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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佩尔姆学院的社团大楼共有四层。南北走廊两侧主要为文艺系社团的小型活动室,每个房间的窗户都位于入口的对侧。
十年前,社团大楼旁边建起了一座大型体育馆。结果就是走廊西侧活动室的窗外,隔着草坪大约十米的位置,耸立起了体育馆侧面的白色墙壁。尤其是位于一楼的活动室,窗外的天空完全被遮蔽了。
起初,这堵白墙被学生们充满憎恨地命名为“柏林墙”,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不觉就被叫做“真相墙”了。
上面并没有画着张开嘴巴的神明,只是一面素色的白墙而已。但是,当夜幕降临之时,墙壁便开始高谈阔论似地述说着真相——由于距离很近,活动室里漏出的灯光会投射到白墙之上,此时站在窗边的人影也会一并清晰地浮现在墙壁上。
再加上社团活动室的天花板上的灯光与窗户位置的关系,影子总会浮现在下一层的社团活动室的正面,因此便会向楼下的社团泄露正上方社团的秘密。
有时墙壁会映照出在窗边搂肩依偎的情侣身影,有时还会意外地揭穿男同志们的秘密,有时也会把情侣吵架时的如火如荼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有时也通过使用影子的秘密暗号,令两处社团学生之间孕育出爱情。有时墙壁也会逮住破坏活动室和偷窃的贼,揭露优等生秘密的cosplay兴趣,镇压欺凌现场,并将会员制的酒会的实况悉数向教师们告密。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悲喜交集, 写作“真相墙”的第二个名字,几乎渗透到了社团大楼所有学生的意识之中。
*
位于社团大楼二楼的古生物部总是一副凌乱不堪的光景。
尽管如此,身为部长的神舞真理亚并非对整顿工作毫不在意。她会将偶尔出远门去邻近县市挖出来的化石散片,全都用细小的字编号分类,装在专门的隔板箱里。每次切削时要用的锤子錾子等工具,也在使用完毕之后仔细保养整理。虽说性格粗枝大叶,但在这方面倒是一丝不苟。
“化石可比玻璃工艺品更脆弱哦,日常管理也好工具维护也好,都需要小心翼翼才行,一个喷嚏就能让几个小时工作全部玩球了呐。”
面对沉迷于游戏机而情不自禁地摇晃起身体的桑岛彰,她吊起杏仁形的眼睛叽叽喳喳地说教着。姑且不论内容,反正她就是这么个平时也能将“玩球”这种措辞直接挂嘴边的粗野女子。但只要说到和化石相关的内容时言辞便会立刻变得优雅起来。当然,有关室内的整理工作也是一桩棘手的事情。
那么社团活动室为什么会这样杂乱无章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室内连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天花板上挂着裸露的荧光灯,墙壁则是没贴壁纸随意粉刷的白墙,配上微妙变形的折叠椅和桌子,还有锈迹斑斑像是缠满了甲子园的爬山虎一样的灰色整理架。这正是一间只追求功能毫无人情味的社团活动室。由于本着能用就行的指导思想,而且外观毫无情趣以及统一感,所以所有存货都放得乱七八糟,让人无从下手。
真理亚似乎并不在意美观,如果被不熟的学生看到,应该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由女生担任部长的社团活动室吧。
这般乏味到底是社团的传统,还是真理亚本人的口味呢,目前尚不清楚。不过话说回来,真理亚并没有抛弃女性的身份,偶尔还会心不在焉地嘀咕着“好想要个泥盆纪一样的男朋友”或者“想要个水陆两栖的男朋友”之类。由于她很了解动物的性选择,所以对时尚和吸引异性的技能一定也有着相当旺盛的兴趣吧,暂且不论是否会有符合她理想的奇特对象出现。
回到吐槽活动室杂乱的话题上面,另一个导致杂乱决定性的致命因素,是活动室实在太狭小了,也就是收纳空间严重不足。在有着二十年历史的佩尔姆学院古生物部,各种各样在彰看来不过是破烂的发掘品,都被妥善地保管着。历代的社团成员们,在毕业时都会把自己挖的化石带走,但似乎也会留下一部分,说什么“为了后辈”,“为了社团”。
所谓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即使每个人只留下几样,在二十年的历史中都累加起来也是非常可观的数量。据说鼎盛时期一年级的部员就有十五人。毕竟是前辈遗留下来的东西,所以也不能轻易舍弃。因而社团的储物柜和架子的大部分空间,都被带着密码般神秘符号的旧收纳盒所占据。其中有很多盒子就连身为部长的真理亚似乎也不曾打开看过。与其跑到滋贺和三重去挖什么化石,还不如先来发掘社团里的化石吧。
先人们的遗产不仅仅是化石,在那面朴素至极的墙壁上,还处处装饰这疑似用社团经费购买的标本。其中除了与发掘成果无关的腔棘鱼和菊石等模型外,还有能用遥控器让脚,脖子,尾巴动起来的雷龙塑料模型等。而且后者只能算小孩玩具吧。上个月真理亚从美国购入的寒武纪立体模型,也加入了诡异的古生物周边的豪华套餐中。
和先人的化石一样,这些物品似乎也还沉睡在架子的深处。只因一个意外,上次就蹦出了一个腔棘鱼头套,接下来搞不好还会冒出一个爪哇人头套吧。
虽说是如此狭小而凌乱的活动室,但直至十几天前还是相当舒适的,只因为成员只有两人,所以也有足够的空间。话虽如此,如今成员并没有增加,如果是那种兴奋的尖叫该有多好,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
这是因为房间中央的桌子上,几乎八成的空间都被即将开工的巨大立体模型所占据。
平坦的海底生长着芭蕉扇一样的扁平海草,旁边躺着椭圆形擦鞋垫一般薄薄的生物。在它们的边上还摆着几个杯口朝上的破茶杯模样的生物,以及像是串成一串的小珠的生物等。这些似乎是名为埃迪卡拉动物群①的生命体。
擦鞋垫和海草一样的玩意尤其巨大。擦鞋垫大约有六十厘米长,海草则是八十厘米高。由于擦鞋垫只是平躺在海底,所以除了占地方倒也没别的了。问题是海草,由于一下就做了三个,导致其完全遮蔽了视野,令活动室变成了八幡的迷宫森林一般的空间。
那个海草则有着查恩盘虫这般绕口的名字,实际上似乎不是植物,而是在海底晃来晃去的动物。但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无改于它的碍事属性。而且比起之前的那些寒武纪生物更加庞大。
立体模型还未完工,此时真理亚正在给透明的斗笠状水母上色。不过依据她反复无常的个性,很可能还得新增一把芭蕉扇吧。
对于只想在活动室里静静享受游戏的彰而言,这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为何活动室里会突然出现了这个巨大的模型呢?那是因为文化祭临近了。
佩尔姆学院的文化祭“佩尔姆·句点”不是在秋天,而是在六月底举行。
说起文化祭,就感觉是文化之秋那样只在秋天才有的固定节目。特别是文化日本来就是十一月的法定节日。但在佩尔姆学院里,由于十一月下旬有学生会选举这一重要活动,外加十月还有体育祭等活动,所以就只能避开秋天,改在六月里进行了。
此外,据说将文化祭和选举期分开的理由,是避免文化祭成为学生会选举的斗争工具。这是因为文化祭的经费是通过学生会拨付给每个班级和社团的。
无论事情的原委如何,将文化祭定在六月,也是给处于梅雨季节正中间,又没有节日,即一年中最差劲的月份——“六月”——鼓舞士气的吧。
似乎全体学生都想将注意力从闷热的京都梅雨季里转移出来,所以大家都对文化祭倾注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文艺系社团自不必说,运动系社团也举行了活动。就连回家部的学生们也参加了以班级为单位的节目,反正社团的本意就是推迟回家时间嘛。
顺带一提,彰所在的班级所举办的是以游击队风格的招待为主体的“第一滴血2咖啡厅”,但彰自己则被派去参加古生物部的准备工作,也就是帮忙制作立体模型,所以几乎没有参与进去。原本社团成员就可以优先考虑社团而非班级活动,外加彰在春天的时候就在四处招人,同班同学都知道古生物部人手不够,所以便很爽快地让他去了。
不过在彰看来,明显是连拷问刑具选项都有的第一滴血2咖啡厅看起来更欢乐,所以每每都有种依依不舍的情绪。
而古生物部的展示项目,就是令活动室陷入混沌状态的元凶——埃迪卡拉动物群。
“干嘛要搞这么大的东西?”
