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行将结束的时候,十月初即将举行的期中考试占据了校内的话题榜。暑假结束后一个月,假期综合症和京都特有的蒸蒸暑气终于缓和下来,可以感受到秋日的气息,不过转换头脑集中精力学习备考似乎还稍显为时过早。
周边的高中大都在十月中旬进行期中考试,佩尔姆学院则要提前一直两周,这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考试结束后就是运动会,运动会结束后就是佩尔姆学院的大型庆典——学生会选举。虽说选举本身在十一月,但在此之前,会展开为期两周的激烈的拉票活动。于是为了这次学生会的选举,期中考试提前到了十月初。
“干脆就别考什么试,照这样直接进行选举就好了。”
真理亚开始用带着淡淡希望的声音反复念叨着。也不知她是不是打着“要是可恨的现任学生会滚蛋,废部问题也会消失”的如意算盘。虽说如此,要是荒子派的候选人获胜,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糟糕的是水岛派似乎并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才。
毕竟他甚至跑来提议真理亚去参选,当然,她当场就回绝掉了。
“当上学生会长就没法去挖化石了”——就是这样的理由。
虽说认定自己只要参加竞选就能获胜的想法是很厉害,但若是荒子派获胜的话,最为关键的古生物部就会沦为废部,在这一点上她脑子始终没转过弯来。
由于彰是出于人情才入部的,对古生物部没有任何想法,所以即使被废部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只是把真理亚放逐到野外胡闹可就麻烦了。不过到了第二学期,对于在校内被贴上怪人标签的真理亚担任部长的古生物部,也没有哪个脑子不清的家伙敢于敲响活动室的大门。
在上课和备考的间隙里,作为仆人的彰还在烦恼着到底该怎么办。然后就在某一天——
当他进入社团活动室时,除了真理亚外,还有一名男生坐在里面。
蓦然间彰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不由地道了声歉,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位男生身后耸立着的埃迪卡拉动物群模型映入眼帘,他这才发觉这里无疑就是古生物部。
*
男生身高大约一米七零,和彰差不多高,只是由于肩膀宽阔,所以体重似乎要多出不少,肉感也非常好。虽并不能算胖,但也挺丰满的,感觉碰一下就会弹来弹去的样子。
虽有着如此笨重的躯体,可眼前的学生却给人以一种清爽的印象。一定是因为长相吧。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很有魅力,外加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就像刚出道时的偶像。反过来讲,要是能给身体塑塑形的话,现在立马就能成立粉丝俱乐部了。
总之这到底是什么人呢?来催债的吗?可古生物部应该没有什么债务,除非真理亚一时冲动购买了最新式的化石清洗设备……
这让他想起上周真理亚看着化石杂志的广告页,陶醉在价值数万円的清洗设备之中,嘴里还嚷着“这个可以有”。然而此刻坐在男生边上的真理亚察觉到彰的到来之后把头一回,竟吐出了意想不到的台词——
“阿彰,你来得正好呢。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高二三班的马场广道君,他从今天开始就加入古生物部了。”
“是古生物部吗?”
彰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本以为这绝对是幻听,可真理亚又说了一遍跟刚刚一模一样的话。
“初次见面,我是马场。”
男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而向彰摆出握手的姿势。
“啊,初次见面,我是一年级的桑岛。”
彰回应他的要求也伸出了右手。他是手跟目测的一样柔软。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加入古生物部了,请多关照。虽说学级上我要高过你,但在这个社团里你就是我的前辈啦。”
他以舒缓的语气爽朗地打着招呼,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是因为竟会有人想加入古生物部,一时间令人难以置信。而且又不是不知深浅而天真烂漫的一年级新人,是和真理亚一样的二年级学生。
“马场学长干嘛要来这种地方?”
彰情不自禁地就吐露出了真心话。
“什么叫这种地方!”
果不其然,真理亚吊起眼角,气势汹汹地诘问道。
“啊,对不起,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学长为什么要加入古生物部呢?”
“很奇怪吗?而且别学长学长的那么拘谨啦。”
马场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说道:
“本来就有兴趣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加入而已。就在上个礼拜,我被神舞前辈给搜罗进来了。”
“被真理亚学姐?难不成是被她硬拽进来的,或者是受了什么胁迫?”
“不会吧。”
马场苦笑着,同时响起的还有真理亚“是谁在强买强卖啊”的怒吼。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开心的表情——
“对了,马场君可是很厉害的哦,虽然没挖过化石,可古生物的知识一应俱全,在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中还拿到了年级第二名呢。”
真理亚会如此夸赞别人也是很罕见的状况。
“第二名吗!”
彰也大吃一惊。平常总拿那挂科的事嘲笑真理亚的彰,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很有自信。但年级第二的排名却从未企及。不,应该说前十都是未知的领域。他第一学期的排名是年级十七,在班里则是第三,甚至在班名次上也输给了马场的排名。
顺带一提,真理亚则是倒数第三。在佩尔姆学院里,不仅是成绩排名靠前的学生,所以学生成绩都会张贴出来。有传言她甚至输给了罹患感冒而最后一天缺考的学生……只是在名门少爷小姐聚集的佩尔姆学院里,居然还有两个学生的成绩比挂科女王还差,这真是令人讶异的事情。他俩一定是在所有的考试里都忘记写名字了,要么就是错写了一个答案栏吧。
“第二名吗……”
彰不知不觉地重复了一遍。
佩尔姆学院是贵族升学学校,不仅是有名的私立学校,每年还向东大和京大输送近两位数的学生。也就是说,第二名足够俯视所有大学和专业的成绩。
如此优秀的人才,竟会加入如此破落的古生物部,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真理亚似乎没有注意到彰语气上的变化。
“没错。虽然目前还只是知识,但今后在实践中积累的话,就可以成为古生物部的超级精英了哦。像彰这种完全没干劲又没有学识的家伙,和他一比真是三角龙和原角龙①的区别呢。”
她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潮,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连屁股都在微微摇晃。难不成是想搞美人计?嗯,确实她只要安静坐着,还算是个美人,但一旦开始说话,便会立即露出马脚。可以说是只能看静态照片的二次元美人。不过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彰一面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一面将视线转向马场。而马场只是一直面带笑容,看不出有其他表情,不过也不像是以恋爱为目的行动的。
不知何故彰松了口气,可谜团依旧在持续增加。
“也罢,能减轻我的负担也算帮了大忙吧。这样一来,只要让马场同学指导一下学习,说不定学姐就能从红灯地狱中逃出生天了。”
“说什么呢?为了社团的存续,必须把希望付诸于努力实践的积累。绝不能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挂科的事情上面。无论如何今天也……”
真理亚刚说到这里,一旁的马场看了看左手戴着的手表,然后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不好意思,今天就告辞了。因为待会有家庭教师会来我家。”
“马场君似乎从周一到周三都有家教呢,所以实际上只有周四周五才能来社团。他周日有空,所以也会来参加化石的采集。”
简直就像是在相亲时找到了理想的结婚对象一样,真理亚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大堆根本没人会问的话。
“说起来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到这里只是打个招呼。周四之前我还会学习一下古生物相关知识的。”
他一手拿起书包,轻轻挥了挥另一只手,就这样离开了古生物部。真理亚凝视着紧闭的门,就像是船长夫人目送船只出海一样。
“学姐,你爱上马场同学了吗?”
彰试着套她的话,而真理亚却用毫不介意的口气说道:
“我爱上的是他年级第二的才能呢。”
如此作答的她也不知到底有几分认真。总之在倒数第三的真理亚眼里,第二名岂止是云端之上,简直就是在银河系遥远彼方闪耀着光辉的北极星吧。
*
“这种超级优等生到底是从哪找来的?”
