇私。”
“可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啊。”
“这我也充分考虑到了。因为还有很多活跃的社团在等着分配活动室呢。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说完了想说的话后,会长一行摆出一副水户黄门的架势,由会长牵头走出了房间。而真理亚只能一脸茫然地目送着他们。
“够了!阿彰,快往门口撒盐!!”
“果不其然,事情大条了。可是如果撒盐,连社团活动室都会受损的。”
然而对于这个教科书级的低人气社团而言,今天的访客似乎有点多。
此刻探出脸来窥视的人是新闻部的部长福井京介。他外形驼背斜视,与轻浮的腔调相映,是给人以谜一般印象的学园怪人。佩尔姆学院华丽的西装夹克经常为邻校的学生所钦慕不已。但穿在他身上,却像是一身怪异教团的衣装。
“福井同学,有什么事吗?”
由于对方是三年级学生,所以不仅是彰,就连真理亚也得这么称呼。不过从讲话的腔调来看,恐怕内心还是想直呼其名吧。
“没事,我刚才从门前走过,听到了神舞同学那气势汹汹的声音。联想到刚刚和学生会长他们擦肩而过,所以应该是为了低人气社团的问题吧。”
新闻部的活动室就在走廊尽头的位置。
“是啊,但我会搞定的。要借助其他社团力量的话,我神舞真理亚的脸都要丢光了。”
福井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还是那个倔强的女人啊。放心吧,我们已经搞到了各式各样的猛料,我想下周应该会发生能引发全校轰动的趣事呢。”
福井自信满满地说着这些,脸上堆满了令人生厌的笑容。腹黑属性就像漫画一般一目了然,让人看了以后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背过脸去。
福井之所以会这样暗示真理亚,是因为他也是水岛派的人。他的父亲似乎是水岛体系公司的高管,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立场和彰有些类似。只是据真理亚说,福井的父亲正盘算着晋升到总公司,所以拼命地拍水岛马屁。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在清清白白的选举战中,只有这个男人显得有些可疑。还有一些比如搞出奇怪的文件一类令人不快的流言。不过或许是由于事办得相当干净吧,即便到了现在的学生会,他也没受到过公开的处罚。
由于家族联合阵线的关系,就连真理亚也没法对福井不屑一顾。只得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厌恶之心,拼命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我很期待哦。”
她挤出一脸尬笑。
“看结果就行。我一定会让水岛同学复活重当会长的。”
可三年级的选举已经没有了。秋季举行是二年级学生的选举,也就是说,如果水岛想要复活,现任的学生会就必须在任期中集体辞职。难不成福井真的掌握了大把猛料吗?
或许是出于优越感,福井貌似还想多说几句。可他的手机似乎传来了振铃。
“那就再见啰。”
他边说边用骨节嶙峋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出了活动室。
“啊啊真是恶心到家了!阿彰,给我在门口撒上十倍的盐!”
在确认了门外的说话声渐渐远去的时候,真理亚就如被北风吹过一般打了个寒战,随即口吐芬芳。
“哎,他似乎很有自信的样子。”
“为什么总想给别人使绊呢?真是无聊透顶,是凭动物本能活到现在所以才变成这副鬼样子吧。”
明明真理亚学姐也是按自己的动物本能生活的嘛——彰情不自禁地想要脱口而出。
“阿彰,绝对别信那个福井的花言巧语。即使是为了社团,也不能做有违天理的事情。”
对于真理亚能有这样的想法,彰还是颇有好感的。如果她是又怪又阴暗的话,他也就不想再担任护花使者的角色了。
“不过反过来想,应该也能延缓一点时间吧。阿彰,谢谢你能加入古生物部。现在就拜托你了。”
由于她这般莫名谦恭的态度,令彰不由地警觉起来。
“可是,那个会长也说过了,还差三个人,即使我在也没有意义吧。”
“所以我才说拜托了啊。你真以为只要入个部能能让我低头吗?”
“到底想干嘛?”
“我要你再招三个人进来。”
“招人?学姐你自己来不就得了?”
“那可就完蛋了!去年就是这么干的,可半个人都没招进来。我希望阿彰今年能加把劲哦。”
还有这种隐情么。果然她在班里并不受待见吧。不,甚至可以确信就是如此。
“那就请别抱太大的期待吧。”
到了五月,除了想彰那样的志愿是回家部的人以外,都已经加入某个社团了吧。毕竟佩尔姆学院有着多如牛毛的社团。同班同学中要好的家伙也已相约入部。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就算是幽灵部员也好,或许还有办法解决。但要找齐三个人是在是难于登天。更何况本部部长真理亚的怪人形象,已经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了。
从明天开始就要命了吧。
不过就在第二天,这般令人头疼的日常已经变为非日常了。
2
一如既往昏暗的活动室里。由于对面就是体育馆的白色墙壁,就连能驱散五月病的朦胧阳光也照不进这个地方。
“阿彰,帮我拿下毛刷。”
真理亚单手拿着锤子呼唤着彰。她就只负责出个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在过去的三十分钟里面,她一直专注于化石。虽说在等人时对方只要迟到五分钟就足以让她坐立难安,对于化石的热情却异常惊人。
将身体深深地陷在折叠椅中玩着游戏机的彰即刻站了起来,拿起了眼前的梳子。
你自己拿不就得了……想是这样想,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本来她就为废部的事劳心焦思,更何况此刻手上还拿着一个可以轻易敲碎骨头的凶器。
“是这个吗?”