五月底,突然听到了这个八十厘米的超大模型计划的彰,禁不住出声问道。
“埃迪卡拉动物群是前寒武纪的生物,就如同所有生物的祖先一样。而且作为最古老的肉眼可见尺寸的生物化石,可谓是化石界的先驱。相对于蒸汽机的话,就等于詹姆斯·瓦特呢。”
“不,我问的不是重要性,而是尺寸……而且我觉得蒸汽机的比喻根本没有必要。”
“尺寸?理由很简单啊,因为实物就是这么大。”
将棕色的头发束在脑后的真理亚给出了理所应当似的回答。就在梅雨季还没到的时候,周末出去挖了化石的她,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
那时彰也被头一遭带到了挖掘现场。看到了她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穿着一不性感二没情趣的连体工作服,一言不发地寻找化石的姿态,期间所表现出的毅力和体力都让人颇感意外。
或许是那时的感动变成了多余的感情,减少了彰对制作立体模型的抵触吧。如果那时能好好抵抗的话……不单单是尺寸上的问题,光是看到木质的查恩盘虫被涂上了橙色或紫色等先锋的色彩,彰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我说学姐,这玩意果然还是太碍事了啊。文化祭之前你打算一直把它放在这里吗?”
他一边看着将铁丝插入海底,按耍盘子的要领,将透明的斗笠水母安装在铁丝尖上的真理亚,一边发问。
“废话。放在外面万一被偷了该怎么办啊!”
真理亚一脸不屑地看着彰。
皮肤上晒黑的痕迹如今也恢复了不少。因为入梅和制作立体模型的缘故,所以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挖化石了。真理亚每天都要认认真真地做到太阳下山。作为护花使者的彰自然也没法对她置之不理,只得帮忙帮到天黑。
材料都是木头和塑料等廉价的东西,全部手工制作。当然也没有制作手册,有的只是图鉴上的插画而已。
在这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售卖埃迪卡拉动物群一比一大小的模型的地方,即便万一真的有卖,也不会便宜到能用社团经费买下来的程度。虽说真理亚的本家神舞家是历史悠久的家世,她也贵为大小姐,但零花钱也并非无穷无尽。由于上个月购买进口立体模型的花费,以及几次出门挖石头的车马费,最近经济危机非常严重。尽管如此,这与身为平民的彰也不在一个数量级上。顺带一提,在古生物的世界里,数量似乎不是用位数而是用数量级来表现的。
“可干嘛要非搞个展示项目出来不可呢?展示一下挖掘出来的东西不是更好?毕竟是好不容易才挖到的。”
反正没人会对古生物部感兴趣,再怎么用力最后都是无人问津…差点将这话脱口而出的彰,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上个月学生会的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对展示的化石完全不感兴趣吧?”
勉强把水母固定在半空的真理亚长吁了一口气,坐回了折叠椅上,半张脸都被海草遮住了。
“是啊,摆出一副看垃圾的表情。”
“过分了吧!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好吧,要是福井盗龙②的话另当别论,我承认我在附近采集到的化石吸引不了普通人,这也没办法啊,所以才必须搞一个大众喜闻乐见的展示项目嘛。”
“也就是说,你是想用这个让大家产生兴趣,促使他们入部吗?”
“是呀,一比一大小的埃迪卡拉动物群模型就算在博物馆里也很难见到,你不觉得这正是一个好主意吗?”
她没有一丝怀疑,堂堂正正地挺起看胸膛,彰在颇感滑稽的同时,不知何故竟被压倒了。
“一般情况下,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看到吧。”
“应该就是这样啦,如果这个能成功的话,我将会作为制作埃迪卡拉动物群的实物等大模型的美少女,在古生物部名垂青史吧。”
真理亚轻轻闭上双眼,可能是在妄想被啧啧称赞的场面,开心地上扬着嘴角。
“这么说来,我部的历代伟业又有哪些呢?”
“这个嘛,记得好像是往前十一届的部长曾给学校施加压力,将挖掘化石认可为学校正式活动之一,虽说只持续了两年。往前七届的部长改良了挖掘化石用的牙刷,还上了杂志。往前十四届的部长在下雨天捡到了一只猫,放在活动室里饲养,好像是一只雄性的三花猫呢。”
“是么……”
虽说有二十年的历史,但成果却并不怎么样啊……实在让人不得不这么想。至于三花猫,那根本不属于古生物的范畴好吧。
不过,在高中的社团里,能做出光辉成果的社团实在少之又少呢。
或许是被彰失望的表情惹火了,她蹙起眉头抱怨道:
“别给我弄出一副不满意的嘴脸,这都是因为阿彰没去招人。你答应过我要招三个新成员来的对吧?要不是因为手下的阿彰太过无能,作为部长的我才不必特地站在这里做模型啊!”
虽说是突如其来的反击,可彰确实也没能兑现承诺,这就没法子了。在暗自下定决心之后,彰决定开始正式参与制作这个立体模型。
2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傍晚——
那天下起了暴雨。这不像是梅雨季特有的绵绵长雨,甚至之前一直是晴天,却在五点左右骤然开始转阴,瞬间就似故障的喷淋装置一般开始喷洒雨珠。
轰鸣的雷声紧随其后,这应该就是今年来时有耳闻的雷阵暴雨。当然现在还只是六月中旬,并不是三伏天。
也许是太没防备了吗?正在加班干活的真理亚被第一声雷震得直起了腰,下一瞬间更是一头扎进了桌子下面。期间大约只用了零点五秒。这样的瞬间爆发力,好似全身的肌肉都在脊髓的指挥下动作一般。而她似乎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耳畔传来的只有椅子腿咯吱咯吱摩擦地板的声音。
“真理亚学姐,难不成你害怕打雷吗?”
彰一边搜索着类似的记忆,一边问道。
“才没有呢,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毕竟太突然了啊。”
虽说回复的台词很是强硬,但由于是从桌子底下传上来的,所以毫无说服力。或许本人也感到滑稽了吧,不一会儿便探出了头:
“看啊,我很好呀,啥事都没哦。”
她虚张声势地瞪着双眼,可同时还在留意着窗外的声音,一看就知道是在警戒着下一轮袭击。
“果然女生就是害怕打雷嘛,哪怕是个怪人也不例外。”
“我不是讲过我不害怕吗?还有怪人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想说我这个古生物部唯一的良心是个怪胎?”
不过在这般战战兢兢的情况下,她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魄力。
比起这个,倒是良心的说法更令人在意。古生物部一共也只有两个成员,如果真理亚是良心,那彰就是歹心了,不知何时就成了这样的定位。
“但是挖化石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夏天不是经常会被雷雨袭击的吗?”
“之前的雷没有那么近的……不不不,我不是说我不怕打雷的吗?”
真理亚一边用力握住椅背,一面坐了下来。虽说这样的举动极不自然,可不握着什么东西的话就会感到很不安吧。
“嘛,怎样都好了。不过今天是期中考察日,学生会会不会很快就来到这里呢?”
当彰指出这件事时,真理亚“啊”的一声大叫,抬头仰望天空。被仇敌看到这副丑态可就糟了,她大概正对此深感烦恼吧。
为了查看展示品和活动的进度,学生会会进行所谓的期中考察,古生物部原定的考察时间是在五点三十分。
话虽如此,也不是所有的社团都要考察。考察的目标主要就是人数过少今年就有可能废部的所谓低人气社团。
在文化祭里,会根据各个社团申报的活动规模拨付临时的活动经费。可对部分低人气社团而言,由于反正会废部,所以就没好好准备,拿活动经费中饱私囊的情况接连不断。
因此对于所谓的低人气社团是否按照申报使用活动经费,学生会会出面予以调查。如果被认定有不正当的行为,将立刻停发活动经费。
“好像是五点半吧。”
“是啊,还有半个小时呢。”
彰一边确认墙上的时钟一边回答。
“我还是回去吧,如果被他们看到这幅样子可就……”
对于低人气社团而言,拥有生杀予夺权利的学生会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才极力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吧。这样的感受倒是可以理解。
“这样放人鸽子是不是太恶劣了?别说是废部,就是眼下的活动经费都拨不下来了吧。”
而真理亚自信满满地说道:
“没关系的呦,就说胶水用完了,我去外面采购,可由于下暴雨贺茂川涨水所以没法回去,以后再联系吧。”
“这种不走心的借口还真是信手拈来啊。”
“什么意思?不只是借口,就连考试答案也能信手拈来好不。而且一个人都不在是也不太好,只要阿彰还留在这里……”
“错误的答案信手拈来也没什么意义吧。算了,先不说这个,学姐你真打算一个人跑路放鸽子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把手下留在前线顶包正是世之常情,军队也好黑社会也好都是一样的道理。好吧,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反正只要看了这个模型,傻子也能知道我们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吧。”
快速收拾好的真理亚一面说着只对自己有利的理由(而且还说错了),一面准备出门,可还没等她把手搭在门上,门就自己开了。
果不其然,站在门外的正是学生会长。
这时离约定的时间大约还差二十分钟。
“你好啊,神舞君。”
他看到真理亚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猜测到了大致的情况。
荒子会长露出从容的微笑,以风格独特的英雄男高音打着招呼。竖着大背头身材瘦长的学生会长兼任着剑道部的队长,也是县代表级比赛的常客,同时也有着一副颇有张力的好嗓子,即便立志走声乐之路也能有用武之地吧。
“哎呀呀,会长大人这么早就来啦?”