特等新人飒爽地离开活动室已经有十分钟了,马场带来的效应也差不多退去了吧。当室内像是撒了消臭剂一般再度回到原先那种慵懒的气氛时,彰再次向真理亚询问。
“你想知道吗?”
真理亚笑盈盈地反问道。
“好吧我是想知道,你们以前就认识了吗?”
“也是呢,半年连一个部员都没给我招来的阿彰,似乎对我那种跟惠比寿大神那样成功钓上鲷鱼的技巧很感兴趣呢。”
也不知到底是谁让大家退缩了呢?何况真理亚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一个人都没招进来。虽然如此,即使还嘴也只会被她怼回去,所以干脆就随声附和催她快讲,而真理亚则拿出在和电视上大谈成功经验干练社长一样的表情展开了她的说明——
“你知道教师办公室前面的墙壁吗?”
“墙?”
话锋猝然一转,令彰有些摸不着头脑。
“教师办公室前的墙是大理石做的,那块大理石里面混杂着古生代的化石呢,嘛,这种情况其实也很常见了。”
据真理亚说,周五傍晚时分,由于她太过专注于化石的清理工作,直到六点多太阳下山为止,她都一直待在古生物部。临走时她发现忘记归还值日日志,慌忙跑去教师办公室。由于早过了放学时间,当真理亚冲进房间的时候,门是开着的,里面一个老师都没有。没办法只得将日志放在了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当走出教师办公室的时候,她注意到在昏暗的教师办公室跟前的走廊上,有一个学生正凝望着墙壁,那个人正是马场。
“他没有注意到我,就这样一直盯着墙壁看,于是我便问他是不是对化石感兴趣,果然不出所料呢。”
仿佛是什么世纪大发现一般,真理亚的声音都走样了。
“我试着邀请他加入古生物部,他说会考虑的。所以今天才来。事先没有和告诉阿彰,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哦。阿彰的生日快到了吧,所以这就当生日礼物啦。”
“那还真是谢谢咯。不过我的生日是在六月,是不是跟谁弄错了?”
“不是在九月底吗?是我把6记倒了变成9了吧,也罢,那就当做迟到三个月的生日礼物吧。”
原本部员增加获益的就是真理亚吧。话虽如此,事到如今再为这种事情去非难她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隐藏着的古生物爱好者还是有的。这样就有希望了,只要找到一个,很可能背地里已经潜伏了十个呢。”
这句谚语似乎最近在哪听过。
“不过要是他真的喜欢古生物,应该更早一点加入吧。就算不是古生物部,也有恐龙部之类的。为啥到现在一直是自由身呢?”
“他说他一直专心学习。家里似乎管得很严,必须取得年级第一才可以。不过他也告诉我说,自己对古生物的感情一直难以割舍,经常会跑到办公室的墙上看菊石呢。”
因为这故事过于完满,以至于让人怀疑这是个新出来的骗局,以防万一彰还是试着问了一句:
“学姐,他没让你往他账户里打钱吧?”
“你在讲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脑子没问题吧?”
居然被红灯收藏家出言嘲讽,这实在不大划算了。
“不过,学姐后继有人真是再好不过。”
彰像是卸下了肩上的担子一般喃喃自语道。
“说什么蠢话呢?接班人还是阿彰吧?马场君跟我一样都是二年级的,后年就要毕业了,不过他可以当副部长吧。”
入部第一天,马场似乎就确定了副部长的位置,当然,这里并无嫉妒,有的只是怜悯。毕竟彰在加入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后年的部长职位。
“不过刚刚也说过了,年级第二可不得了,毕竟是第二嘛。这样成员虽说只有三人,但若是年级第二的话,有可能还能以一当三,免于废部吧。”
或许是受到年级第二的灵气滋润,真理亚突然开始说起了自己梦中的事情。
“要是真这样就再好不过,古生物部也能暂时安稳一下了。”
“没错,阿彰!”
真理亚提高了嗓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总嘲笑我是什么挂科美少女,所以你也要努力拿第一呀。这样的话,阿彰毕业之前都可以稳如泰山了。而且若是年级第一参加的社团,入部者们也会蜂拥而至吧。”
“请不要胡说八道,再说我可一次都没把学姐叫做什么挂科‘美’少女。”
虽说第一学期的期中和期末考试彰都勉强保持在第十名左右,但和年级第一在总分上仍有五十分以上的差距。他甚至没法想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再上五十分。从这层意义上说,就算年级不同,排名第二的马场也是他完全不能想象的。
总之,真理亚似乎对马场的加入没有任何疑问。当然,彰也不是在怀疑他,只是为何直到现在才有这样的精英进来,一时间无法释怀而已。
话虽如此,给好不容易才沉浸在快乐中的真理亚泼冷水也于事无补。看着带起防尘面具,哼着小调开始清理化石的真理亚,彰也像往常那样拿出了游戏机,但随即念头一转,又把它放回了书包,然后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图鉴,哗啦哗啦地翻阅起来。
或许自己是应该多了解一点古生物吧。
2
为什么马场到现在才加入古生物部呢?
彰虽然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但并没有想得太深。
即使没法从表面对马场的动机照单全收,却也只能把这当做年级第二的精英一时兴起吧。
事实上,马场不仅熟知志留纪、侏罗纪等各个地质时期,而且对于其下精细的地质年代——也就是所谓的“期”都了如指掌。他似乎死记硬背啃下了整本参考书,而且对于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化石挖掘也表现出积极参与的意愿。
反正增加了一名优秀的部员,作为护花使者的彰的负担也能大幅减轻吧。
而让彰改变这一想法的,是在下周即将开始期中考的九月最后一个周四,学生会长和书记不知为了何事来到古生物部的时候——
“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面对饱含着敌意开口询问的真理亚,剑道有段者荒子会长保持着武道家那腰杆笔挺的姿势,俯视着真理亚和彰。
“当然是为了低人气社团的问题。虽然出于种种原因推迟了审议,但还是觉得在下次选举前敲定。不能让下届学生会给我们善后。”
大概是说现任的学生会会把事情搞定吧。这样一来,就只有不到半个月的宽限时间了。
“听说同为低人气社团的刻漏研究会似乎集齐了五名成员呢。”
身后的书记中岛揶揄似地补充道。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就像腌野泽菜贴在玻璃窗上一样。幽灵社团那会的事情果然还得稍微重审一下,中岛果然还是中岛。那个浦田事件也暂时以危险药品造成的坠落事故结案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真理亚并没有因为中岛惹人厌的话而发火。
“是吗?”面对她从容的态度,不仅是中岛,就连大背头的学生会长也颇感意外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因为太忙忘记提交给学生会了,古生物社也有新人了哦,而且还是排名第二呢。”
即使突然说出什么排名第二的逸才,正常情况下也没法理解吧。果不其然,会长他们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什么排名第二?是化石锦标赛吗?还是鱼拓大赛的排名呢?”
中岛露出了长长的门牙,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句。
“才不是。所谓第二是这所学校的……”
真理亚话刚说了一般,随着一声“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的声音,活动室的门被打了开来,马场飞身进入“刚刚有点要紧事情……”
然而马场一注意到室内的会长等人,话音戛然而止——
“荒子!”
瞬间,马场掉转身体,试图溜之大吉,可学生会长对他喊道:
“广道,你怎么了?”
