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知道那个深渊叫什么名字。
不知情的少女一面继续一面向取名为“疯狂”的深渊前进……
[第一节]
“我想我们迟早还会再见面。”
矮小的老刑警以奇妙的表情注视着俊记。
“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学生是宗像校长的外甥女,也没有听过校长的妹妹——宗像加代的名字……”
“你在怀疑三十五年前的事吧?”
“没错。昨晚在电话中我有稍微提过。宗像伦太郎向警方施加压力,以自杀来处理那个事件,一定跟什么有牵连。”
“你的意思是……除了关系学园的名誉外,也跟宗像家的名誉有关……”
“是的。恐怕他——不,应该说宗像家大概会采取任何手段吧。”
九月十九日,星期五,下午一时。
高取俊记再度和藤原刑警在同一家咖啡馆的一角,面对面谈话。
前天回到旅馆后,俊记拿出藤原的名片,估计他回家的时间,打电话到他家。听完牙子的谈话后,他有一种想法,打电话给藤原,就是想确认他的想法。
俊记的想法是……现任校长宗像千代是牙子的阿姨——也就是牙子的母亲的姊姊:据牙子说,千代现年五十四岁,三十五年前,发生岩仓美津子烧死事件时,千代十八、儿岁——大约是高中毕业的时候。
千代的妹妹,也就是牙子的母亲——宗像加代那时是几岁呢?
牙子并不知道加代的年龄,不过,如果假设小千代两岁的话,那三十五年前,她是十六、七岁……从牙子现在进入“圣真”就读这件事来看,千代和加代也可能毕业于这所高中。如此一来,宗像加代那时会不会是“圣真”的二年级生,跟出问题的岩仓美津子同年级呢?
虽然俊记这么想,可是,他不敢确定。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俊记和牙子来说,想知道以后的消息,这个宗像加代将成为绝佳的线索吧。
如果加代跟美津子同年级,对藤原那样对事件抱持很大怀疑的刑警来说,身为宗像家一分子的她,无可避免的会率先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俊记想:加代会不会是杀害美津子的凶手呢?不只是为了名门学校“圣真”,也是为了宗像家,所以不能让事实曝光,因此,宗像伦太郎向警方施加压力,以自杀结案?
或许这是有点过分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会不会伤害到?广呢?虽然俊记这么踌躇着,可是,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结果不幸被他言中。
“你说的没错。当我发现宗像伦太郎的次女加代跟死去的美津子同年级时,我把怀疑的焦点转向她。”藤原在电话里这么说道。“可是,由于没有证据,以他杀事件搜查的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这只是单纯的想法吗?或是第六感呢?……当时我想,大概是对宗像的权力产生幼稚的反感,才凭空捏造出来的怀疑。现在我是这么想。”
凭空捏造的怀疑。俊记一听到这句话,稍微宽心点,因为他本来就不希望加代是三十五年前那个事件的凶手,他想知道的,是以后的事情。
关于宗像加代以后的人生,藤原或许知道一些些。俊记这么想,在谈话中一询问,果然被他猜中。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你所说的,多半是那个事件……
“这么说,你是知道罗。”
“细节不记得,只记得大概的情形。”
“那就请你尽可能的说详细点,因为我很想知道那个事件。”
“好吧。那——”
俊记一说出牙子的来历后,藤原好像很有兴趣。
“我家里有剪报,都是很醒目的事件报导,今晚我把它找出来,明天下午我们再见面,你看怎样?”
第二天下午,藤原刑警从皮包里拿出一分褐色封面的剪报,摆在俊记的前面。
“是第一页,虽然不是报导得很详细,不过,昨晚我看完剪报后,让我想起很多事情,我就把我所知道的说给你听。”
“那就拜托你了。”
俊记点了一下头后,打开剪报。
“雪地别墅父女惨死”
这种标题赫然映入眼底。
“宗像加代从‘圣真’毕业后,并没有像姊姊千代一样,进入大学就读,而是留在家里,在父母亲的身边学习当新娘子——”
藤原点燃香烟,开始谈话。
“实际上,她很晚才结婚。虽然我不知道宗像家的内部事情,不过,晚婚的原因不外是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对象,就是加代大会挑剔。她是在二十八岁结婚,对象名叫大河原肇,大她将近十岁。”
“那时,姊姊千代呢?”