虽说她面露不安,可还是想着拼命重整态势。学生会长则低头看着身材娇小的真理亚说道:
“因为下起了雨,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赶紧搞定吧。神舞君正好也在社团活动室里嘛,这是有什么急事呢?”
“我正要去买胶水……算了,还是早点完事吧,千万要小心展品哦。”
真理亚就似下定决心一般,回头邀请会长进了房间。似乎是切换到了在下一轮雷声袭来之前迅速搞定的方案。的确,立体模型本身倾注了不少心血,这样的话期中考察本身似乎很快就能结束吧。
跟着会长后面进来的有三个人,分别是书记中岛智和,会计稻永渚,以及风纪委员笹岛生人。
“咦,副会长呢?”
在和大佬们打过招呼之后,却没看到总是站在学生会长身边的白皙美女副会长,于是彰忍不住出声询问。
“她身体不适,从昨天开始就没来学校了。”
学生会长立刻做了说明。
学生会只有为了古生物部废部的问题才会光临活动室,所以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事。彰自己虽说对古生物部的续存并没什么想法,但是作为古生物部灵魂的真理亚却会将压力传递过来,令他变得无比郁闷。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女副会长的存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服清凉剂吧。
“干嘛啊?你对野迹同学有意思吗?”
书记中岛一脸厌恶地嘟囔着。虽说是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形象的三年级学生,却总是摆着一副臭脸,说话方式也很阴沉,说穿了就是惹人厌的类型。
“嗯,一年级学生的那种憧憬的心情我也不算不能理解啦。”
他以纳豆的丝黏在脖子上的口气挤出了微笑。
“喂,阿彰,你在跟谁眉来眼去呢?是不是想背叛我啊!”
真理亚以怒气冲冲的声音逼问道。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误解成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啊。只是因为副会长是个很惹眼的人嘛。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背叛……”
为何自己会突然成为众矢之的的呢?彰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战端一旦开启,非但没法平息,反而因为中岛对边上的渚一通耳语,搞得愈演愈烈了——
“他好像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过分了啊,桑岛君!”
活动室里响彻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她是话剧部的成员,因此虽然身材娇小,声音却很响亮。
“不,不是这样的。”
彰语无伦次地抗辩着。对于渚,因为有着和她本人并没什么关系的回忆,反而愈加在意,更加没法直视了。
“……只是因为长得袖珍就没注意到吗?”
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她,必然大多扮演儿童角色吧。由于刚才是用话剧腔说话,应该也不是真的生气,所以彰本想笑笑搪塞过去。可似乎不小心踩到了地雷,她蓦地拉下了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
貌似身高的话题是禁忌呢。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而,而且,小个子进茶席也方便嘛。”
“够了。而且这个补充说明也太烂了吧。”
渚用话剧部特有的夸张的手势挥了挥手,应该是原谅的意思吧。彰松了一口气,可事态还在进一步蔓延——
“一年级的小毛孩口气真是狂妄呢,是进了这个社团被神舞洗脑了吗?真没办法,就由我来帮你重新锻炼一下迟钝的精神吧,我会在榻榻米上随时等你过来的。”
柔道部的笹岛以大男子气概全开的方式对彰发出了邀请。如果被身高近两米的巨汉,且是呼声很高下届主将笹岛一通锤打,在锻炼之前就会坏掉吧。而且正因为这是他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所以性质更恶劣了。
“哎,比那个被遗忘小透明总强一点吧。”
听到中岛嘲弄的话语,彰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干事没来,学生会可是六人一组的。
不是法国六人团③而是学生会六人组,但眼前就只有四个人。
确实还剩下一个总务小本英树,也就是那个光头的二年级学生。他是隶属于田径部的一名爽朗的运动健将。话虽如此,总让人感到即使记不住这个男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本同学也缺席了吗?”
“说起来,小本的手机还是打不通吗?”
一直在静观其变的学生会长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朝中岛询问。
“刚才是语音信箱呢,这家伙经常把手机开成振动模式塞进书包里。”
中岛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拨起了电话。
看来这次大概接通了吧,中岛给会长使了个眼色,然后问道:
“你现在在哪里?”
手机里传出了小本的声音,从他的语气来看,像是在道歉的样子。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窗外一瞬间闪耀着光辉,接着狂野的声音响彻着整个活动室,恍若身处在太鼓的空腔内部。
“呀!”——渚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被突然袭击的中岛也像是应战一般大声嚷嚷着,就连电话里头也传来了一声惊呼。紧接着,又响起了一记像是撞倒了什么东西的金属声。
刚从众矢之的的立场上解放出来的彰一时也无法应付,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在这种状况下,荒子会长和笹岛依旧保持着冷静,真不愧是武道家呢。不过最糟糕的还是真理亚,她还是像刚刚那样试图钻到桌子底下,可又想到学生会的人还没走,不由地停下了动作,结果就陷入了首鼠两端的恐慌状态。不知怎么的,她将正在制作中的三个查恩盘虫全都撞翻了。
摆在桌上高达八十厘米的芭蕉扇随着真理亚手臂的动作整个倒栽在瓷砖地面上。由于是业余的手工制品,所以很轻易就粉身碎骨了。
但彰清楚地看在眼里情形的就自此断绝了。那是因为当真理亚那声彻骨的哀嚎脱口而出的瞬间,房间里就陷入了停电的状态。
时间才过了五点,离日落也还早,然而厚厚的乌云已然把外界都笼罩在了浓厚的暮色之中。当然,灯光熄灭以后的室内比外面更暗,亮度仅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细节什么的自然完全无法分辨。
“不好!”
伴随着芭蕉扇的四分五裂,彰不由地喊出声来,但就似被彰的声音盖过了一般,边上传来了真理亚那令人费解的叫嚷。
“光在哪!光在哪!我的查恩盘虫啊啊啊!”
就像是寻找掉落的眼睛的搞笑艺人一般,真理亚也用双手寻找着光。声音是从桌子下面传上来的,可能是在恐慌之余真以为是眼睛之类的东西掉了,毕竟灯光怎么可能掉在地板上嘛。虽然行动急不可耐,但语气实在是太滑稽了,以至于那个不苟言笑的学生会长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就在这时,门打了开来,“对不起,我迟到了”——那个光头小本边道歉边走了进来。但不意味着就能看到他的光头。这般昏暗之中仅能模糊地辨识出一个人的剪影,只有声音确定是来自小本的。
“走廊里还真是一片漆黑啊。”
相比而言他还比较冷静,正感叹他竟能准确无误地走到这里的之时,从他的手中突然射出了一道橙色的光线。
原来是小本手上拿着的一只小手电,他看着隐约浮现出来的室内然后说道:
“大家好像都到齐了。不对,副会长没来吗?”
学生会长略嫌晃眼地避开了灯光,接着回答说:
“野迹同学从昨天起就请假了。不过你准备得还是挺周到的嘛。”
“没,我只是偶尔把书包上的挂件带来了,看,是生八桥④的形状呢,很有趣吧。”
小本用天真的声音对着这边展示了一下,但因为是逆光的缘故,所以并看不清楚形状,大概是卖给游客的纪念品吧。
总之,由于黑暗之中有了一道光芒,渚和中岛等人也似乎稍稍平静了下来。
真理亚也是一样,刚在那阵滑稽的哀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之间她气势汹汹地扑向小本,不由分说地抢过手电,接着跑向了一旁的储物柜。
就在惊愕的小本正想表示抗议的时候,真理亚从储物中放着的自己的背包里面拿出了一只大型手电,这是挖掘化石的常备品,虽说她并不会在山上挖化石挖到日落,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会把它放进包里。
在大型LED电珠的照耀下,活动室终于明亮起来。
“啊啊!我亲手做的查恩盘虫啊!”