真理亚瞥了一眼便大声嚷到:
“你要我怎么用梳子清理啊。而且化石上怎可能长出头发?你对化石还真是一窍不通,我要的是牙刷!”
“从一开始就叫我拿牙刷不行吗。”
彰一脸不爽地递上了一把旧牙刷。刷头上的毛梢已经磨平了,而且刷毛七歪八倒,又黑又乱。
“这就是业界通用的毛刷哦。”
真理亚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一把抢过牙刷,开始在化石的表面打磨。刷了一遍之后,又换成了牙医使用的细长的牙结石去除工具,开始清理缝隙。就这样过了十分钟后——
“……不过,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化石挖掘者吗?好担心我毕业之后的事啊,还是得从现在就开始锻炼呢。”
似乎最细致的活已经结束了,摘下护目镜的真理亚长吁了一口气。
“等等,我虽然同意正式加入社团,却也只是赶鸭子上架而已啊。我本人可对化石一点兴趣都没有。”
“啥?你找的什么烂借口。俗话说好男不打诳语,既然你已经讲定加入了,就别做什么假面部员或者幽灵部员,给我好好地参加活动。”
被指出好男不打诳语之后,作为男人的彰也只好保持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查知了彰的心情,真理亚的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现在阿彰也能理解化石的妙处了吧。小小的碎石里面,满溢着多少远古的浪漫……”
她四下环顾起来,仿佛这脏兮兮的小活动室业已变成了覆满蕨类的泛古大陆⑦。这就是她见怪不怪的自我陶醉。
或许是回想起了墙壁上装饰的模型、化石、骨骼标本生前的面貌吧。但地质世代皆已支离破碎,就似混在一口黑暗火锅中一般。此时在她脑内铺开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呢?
完全是无法触及的领域了,正当彰想要重新开始游戏的时候——
“所以你有没有去招人啊?有进展吗?”
突然间她抛出了一个正经的提问,不知不觉间眼神也恢复了常态。
“嘛——”
彰只能含混不清地应道:
“我有在努力啦……”
午休期间他已经向几个同班同学打过招呼,可都被他们满怀歉意地回绝了。其中有几个只是听到了古生物部的名号就逃之夭夭。到头来,彰只能独自感叹,自己居然能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
总之化石少女神舞真理亚的怪人形象似乎已经传遍了一年级。不管怎么说,她背着一个装满石头的背包,像现在这般无所顾忌地四处游荡,没点流言蜚语倒是怪事了。
“真没用啊。”
“凡事都喜欢强塞给别人的学姐才没资格说这个。本来我就连基本的知识都没有,根本没法去招人吧。”
“如果觉得不可能而将错就错的话,那就一辈子都做不到了,你给我记着!”
她啪的一声把一本旧书甩给了彰。
这是一本化石的彩色图鉴,似乎已经用了很久。软封的封面污渍斑斑,边缘也皱巴巴的。卷末还刊载了化石采集的指南。
“先看本书学习一个。”
“这是学姐的爱书吗?”
“小学时看的,先从基础开始吧。”
的确,汉字的上方都标有注音假名。虽说被当成小学生令人不爽,但实际上彰就是初学者,所以也没法可想了。
“那等我打完了这局就开始读吧。”
“你搞笑吗?这是给你留的作业,让你回家看的。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招人啊。当然,在找齐三个人之前,禁止打游戏!”
她一面摇晃着天然卷的棕色头发,一面砰砰地敲打着桌子。尖锐的敲击声在活动室里回荡着。声音的大小似乎指示了她的怒气值。
“我明白了,一切听您吩咐,这就出去招人。”
彰老老实实地顺从了。与其呆在危险重重的活动室里,还不如跑到外面舒服。偷懒成性的营业员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吧。虽说自己还年轻,并不想了解那种世故。
“总之先跟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家伙搭个话吧。”
正当对此不包有任何期待的彰打开门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就蹦出了一个穿着大衣的半鱼人。
彰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好在自己纵身避了开来。半鱼人看样子也吃了一惊,逃也似地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那家伙从脸到胸都是腔棘鱼,往下到腹部为止则是棕色的大衣。聚集在走廊上的其他同学也对这个异形生物目瞪口呆,就这样目送着他的背影。
“什么情况?”
彰不由地脱口而出,但他并未能即刻理清状况,只觉得那个腔棘鱼的头很眼熟。
“怎么了?搞出一副喙嘴龙没抓到鱼的样子。”
看到一脸懵逼退回活动室的彰,真理亚诧异地问道。或许是打算着手处理下一块化石了,她已经戴上了口罩和护目镜。
“没,就是外头有条腔棘鱼。”
确实是在这里吧……打开架子上的木箱一看,里头的老古董不翼而飞。那个男人戴着的腔棘鱼头套似乎就是原本放在活动室里的。毕竟倘若那玩意在学校里要能凑上一对的话,还真叫人情何以堪。
“真理亚学姐,你知道腔棘鱼头套是怎么一回事吗?”
“干嘛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真理亚靠近了彰,看了看木箱里面,然后歪了歪脑袋。
“刚才有个顶着腔棘鱼头套的家伙跑过了走廊哦。”
彰简略说明了一下方才遇到的事情。
“这算啥?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不,不对,毕竟是前辈们重要的劳动成果。阿彰,他到底去哪了?快追上他!”
她迅速摘下口罩和护目镜大声嚷嚷起来。由于太过着急,连发夹都忘了拿掉。
“你要怎么追?都跑那么远了,现在肯定追不上啊。”
“可这是前辈们的遗物啊!”