他停下了脚步,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吞吞吐吐地嚷着“没什么”。
“他就是马场君,上周加入古生物部的年级第二的逸才,怎样?第二名耶,够顶三个人头了吧。”
真理亚似乎没能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做着说明。
“不用介绍了,我跟广道是老交情。”
荒子会长用比平时低一档的英雄男高音进行了说明后,再次面向马场:
“广道,你是加入古生物部了吗?”
“嗯。”马场像是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那双眼睛看着会长,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会长所言的“老交情”应该所言非虚。
“可是下一代的种子选手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里可是水岛派的社团,难道你不知道吗?”
中岛也吃惊地发问,语气中带着强烈在责备之意,而且可能是由于太过出乎意料,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中岛!”
会长即刻斥责了他,中岛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误,慌慌张张地闭上了嘴。
“也罢,待会再说吧。”
就连会长也没法完美地应对这种突发事件,只能勉强保持威严,离开了活动室。中岛也紧随其后。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完全没法理解状况的真理亚朝天花板吐了口气,然后朝还在瑟瑟发抖的马场问道:
“马场君,你跟学生会长从小就认识了吗?”
“……是的,他把我当弟弟一样疼爱。”
马场微微点了点头。
“莫非马场君是会长的间谍?”
“怎么会!我不是抱着这种想法来这里的,请相信我!”
年级第二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他红着眼睛,用和之前面对会长一样的胆怯眼神想真理亚诉说着。就连彰也一瞬间想到,原来他如此喜欢古生物部啊。
当然,真理亚似乎完全相信了。
“如果是会长的老相识,何止是三人,几乎能以一当百啊。”
她摆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该说是吊儿郎当,还是那啥呢。
而马场则露出稍稍安心的表情,然后像是想起彰的存在一般转向他这边,那是一种试图探索内心世界的眼神。彰立刻收起疑惑的目光,跟真理亚一样将空洞的笑容挂在脸上。
也不知马场对彰的本意感知到什么地步,总之他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发话道:
“不好意思,引发骚动了,接下来我会到荒子那里说明一下,今天就告辞了。”
言毕,他便匆匆离开了活动室。
“那就没办法啦,为了社团,请尽最大的努力说服他吧,我们永远欢迎马场君过来的。”
真理亚以大力挥舞着黄手巾的气势,继续朝马场的背影发出了声援。
看到这副光景,彰意识到此时把自己心中萌生的猜疑之心传达给真理亚是毫无意义的。
自己一定得抓住他的把柄。
*
对于马场的疑问,虽说原因尚不明确,但却在心中越积越多。
中岛在活动室说漏嘴的那句话,也就是下一代的种子选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会长的老相识以及义弟一样的待遇,还有用广道的名字称呼他的事实。
彰虽然不了解详情,但马场的家世也应该相当不错吧。外加他年级第二的实力,以及爽朗的笑容——
“大概是下一届会长的候选人吧。”
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才能,每个人应该都能想见吧,当然真理亚除外。
但下面才是问题,为何马场会加入这种冷门的社团呢?而且又是在一个月后开始学生会选举的关键时期。
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
或许是因为水岛半开玩笑地要求真理亚参选,所以那边可能当真了吧。但那样的话就更不必说了,敌人的大将根本没必要特地掺和进来,那边有很多可以随意指使的学生吧,只要把他当成草一样隐藏起来就行了。
况且照那个样子来看,荒子会长完全不知道马场入部,马场也不像是对古生物部和真理亚知根知底的样子。
还有就是像真理亚那样对他的话照单全收的办法。但既然自己是她的护花使者,就不能跟真理亚一样吊儿郎当吧。
“总之先看看情况吗……”
彰反反复复地思考这个问题,每每只能得出如此理所当然的结论。
就在这时,他和渚相遇了。
“仆人君,怎么了啊?”
还是一如既往的轻佻调子,看来这个称呼就这样定下来了。
“稻永学姐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话剧部的活动室在一楼,所以她应该和二楼无缘。
“我在Cosplay研究部讨论有关服装的事项哦。还有这个稻永学姐的称呼太拘谨啦,还是渚学姐比较好吧。不过那样的话会被神舞同学训斥吗?”
彰被她用坏心眼的目光从下面窥视着。
“明白了。下次就叫渚学姐吧。”
“谢谢咯。”渚轻轻地眨了眨眼,然后说:
“这么说来,我听说马场君加入古生物部了呢。”
“是的,在学生会也成为话题了吗?”
“嗯,学生会长虽没有表态,但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莫非马场同学是会长那边的候选人吗?”
彰直截了当地提问,而渚却不以为然地答道:
“该怎么说呢?小本君也是呢。”
这么一提,彰想起了那位出任总务的小本,他是田径部的二年级学生,是个光头运动员。
“那么,两人是在争夺接班人吗?”
“怎么说呢……或许我也会参加竞选哦,到时候请给我投票吧,我会让桑岛君担任某个干事的。有学生会干事的社团到底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吧,这对古生物部也是利好消息呢。”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来,莫不是你不喜欢话剧部?”
“呀,在话剧部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擅长表情管理的,我就不行啦。”
就似从不说谎一般,她以一副满溢着纯真脸庞表明了态度,没有一丝阴翳的表情让人不由地感到害怕。不管怎样,她似乎并不打算刻意去骗他。
接着渚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其实我也不清楚啦。毕竟不在一个班上嘛。据说只是会长义弟一样的存在哦。我倒是希望同僚小本君能加把劲啦,可他对男女关系似乎不大检点,所以这方面很招会长讨厌。”
“好复杂啊。”
“是啊。就像话剧部也在争夺主角一样,不过我觉得这和学生会相比还更容易理解一些,至少在社团内部已经形成了势力均衡吧。只是荒子会长是个不徇私的人,所以基本的规则还是能确保的,无论是小本君还是马场君,我都不觉得能做到这种程度。”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话。
“那么,学姐已经决定去学生会了吗?”
“嗯,要是野迹同学拜托的话,我会考虑的啦。不过最后一年我想集中精力演出。都不知道大学里还能不能表演了。”
“先不说表演学校和剧团,学姐今后不打算再加入话剧部了吗?”
“这么说呢?我是喜欢演戏,可父母会允许我吗?”
好像有各式各样的隐情呢,一贯开朗的渚的脸上也起了一丝阴霾。
“嘛,和去年比起来,也算是理解了吧,刚进话剧社那会还吵着要让我退出来,闹得鸡飞狗跳的。”
“这都是学姐身上发生的事吗?”
“都说是渚学姐啦。嗯,吓了你一跳吧。”
“唔,是吧。”
彰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还为了抗议而离家出走了一下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
“这样吗?”