与此同时真理亚跪倒在地,只见用铁丝和胶水将木片和塑料板拼接而成的海草完美地散架了。
距离文化祭还有半个月左右。由于一起帮忙制作,真理亚的悲伤也传递给了彰。
“真是太遗憾了……不过,还有时间吧。”
就连会长也过来安慰真理亚,但似乎起了反效果,只见她的眼神里满溢着怨恨——
“还说什么时间,你知道拼装这个要花多少时间吗?为了重新制作,必须一个一个地刮掉胶水然后再涂一遍啊。”
“可到现在为止就能做这么多,要是再有相同的时间的话,不就能解决了吗?期限才过了不到一半呢。”
“还有其他要做的东西啊!重要的不仅是查恩盘虫,大家伙都很重要,正是因为要展现多样性的生物才需要立体模型,别瞧不起埃迪卡拉动物群啊!”
真理亚吊起眉毛瞪着会长。
“不好意思,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面对她母夜叉一般的气魄,就连学生会长也稍稍有些被压倒了,于是只得表示了退让。
“不过‘佩尔姆·句点’的日程是不会变化的,所以只有把它完成了吧,即使是因为意外事故而推迟了制作工期,我也不会徇私的。”
“这我当然知道。嗯,要是完不成的话,对你们学生会最有利了,刚好可以顺水推舟了嘛。”
“我是绝对不会嘲笑那些付出努力的人的。”
面对会长那像是划破空气一般的严肃语气,这回轮到真理亚闭口不言了。
过了半晌,浓重的沉默一直支配着活动室,直到中岛像是厌腻了一般插嘴说道:
“荒子会长,停电的时间有点长啊,我去办公室看看情况吧,老师们可能在研究什么对策呢。小本,手电筒借我用下。”
在荒子会长点头的同时,中岛一把夺过手电,快步走向了走廊。
教师办公室位于隔壁的校舍,要从社团大楼穿过走廊才能到达,中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确实时间有点长啊。”
会长也似乎颇感不安,为了不踩到芭蕉扇的碎片,他走进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被称为“真相墙”的体育馆白墙,从窗边的斜角隐约可以看到校外的景色。
彰也顺便看了一眼,不仅是校内,整个町内都变得一片漆黑,天空仍雷声隆隆,雨依旧下着,但灯火熄灭的城市景观只能用寂静来形容,至少这一带似乎是停电了。
“时间是拖得久了点啊。”
笹岛以粗重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因为听上去距离很近,彰回头一看,不知不觉所有人都靠到了窗边。虽说是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可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活动室的中央被海草碎片所覆盖,没法随意移动。万一踩得不巧,就会再次把真理亚惹火,乃至她甚至会将展示项目失败的责任全都推到学生会的头上。
“要是城里没有灯光的话,就连放学都很难办啊。今天妈妈要去排练不在家里,应该没法开车来接我吧。”
渚一脸为难地仰头望着天空。
“这样一来道场里也会变得漆黑一片吧。对外比赛的日子很近了,这样就没法练习了。还得找那家伙商量一下吧……今天是倒霉日吗?”
柔道部的笹岛耸了耸肩,长叹了一口气。
“呃,电脑上的数据还没保存啊!”
总务小本抱着头蹲了下来。
“我也还有余下的工作要做呢。”
连会长都嘟囔了一句。像是因为暴风雪而被困在小屋之中的悲怆感开始在活动室里飘散开来。
“喂,难不成你们打算在来电以前一直待在这里吗?期中考察已经结束了,赶快给我回到学生会办公室去!”
“我是想这么做,但在这样的黑暗中根本就是动弹不得,要不把你的手电筒借我们用一下吧?”
“不好意思干我毛事!凭什么为了送走你们学生会,就得让我重新回到黑暗里头呢?”
像是保护保险柜不被强盗洗劫一样,真理亚把电筒抱在怀里。
“那就只能委屈你忍耐一下了,所谓吴越同舟嘛。”
会长试图开导她。
“我知道了!真是的!中岛刚刚拿走了另一只手电,说是要去看看情况,但完全没有回来的迹象嘛!”
正当她因为不擅长争辩而把矛头转向中岛的时候,灯光像是要调解无意义的争端一般,突然亮了起来。天花板裸露的荧光灯明晃晃地照亮了室内。这个亮度远非LED灯珠可比,就好似天照大神从天岩户中现身一般令人目眩,充满了神圣感和安心感。当然,窗外城市的灯光也复原了。
与停电的时候不同,谁都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大家的呼吸声里都听出了共通的安心。
但就在下一瞬间,照明恢复的时候,眼前的真相墙上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人影,就连四方形的窗口也清晰可辨。社团大楼的某个房间内的光亮似乎投影在了白壁之上,这种现象通常发生在晚上。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什么好惊讶的吧……
剪影是身着夹克的长发形象,恐怕就是本校的女生。不清楚她究竟是面朝室内还是室外,总之位于窗户的正中央。问题就出在之后的一瞬,一个短发男性模样的人影抬起手从房间里慢慢逼近,与此同时双手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性大概是面朝窗外吧,完全没有察觉的迹象,然后在接下去的一瞬,女性的影子和双手扼颈的男性突然一齐下坠失去了踪迹,应该是掉到齐腰高的窗框底下了吧。
中间只隔了数秒,紧接着,猛烈的闪电和雷鸣席卷而来,外界被一片白光覆盖,体育馆白壁上的轮廓也被完美地抹消了——下一个瞬间,停电再次降临到活动室里,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房间,还有整个学校和城市。世界再度为黑暗所笼罩。
尽管如此,由于LED电筒还开着,所以活动室并没有没入黑暗之中……
只是在场的人都因为别的理由而困惑不已。
“你们都看到了吗?”
真理亚首先开了口。
“嗯……那到底是啥?”
彰先看看真理亚,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会长他们,会长似乎也看到了。
“是你们搞的恶作剧吗?”
会长反问道。由于剑道部并不在这个社团大楼里,会长似乎并不清楚“真相墙”的原理。
“不会吧!是不是啊学姐?”
“当然不会了!为什么连阿彰都怀疑我?离文化祭没几天了,怎么可能去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而且我根本就没法知道会停电啊!”
害怕,哭泣,惊呆,以及生气,真理亚的表情宛如搅拌的纳豆一般乱七八糟。
“确实如此呢,那我们究竟目睹到了什么呢?是让人感到某种不祥气息的事件现场么。”
荒子会长以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喃喃自语着。原以为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扑克脸,但此刻却让人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平时也是会露出笑脸的。
“看起来就是男女朋友拌嘴吵架吧。”
小本这样说道。与其说是真心,倒不如说是希望如此吧。如果那只是情侣间打情骂俏的话,当做笑话也就行了吧。
“那就好。”
“如果跟上次一样呢?”
渚的声音比平时更高亢了,其中还混杂着无法控制的浑浊声响,根本不像是话剧部成员的嗓音。之前在新闻部的活动室里,部长福井京介被人杀害了。从那之后只过了一个月,记忆还历历在目。
“最坏的情况下是有这种可能。”
会长郑重地点了点头。
“投影的来源是这栋社团大楼的某个活动室吧。”
“我想可能是正上方的活动室吧。”
彰说明了“真相墙”的由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墙’啊。校园内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呢。那就只能去看看情况了吗?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没事了。笹岛,小本,跟我一起过去吧。”
“是啊,赶紧去吧,会长。”
真理亚当然并不在意这个,反倒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可当她看到会长拿起LED电筒时,又慌了起来——
“要拿我的电筒吗?”
“黑灯瞎火很难走到三楼啊,而且如果没有光的话什么也没办法确认吧。”
“那就是说要把我们留在黑暗里了?”
“现在的事态可能是分秒必争啊,如果受不了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那个……”
幸运的是就在此时,中岛回来了,当然他的右手还握着生八桥的小型电筒。
结果,荒子会长和笹岛,小本,中岛四人决定就用小本的小电筒去查看情况了。会长他们似乎很想把LED电筒拿走,但由于真理亚打死也不同意,于是他们便只好放弃了这个,改用生八桥了。
因为渚留在了原地,某种意义上,彰便成了两名女生的护花使者,他只得隔着桌子忐忑不安地坐到了两人的对面。
真理亚和渚之间相性并不太好。尤其是真理亚跟是以一副要吵架的傲慢态度和渚搭话,当然,渚也不是吃干饭的女人,所以也算是有来有往。虽说彰是低年级的学生,但毕竟还是男的,所以两人姑且没有说出脱离女人味的粗言粗语,只是像卷心菜一般以讽刺包裹着敌意,而彰只得脊背发凉地应和着。
对彰而言,他只想化身空气,维持着善意的第三方的立场。不过,他既然是古生物部的成员,双方都一致认定他是那一边的人。因而比起真理亚期待支援的眼神,渚冷漠的视线更让他感到心痛。而且由于光量不足,渚跟麻美和形象正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这么说来,他喜欢上麻美的地方,也是这么一个昏暗的场所。彰在篮球部练习的间隙正打算喝口水时,从暮色笼罩的体育馆之后的小房间里,传来了美妙的铜管乐器的旋律。
无意中看了一眼,发生是一个女生独自练习上低音号。她就是麻美。虽说彰和她是同年级,但由于不在一个班,所以至今为止几乎没说过话。
由于天色昏暗,彰无法分清坐在椅子上影子的哪部分是上低音号哪部分是麻美。剪影的轮廓宛如紧挨着的双胞胎一般。只是,与奇特的外观相反,从牵牛花一样的乐器里流淌出来的音色过于甘美,令人陶醉其中。
“桑岛君!”