“千代早在二、三年前结婚,不过,以当时来说,她也算是晚婚。”
“原来如此。”
“由于这里是小城镇,宗像家在这个城镇非常有名,女儿结婚的消息马上传扬开来,可是,对我来说,那也只是茶余饭后闲谈的资料而已。对了,那个大河原,也就是那个学生——和泉小姐的父亲,他家在静冈也是相当有势力。对宗像家来说,千代招赘已足够,所以就把加代嫁到大河原家——直到这里还没有出问题。”
藤原嘴上叼着香烟,指着剪报提醒俊记注意的地方。
“昭和四十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新闻报导,距今有十二年又九个月之久。”
“十二年又九个月——”
“大约是宗像加代三十九岁,牙子四岁的时候。你看了这天的报导吗?”
“有,正在看。”
俊记把视线落在泛黄的剪报上。
“——三十日下午两点,发现肇先生(四十七岁)和长女圭子(六岁)在长野县北佐久郡轻井泽的大河原肇别墅被刺杀。肇先生是静冈县静冈市当地公司的社长,打算在别墅欢度圣诞节和新年,所以带着妻子加代(三十九岁)和圭子、次女牙子(四岁),一家四口在二十三日晚前来别墅。加代和牙子虽然平安无事,可是,两人不只是肉体,精神也很不稳定,无法问到有效的证言。警察便朝着最近频频发生的别墅大盗方向进行搜查。”
“以上是那个事件的大致情形。”
藤原这么说罢,俊记抬起头来,以不解的表情说道:“可是,刑警先生,你说宗像加代不是在这个事件中死去……”
“是的。”藤原慢慢点着头,“她是在更晚以后——发生那个事件,大约经过五、六年以后,她才死的。”
“五、六年之后?”
“是的。是死在隔壁城镇的某家精神病院里面。”
“什么?”俊记忍不住站起来,大声说道。“到底那是……”
“唉,唉,高取先生,请你镇定点。你会那么吃惊,不是没有道理。宗像校长所以不愿意向牙子说十二年前的事件,多半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这种事情都已经很难向别人启齿,何况是对当事人,能说你的母亲死在精神病院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按照顺序加以说明吗?”
“可以呀!”
藤原把变短的香烟依依不舍的捻熄在烟灰缸里。
“只是这种事情该不该告诉那个学生,你最好要慎重考虑一下,拜托你罗。”
[第二节]
九月二十日,星期六。
结果昨天并没有接到俊记的任何联络电话。
牙子觉得有点后悔,也感到有点受不了。
把记忆中的“红色空白”埋葬掉,就能脱离目前这种不安定状态——俊记的这种想法,她认为是对的。可是,一想到密藏在那片空白的不明物体时,牙子几乎被原始的强烈恐怖感攫住。
要有相当的觉悟。俊记这么说道。牙子有觉悟的,可是……一个人留在病房里,只是增加胡思乱想的时间,动摇那时的决心而已。
依然是非常的恐怖,十二年前所发生的事件——一感觉到那里的红色、鲜红的血液颜色和味道,内心里忍不住发出惨叫声。不想去回忆,不要去回忆!
拜托俊记去调查那件事情,是错了吗?这样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他……(不!)牙子闭起眼睛,摇着头。
(那样做是对的,那样……)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向俊记这么说道。我也是。俊记也这么说道。我相信你。他又附加这么一句话。现在不能相信他,还能相信什么人呢?
他大概可以找到遗忘的过去吧。已经觉悟要面对那遗忘的过去,并与之对决。如果不那么做,将来一定会被红色的诅咒束缚住,继续害怕下去……面对过去和未来,牙子的内心里不断的纠缠籼冲突。
她觉得很沮丧,想逃避现实,想在内心角落里做个坚固的壳,然后躲在里面。
希望俊记早点来,早点听到他的声音。如果能这样的话——一定又可以产生战斗的勇气。牙子这么相信。
守口委津子前来病房拜访牙子,是那天下午两点的时候。
牙子最初以恐惧和怀疑的眼神,注视着身穿制服、站在病床边的委津子。
那天——也就是四天前,班上所有学生一面骂她是魔女,一面向她逼近时,她们那憎恨和厌恶的眼神很清楚的出现在她的内心里。当时她以求助的眼神看着站在旁边的委津子,那时……一面摇头一面离去的她的眼神,很明显的出现跟其她少女一样的光芒。虽然没有大吼大叫,可是,一定也跟其他少女一样,把牙子视为“魔女”。
“对不起。”
一接触到牙子的视线,委津子小声说道。
“对不起,那时我——如果我……”
牙子默然的把脸别过去。
“你生气?是应该生气。不过,那时大家都那样,我也感到很害怕。嗯,不是你的事情让我害怕,而是那时教室的氛围。”
她一点也没有责怪委津子,如果处在她的立场,纵使相信陷入困境的人是清白的,可是,光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帮忙对方。
“你从窗子摔下去,大家全都吓呆了,虽然绫姊立刻叫救护车,可是,并没有对老师说实话,因此……”
虽然她想回答,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她已不再怀疑特地来看她的委津子的动机,可是,也无法马上就接纳她。
“对不起,和泉同学。”委津子跪在地板上,两手放在病床的一端。“在知道你的伤势不严重以前,我实在没有勇气活下去——如果你受重伤,形同是被我杀害的,如果你伤重死掉的话,那我……”
听到委津子像要哭出来的声音,牙子把脸转回来。
“事情已经过去了。”牙子说道。“何况你也无能为力。”
“那不是好藉口呀!”