那玩意不知不觉就被升格为遗物了。明明五年以来一直都放在木箱里的。而且只比她大五岁的那个素昧平生的前辈,恐怕还没死吧。
“请冷静一下,真理亚学姐。话说回来,那个腔棘鱼小偷干嘛要穿着这样的衣服在走廊里奔跑啊,有什么由头吗?”
彰就似阻拦她一般抛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嘛……”
真理亚停下了脚步,歪起了头。她没法一心二用,所以似乎脑子一转脚底就迟钝了。对追踪丝毫不感兴趣的彰在内心暗自窃笑。
“这只是一件半成品表演道具吧。确实啊,干嘛要偷那种东西呢?莫非是出于对学生会的厌恶?”
“意义太不明确了,甚至和厌恶也不搭界吧。”
吉田曾经说过,如果能像疯子一般在大街上奔跑,那就真的是疯子了⑧。可顶着腔棘鱼头套奔跑,却也成不了腔棘鱼。
而且身上还披着外套,顶多就是半条鱼吧。
“而且我也只是偶然走出房间,和那个家伙撞上纯属意外。看起来他似乎是从走廊那头一路跑了过来。所以我想腔棘鱼难肯定也不是专门跑给我看的吧。反而在差点撞上的时候吓了一跳。”
虽然只是一瞬,但从头套里确实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而且腔棘鱼男都没看都没看彰一眼,就这样一溜烟地跑路了。
“走廊那头不就是新闻部吗,是不是被拿去搞动漫人物摄影了呢?反正新闻部最擅长胡编乱造了。”
社团大楼和主楼各层之间都有长长的通道。新闻部与广播社、学生会办公室等一样,活动室设于主楼,但同时也跟古生物部同在二楼,位置在主楼最边上的联络通道旁边。
“新闻部只是在最边上而已,主楼还有其他的活动室。而且那个腔棘鱼也做得太逼真了,根本没法当动漫人物啊。”
在众多的动漫人物中,虽说然确实也有看得见剖面的可怕鱼头,但造型上总归还得有所夸张才行吧。
说起新闻部……彰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昨天福井京介的面容,这还真是个不讨喜的家伙。或许,他是想以古生物部为手段试探学生会的反应吧。这么说来,这家伙昨天似乎还洋洋得意地表示自己掌握了什么秘密。
“确实是这样。那么果然还是学生会的人干的吧。假装成发神经的阿彰到处乱跑,想让古生物部名声扫地。”
——整个学校最让人觉得可疑的,最有可能做这事的,不是我,而是学姐你啊。而且古生物部的名声已经差到没法再差了好不。
虽不由地想要这样吐槽,但因为很可能会性命不保,彰也只得作罢。
“不管怎么说,走廊上的学生也看到了,总该会引发一些骚动吧。这样也就能知道腔棘鱼男的目的了吧?在此之前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
彰本想避免麻烦才说了这样的话,但事与愿违,腔棘鱼男的目的不久就搞清楚了,那是为了遮住脸好从杀人现场逃走。
而被腔棘鱼男杀害的对象,正是新闻部的福井京介。
*
“真是的,那个刑警搞什么啊!”
真理亚双肩气得微微发颤,一脚踹开门进了活动室。她的脸涨得通红,似乎恼恨至极,无论是头发、西装夹克还是裙子,身体各处都冒着热气,如果是鸣笛水壶的话,此刻恐怕已经叫起来吧。
在新闻部的活动室中发现福井的尸体已经过去三十分钟了。当然,校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根本谈不上招人了。在这种状况下,要是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彰就先被警察招去了吧。
此外,老师们还要求所有学生除非有急事,否则都暂时留在学校,也就是说要协助警方的调查。当然,杀人犯有可能还在徘徊,所以还不能单独行动。
无奈之下,彰只得窝在活动室里继续打游戏,而真理亚圆圆的眼眸中却满溢着好奇,说是要去现场窥探一番。
“看热闹什么的还是就此打住比较好。”
彰虽然尝试着阻止,可果然还是被她当做耳边风。一双大耳朵外形是很漂亮,但就是不大好使。
“你在说啥?我们学校的学生被杀了啊!”
她操着一副好似学生会长的口气勇敢地前往现场,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又愤愤不平地跑了回来,可想而知是被轰出来了吧。
“那个中年刑警摆着一副伪鲛⑨一样讨人嫌的脸,趾高气扬地说教了一通。说什么因为会妨碍他们的搜查所以让我回去。是我认识的人被杀了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得了。还说什么要告诉家长关我紧闭。”
或许是愤怒还未平息吧。她一边咒骂,一边朝附近的垃圾桶发泄情绪。
“学姐,这里可是古生物部,不是本格推理部哦。本格推理部应该也在二楼把,要不要到那里跟他们来场推理大战啊?”
彰一脸厌烦地提议道。虽说可以想见要是再继续惹麻烦,在废部的问题上也会愈加不利吧。嘛,且不管古生物部的前途,只要能把她哄去其他活动室哪怕十分钟,让自己耳根清净一下,也就谢天谢地了呢。
但世上显然没有这种好事,只见真理亚隔着桌子坐到了彰的面前——
“福井同学似乎是被金属球棒击打头部而死的,据说新闻部的活动室里到处都溅满了血。”
于是,她就立即开始陈述收集到的情报。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推理大战”吧。明明世上还有“语境”这个词的。
“肯定是学生会的人嫌疑最大吧。”
“学生会?”