吓了一跳的麻美将嘴离开了吹口。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不不,麻美吹得太棒了,如果打扰到你请容我道个歉。”
“还差的远呀。即使你这么说也还是不行呢。正因为我吹得比较差劲,所以才要留下来练习。”
“才不是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呢。”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咯。”
麻美以美丽的笑容应答道。从那以后,彰和麻美在教室里也能搭上话了。
——“喂,到底是哪个啊!”
美好的回忆被真理亚的话打断了,如梦初醒的彰,发觉不仅是真理亚,连渚也在看着他。
“那,那个……”
“啥?你没听见吗?那你到底在干嘛?一直都是这幅样子,真是个靠不住的低年生啊。”
“好像是这样呢。”
像是表示赞同一样,渚也用木然的口吻点了点头。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算了,这对彰来说也算一件好事,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但接下去真理亚的一句话昭示了这完全就是一个错误的想法——
“我问的是阿彰喜欢的到底是稻永同学还是野迹同学?”
这样的问题是不可能回答得了的。话说这个问题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呢?而且不是眼前的两个人,却是渚和副会长。彰对方才的走神感到悔恨交加。
正当彰哑口无言的时候,活动室外部似乎也有很多事情正在发生。
骚动发生在大约一刻钟以后,就在三楼房间的窗外正下方的草坪上面,发现了一具女生的尸体。
3
由于尸体落在草坪上,所以没有明显的外伤。
死亡原因是勒杀。死者脖子上缠着一条粗大的塑料绳,脖颈上有红色的抓痕,从受害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皮肤组织,但都源于受害者自身,被认为是她自己试图解开绳子时将自己抓伤的。再加上暴雨的原因,并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痕迹。
受害者名为弥生信子,是高二三班的学生。彰也问过同为二年级的真理亚,而她说因为不同班所以并不怎么熟。不过最后她还补充了一句“听说男朋友换得很频繁呢”。虽说是孤高的化石少女,但毕竟也是女性,所以自然会听进那种闲言碎语的吧。
当时在三楼活动室的常盘真人被认为是犯人。他是三年级的学生,去年秋天和弥生交往了一个月左右。
他是气垫球⑤部的部长,古生物部的正上方正是气垫球部的活动室。活动室摆着一个和游戏厅和温泉胜地一样的巨大的气垫球台,成员在十人左右,每年的文化祭都会在活动室里举办气垫球锦标赛。
社团成员们平时也在玩气垫球,但事发当天送风的鼓风机状态不佳,部长常盘真人便独自留下来修理。因为是旧机器,所以时常需要维修。为了兼顾社团经费的收支平衡,所以也不能经常委托专业人员,简单的故障似乎都是由常盘自己修理的。
那是四点半左右的事。据说他是在修理的过程中遭遇了停电,由于怕把拆解后的零件弄乱,所以也不敢贸然移动。因此停电期间他一直待在原地,当然这并没有证人。
过了不久,也就是五点半左右,荒子会长等四人敲响了活动室的门。
根据会长他们的证言,敲门之后会长报上了名号,这时里头似乎慌慌张张地将门上了锁。显然是想假装不在。由于情况紧急,会长不断地喊门,最后还差遣小本去学生会办公室去拿能打开所有活动室门的万能钥匙,或许是感到无望了吧,常盘这才主动开了门并从中现身,其间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
会长质问他为什么假装不在,他的回答是不擅长应付会长。
由于手电筒被小本拿走了,所以又打电话把他叫了回来。在等待小本的期间,会长似乎向常盘说明了造访的理由。
活动室里除了气垫球台以外,并没有其他显眼的设备,因此虽然电筒的光线微弱,但也没有感到室内藏有其他人的迹象。实际上这时人已经在窗外正下方的草坪上淋着雨了。
常盘说没看到过什么女生,他们反复争辩了十分钟左右,就在这时停电结束了,灯亮了起来。会长往窗外一看,这才发现被外部灯光照射着的弥生的尸体横躺在那里。
警察接到报案后几分钟就过来了。
彰等人也被问及目击到影子的事,不过警察就只在事件当天进行了调查。
当时留守在社团大楼西侧的社团有好几个,但只有彰等人注意到了“真相墙”上的影子。有的说看是看到了,不过只有一瞬间,更多的社团是因为拉上了窗帘根本没往外看。
佩尔姆学院前不久刚刚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犯人还没有伏法。
只是在事件发生一周以后,有一位三年级的学生退了学,就时机而言,有传闻说他可能就是犯人。另一方面,也有消息说他跟事件无关,只是因为父母的事业发生了变故,尚且没有定论。
不过这总比和杀人犯共处一校要好,所以就干脆把所有的锅都让他背了,主要也就是为了自欺欺人的安心吧。可在这样的状况下又发生了新的杀人事件,弱不禁风的安心感随之碎了一地,校内一片哗然。
甚至其中还有人叫嚣着这是连环杀人。
“真是人心惶惶啊。”
真理亚长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间漏出了微笑。
“你的笑容都写到脸上了。”
“才没那回事呢。”
由于被杀的是素不相识的人,所以两人并没有什么实感,但即便如此,这也太露骨了吧。
“莫非你的心灵和那个立体模型一道坏掉了?”
那天在灯光恢复之后,彰和眼泪汪汪的真理亚一起将散落的碎片收拾干净,装在了箱子里面。
“什么啊!我虽然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可也没有那么脆弱吧。”
越是自称细腻的人越是不能相信,不过,正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她似乎并算不上有多脆弱。
“就是很开心文化祭会延期啰?这样的话就不必匆匆忙忙制作立体模型了。但这回可是出人命了啊,真理亚学姐喂。”
虽然尚且没有定论,但在事件平息,也就是犯人落网之前,推迟文化祭的呼声似乎也很强烈。
“别把人说成是盘踞在社会上的恶鬼。”
虽说矢口否认,但从她那游移不定的视线来看,似乎是猜中了呢。
“作为一个人来说还真是差劲啊。”
彰用冰冷的视线瞪着她,于是真理亚战战兢兢地申辩道:
“所以我才说不是这样的啦,为什么阿彰不能相信我的话呢?”
“很简单啊,离文化祭没几天了学姐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不就是因为很想延期吗?”
彰的推理正中要害,真理亚半边的脸抽搐了几下。
“昨……昨天刚发生这种事今天怎么可能就有干活的心情?你把柔弱的少女心当成什么了?我不是大人而是个女孩子啊,明天,明天就开工。”
真理亚带着一副忸怩不安的表情,就这样匆匆回家了。
*
第二天放学后,真理亚的一位稀客造访了社团活动室。
此人便是上个月在选举战中败给荒子而流下悔恨泪水的水岛时晴。彰也在海报和校内演讲中见过他好几次,但直接面对面还是头一遭。
不过真理亚那边似乎和他认识。
“水岛学长,有什么事吗?特地来到这种地方。”
真理亚满腹狐疑向他询问。由于父母之间的关系,真理亚被视作水岛派的人。就因为这个,她才被对头关系的现任学生会长施加了废部的压力。不过真理亚似乎对水岛并没有什么好感,从她冷冰冰的语气中就可窥知一二。
“干嘛突然这么冷淡,你和我不是那种关系吗?”
“啥?请不要说出这种会招来误会的话!”