特别对于学生会,彰本以为这只是一群爱较劲的少爷小姐们的集团,所以颇感意外。渚也感觉说得太多了,像是要结束谈话一般——
“我还有Cosplay部的事情呢,别太在意马场君的事情比较好哦,不过学生会间谍什么的绝无可能,只有这点我可以保证。”
她一面挥手说着“拜拜”,一面走进了往前第三个房间。
*
马场在下周五有些尴尬地来社团露了脸,但再往下一周便没有出现在社团活动室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期中考试开始了。
考试期间原则上禁止社团活动,但这只考虑以社团为单位的情况,并不禁止个人自发参加。因此在考试期间,大部分的体育社团都停止了活动,而文化社团却一成不变地出现在社团大楼里,除了料理部和有机化学部由于不能借到专用教室,所以基本上和体育社团一样停止活动。
然后我们的真理亚摆出一副“现在才去备考根本就无济于事”的派头,在这三天里拼命清洗化石,反而比平日里更加热火朝天了。运动场和对面的体育馆里听不见体育社团的声音,而且文化社团的各位也在活动室里安静地学习,四周鲜有噪音,所以集中力也能相应增加。
那一天,她还在打磨着她从京都和兵库交界处采集来的,徽章大小的蛇尾海星化石。
彰则在一旁复习英语单词,要是能像真理亚那样毫无廉耻和体面地舍弃一切,那将是多么快活啊。由于马场没有露脸,所以省得分心应付,这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话虽如此,在背诵单词的时候,也会在意清洁器的马达声。在第一学期也曾抱怨过,却被真理亚以“活动室是搞社团活动的地方而不是学习的地方”这般义正言辞的理由驳回了,从那以后就一直忍耐着。尽管这样,当彰打算去图书馆学习的时候,却被她强令“既然是部员就给我好好呆在活动室里”。
在马达和刷子声音的干扰下,等到彰再次确认考试范围内的英语单词时,已经将近六点了。天色已然开始变暗,由于已经过了秋分,所以往后的白昼将会越来越短。
“我先回家吧。”
“回见,我弄完这点也要回去了。”
“别太晚了啊。”
由于是邻居,所以本该由身为男性的彰陪她一起回家的。但由于真理亚有豪车接送,倒也没啥可担心的。真理亚从六月开始就坐车上学了,而彰依旧骑自行车往返学校。
“对了,马场同学可是年级第二啊,到底要学到什么程度才能达到那种境界呢?是天才吗?”
而且在家世和学力上都很优秀的马场,为何会加入古生物部呢?彰走下楼梯,出了社团大楼,一边叹气,一边怔怔地仰望体育馆的墙壁。
“怎么了阿彰?你不是回去了吗?”
刚过六点二十,清洗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的真理亚一脸意外地问道。而可爱的蛇尾海星宛如浮雕一般托在她的手掌之上。
“没,我是中途发现忘带东西所以掉头回来的。”
彰从堆在桌子上的书中抽出一本笔记,塞进了书包里。
“没有这个的话就没法好好复习了。要是已经结束的话,就一起回去吧,我送你到校门口。”
“那个……”
彰刚一出声,真理亚就似有话要说的样子。
“刚刚马场君来过了,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原来他在体育馆器材室的墙壁里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化石,问我能不能去确认一下。”
体育器材室在体育馆的内部,主要存放体操垫和排球网之类在体育馆内使用的器具。除此之外,运动场一旁还有个名为体育库房的存放室外用器材的仓库。
“在体育馆那边吗?”
这两个地方很容易混淆,所以彰又确认了一遍。
“对,是说在体育馆。”
“嗯,那你要去确认化石吗?应该马上动身和马场同学一起过去啊。”
“马场君说为了方便我观察,自己先去整理器材室,也就是帮我开道啦。是很机灵吧,阿彰也好好学学。”
据真理亚所说,他们约好六点半在器材室碰头。
“没办法,我也一起去吧。”
“可阿彰就算去了,也没法判断是什么化石吧。”
明明人家是为你摆出一副骑士的样子,你这又算哪门子回答呢?彰在心中咂了咂嘴。
“就顺便去看一眼。”
言毕,彰强行陪同真理亚一道去了。
体育器材室位于体育馆的最深处,隔着狭窄的走廊和休息室跟照明室对门并立。若是紧挨着体育馆的地板,来回搬运垫子和球什么的也能轻松不少吧啊,但为了便于从一旁的后门搬运器材,便设置在了相当于迷宫尽头的位置。确实那边离馆外是最近的。
“可那里会有化石吗?虽说水泥墙确实是露在外面,但水泥里头也会留下化石吗?”
“水泥里当然不会留下化石了,毕竟是要打成粉在溶到水里的嘛。啊,体育器材室是水泥墙吗?”
“你觉得会有连这种地方都用上大理石的豪华体育馆吗?”
彰边说边暗自吐槽,若是佩尔姆学院的话搞不好真可能有,但器材室就只是水泥墙,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好奇怪啊,是不是马场君搞错了?”
真理亚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不觉得年级第二的学长能犯这样的错误。总之只能去看看了。”
“是啊。”
真理亚换上室内鞋走进了体育馆。由于在考试期间,体育社团处于休止状态,所以完全没有人气。但体育馆还是会开放到晚上七点以前,直到勤务员来上锁为止,所以谁都可以进去。话虽如此,昏暗寂静的体育馆还是比平日里更加宽敞庄严,给人以一种跟白昼里完全不同的印象。就在那时——
“喂,你们几个。”
突然被人从背后搭话了。听到这耳熟能详的英雄男高音后回头一看,出声的正是荒子会长。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着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虽说身材和学生会长相仿,但粗糙的皮肤上是蓬乱的眉毛和头发,一副疲于应付人生的感觉。
“荒子会长,怎么了?”
“我也想问你们呢。我是在外面遇到了仓敷先生,所以一道进了体育馆门前,之后听到里头传来了说话声,于是往里看了看。”
仓敷是勤务员的名字。他工作认真,但由于过于严肃,又很爱唠叨,所以很多学生都对他敬而远之。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学生的错。特别是对凡事都粗枝大叶的真理亚更是水火不容,经常遭到说教。
“你们在体育馆有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马上就要上锁了。”
仓敷用跟疲惫表情相符的低沉声音向他们询问。
“不,那个……”
真当彰犹豫着在会长勉强是否可以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真理亚却不假思索地说道:
“是马场君喊我过来的,说是体育器材室里有化石,叫我过去看看。”
“广道吗?”
会长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可是……器材室的水泥墙上会有化石吗?”
他说出了和彰一样的话。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是马场君这么告诉我的,你连年级第二都要怀疑吗?”
“和考试排名没关系,这真的是广道说的吗?”、
“是的呦。对吧,阿彰。”
“不知道,我当时又不在场。”
“说啥呢阿彰,难不成你想背叛我。”
“请等一下,我只是从真理亚学姐那边听说了而已,请好好回忆一下!”
“……好像是呢。”
于是真理亚转向荒子的方向——
“无论如何,马场君真的是这么说的,你不信任我吗?”
“好吧,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话。”
会长像是思索似地把手支在嘴边。
“那我就先去锁别的地方了,请告诉那个人尽快把事情办完。”
或许是觉察到了险恶的气氛,又或者是觉得这场谈话会很漫长,勤务员仔细交代了之后,快步踏上了通往二楼观众席的楼梯,应该是去确认大窗是否落锁吧。
“嘛,好吧。总之问问广道就知道了,不介意我也跟着过去吧。”
“没问题,你也对化石感兴趣吗?”
“怎么可能!”
会长耸了耸肩,最终摆出他为先导的队形,一行人走向了器材室。
在裸露着的荧光灯照耀下的无人通道中转了两个弯,便抵达了器材室,被刷成浅蓝色的铁质双开门并没有上锁,会长拉了一侧的把手就很轻易地开了门,这里的门锁也跟体育馆一样,是由勤务员最后来上锁的吧。
器材室有十张榻榻米的面积,荧光灯的光线辉映着室内,高高的天花板配上漆成蓝色的地面,水泥覆盖着四面的墙壁。地板上放有装满排球和篮球的筐子,垫子上摆着跳箱,还有放着得分板摇摇欲坠的铁架,七彩的呼啦圈,外加通红的独轮车。由于器材室面具很大,所以这些东西也显得稀稀落落,两侧则设有钢制的架子,上面摆放着篮子,球网,带有把手的木箱等。正面的墙壁相当于眼睛的高度上有个不能开关的小采光窗,上面没有任何装饰。
然而室内看不见人的踪影,马场好像不在这里。
“广道!”“马场君!”“马场同学!”