“你看,福井同学是在调查学生会的丑闻吧,而且似乎真的掌握了什么,应该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被杀的吧。”
如果仅仅是腔棘鱼小偷的程度,倒也真说不清,可在杀人事件中还把学生会当做犯人,实在是蠢透了。可正当彰想怼回去的时候——
“哦,我们很可疑对吧。”
门被推开的同时,传来一声充满威严的英雄男高音。来者正是学生会长,这实在太不凑巧了。
这般跟昨天并无二致的登场方式,令彰产生了伴随着轻微眩晕的既视感。只是和昨天不一样的是,其他的干事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着藏青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死死板着一张扁平的脸。
看起来不像是老师,所以应该是刑警了吧。他的眼神十分锐利,不知道是否就是真理亚口中的那条伪鲛,彰也无法确认。
“啊,伪鲛来了!”
既然真理亚这么嚷嚷的话,看来就是把她轰出去的当事人了吧。
“为什么会长要来这里,而且还带着那个说教刑警,还没说教够吗!”
难道说她不知害怕为何物吗,真理亚竟把对方当做说教强盗⑩一样攻讦调查一科的刑警。即使再怎么出身名门,反抗国家权力也是有限度的吧。彰惴惴不安地看着刑警,可刑警却像是事先被打过预防针,面无表情,也没有发怒。
“我在给刑警先生引路,先不说教室,我们学生肯定比老师更了解社团大楼吧。而且凶手逃离现场的时候,好像就是经过了这条走廊。”
“在这之前,刚刚他们说受害者在刺探学生会丑闻的事情是真的吗?”
刑警上来头一句话就是朝荒子发问。学生会长瞬间露出了咂舌的表情,但依旧面不改色地回答:
“在这个学校内有很多派系之争。有些人不希望我担任会长,被杀的福井同学就属于这一派,这都是事实。只是我是真不知道他在搞这样的地下工作。这都是真的吗,神舞君?”
“是他本人亲口说的哦,对吧,阿彰。”
“是啊,昨天会长回去之后,他就跑到这里洋洋自得地暗示着。”
彰也郑重地表示肯定。
“原来如此,看来这事还得问问其他干事呢。”
荒子用手扶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不过也无从判断这是否是在演戏,一旁的刑警也“呣”地点了点头。
“那先回归正题吧。犯人似乎是戴着头套从这边的走廊逃了出去,你们有没有看到呢?”
“对对,阿彰应该是看到了,就是那个头顶腔棘鱼的家伙吧。”
“你说什么?”
刑警粗大的左眉往上一扬。
“是啊,是很久以前这个社团的前辈制作的腔棘鱼头套,一直都是收起来的……我正想着要报告呢,可不是被你轰出来了么。”
虽说绝对是在瞎掰,但刑警毕竟是成年人,还是安静地听着她的解释。
“你知道头套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吗?”
“不清楚,昨天傍晚还在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有的。”
“你呢?”
刑警转而向彰询问,可他只是摇了摇头,似乎是今早没的吧,可又完全没有自信,毕竟这个活动室里奇奇怪怪的破烂太多了,不可能去逐一记住它们的存在。
“这间活动室一直上锁吗?”
“没错。昨天就是我上的锁,这是肯定的事。”
真理亚回答道。
“还有其他钥匙吗?”
“办公室里有万能钥匙。”
“原来如此,就去那里看看吧。”
刑警再次转向了彰。
“那么,实际上看到腔棘鱼的就是你么。”
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他的体型是怎样的?”
“因为戴着那样的头套,所以不太明确,不过,我想应该不算高也不算矮吧。”
“果然是这样啊……”
他应该已经询问过其他目击者了吧,不过也并不见失望的样子。
“那样的话,就连那人的性别也不知道了啊。”
刑警用粗沉的声音说着。
“因为他全身都裹在大衣里面,我就只说感觉他是个男的而已。对了,他差点撞上了我,就在我躲开的时候,似乎瞥见了他穿着藏青色的裤子。”
“哦——”
似乎这是刑警头一次听到这个信息,只见他把扁平的脸凑近彰说:
“这可是珍贵的证言,你确定没错吧?”
一股老人臭扑面而来,虽说彰完全不了解伪鲛,可这位刑警的面容已经被固定在伪鲛的形象上了。不过就算有了这般错误的记忆,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困扰的地方了吧。
“是的,我确定。”
“多谢。”
刑警把记事本收进内袋,向他们道了谢。然后就和过来的时候一样,在会长的带领下走出了社团活动室。紧接着附近立刻传来的关门的声音,两人似乎去了隔壁的活动室。
“真是的,偏偏把我们社团的备品用作杀人的道具,这百分之百是学生会想搞垮古生物部。”
真理亚丝毫不顾状况,用连隔壁房间都听得见的声音大喊大叫。
“学姐还在纠结学生会吗?”
“你看到警察询问动机时学生会长的表情了吧?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嘛,或许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福井在寻找什么了。但眼下我们要做的不是找出犯人,而是怎样让古生物部存续下去吧。”
“真傻。要是学生会卷入丑闻的话,就顾不上整垮社团了吧。”
对于她连死去的人都要利用的态度,着实让彰目瞪口呆。
“真理亚学姐,你是不是经常被骂像个野蛮人啊?”
“老是对一个热爱三叶虫和海蝎之类可爱的小动物的惹人怜爱的美少女指指点点算怎么回事?这就是阿彰不讨人喜欢的原因呢。因为越是帅气的男人,对爱小动物的女生就越没有抵抗力啊。”
这并不是开玩笑,而是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所以才说她性格恶劣。有谁会被一个抚摸着海蝎头的女人所吸引呢。
“算了,怎样都好。不过,凭借这种邪门的想法,想要推理事件简直是天方夜谭。毕竟学生会的成员就是犯人的说法还是疑点重重。”
“为什么?不是有动机吗?”