“唉!算了,我不怪你。不过,那时关同学所说的事情……”
“全是一派胡言。”委津子的口气突然强硬起来。“她一定是想把你塑造成魔女呀!纵使没有中里同学的事件,不久,我一定会像高取同学一样……”
“哦?”
牙子大吃一惊的注视着委津子的脸。
委津子好像也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很吃惊,连忙用两手按着嘴巴,丰满的脸颊变得很僵硬。
“守口同学,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好吧。”
委津子好像下定决心般,慢慢眨着眼睛。
“已没有什么好顾虑了——说真的,我今天来的目的是想跟你谈那件事情,因为我想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魔女的事情吗?”
“魔女……嗯,是的。”委津子有点不解的说道。“和泉同学,你了解到哪种程度?”
“什么了解到哪种地步?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你知道高取同学是魔女呀!而且,中里同学以魔女呼叫我。”
“是的。这些我知道。”
“为什么我和高取同学是魔女呢?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尤其是高取同学,竟然发生了那种事情。”
委津子压低声音,把脸靠近牙子。
“大抵上,魔女这个字眼给人不吉利的感觉,也因这个字眼的关系,事情全都扭曲变形。”
“扭曲变形?”
“嗯,或许这没有什么,不过……喂!和泉同学,你能否答应不把我所说的事情告诉老师?因为你一旦告诉老师,我就无法在班上立足了。”
虽然牙子很想问为什么呢?可是,没有问,因为她看到委津广的脸上出现异常害怕的表情。
“我答应你,”牙子点着头。“不告诉老师。”
“谢谢。”委津子两手握着病床,很恭敬的点着头。
“你知道狩猎魔女吧?”不久,委津子这么说道。“据说在古代欧洲,被认为是魔女的女人,会被审判、处以火刑……”
“是的。那又怎样呢?”
“我们班上也在进行狩猎魔女、审判魔女。”
“什么?”牙子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事情的始末讲给你听,你就会明了。”
委津子站起来,精疲力尽似的瘫坐在椅子上。
“事情的开端是在今年的春天——大约是五月的时候,行人捡到封闭的房间——也就是特别室的门钥匙。那把钥匙是掉落在交谊厅厨柜的后面,一定是以前的管理员在打扫时不小心遗失的。虽然最初并不知道是哪里的钥匙,不过,捡到的人把它拿给绫姊看,绫姊说多半是特别室的钥匙。我没有想到绫姊会想出待猎魔女的点子。你大概知道关于那个房间的故事——魔女的传说。”
“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吧?”
“是的——绫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很漂亮,很完美,因而成为班上的女王,她一旦说要做什么,没有人敢反对。当我听到这个点子时,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发现全班都是那种氛围,无法加以改变。
“平时我们在学校里,尽管是小事,也会被老师责骂、鞭打、关入单人牢房。大家都被校规五花大绑,被刑罚折磨得喘不气来,每个人都感到很郁闷,因此,急需要一个宣泄的管道。平时被处罚的人,很想成为能处罚他人的人,这是大家的心情。”
“能处罚他人的人……”
牙子想起住进宿舍第一晚,惠所说的话。
(违反校规时,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错,也会立即受到处罚呀!)(这里已经疯狂了……)(原因一定是出在过于严格。)“绫姊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其实她感到很不满。这里的学校、宿舍、老师……普通学生应该不会受到那么严厉的管教,这个你当然非常清楚。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们要受此折磨呢?一般的女孩子都会这么想。绫姊一提议,班上同学立即附和,起初只是想玩游戏而已,可是……”
“狩猎魔女的游戏?”
“是的。绫姊是‘委员长’,四个跟班——堀江同学、中里同学、关同学和桑原同学是‘委员会’的干部。”
“委员会?”