三人各自用各自的称呼呼唤着,但都没有回音。
“广道!”“马场君!”“马场同学!”
又喊了一通,但结果还是一样。
“他真把你叫到这里来了?”
会长提出了合情合理的疑问。
“水泥墙上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化石的样子啊。”
“我干嘛非得撒谎啊!”
真理亚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的确啊,这么简陋的墙上怎么可能有化石?难不成他是被鸭嘴兽的距爪拍出幻觉了?但灯可是亮着的啊。”
“……怎么了?”
应该是二楼的全都锁好了吧,勤务员出现在彰的背后,莫名其妙地问道。
“没,不好意思,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学生会长代言道。
“没人在里面等着吧,时间差不多了,我能把门关上吗?”
还没等会长作答,仓敷就关掉了器材室的灯,阖上了门,喀嚓喀嚓地给门上了锁。
“马场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沿着狭窄的通道返回时,真理亚仍旧大惑不解地歪着脑袋。这幅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讲还是蛮天真的。
“你是不是把体育库房错听成了器材室啊。”
学生会长提醒道。
“怎么可能啊?在体育馆那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库房也是水泥墙对吧?不可能有化石的。”
“嗯,这里也是一样。仓敷先生,这间体育馆有能找到化石的地方吗?”
“化石吗……”仓敷摇摇头说:
“我对这个不太了解呢。不过这间体育馆就是普通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我想不会有这样特别的地方。”
“特别倒没有必要,有用到大理石或者石头材料的地方吗?”
真理亚也提出了疑问,可勤务员还是不得要领。
“怎么说呢……我刚才为了上锁把这里巡视了一遍,除了你们以外就没其他人了。”
“这样啊……给你添麻烦了。”
回到体育馆入口的时候,会长代表大家道了歉。
“不不,能找到那个学生就好了。”
勤务员也低下了头,对于彬彬有礼的会长,他亦还之以礼。
“但是广道那家伙又在搞什么呢?”
“该这么问的是我啊,正是清理化石的要紧时候呢。或许到了年级第二,就跟普通人不大一样了吧。”
被怪人当成怪人,那可真是没救了吧。
“为了保险起见,我得去库房看看……假如没什么事的话。”
走出体育馆后,会长带着几分严肃的表情喃喃自语道。
对这个人来讲,这话也太懦弱了吧,彰自忖道。
只不过他最疼爱的义弟突然加入古生物部,而且现在又有了不可理喻的言行,也难怪他会担心吧。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校舍和操场上的夜幕沉沉落下,平日里热闹的“真相墙”,或许是因为考试期间的缘故,仅仅只有三个社团的灯光映照在上面。
3
马场的遗体是在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
马场是蹲在体育器材室中央的垫子上丧命的,两手抱膝坐在地上的姿势,后脑勺有两处击伤。铺着的垫子和一旁的跳箱侧边,以及内侧裸露着的水泥墙上,溅有少量的血迹。
凶器是体育器材室架子上的铁哑铃,足足有五公斤重,头骨上有圆形的凹陷。用完铁哑铃后,犯人似乎将其再次放回了架子上。由于表面附着了少量血迹和毛发,所以可以断定这就是凶器。
马场是头部遭到重击后倒地当场死亡的。除了后脑之外没有明显的外伤,不知道究竟是被突然袭击,还是被人一击倒地,现场并没有留下抵抗的痕迹。
发现遗体的是三名男子排球部成员,那是在排球部的晨练中,为了张网而打开体育器材室的门时发生的事情。那么都是干杂物的一年级学生,其中有一人吓到休克被送进了医院,其余两人则在保健室是心理咨询师陪同下接受了警方的讯问。在佩尔姆学院里,由于之前发生过杀人事件,所以除了保健老师外,还有心理咨询师常驻。
原本在考试期间是不允许社团晨练的。但由于排球部在考试之后马上要参加京都市的大型比赛,所以得到了校方的特别允准。
发现遗体的时间是在早上七点四十分。距离死亡已经半天多了。死亡的推定时间大约在昨晚的五点至七点之间,从这个时间也能看出,马场昨晚并没有回家。他为人一直都非常正派,迄今为止似乎从未擅自在外过夜,所以他的父母非常担心。只是碍于脸面,没有立刻报警,而是在第二天早晨将此事报告给了学校,且正在考虑是否向警察提出搜索请求时,传来了遗体被发现的消息。
马场家是京都印染界的大亨,而且和同样对京都金融界有很大影响力的荒子家的长子,即现任学生会长关系密切,因此警察的调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审慎。同时为了尽早解决问题,警方头上的压力也是相当巨大。
只是马场平时的言行无论校内和校外都堪称优等生,也没有发生过和杀人有关的纠纷,似乎没有获得任何有力的信息。
因此,古生物部会成为焦点也是没办法是事吧,不管怎样,他也是在事件发生一周前刚入部的,这个事实不但引起了搜查员的注意,而且通过调查家人和友人的证词以及受害者的房间得知,直至最近一段时间为止,马场完全没有中意化石和古生物的迹象。也就是说,与真理亚的解释相反,马场似乎是在被她的招募的前后一段时间里,突然开始对古生物产生兴趣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用说,当真理亚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混乱到了极点。
“马场君难道一直不是古生物爱好者,我一直被欺骗了吗?”
虽然在活动室里,她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朝彰发着脾气。可她还是没有意识到最重要的事情,真理亚被标记为加害者而不是受害者,彰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本人。
真理亚作为古生物部的部长,当然想要为入部时间只有一周左右的部员马场报仇雪恨。虽说她一直主动回应警方的调查,反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被叫去的次数要比其他人多得多。粗略地讲,是同为社员的彰次数的两倍。
只是真理亚被盯上不仅是因为入部的事,还以为案发当晚她是最后一个见到受害者的人。
真理亚也对彰做了和警察那边一样的说明,可从那以后,再也没然看到过他的身影。而此前马场最后一次去学生会露脸是在五点,而和真理亚见面是在六点。因此过去的一个小时他究竟在何处做了何事,目前尚不清楚。
话虽如此,真理亚并未被充分怀疑为凶手,因为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动机。倒不如说,考虑到社团的续存,马场可是宝贵的人才。
因此,她依旧嚷嚷着诸如“又是学生会干的好事,为了让古生物部废部,年级第二也是绊脚石”,像往常一样将罪名全部推诿给学生会的言论。
“但是马场在下届选举中可是学生会长有力的候选人吧?学生会会干掉那么要紧的种子选手吗?即使学姐红灯挂得再多,甚至让整个世界都染上了血色,也请考虑一下再发言吧。”
正如彰所言,马场已经内定参选学生会长。事件发生以后,学生会长在悼念马场的时候也正式公布了这一消息,他正是下届学生会长最有力的候选人。
“对叛徒进行死亡制裁可是学生会的铁则哦。虽说是敌人却加入古生物部的心地善良的马场君,便成了他们残酷的牺牲品。不过没有直接冲我来,而是以年级第二为目标,真是太卑鄙了!”