“是啊,似乎是有,但或许还有别的动机吧。如果是抓住别人把柄并将之击溃的坏心眼的家伙,也会被其他人所厌恶的吧。”
“我懂了,这话对阿彰来讲太过严肃了吧。好吧,总之就先收集信息,因为推理最重要的就是信息。如果犯人真在学生会里的话……不,肯定在的吧,像这种丑事,不是正好可以拿来让学生卖个人情吗?”
这哪里是什么惹人怜爱的美少女啊。彰不耐地说道:
“学姐是真的想学侦探吗?”
“那是当然的,这关系到社团的存续呢。”
不知何时在真理亚的心里,解决事件和古生物部的续存之间已然画上了等号。
“这样的话,操起化石的本业搞个世纪大发现不是更好吗?荒子会长也说过了,只要有实际成果就不会被废部呢。”
“你想得真甜啊,阿彰。那个学生会长可没那么好对付。而且要搞个世纪大发现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要记住,正因为百年一遇,所以才叫世纪啊。挖掘化石必须要在踏实工作的基础上再有那么一点幸运,才能见到第一缕阳光呀。遗憾的是,在古生物部二十年的历史之中,连一个大发现都没有。这早已不是玛丽·安宁⑪的时代了。既然这样,还是弄清楚事件真相比较快吧。”
她的意思就是解谜和挖掘化石不一样,是信手拈来的东西。傲慢也要有个限度吧。说起来真理亚并不是什么天才理科少女。反而是全能的红灯收藏家,平庸的怪人大小姐。实际上就在二月份,在彰忙于应考的时候,她却打来电话哭诉说要补考四门课。
“对我而言就算废部也没有关系!”
彰在不知不觉间就吐露真言了。如果不看在青梅竹马和社长千金的份上,早就不管她了吧。果然不出所料,她的脸再度涨得通红。
“你竟敢说这种话!那就我自己来吧!何况这明显已经是对古生物部下的挑战书了,继承了二十年来历届前辈们的理想,我不承担,谁来承担!”
刚才只是冒热气,而现在的她似乎即将发射出α粒子。
这样一来就束手无策了,对她而言,彰的意见已经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懂了。”
为了平息事态,作为护花使者的彰只得勉强点了点头。真是可悲啊。
3
接下来的三天,在真理亚的命令下,彰为了收集情报而四处奔走。
自己还是新生,根本不知道能向高年级学生询问到什么程度,不过谍报活动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困难,倒不如说事情进展地异常顺利。理由也很简单,那是因为彰所问的每个人都想知道新的信息。
学校里发生的,恐怕是前所未闻的杀人事件。此外,福井作为学生会的反对派是很出名的,因此有关学生会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特别是腔棘鱼头套本来就出自古生物部,所以在彰出示手上的情报时,对方也很愿意参与交涉。甚至也有主动来询问的情况。当然,彰也毫不吝啬地分享信息,取而代之的,是得到新的信息。然后将所得到的信息作为交易筹码,再将新的信息作为交换对象……
在反复使用这种拙劣的奸商手法的过程中,彰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几乎完全掌握了事件的轮廓。虽说教师们反复叮嘱别把事件有关的事情乱传,可学生们纯真而残酷的好奇心再加上隐藏在大人背后的地下互联网,建立了超乎想象的信息共享网络。
根据得到的信息……福井是在新闻部的活动室里,头部被金属球棒击打了三下而毙命的。球棒就放置在现场,未被检测出指纹。作为凶器的金属球棒是属于软式球棒球⑫部的。由于用得很旧,所以基本被放置在活动室旁边。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身份不明,接到报警的附近派出所的值勤警察发现了尸体,但并不知道是谁报的警。报警人不自然地压低了声音,性别也不明确,只抛下一句“新闻部活动室里有学生被杀了”就撂了电话。警察一开始还以为是恶作剧,以防万一才来学校确认,时间大约是在傍晚四点二十五分左右。
而死亡的推定时间就在四点至四点二十五分之间。当时新闻部里只有福井部长一人。就在前一天,他还让部员们不要到活动室来,似乎是有意屏退左右。
新闻部活动室的入口有两个,分别面向主楼的走廊和社团大楼的走廊。走廊本身从主楼到新闻部的跟前折成直角,穿过走廊便可直接通往社团大楼。可由于新闻部正好位于折角的位置,所以从两侧各只能看到一个入口。因此位于主楼走廊的学生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腔棘鱼男所引发的骚动。此外主楼正对着南面的正门,而社团大楼位于西北一隅。
就在新闻部通往主楼二楼的走廊上,当时聚集有十几名高二的学生。根据他们的证词,在第六节课结束后差不多三点四十分,进入新闻部的,除了福井之外,就只有二年级的一名部员。他在四点多钟进入,被部长训斥了五分钟后便离开了。从那以后,在警察进入之前,并没有人通过走廊进入社团活动室。
与此相对,也没有人从社团大楼一侧的门进入新闻部,唯一出现的人物就是那个腔棘鱼男。
“那不正是密室杀人吗?”