真理亚涨红着脸否认道。看上去似乎是水岛那边在套近乎,不过也可以认为他只是在单纯地戏弄真理亚而已。事实上,此刻的他正咧着大嘴开心地笑着。
自彰春天入部以来,水岛还是第一次造访活动室。如果是套近乎的话,应该会出入地更频繁些吧。
水岛的身材高大,大概有一米八五的样子。不过和将近两米的巨汉笹岛相比,却也不算很高。但在佩尔姆学院中已经属于大块头了。肩背都宽阔到可以在上面玩空当接龙的程度。五官非常立体,是一位具有浓厚昭和风的男性。性格刚毅,声音粗犷,如果是在漫画里的话,即使被叫做老大也不会有丝毫违和。只是与外表相反,他似乎并不擅长运动,三年来一直隶属于英语对话部。这点与剑道家荒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与此相应,他的英语却说得和母语一样溜,操着一口悦耳的BBC标准发音。
当真理亚问及有些表里不一的前任会长来访的原因时,他回答说“没,就是确认一下,绝对不是怀疑神舞的证词哦。”接着他摆出一个含糊其辞且充满猜疑的借口,一本正经地问真理亚“神舞真的看到常盘掐人的场面了吗?”问完真理亚后,他又将脸转向了彰。
“你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我在说谎?”
真理亚理所当然地蹙起了眉。
“不是……也罢,还是和你们说清楚比较好。”
其实他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吧。前会长摆出一副从头开始的样子,一屁股坐在折叠椅上开始向两人解释起来。据他所言,常盘似乎是水岛派的人。不过他本人与水岛并没有什么交流,而他相差一岁的弟弟则在秋季的学生会选举中被内定为水岛后继一派的副会长。当然这个消息还没有公之于众。
“不过内行知内幕嘛,即使被对方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事实上我们这边也有好几个眼线在四下打探情报呢。”
说完这番话后,他话锋一转——
“如果常盘被逮捕的话,他弟弟也就不可能参选了。”
这对一直在关注事态的水岛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就是说,水岛的主张是,常盘是不是因为选举的关系而被人下了套。
“不会吧。”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真理亚而是彰。
“我的确亲眼目击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是荒子他们杀害了她。即使是为了选举,也不能去杀人吧。而且,当会长他们上门的时候,听说常盘同学也有可疑的举动。”
“不,那是有理由的。”
按水岛的说法,常盘刚开始假装不在,似乎是因为停电期间在活动室里抽烟。虽然拆解了气垫球台,但由于停电的缘故而无从下手,似乎为了冷静下来而点了支烟。抽完一支烟的时候灯亮了,本想去换个气,却又停电了。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抽一支的时候,敲门声和学生会长的喊声同时降临了。
由于他知道弟弟参加选举的事,所以担心自己吸烟的事会不会拖弟弟的后腿,所以才犹豫了一下。
“此话当真?”
彰又确认了一遍。这确实合情合理……
“在我看来,这都是他的真心话呢。而且荒子会长也承认活动室里还残留着烟味。发现遗体后赶往活动室的警察们似乎也注意到了。但是由于‘真相墙’上的投影,警方并不完全相信常盘的证词。烟味也丝毫没法作为无辜的证据,而且两人曾一度交往也是事实。”
也就是说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毕竟这边既有目击证词,又有作案机会,还有作案动机。
“而且学生会的人也有动机哦。”
水岛似乎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又朝门口瞥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受害者弥生信子似乎曾对朋友暗示过,自己在和学生会的某个成员交往。她虽说四处留情,可这次却是难得动了真心。只是没能讲明对方到底是谁。”
也就是说,杀人的动机是存在的。通过构陷前男友常盘,来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如果没有你们的证词,学生会的人就有阴谋串供做伪证的嫌疑。我想问的就是这事。”
他朝两人瞄了一眼,似乎是想从他俩口中听道是有一点看错的可能性吧。可彰也有彰的立场——
“非常抱歉,我确实是看到了,只是这样而已……”
彰正要低头道歉,真理亚赶忙制止了他。
“阿彰就不必低头了,我也是亲眼看到了,只要堂堂正正挺起胸膛说我看到了就行。”
“说的没错。”
水岛也点点头表示理解,真理亚似乎有些兴奋地说道:
“不过遗憾的是,这里也有可能是诡计,为的是骗过了我和阿彰的眼睛,企图栽赃常盘同学。特别是如果有杀害弥生的动机,那么预谋犯罪的可能也很大呢。学生会来这里可能是事先决定好的。”
“哦,还可以这样想吗?””
水岛眯起了双眼,发出了感叹——
“立刻就能想到这么多东西,神舞不挺有当侦探的潜质嘛。”
“即使你这么夸我,我也不可能变出一个牙形虫⑥来。”
与言辞相反,她有点开心似地挺起了贫乏的胸膛。于是彰慌忙插话道:
“请不要搞这种不负责任的煽风点火,万一学姐当真了该怎么办?”
“说谁在煽风点火呢。我也不是为了寻开心而去做侦探,而是因为我们的证言很有可能把常盘同学推到P-T边界⑦的地狱里去,所以我们有责任确认清楚那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找到这般合情合理的借口……彰目瞪口呆,但因为她的说法十分在理,所以也没办法反驳。
“真可靠啊——”
水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说道:
“那就交给神舞咯,但千万别勉强啊,对方可是个杀人犯呢。”
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在替她打气,总之前任会长就这样离开了。这事对他而言也挺复杂的吧。如果放任不管,水岛派的整体形象就会一落千丈。在下次选举中,他培养的那些干将将会一败涂地,这就本末倒置了。
他的想法彰也不是不明白,正因为如此,彰才不希望与政治斗争无关的真理亚被卷入其中。
*
“一切都是学生会的阴谋!”
真理亚似乎很喜欢这句话,不顾正在苦恼的彰,像个坏掉的扬声器般不停地喊着。
“对啊,一切都是学生会的阴谋。”
“邮筒是红色的吗?”
“那是当然的。如果现任学生会垮台,那么邮筒也会变成彩虹色的吧。就像国铁没有了以后,JR就分成了七种颜色一样。”
看来坏掉的芭蕉扇立体模型,今天仍然会继续关在纸箱里头吧。毕竟从那天起就一次都没打开过。
“没错,就是那些家伙把我们当枪使。果然不出所料,那个会长是个相当厉害的大反派。”
“是吗?我可看不出来。”
真理亚伸出了食指,装作一副上了年纪的模样说教道:
“阿彰看人的眼光和深海鱼类差不多,这样真能走上社会了吗?难不成你想说常盘就是犯人?”
“这我可不知道。”
彰坦率地回答道。毕竟他和常盘互不相识,对他的人品也是一无所知,所以没有办法作答。
“当然了,犯人是有可能不是常盘。不过,如果现有犯人的话,那侦探还有个鬼用啊。没错,我之前也讲过这种说法没有任何依据,要说其他学生是凶手,还用了什么诡计,估计根本没人会信吧。”
“当然有依据了。如果常盘同学真是犯人,杀人之后应该抛尸吧,这样的话尸体就会活动室的窗外掉下去吧,可大家不是都没有看到啊?”
“你说啥?自从学生会长走了以后,你就和稻永同学谈论着干事们的八卦和女生之间的话题,都没怎么朝外面看啊。”
彰提高了嗓门。他没有加入女生的话题,只是默默地侧耳倾听,这本就是意料外的事情。话虽如此,又不能把两位女士单独留在活动室里,这段时间真是尴尬到无以复加。
“当然不止这些了。”
真理亚的回答不是很流畅,同时眉间挤出三道纵纹,这正她说谎时的表情。
那又该怎么办呢?
“哦,你这么有自信吗……那么,犯人到底是谁呢?”
彰试着稍稍追问了一下。
“是中岛呀。”
虽然万分纠结,但真理亚还是说了出来。
“又是中岛?之前的事你也断言是中岛干的吧。学姐和中岛有仇?……算了,那为什么是中岛呢?”
“很简单啊,我们看到那个影子的时候,学生会的成员中就只有中岛不在现场嘛。”
果然就是这么单纯的理由么?那时不在活动室的人,单是学生就多的去了,极端点说,便是包括真理亚和会长在内的六个人以外的所有人。非要在学生会里找的话,那就只有中岛一个人了。
“是的呢。为了让常盘同学背锅,于是就从另一间活动室往“真相墙”上投影。如果不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而改用其他光源的话,投影的位置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吧。”
“嗯,换个光源或许就能投影出来。”
彰先让那个了一步,随即展开了反驳——
“不过还有两个问题。若犯人是故意投影给我们看,那他是怎么预见停电和之后几秒钟的恢复供电呢?这可是今天头一次停电,而且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而且在供电恢复之前就一直让受害者站在原地吗?这受害者还真有够配合的啊。”
“什,什么啊?就算你有点小聪明,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吧。”
“还有一条,我们能目击到影子纯属偶然,如果窗帘一直拉着的话,应该从头到尾都看不到影子才对吧。”
“也是……”
出乎意料的是,真理亚爽快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就是说需要引导的角色吧……那就是学生会长啰。没错,那个时候头一个对着窗户的人就是学生会长,他就是同谋。”
这似乎只是自寻烦恼而已。不过在确实有同谋引导的情况下,展示给第三方也就彰他们看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也没可能把停电当作诡计啊。如果只是学校停电的话,或许也可以靠电闸操作,可那会附近一带都停电了。”
整座城市确实都被黑暗所笼罩,这点彰也确证过了。
“附近嘛,如果靠学生会的财力的话……”
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到这一步已经可以认定是胡说八道了吧。
“学姐你漫画看多了吧。而且要是真有这么大财力的话,还不如做点更靠谱的掩护工作,毕竟中岛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既然展示了犯罪场面,就等于犯人自己框定的犯罪时间。如果有不在场证明的话,便可以一下子跳出嫌疑圈外。相反,如果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就会立即变得可疑起来。警察又不是蠢蛋,当然会考虑到犯罪现场在不同房间的可能性吧。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以身犯险吗?