心地善良的马场君?明明刚刚还在叫嚣被背叛了呢,真理亚似乎把这事完全忘了。据说鸡走三步就会忘事,可真理亚还待在原地一步都没走过。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脑容量连鸡都不如,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总之体育器材室的钥匙又该怎么办?学生会可没办法进入器材室啊。”
为了让她停止暴走,彰亮出了王牌。虽说是王牌,可他已经对真理亚说明过很多次了。
“那是……”
然后和之前一样,她沉默了下来。
有关这张王牌,虽说真理亚未曾注意到,却也是证明她自己无辜的王牌。
就像那天晚上彰等人所遇见的那样,勤务员锁上了体育器材室的门,之后在确认了体育馆内没有人后,又锁上了体育馆的大门。
而教师办公室一般过了六点就会上锁,而体育馆的钥匙和器材室的钥匙一道,都会被锁在勤务员室的钥匙箱里。当然,钥匙箱也是要上锁的。
除去校舍本身之外,教师办公室和校长室等校舍内的钥匙全都由学校保安负责保管。而体育馆和焚烧炉相关的钥匙则因工作需要由勤务员保管。而且勤务员室是一个房间,室内有勤务员常驻。于此相对,保安室的取用钥匙的机会更多,而且钥匙都存放在另一个房间,所以反倒是保安室的安保比较松懈。
原本有关勤务员和保安的区别就很模糊,彰也是从这个事件发生后才知道的。事实上两者的雇佣形态也不一样,勤务员是由学校雇佣的,而保安则委托给了安保公司负责。
总而言之,勤务员在上锁的时候,不仅是真理亚,学生会长也确认了里面确实没人。而从垫子、墙壁以及凶器上的血痕可以确定现场就是器材室,因此可以认为犯罪时间至少在上锁后的六点半以后,而在这之后,不管是体育馆和体育库房的钥匙都收藏在勤务员室里。而且器材室的门一旦关闭,无论从里还是从外都无法打开。
要是真理亚(以及学生会的众人)真是犯人的话,就必须潜入勤务员室偷走钥匙,或者准备好备用钥匙,但钥匙都是特别定制的,此外勤务员在回去的时候,声称自己认真地锁上了勤务员室的门。此外,体育馆和器材室的钥匙孔内也未发现撬锁或者强开的痕迹。
而勤务员下一次从钥匙箱中取出钥匙则是在第二天早晨,晨练的排球部主将是七点半借走钥匙的。因此,上锁后的犯罪被认为是没有可能的。
“是啊,这样就会变成密室杀人了。”
真理亚委屈地歪着脑袋。
“没错,只要不解开密室杀人之谜,那么学生会的成员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进入器材室或者体育馆。”
还有学姐也是一样。彰砸心底默默地补充道。
“要是只有体育馆的话,只需要打开一扇窗户的月牙锁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怎么说呢?学姐也很清楚勤务员非常尽职不肯通融,动不动就会被他责骂,我是觉得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传闻上一任勤务员是个粗枝大叶的家伙,而且由于他的疏忽引发了不明火灾。不过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而且只是场小火灾,所以并不知道详情。只是上一任就是因为那件事情遭到解雇,雇佣了现在这个矫枉过正又稳重过头的勤务员。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又是谁杀了马场君?”
“警察现在不是正在调查吗?”
与以往不同的是,彰一直在强调着密室杀人,还故意怂恿真理亚的侦探行为,这是为了转移她的兴趣,不让她知道自己被怀疑的事。
但诡吊的是,万一真理亚真解开了密室之谜,反倒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不过器材室里虽然有小小的通风孔,但在唯一的采光窗也没法开关,是不可能有将遗体搬运进去是手段的。
“这是一场吊唁之战,作为部长的我,要好好地为我可爱的部员复仇。明白吗,阿彰?”
真理亚像是女流氓头子一般威风凛凛地怒喝道。
“我知道了,但还请千万别暴走。这回荒子会长珍视的义弟遇害,他肯定也怒火中烧吧。要是用之前的语气指名道姓地揭发学生会的成员,会长也会毫不留情地打倒学姐的。”
为了慎重起见,彰还试着引导了她一下。
“要是不玩侦探游戏,而是继承马场同学的遗志,学姐也拿下年级第二的话,社团不仅能稳如泰山,马场同学也能在幕后感到高兴吧。”
“……遗憾的是,人各有所长。在学习上,我也只会在考试时才会动真格呢。厉害的风神翼龙②可是会把爪子遮起来的。年级第二的任务就交给阿彰了,而我则会不惜性命,让密室之谜大白天下的!”
把学弟的忠告当耳边风,真理亚以仿佛晋升为横纲的气势喊出了豪迈的话语,充满了打倒密室的斗志。
明明不用那么燃的。
*
代替专注于解谜的真理亚,彰被赋予了跑腿的重任,这是一项非常要紧的任务——将被真理亚稀里糊涂忘记的值日笔记交给她的班主任。彰似乎没必要专注于向年级第二奋进了。
他去了二年级的教师办公室,这才知道那位老师是田径部的顾问,正在进行社团活动。因为时间点缘故,剩下的考试都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放学后的社团活动重新开始。当然体育馆依旧不能使用。
彰无奈只能出了校舍,去往运动场交还了笔记。那位老师在惊讶之余接过笔记并向他致谢。由于不是本人而是一个陌生的一年级学生带来的,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不够照这样下去,仆人的事情在教师中间也会传开的吧。
在归途中的饮水处,可以看到小本正用龙头往头上浇水。这么说来,小本就是田径部的。他抬起头来和彰对视,微微点头致意,在学生会的成员之中也几乎没和他说过话。正当彰犹豫着要不要马上离开的时候——
“有什么事么?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对方轻易地就跨越了沟通的障碍。于是彰说明了事情经过,“你也很辛苦啊。”——被他打心眼里地施予同情。
大概是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光头的发量似乎有所增长,一公分左右的头发浓淡不一,所以现在脑袋的外观比起芋头更像海老芋了。或许是注意到了彰的视线吧,他开始解释说:
“正打算去理发店的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哪有心思理发啊。”
“你是和马场同学争夺下一届会长的候选人吗?”
“对啊。”
小本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头,一边不假思索地承认了。
“我还想堂堂正正地取得荒子会长的认可呢……啊,着可要保密啊,在公示之前都是秘密事项呢。”
渚也是这样,嘴巴是不是太松了一点呢,彰在心里吃了一惊——
“你没忘记我暂时属于水岛派的下层吧?”
“你是不会到处乱传的。稻永也是这么说的哦。”
他摆出运动员的样子爽朗地笑着。
“谢谢你信得过我。”
“嘛,对方应该也有很多这方面的情报吧。”
“是啊。”
刚刚那样的道谢还真是亏大了。
“而且我是觉得谁当会长都行啦。”
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话,彰更加紧张地在意着四周。
“马场君好像和我不一样呢。我是家里的幺子,没那么多大人之间的条条框框,所以不用在这种地方挣积分啦。”
他以若无其事的语调诉说着,听起来不像是说谎。
“但是这样的话荒子会长会不会很失望呢。”
“怎么说呢……会长应该很好地完成了自己这一代的任务定额吧。我想他们一开始就把我当做候选人的。实际上,即便是自治权很强的佩尔姆学院的学生会,无论哪个派系掌权,所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吧。”
“是吗?”
由于春季入学之后马上进行了选举,所以彰只见过荒子这届的学生会。
“因为学校当局也不是傻瓜嘛。”
爽朗的笑容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佩尔姆学院的派系头目与成人的世界不同,一两年后基本都是会禅让出去。倒不如说能否很好地传递接力棒,资质才是要紧的部分,凡事善始善终嘛。因此专横是相当困难的。要是学校里只有一个压倒性的派系另当别论,在两大派系、三大派系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要是搞得太过,就会被学生反感,甚至连续几年都遭冷遇。前些时间坠楼而亡的浦田的派系,会沦落到替水岛打掩护的地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也就是说,为了势均力敌,校方一直在保持着候选人之间的均衡呢。”
小本微微一笑——
“要是再深入下去的话,说不准会被抹杀掉的哦。”
虽说当然是玩笑话,但彰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最近死的人太多了,实在笑不出来。
“嗯,既然是这样,其实谁当会长都无所谓啦。或许桑岛你也可以试试竞选学生会长呢,神舞应该会很开心的吧,我也会悄悄给你投票的。”
“玩笑就免了吧,我还想安安静静的度过我的高中生活呢。”
“就这样在濒临废部的古生物部待上三年吗?仆人君喂。”
“……这也是从稻永学姐那里听来的吗?”