——真理亚两眼放光,高声嚷嚷着。明明隔壁的活动室里是有人的,不仅隔墙有耳,隔门也有耳吧。
这样说来,在上初中那会,彰还不知道真理亚的古生物兴趣之时,就经常听她提起刑侦电视剧。于是彰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哦,警方似乎认为凶手事先埋伏在新闻部,杀人之后再变装成腔棘鱼男逃之夭夭。”
“可二年级的部员不是看过室内了吗?”
“新闻部里是有暗房的吧,应该是躲在那里。顺便说一下,我还问了真理亚学姐最在意的学生会干事们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并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全都在四点左右被人目击过一次,如果犯人是埋伏在新闻部,那就应该就不是他们了。他们要进新闻部活动室到话,就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其中一条走廊。”
尽管彰预先下了结论,可真理亚似乎对他这种耍小聪明抢先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阿彰总是说些惹人厌的话呢,所以才不受欢迎啊。不过那样的话果然还是密室杀人嘛,他们一定是用来某种手段进了新闻部……算了,后面还有是吧,那就继续。”
她像闹别扭似的扭过脸去。
“是啊。我们古生物部的钥匙孔上似乎留下了崭新的划痕,似乎是犯人把东西偷出来的时候留下的。另外,外套是啦啦队的,据说去年队长曾穿过这种长衣,下摆都拖到地上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似乎叫什么紫田。”
“而且啦啦队的活动室里也留下了失窃的痕迹。另外头套和外套都被丢弃在了体育仓库的后面,那里是杂木林的死角,因此应该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脱掉并丢弃了。最后是事件的报告者,报案所用的手机似乎在案发当天下午在二年级的体育课上失窃的。于是警方就此认定是凶手自己报的警。由于他是直接向附近的派出所报警,而不是打110,所以可以看出犯人似乎有某种意图,不过还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
“这很简单嘛。”
真理亚再次拉高了嗓门——
“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正是因为报案,才会令不在场证明变得天衣无缝吧。毕竟费老大劲搞个密室杀人,要是发现得晚也就搞砸了。”
“可是最为关键的密室该怎么办呢,成天在这叽叽喳喳密室密室的,不解开的话不就没意义了。”
彰本意是讽刺她几句,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那是当然,接来下就要好好思考了。”
她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复。
“思考什么的倒也没关系…….”
彰倒并不以为真理亚能得出什么答案。
“首先是外套,大到可以将身体完全盖住吧。但是我有点搞不懂呢,这样根本不必特地从两个地方偷啊,直接用话剧部的服装不就结了。而且上个月公演的《佛光面具》就是头戴面具的英雄的舞台故事呢。”
或许是因为佩尔姆学院的话剧部规模很大,公演频率高,剧目覆盖面也很广,从莎士比亚、音乐剧到特摄片,各种题材软硬兼备。迎新期间的高二组将《佛光面具》搬上了舞台,可能是为了追求真实,预算也很充裕,巨大的佛像面具也做得相当逼真。
的确,如果使用《佛光面具》里的道具是会快捷很多。不仅有面具,还有西装,连披肩还是斗篷都一应俱全。由于意料外的好评似乎还计划重演,所以服装应该还在。
“别说遮住整张脸了,就连整个身子都不在话下吧,确实很古怪呢。”
“既然能在这间活动室偷到东西,那么话剧部也易如反掌吧,既然能一次性全部收入囊中,为什么不做呢?”
这时,真理亚重重地拍了一下膝盖叫到:
“我懂啦,一定是不想给话剧部添麻烦,所以犯人就是话剧部的稻永!”
彰一时语塞。渚站在舞台上的模样,彰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可她长得真的非常袖珍啊,不管戴了多少装饰物,也没法掩饰她的矮个子。”
其他的干事姑且不论,只有她在体格上是不可能的。彰的语气似乎比预想的要严厉得多,他满腹牢骚的怨恨眼神仿佛在说“你干嘛要这么讲她”。为何自己的口气竟会如此粗暴,就连彰本人也感到十分惊讶。
“总之,就算学生会再怎么碍事,也不能那么草率地决定动机和犯人。如果要这样的话,还不如把罪名推给古生物部更有说服力。”
“就这?只有学生会的人才知道腔棘鱼的存在吧。毕竟这几年它一直躺在木箱里头。”
“……这也有点道理。”
彰不禁表示佩服,这是与真理亚看似并不相符的尖锐的着眼点。嗯,大概只是巧合吧。
“但是被杀的福井应该也看到了腔棘鱼,说不定就是福井带出去搞什么动漫人物摄影的呢。”
4
然后就是三天之后的事了。事件仍未解决。当然,彰还在进行着他的情报活动,但进展不大。据传闻,因为是名门子弟就读的贵族高中,所以警察也变得投鼠忌器。
人总会慢慢适应环境的。凶手依旧逍遥法外,校园里却已开始恢复常态。或许还有些现实的理由吧,比如太过紧张的状态不利于保持身体健康之类的。
而且习惯了日常生活的光景也存在于古生物部的活动室里。就在那天,当彰走进社团活动室的时候,看见真理亚正扑在桌子上组装模型。
由于有将近半张榻榻米大的尺寸,整体是淡蓝的颜色,所以应该是水中的立体模型吧。水底摆着十几种从没见过的昆虫模型。
“这是啥?”
在别人忙着收集情报的时候,自己却在玩玩具……虽然很火大,可彰还是努力按捺住了情绪。
“寒武纪的海底哦。上个月在美国下单的模型终于送到了。”
真理亚笑容满面地解释道。令人心塞的是,她的笑脸还是这般毫无道理的天真烂漫。
“还有卖这种东西吗?”