“说的也是。”
真理亚不情不愿地表示接受。事后才知道,其实中岛的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第一次恢复供电时,他就在教师办公室,有多名教师可以作证。教师办公室所在的主楼与社团大楼之间以L形 走廊相连,而教师办公室则位于社团大楼的对面。
这样一来,彰本以为可以安心地放弃侦探游戏了。可那边却是用通常手段奈何不了的寒武纪以来头号偏执狂——神舞真理亚。
“总之你先跟来,好好听我说话。”
第二天,她拉着正在活动室里玩游戏机的彰的手腕,将他拽走了。还以为她要去哪,原来是一楼的空活动室。 这是位于古生物部正下方、尸体掉落地点正前方的房间。
直至去年四色问题⑧部还在这个地方。在得知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之后,便宣告废部。计划从新学期开始便移交给新的社团。不过,由于墙壁被涂满了颜色,损伤严重,因此专业人员要进场修补直至下月上旬为止。
维修工作似乎波及到了活动室外部,在全楼唯一一扇崭新的门前,真理亚把锁打了开来。
“怎么打开的?”
活动室的钥匙自然是各不相同的。
“这是从水岛同学那里借来了万能钥匙哦。我说有事情想要调查一下,他就安排好了。”
“又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话虽如此,要是站在活动室前反而更危险吧,所以他俩急急忙忙走了进去。
除了地板,室内都被修缮得整整齐齐的,让人觉得这就是一间新的活动室。要是不看其他房间的话,甚至会误认为整栋楼都是新的。
不过,只有地板被敲下了瓷砖,水泥地就这么裸露在外,或许是因为没有完工,上面刷满了维修用的新水泥。
由于工人只在晚上过来,所以室内空无一人。
雪白的墙壁配上灰色半干的地面。或许是为了通行吧,只在靠窗及靠墙的位置用细长的木板做成了通道。LED的顶灯上盖着薄薄的窗帘。
大概是因为还有要修补地方,一些地方还放着脚手架和施工用的两脚台灯。真理亚似乎对灯很感兴趣,跑过去按下了插座后面的开关。灯似乎通了电,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果然犯人就是用这个的吧。即使是在下面,只要用它也能在那个位置投下阴影呢。”
不是从三楼照到二楼的正前方,而是从一楼照到二楼。如果光源的高度正好相反的话,确实会映在同一个位置上吧……不禁就要被真理亚的奇言怪语所折服了,不妙,不妙。
“快看,地面上的水泥有些凹凸不平,这是把灯放在下面的时候碰到的吧。”
事件发生以后大概已经刷过几遍水泥了,所以只留下了一点痕迹,当然,也不能断言这就是台灯弄出来的。
“剩下的就是搞坏气垫球台,让常盘同学独自留在社团活动室,这样计划就万无一失了,如果今晚在这里做个试验,就能揭穿这狡猾的诡计。”
真理亚就像是搞了个大发现一般欢欣鼓舞,可彰却狠下心来说道:
“请千万别这么干。而且昨天也说过了,中岛是从哪知道会停电的呢?学姐所讲的诡计的前提,必须要两次停电啊。”
不仅是诡计,而且他也指出了学生会阴谋论最致命的弱点,语气也比昨天更强势了。
挂科脑瓜的真理亚自然是答不上来,从嘴里只挤出一声“啧”的咂舌声。
“‘啧’是什么鬼?想学侦探的话,别说的退一步了,就算退个一百步,预先就决定好犯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很奇怪的啊。”
“啥?这不都是侦探的自由吗?”
无论怎么闹别扭,彰就是坚决不承认她的异端邪说。
4
“只有这个啊。”
第二天,真理亚似乎终于动了修复的念头,她开始重新拼装业已四分五裂的芭蕉扇。但由于之前的几天都在摸鱼,距离文化祭就只剩十天了。
即使埃迪卡拉动物群还不够完善,也没法再新增立体模型,只能着手于芭蕉扇了,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不管怎样,真理亚能有这样的想法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与此同时,彰也对她那副样子感到心痛。
因为他刚听到传言,由于杀人事件悬而未决,文化祭将被取消。虽说延期是真理亚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如果中止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在祈祷真理亚的努力不会付之东流的同时,彰也在拼命地帮忙。就在距离文化祭还有四天的时候,她以惊人的努力取得了成功,总算有了出展的眉目。目前还没有文化祭延期或者终止的通知,故而文化祭将按照时间表如期举办。
最重要的理由是常盘被逮捕了。
也不知道真理亚是否知道这件事,彰也没有问她。
“可我现在还是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要做埃迪卡拉动物群呢?普通人都不知道这个吧,连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彰面对再次出现在室内的那个参差不齐的的紫色物体提出了疑问。
真理亚似乎对于完成度还是有所不满,一旦有了余力,又开始动手制作和竹叶小船一样的新生物了。应该说是执念使然吗?
不仅是放学后,她还偷偷挤占睡眠时间制作,弄得眼圈发黑。果然是积累了不少疲劳吧,这根本看不出是一张肤白貌美,闭月羞花的十六岁少女的脸。
“诶,普通人不知道埃迪卡拉动物群的吗?”
一瞬间,脑细胞都要短路了,不想她的认知居然会有这种根本性的偏差,这连彰都始料未及。
“是啊……好吧,如果不是霸王龙或者雷龙那样的大路货普通人是不会知道的吧。”
彰一边注视着架子上的塑料电动模型,一边作答。由于电池耗尽,现在这货就只是个花里胡哨的摆设,同样也是吃灰已久。
“不能随随便便地依赖恐龙……”
真理亚含混不清地说着这样的话。虽说不知道究竟是出于对恐龙部的竞争心理,还是反主流的思维方式,总之心理障碍似乎很大。
“而且现在已经没有雷龙这种说法了,既然是古生物部的成员,就别给我嘟囔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害不害臊啊!”
真理亚蹙起了眉,说着鄙夷的话,仿佛彰要用沾满泥巴的手抚摸她的制服一样。但雷龙是恐龙图鉴的经典,是连彰都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恐龙之一。或许是看到彰呆若木鸡的表情了吧,她随即展开了说明——
“那是发现者奥塞内尔·马什搞错了哦。他是化石界的伟人,但和同为伟人的爱德华·柯普有着强烈的竞争关系,他俩总是争先发现新的物种,由于包括化石在内的生物命名权是先来先得,就跟刘邦和项羽一样。于是竞争愈演愈烈,以至于互相勘探对方的化石山地,甚至在采掘后用炸药将其摧毁,避免新发现的化石产地被对方知道。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发现了许多新物种的化石,其中也有一些化石是急功近利草率申请的。后来才发现,马什所命名的所谓雷龙的化石其实是一个嵌合体,就是把圆顶龙的脑袋安在了迷惑龙的身体上。”
真理亚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厚厚的进口图鉴。
“至少先把活动室里的图鉴看一下吧。”
她一边埋怨着,一边翻开了其中一页,那里画有一个有着雷龙躯干的迷惑龙和有着雷龙脑袋的圆顶龙,迷惑龙的头长得很像蜥蜴,于此相对,圆顶龙的头颈和尾巴都是粗短的,给人以一种短小精悍的感觉。
“雷龙细长的脖子和圆溜溜的头颅之间的不协调给人以一种幽默感,所以很受欢迎。但这是真正的张冠李戴啊,虽然不像辟尔当人⑨那样恶劣,却也是个轰动一时的恐龙呢。”
听说熟悉的恐龙根本不存在,彰变得有些伤感。虽然原本每一只恐龙都已灭绝了。
真理亚似乎也回想起了那时的情形,陷入了伤感模式,可就在下一秒,她蓦地抬起了头——
“……对啊,阿彰,你挺厉害的嘛,就是雷龙啊!”