“即使她不讲,二年级的大家可都是这么称呼的哦。无论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马场君,还是一本正经搞体育的笹岛君都一样呢。”
这样啊。
“……随你便吧。”
彰背对着小本那哈哈的笑声,返回了校舍。他真切的感受到,要是小本真当上了学生会长的话,真理亚还是会和现在一样被纠缠上,照样会烦恼不堪的。
当然,古生物部首先得存续到下次选举之前吧。
4
真理亚取得侦探活动的成果是五天之后的事了。
校方之前早早就宣布了运动会无限延期。由于十一月的学生会选举是不能改期的,所以有传言说不久后将会被宣布取消而不是延期了。
虽说相比于文化祭和学生会选举,校方和学生一方都不太重视运动会,但由于杀人现场就在器材室,所以运动会的准备工作也确实会受到影响。
而且原本用于运动会训练的课时也全都换成了全校学生的心理咨询。若是平时的话,这种咨询一年也没一次吧(直到去年为止还没有心理咨询师),现在几乎成了每月的惯例活动了。
悲剧的是,在考试期间仍在晨练的排球部以女排弃权,男排首轮淘汰的成绩结束了市大赛。男排去年都已进入了四强,如今很明显是到受了这个事件的影响。
真理亚虽不至于真的就如她所言不惜性命,但似乎不仅在放学后,还翘掉了咨询时间,进行了各种调查。无论警察、学校还是学生会,对于旋涡中心的人物在事件现场附近徘徊,神经也会非常紧张吧。
然而只是隔了双休,彰便无意中听闻了风向有变。警察似乎已经放弃了解开密室之谜。不对,若说放弃对警方而言也是很失礼的吧,总之似乎转向了更为合理的解释。
所谓更为合理的解释,便是倘若杀人需要钥匙,那持有钥匙的人便是犯人这一简单的结论。也就是说,怀疑指向了持有体育馆和器材室两个地方钥匙的勤务员。
而勤务员仓敷和马场之间尚未发现任何交集,因此这样的怀疑完全无视动机。但这同样也适用于真理亚,且不说两人之间的纠纷,就连为马场何要加入古生物部都不得而知。
也有一些家伙听信了真理亚的风言风语,认为马场是被她的美色所吸引过来的,把不是妖艳而是谣言的东西半开玩笑地大肆传播。在只知道真理亚个怪人的人群中,已经出现了一些听信的人。还有一些人,尤其是一年级的学生,甚至恐惧地将她称作“魔性的妖妇”。即使在这个时候,还能入手这种语义重复的不及格外号,真不愧是真理亚啊。
“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再回到原先的话题上面,总之真理亚一如往常地在古生物部的活动室里意气风发地宣告着。为了不让她在除此以外的地方乱传,他多次苦口婆心地劝告,这才取得了成果。总算像是调教猫上厕所一般训练成功了。
彰无意间反问了一句,可真理亚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愣在原地,似乎连勤务员被怀疑上的事情都不知道。这事就连未曾积极参与这个事件话题的彰都打听到了。恐怕在真理亚的侦探百科辞典里,根本就没有“就地打听”这个词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犯人是学生会长啊!”
真理亚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这个名字。
“学生会长吗?”
“没错,学生会中只有会长还没杀过人呢,所以这次犯人就是他没错了。”
“所以是会长吗,那些全都是学姐的不及格的妄想吧,学生会无论哪个都没杀过人哦,福井的事情姑且不论,其他事件不都是以犯人落网或者认定事故解决的吗?”
彰发出错愕的声音瞪着她,而真理亚却自信满满毫无畏惧地说道:
“都是冤假错案,日本警察的恶习罢了。实际上在被抓到的犯人里面,哪个都没有认罪吧。”
最不负责任的冤案制造机在这大放厥词。
“况且我并不是说这次荒子会长留到最后所以才是犯人,是因为只有他才能做到。”
“只有会长吗?那我就来听听推理吧。”
彰没有办法,只得又坐了回去。要是对真理亚太过冷淡,使她跑别处去鼓吹她的推理可就完蛋了。正因为义弟成了受害者,最近有传言说最近会长机敏地让人感到害怕。而此前虽说他的外表似乎是强硬派,但品格上还是到了温厚的评价。现在就好似正宗化身成了村正一般。
如果此时宛如东北虎一样的学生会长被真理亚这只吉娃娃咬上一口,那真理亚的身体就会染成鲜血的红而不是红灯的红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听听她的推理,先给点满足感,然后再讲道理将之否定才是上策。因为不管怎么说,真理亚并不是想要解决事件,而是单纯想让人听听她的推理而已。
“首先,为何我会觉得会长很可疑呢?那是因为当时会长就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就是和我们一起站在器材室的前面。我先搞定了密室之谜,所以才知道当时犯人若不在现场就没意义了。”
“密室已经破解了吗?”
彰咽了咽口水。
“没错,现在我就从这里开始说明吧。”
真理亚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在白板上画器材室的示意图。她画的并非平面图,而是斜向的插画风格,真理亚似乎很不擅长数学和展开图。
“器材室的墙壁四角有四个朝外的通风孔对吧,而中央有一个垫子,旁边放着的是装有球的筐。另一边则是跳箱,后面放着排球网一类的东西。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马场君应该是双手抱膝坐在垫子上。刚开始我没注意到,不过今天我翘掉心理辅导和午睡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当晚我们查看器材室内部的时候,房间中央也就是筐子和跳箱中间的位置并没有垫子。”
“没有垫子吗?”
“对,能看到蓝色水泥地有些开裂,中央大约有几毫米的凸起,隐约可以看到深海热液喷口一般的景象,所以肯定没错,就像是管虫③建立的栖息地一样呢。”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陶醉。
“我懂了,就是说那里没有垫子,地板是裸露的对吧。那我就相信好了,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的意思是他是在别其他地方的垫子上被杀害的,然后连人带垫被搬到器材室里了吗?”
“那样的话室内的血迹就没法解释了,马场君到底还是在器材室里被人杀害的。”
还真是不多见的理性的反对意见。
“这让我想起来了,那边的墙壁和天花板,也就是地板以外的地方都没有上漆,全是外露的。特别是天花板,不仅有水泥,还有几根钢筋构成的横梁,离天花板大约五十厘米高,都一模一样裸露在外,组成了格子的形状。而在房间的中央,一组细长的荧光灯与钢架焊接在了一起,如同连接在井字形的框架上一样。”
“确实是这样。”
彰虽不是体育社团的成员,但因为在体育课上进去过几次,所以这点记得很清楚。
“亏你还记得啊,当时我们查看器材室的时间还不到十秒吧。”
“当然了。阿彰知道光开关④的理论吗?目前谜一样的寒武纪进化大爆发,是因为获得了眼睛的缘故,以可怕的势头进行攻防而进行自然选择的结果。前寒武纪时期还没有获得眼睛的那些生物,都是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吃和被吃全凭运气,但因为得到了视觉这样的传感器,才让他们专注于高效的捕食和防御呢。”
“话题跑偏了吧。”
“总而言之,视觉是重要到足以改变世界原理的东西。阿彰也别只顾着打游戏,要牢记光开关理论,时刻注意观察周围环境。”
真理亚大模大样地说教道。不过对于上课连黑板都不看的红灯收藏家的宣言,实在欠缺一点说服力吧。
“于是我便想了一想,为何那时候没垫子呢?接着就领悟了密室的诡计。”
似乎终于讲到了核心的诡计部分。
“马场君那时候已经被杀了,和垫子一起被吊在了天花板上。”
“和垫子一起?”