“因为古生物是世界共通的语言哦。反正最近没什么好玩的事,就做这个打发时间了。”
由于立体模型完成度相当高,所以遑论什么打发时间了,根本是逃了整个下午的课吧。
海底有很多扁平的虾,还有剑山一样的甲虫,都是没有见过的虫子。其中引起彰注意的是一只拥有棒状的身躯和细长的钩爪状腿的虫子。背上还突出了几根长刺,没有脸,简直就是只剩骨头的虫子。
“这是啥,不是骨架,也是实物模型吗?”
“你的眼光不错嘛,这是怪诞虫⑬呀。”
完蛋,讲座又要开始了。不过已然悔之晚矣,只见她洋洋自得地说道:
“当初在布尔吉斯页岩中发现这个的时候,由于化石并不完整,所以被以为是上下倒转过来的生物。你看,就是现在也是怪模怪样,这样就更奇怪了吧。”
真理亚一边说,一边把怪诞虫的模型翻转过来。刺状的腿配上棒状的身体,顶端有着钩爪的手从背部向上伸着,已经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生物了。就似插着牙签硬要站起来的黄瓜一样。
“可它要怎么用这刺一样的腿移动呢?”
“它是不会动的吧。人们一直以为它是一端扎进泥里,一端拿来觅食。没想到竟然是颠倒过来的。”
讲到这里,真理亚突然沉吟不语。
“颠倒?”——她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怪诞……灵光闪现!我知道谁是犯人啦!”
从模型之中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来,真让人不知所措。她似乎又开始重新对侦探活动感兴趣了。不过对彰而言,还是沉迷做模型反倒更好一点吧。
“搞什么啊?干嘛突然来这么一下?”
“犯人果然还是在学生会里。”
“但在那种众目睽睽的状态下根本就没可能吧?。”
“就是颠倒啊,颠倒。”
真理亚兴奋地说道:
“犯人穿着警察的制服进入新闻部后杀害了福井,再变装成腔棘鱼男逃出了社团大楼。由于没人觉得第一个来的警察是假的,所以就有了在警察来之前没人经过这里的证词。而且警察那边也不可能去问目击者自己是不是他见到的第一个警察。这就是问为什么要打给派出所。如果是110,可能会有一堆人大张旗鼓地上门。所以才通过这个恶作剧让警察单独过来。”
真理亚兴奋地涨红了脸——
“对啊,不用话剧部的服装而偷了这边的头套跟啦啦队的外套,就是为了不让注意力引到话剧部上。由于话剧部的《佛光面具》里面就用过警察的制服,话剧部又为了追求真实感,把衣服也弄得相当逼真。一旦发现了话剧部里的警服,就会疑心到犯人是不是使用过这个,密室杀人的诡计就可能会被拆穿。当然也有可能是用金属球棒将福井打死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血吧。”
或许是因为做了寒武纪模型,大脑中某些多余的部位被电流激活了,真理亚用与她不相称的知性表情洋洋洒洒地说着。
这还真是即令人莞尔一笑,又让人不胜其烦。彰向她投以复杂的眼神,然后反驳说:
“可要那样的话,就变成了犯人先穿上警服进入新闻部杀害了福井,然后换上腔棘鱼头套再马上报的警吧。假货警察和真的警察之间的差距未免太大,听到证词的刑警也会感到可疑的啊。”
“所以才说是颠倒的呦。”
真理亚特地强调了“颠倒”这个词:
“福井同学是有手机,但是犯人并没有使用,而是用了当天下午偷来的手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不能用他自己的手机呦。犯人向派出所报警之后,眼见接警的警察从正门进入校内,才伪装成警察去了新闻部,然后杀死了福井。报警的时候福井其实还活着呢。而且这样一来犯人作案和真正的警察到达的时间差就只有一两分钟,学生们也不会觉得有异。此外,如果使用这种方法,如果在复数的警察前来,诡计实行有困难的情况下,也可以中止犯罪。这样就只会被当做恶作剧电话结案了吧。此外,腔棘鱼和大衣只要事先放在新闻部的活动室里就没问题了,阿彰所看到了深蓝色长裤,并不是这里的制服,而是警服哦。”
“也就是说犯人就是学生会里的人么?”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脑子完全没法跟上。彰姑且先回问了一句,真理亚得意洋洋地重重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哦。只要掌握了手法,想知道学生会里谁是犯人就很简单了。无论戴上警帽再化上多厚的妆,都得在主楼的学生面前亮出本来面目,因此若同为二年级学生的话,暴露的可能性就很大,这样就太危险了。所以二年级的小本和笹岛就不可能了。而且本来笹岛就跟稻永一样,就身高来看也是没可能的。此外,在黄金周之前一直在进行选举的会长和副会长的海报贴出去一大堆,没人不认识他们的长相,所以他俩也不行了。也就是说,犯人就是剩下的那个书记中岛。”
中岛……就是那个戴眼镜的三年级学生吗?虽说印象淡薄,可彰并不认为他会杀人。而且他家门第的确也还算不错,如果父母知道儿子被人当成杀人犯的话,是很有可能会向校方提出强烈抗议的,到时候责任自然还得真理亚来承担。
“真理亚学姐!”
为了给兴奋起来的她降降温,彰特地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干嘛啊!”
因为彰用了和平时不同的语气,这令处于兴奋状态的真理亚少许有些紧张。
“学姐有没有打算四处宣扬现在的推理,或者拿它来威胁学生会呢?”