她满面欢喜的大嚷着,对于那副像是吃了东南亚的蘑菇一般的变化,彰一边询问理由,一边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影子啊!影子!那个影子就是嵌合体!”
预感应验了,能让真理亚如此兴奋的果然还是事件。
“……好好,就让我听一听学姐的推理吧。”
由于立体模型已经完成,所以死心了的彰只得催她快说,难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是彰,而是灰心丧气的丧吗?
总之,真理亚此刻情绪高涨,要是胡乱制止的话,让她跑到别处去大肆宣扬那可就完蛋了。彰只能一直听下去,直到她满意为止。
“没错,那个影子是合成的。本以为女性的影子和男性的影子是同一个影像,实际上是不同地方的影子混合在了一起。”
“混在一起?”
“男性的影子肯定就是三楼的常盘同学了吧,应该是为了祛除房间的烟气在窗边用挥舞着双手散味。但女性的影子并不是在三楼,而是在一楼空房间。这两个影子偶然间混在一起了。”
“偶然?这么厉害的偶然?”
“至于投影的位置,由于窗外一片漆黑,即使稍微偏离一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而且在时间上,由于停电的缘故,投影的机会是有限的,所以概率并没有这么低。”
嘛,或许没错。总之还是先插句话吧。
“可女性的影子是受害者的吧,为什么她要从下往上照出一个影子呢?必须要关闭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才能弄出影子的吧。还是说有人穿女装呢?”
“你在说啥?停电什么时候能恢复没人能预料得到。所以以此为前提的诡计都是没可能的。”
听了她轻蔑的口气,彰气不打一处来。那可是彰对真理亚苦口婆心交代的事。但真理亚并不在意这个,而是继续往下说道:
“阿彰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心啦。一般情况下,在黑暗中被正下方的光照到的话,女生会马上按住裙子的。可那是女性的影子一直没有朝内或者朝外移动,很快就这样直接坠落到正下方了。男性的动作并不容易分辨,而女性根本没有动作。”
“你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没错,恐怕犯人在杀人以后,便把她用塑料绳吊在窗帘轨道上便离开了房间,窗帘当然是拉上的。可当停电恢复以后灯亮了,影子也就映了出来。由于塑料绳是半透明的,所以没有留下清晰的阴影。而且途中绳子滑落或者松脱了,吊着的尸体掉了下来,在加上偶然的机会重叠在了一起,在我们看来就像是一个男人杀死了她一样。”
“那就是说,犯人并没想用诡计吗?”
虽说偶然的机会实在是有些多,令彰十分在意,但这里还是先无视吧。
“可犯人到底为啥要把尸体吊起来呢?还有从下面打光的举动。明明不是诡计,却特地花这么大的功夫,理由何在?”
然而真理亚似乎已经想到了答案,只见她得意洋洋地吊起一侧的嘴角说道:
“理由是有的哦。那个房间刚刷过水泥,要是让尸体躺在地上,头发和衣服上就会沾上水泥,这样就能判明犯罪现场了吧。然后就会怀疑到持有万能钥匙的学生会头上。在杀完人后,中岛在预定时间之前把他叫了过来,所以他便暂时吊起了尸体。虽然窗帘很薄,但要是关上室内的灯,从外面就看不见了吧——结果尸体却掉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时间太长了,不过幸运的是刚好被暴雨冲刷了一遍。在他布置结束后电话打来了,这时恰好发生了停电,于是他在慌乱中碰倒了灯。那时候开关正好被打开了,由于还在停电期间所以犯人自然不会注意到。于是他便把房间的开关摁掉,之后离开了房间。”
话说到一半,彰便清楚地理解了真理亚这话是针对谁的,虽说他其实并不想理解。停电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似的金属声——
“是小本吗?”
真理亚得意忘形地大力点了点头。
“当投影出现在‘真相墙’上的时候,他一定是最惊讶的人吧。但幸运的是,停电又再一次发生了,而且还得出了影子来自正上方房间的结论。观察了一会情况的他,便遵照荒子的命令从三楼下到学生会办公室取万能钥匙。途中他先去了一楼,把尸体抛出窗外。一般情况下,如果将尸体扔到窗户下面,那么前方的房间就自然会被怀疑。如果他这么做的话,就意味着他知道嫌疑人就在三楼的房间里。当看过‘真相墙’的投影之后,有自由时间的就只有小本了。”
真理亚的话语里充满着毫无依据的自信。不过,考虑到真理亚今后的生活,可不能任由她这样浮想联翩。彰是她的护花使者,不仅是自己的父母,连真理亚的父母也对他寄予了厚望。
“学姐!”
彰冲她瞪了一眼。
“干嘛啊!”
“偶然性的东西太多了。虽然听起来是有道理,可没有谁会相信这种过于依赖偶然的妄想。”
彰冷冷地说着这些话,于是真理亚也像胆小的虫子般瑟瑟发抖,脸上露出了“是吗?”的表情。
虽说年纪不同,可玛利亚却是挂科的常客。彰在上次期中考试中还进了全科总分的前十名,平日里的成绩差距让真理亚变得更加懦弱了。
“没错,如果传出去的话,古生物部的部长只会被人嗤笑不着边际,为了保护同为水岛派的常盘,用满是漏洞的推理将小本说成犯人。”
“这算什么啊?为什么阿彰总要唱反调呢?”
真理亚用依赖的眼神注视着他,就像在雨中被抛弃的大山椒鱼。但彰还是狠下心来继续教诲道:
“毕竟学姐要有什么事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啊。无论是什么样的怪人,我俩毕竟还是青梅竹马。而且弄不好古生物部也会关门大吉的吧。如果把学生会的成员指名道姓地当做犯人的话,就是一贯标榜公平无私的学生会长也一定不会原谅的。”
“怪人的说法就不必了……可我觉得这个思路还不错啊。”
然而就算噘嘴也是没有用的。
“思路不错?你觉得吊起来的尸体掉下去的概率,加上常盘正好在窗边驱散烟味的概率,以及两个影子在时间空间上碰巧一致的概率合起来有多大呢?”
“一半的一半,差不多百分之三十左右?”
“还有这种计算?学姐喜欢的那些笠头螈搞不好都能聪明一点。这就是学姐门门亮红灯的原因啊。单是看着学姐,我的眼睛都要起红内障了……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动手,而不是动嘴。为了古生物部的存续,为了在社团中名垂青史,快点把埃迪卡拉动物群做出来吧!”
“可我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啊。”
“知道个鬼!还要我重复多少次啊。推理是聪明人干的事情,现在的事情就跟那个雷龙一样,都是学姐的挂科脑瓜里产生的幻想。”
“什,什么叫挂科脑瓜?真是太没礼貌了!”
或许终于是醒悟到与其不着边际的推理,还是应该优先考虑迫在眉睫的文化祭吧,真理亚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开始干活。
这样应该就能赶上了吧。
彰松了一口气,顺便摸了摸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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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发现于澳大利亚南部的埃迪卡拉地区的前寒武纪生物群的总称,代表生物为狄更逊水母(Dickinsonia),查恩盘虫(Charniodiscus),斯普里格蠕虫(Spriggina floundersi)等
② 拉丁学名fukuiraptor,发现于日本福井县的胜山市的白垩纪中型肉食性恐龙,身长约4.2米。
③ 指二十世纪前期法国六位作曲家,即奥里克、迪雷、奥涅格、米约、普朗克、塔勒费尔。
④ 京都的传统点心,将正方形的面皮包上馅料对折成三角形。
⑤ 原名Air hockey,一种两人对战的竞赛得分游戏,使用带喷气小孔的低摩擦力球台进行比赛,类似缩小版的冰球。
⑥ 拉丁学名conodonts,生活于奥陶纪至二叠纪的无颚海洋脊椎动物,外形类似鳗鱼,为地球上已知最早的有毒动物。
⑦ 即Permian-triassic Boundary,又称二叠-三叠系界线,重要的地质年代分界线,期间发生了著名的二叠纪大灭绝,为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大灭绝事件。
⑧ 即四色定理,世界三大数学猜想之一,内容为证明任何一张地图只用四种颜色就能使具有共同边界的国家着上不同的颜色。该定理已由美国数学家阿佩尔和哈肯于1976年在计算机上使用穷举法证明。
⑨ 1911年由古生物学家查理士·道生宣称于英国辟尔当地区发现的人类头骨,曾被认为是智人最古老的祖先,后被确定为伪造。为古人类学史上最大的丑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