“对,就是连垫子一起。垫子的四角通常有布制的环,抓住它就可以方便地拖动垫子。只需用细绳穿过环,利用靠近天花板四边的钢筋横梁将它吊起来,就像以前的蚊帐一样。只要足够高自然就连天花板一道都看不到了。马场被迫以双手抱膝的姿势死去,也是为了减少与垫子的接触面积,以便按照吊床的要领用垫子把他包裹起来。”
真理亚似乎对自己的推理很有自信,一脸得意地盯着彰看,好难啊,到底该从那里挑刺才好呢……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当门被锁上的时候,垫子还挂在天花板上吧。又该怎么把垫子放下来呢?没有钥匙也是办不到的吧。还有,为什么这一定就是学生会长干的?”
“你以为我是谁啊?我早就想出来了呢,挂垫子的不是绑在钢筋上的,而是穿过横梁以后,从上方的两个通风孔中穿出来的。”
真理亚用红色的马克笔从垫子上拉出四根线,经由钢架一路延伸到了通风孔上。
“也就是说,是从体育馆的外侧拉动绳子将它吊起来的。器材室的边上是体育馆的后门吧,所以这些工作本就不难。实际上我刚去体育馆的后面确认了一下,后门的两侧是向外突出的锅炉房和供水设备,门正好处于中间的死角位置。而且锅炉房的门把手是钢制的,可以暂时绑上绳子。最重要的是,把手和通风孔处都留下了崭新的绳索印迹。”
真是的,她只有在这种地方才有行动力啊。正当彰表示佩服的时候,真理亚还在接连进行着推理——
“于是,在锁好门后隔一段时间再返回器材室的后面,慢慢地放下绳子,就会变成尸体发现时的状况。密室就完成了,当然之后还要把绳子回收。”
真理亚心满意足地补充了一句。
“那么荒子会长为什么会是犯人呢?最重要的是他当时就在现场。”
“什么意思?”
“这个诡计的关键点,在于必须确保勤务员在上锁的时候必须确认过里面没有任何人,勤务员虽说有着一丝不苟的风评,但也可能因为偶然的疏忽没去检查器材室,或者只是从外面喊一声来确认有没有人。”
而且若是被他知道怀疑到了自己头上,确实也有可能改口说没确认过吧。彰在心里补充道。
“总之他必须让勤务员确认清楚。正因为是密室,才能助他逃离嫌疑圈,因此最可靠的方法就是亲眼目睹锁门的场面。”
“原来如此,对学姐来讲这倒是合情合理的。但若是这样的话,不仅是会长,当时在场的我和勤务员,甚至加上学姐你都有可能是犯人啊。”
“说的也太可怕了吧,你真的是阿彰吗?”
明明至今为止一直都把学生会的干事当做犯人来看的,彰不禁紧握住了右拳。
“但我俩肯定不是犯人啊。先说勤务员吧,勤务员既然有钥匙,何必使用这种密室诡计呢?既然是密室诡计,那勤务员就不可能是犯人了。如果勤务员真是犯人的话,倒不如故意跑去器材室里发现尸体,把嫌疑人的范围扩大到全校呢。再说我和阿彰吧,我俩想要用这个诡计其实是没可能的,因为这需要在器材室外用绳子将垫子连同尸体拉起来,然后慢慢放下去的技术。如果哗啦一下掉下来,是没法端端正正地坐到垫子上的吧。且不说力气,首先只有体重大于马场君的人才有可能。马场君是稍胖的体型,别说我了,就算是阿彰也拉不起来吧。三人中比马场君重的只有精壮的武道家会长了。当然勤务员也有可能吧,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也就是说,只剩下会长了吗?”
也许是中午捡了什么变质的东西吃下去了吧,今天的真理亚很是清醒,且不论是否正确,不过看上去还是很正经的排除法。所以想否认这点也挺棘手。要是不在这里把她彻底虐趴,还不知道后面会遭到会长怎样的报复呢。
“不管怎样动机又是什么呢?为什么荒子会长要杀掉他如同亲弟一般疼爱的马场呢?”
“是这样的,因为马场背叛了会长加入古生物部。说不定他一开始是打算做间谍,想把我们的社团彻底击垮。但却被古生物的魅力所深深吸引。比起人世的条条框框,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化石的沃土。马场君对古生物的知识如此丰富,除非是有骇人听闻的热情,否则就是天方夜谭吧。阿彰完全不晓得安尼阶和拉丁尼阶⑤哪个更古老呢,但马场君却记住了所有的地质年代。作为会长却被接班人背叛,所以相比怜爱,恨意要多出一亿倍吧。搞不好连自尊心都碎一地了呢。他还特地把我们叫了出来,万一运气好能让我们背锅的话,肯定会在背地里偷笑呢。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真理亚脑瓜里会长完全是一副恶魔的形象呢。于是彰长叹了一口气,以淡定的口气说:
“学姐,虽说这回的推理难得看着挺有道理,不过还是挂红灯的哦。”
“为什么?有啥不对吗?”
“学姐可能是用那个光开关把眼睛瞪得老大,可耳朵却还是捂着的。恕我才疏学浅,实在找不出眼睛很好但耳聋的生物来打比方。”
“蛇就是这样的啊。”
真理亚小声嘟囔了一句。
“哦哦,这样吗。那学姐就是蛇了,还是全身挂满红灯的赤蛇呢。干脆就叫你红蛇卡蒙(red snake come on)吧。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现在不是正要拆除旧社团楼吗?从春天开始,那里将要建成一幢新的社团楼呢。”
“新的社团楼?”
“对啊,当然我听说这栋社团大楼也会保留下来,也就是说,低人气社团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据说学生会已经在八月向校方递交了意见书。也就是说,在杀人事件发生的时间段里,古生物部已经没有任何障碍。”
“可他之前不是还来威胁过我们吗?”
“就是来存心来整我们一下吧,要说恶趣味嘛倒也没错。”
“那就是说古生物部保住了吧。”
她似乎已然热泪盈眶。
“只要部员没有断绝的话,大概是吧。”
“我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万一真这样的话,不管是留级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会让社团续存下去的!”
“还是给我打住吧!”
要真是这样,彰恐怕会被亲爹胖揍到死吧。
“总之,学生会长已经没有动机了。不管马场加不加入古生物部,古生物部都将继续存在下去。”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喜上眉梢么,真理亚一副呆头呆脑的表情,仿佛在桑拿间里煮开了脑浆一般,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不小心就会从嘴角淌下口水。因为挖掘化石而晒的黢黑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此刻她的眼里大概正有一群玫瑰色的三叶虫吧。
也不知道刚刚彰否定会长动机的言论有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实在让人深表怀疑。真是和蛇没什么两样。
也罢,现在这个样子就够了吧。彰已经很满足了。真理亚绝非理性而是感性的生物。一旦对学生会的执念消退,便不会再把他们看作犯人了。毕竟对她而言,推理只是拿来发泄郁愤的手段而已。
为了不让社团在自己的时代终结,为了不让真理亚过上留级生活,明年即使连蒙带骗也要拉个高一新生进来。要是社团在自己手上关张的话,还不知道真理亚会说什么呢。
相比说服真理亚,或许这边才是个真正的难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