“怎,怎么可能嘛。”
她一时间红着脸惊慌失措,似乎是猜对了呢。
“还是别这么干比较好哦。说起来根本没人相信学姐的话,如果想利用杀人事件来维系古生物部的话,只会让人觉得学姐跟那个福井一样都是下作的人吧。那样的话神舞家的名头可就完喽。而且要是话剧部里的警服上并没有发现血迹,那又该怎么办呢?若是走廊里的学生认同那个警察是真货,又该如何是好?假使穿帮的话,又得像以前那样被关进神舞家的禁闭室咯。”
还在上小学时,真理亚就因为玩自动点火装置恶作剧而引发了骚动,招来了父亲的怒火,在自家的禁闭室里关了整整一个星期。当时无理她怎么哭喊道歉都无济于事。这便是她心中最大的创伤。
“难不成连阿彰也不相信我的推理?”
真理亚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凝视着彰。
“那是当然。有谁会相信一个总是挂科拿红灯的化石狂魔的推理?推理这种东西是聪明人做的事情啊。”
或许是对“挂科”一词过敏,真理亚立刻沉默了下来。
“……那犯人是谁呢?”
“我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警察吧,正可谓术业有专攻。而且要是学姐把今天的推理外传出去的话,我就退出古生物部。”
如果现在不立刻停止胡说八道,等招致恶评以后就晚了。虽然很麻烦,但这也是身为护花使者的使命呢。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开玩笑,彰用严厉的眼神盯着真理亚。不过学姐大概是没法领会他的本意的吧。
“……我明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两人一言不发地互瞪了十秒左右,可能是因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真理亚终于妥协了,彰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了吧。
“作为交换,你必须在下个月之前给我找齐三个人来,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真没法子。不加点售后服务是也说不过去吧……于是彰也决定妥协了。
*
几天后。
“学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只见真理亚站在已经拉上窗帘的活动室中央,撑开双手,注视着天花板。
“终于完成啦!”
就在桌上,那个模型已经被涂装得很漂亮了。在立体模型的中央,可以看到一只头上长着两条虾尾的扁虫子正优雅地游动着。
她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凝视着彰。没错,只有在沉迷于化石的时候的她,才会露出天使一般的表情。美中不足的是那张脸上沾满了红色颜料。
“所以才会感激地看着天花板吗?”
“我这是因为感动而打颤好吧。”
明明意思差不多,干嘛要特地更正呢?彰实在搞不懂。因为是挂科少女,故而兴许也没啥特别的理由吧。
总之,细细看去,就是拿来当博物馆的藏品使用也没问题,制作得很是漂亮。虽说模型本身就开模精良,但更能窥见其中的精巧之处。正因为有爱才能将事物表现得淋漓尽致,真是意想不到的才能呢。足以让人切身体会到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别去沉溺于那些瞎摆弄的推理,只搞这些古生物部的老本行就足够了吧。
“这就是之前所说的怪诞虫么。颜色有那么鲜艳吗?”
“颜色都是想象出来的,某种程度上参照了现存的生物。毕竟过去比现在要暖和呢。”
“南方的动物的确有着艳丽的颜色呢……这是准备在文化祭上展出的吗?”
彰无意间这么一问,她之前还阳光灿烂的脸一瞬间阴云密布,脑袋激烈地摇晃着。
“才不要!如果在文化祭上摆出这种成品模型,会把古生物部的脸丢光的。当然要原创啊!原创!我要做一个能让那个学生会长惊掉下巴的超级立体模型。阿彰,以后有的好忙了。”
真理亚干劲十足,或者应该说是斗志昂扬吧。与此同时,那个放学以后慵懒的彰也将不复存在。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是有比插手杀人事件更重要的事了。
彰松了一口气,顺便摸了摸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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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又名矛尾鱼,拉丁学名Coelacanth,起源于二叠纪,至今尤有分布,粗鳞,头短,鳍呈肢状,可在海底爬行。
② 拉丁学名ammonite,中生代曾广泛分布于海洋中的头足类软体动物,为鹦鹉螺的近亲,外形亦十分相似。
③ 拉丁学名Ichthyostega,生活在泥盆纪晚期,已知最早的两栖动物。外形类似长了四肢的鱼。
④ Tenore Eroico,男高音的一种,即抒情戏剧男高音。要求演唱者通过更多的英雄性、戏剧性的表现,以有力而洪亮的歌喉,把音乐推向高潮。
⑤ 拉丁学名Anomalocaris,是已知最庞大的寒武纪肉食动物。身体扁平,头部有一对巨型前肢,两侧为桨状肢,尾部呈扇形。
⑥ 拉丁学名Dimetrodon,生活在二叠纪的类似哺乳动物的盘龙类肉食动物,并非恐龙。外形很像 蜥蜴,有高大的背帆。
⑦ 是指在大陆漂移学说中,距今2亿年前地球上连成一片的大陆。
⑧ 出自吉田兼好所著,日本三大随笔之一的《徒然草》。
⑨ 拉丁学名Gemuendina Traquair,生活在泥盆纪至二叠纪的海洋中,有着扁平而宽阔的身体,为鲨鱼的祖先。
⑩ 原指昭和时期著名的强盗妻木松吉,每每于入室抢劫之后对屋主进行防盗说教。
⑪ Mary Anning(1799~1846),英国早期的化石收集者与古生物学家。一生有过三次化石方面的重大的发现。
⑫ 由棒球(硬式棒球)比赛衍生而来,以较软的橡胶棒球替代原本的革制棒球。
⑬ 拉丁学名Hallucigenia,生活在寒武纪的一种外形奇异的生物,长条状的身体上下各有两排刺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