“‘狩猎魔女委员会’,大家都这么称呼。也有审判魔女的审判官,绫姊当然是审判长——五月底,进行第一次的审判,被审判的人是我。”委津子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怎样的人会被当成魔女加以审判,并没有特别规定,只要班上有人说她是魔女——委员会,不,应该说绫姊一旦承认,那个人就会被审判。我想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牺牲品。
“我被视成魔女,大概是我平时嘻皮笑脸,爱开玩笑吧。本校的学生都异常的乖,只有我,不知道是乐天派,或是真的很笨,老是开些无聊的玩笑,很大声的笑着,因为我很讨厌那种阴沉的气氛,因此,才触怒她们。”
“只是这样就被视为魔女?”
“是的。那样已足够了呀!总之,只要跟她们不一样……特别是自从绫姊转来本校后,本班的学生全都变成同样的嘴脸,诸如大家都变得很清纯,同样的说话方式……因此,就算跟她们小小的不一样,也会显得格外醒目,跟大家不一样就有足够资格当牺牲品。
“我被审判,审判地点是在教室。放学后,全班同学被召集起来,正面是坐着审判宫,被告的我坐在审判官的前面,没有律师和检察官。说是审判,也只是虚有其名而已。大家指控我,告发我,可是,告发的事情都不是大事,主要是说我随便说话。之后采多数决,看我是不是‘魔女’。接着是跟审判官讨论,最后由审判长下判决。其目的是要大家的心情能舒畅,因此,这种审判也只是一种‘仪式’而已,我是这觉得。当时我被判决‘有罪’——我受刑。”
“受刑?刑是什么?”
“刑罚的‘刑’呀!也就是被处罚的意思。是怎样的刑罚呢?就是离开这里,前往那间特别室……被视为魔女的人一会被关在那个房间一晚。她们的口号是:把魔女关进魔女的房间。”
牙子倒抽一口气。委津子一面轻轻的摇着头,一面说道:“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熄灯后,绫姊等五人把我带去那个地方……你没有看过里面的情形吧?’
“是的。”
“非常的可怕,不但积满了灰尘,而且家具全都盖上白色的布……她们先让我看那里的浴室,说以前魔女在这里被处火刑,之后她们从外面上锁,不让我出来。”
“这种事情……”
牙子以不相信的表情凝视着委津子害怕的脸。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
“就是不能告诉老师呀!”
委津子很用力的摇着头。
“如果告诉老师,她们会说你果然是魔女——如此一来,只好退学,离开这所学校。由于只要受罚一下,以后就没有事,因此,虽然我感到很害怕,可是,我都忍耐下来。由于魔女的罪已被抵消掉,只要一、二个礼拜不把此事告诉别人就没有事……可是,高取同学的情形就有点不一样了。”
[第三节]
“她被视成魔女,是在七月中旬的时候。”
委津子继续说道:“我的事件一结束,暂时没有再发生审判魔女的事——大概是已化解某种程度的需求不满,可是,并没有持续多久。高取同学被起诉。由于她在班上是有点怪异,所以班上的同学立即指控她:朋友很少啦、不爱说话啦、很倔强啦,对令大家害怕的原老师不恭敬……等等。对她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委员会的人,因为她曾说绫姊等人是笨蛋,如此一来,或许绫姊本人也想指证她是魔女。”
牙子的脑海里浮出城崎绫等人的相貌。第一天和第二天,她一提到惠的名字,她们就露出冷漠的表情……“七月,高取同学接受审判,被判刑,参与处刑的,依然是绫姊等五人,虽然我不知道那时是怎样的情形,不过,跟我的情形不一样的是,尽管她被处罚完毕,绫姊等人对她的态度依然很冷漠,班上的同学也全都避开她。到了放暑假,纵使是第二学期开学,她依然看起来像魔女,此事你大概也有注意到吧?”
“——是的。”
“我想她跟我不一样,一定很坚强;纵使被处刑,也不会低头·虽然她没有向老师告状,可是,却反抗绫姊等人,虽然没有恶言相向,可是,态度却表露无遗,因此……”
牙子想起俊记曾这么说过惠的性格(虽然很有正义感,不过,也有温和的一面……),如今听委津子这么说,终于有所了解。
“和泉同学。”委津子改变口气说道、“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吧?那天——也就是我带你去图书室的那一天。”
牙子点着头问道:“那天怎么啦?”
“那天,因你去保健室的事件,原老太婆大动肝火,真是叫人受不了。’
“因为那时高取同学帮助我?”
“是的。大家都认为她多管闲事,可恶的是,她依然是魔女。”
“那样的……”
“尽管已被处罚过一次,可是,没有让她起反省的作用。你去保健室的那段期间,委员会决定第二次审判她,于是在那天放学后,我才带你去图书室。”
“而我去图书室是为了不想让我知道你们在审判高取同学?”
“是的。”委津子低着头说道。“因为你刚转来本校,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让你知道我们在玩狩猎魔女的游戏很危险,何况你是校长的外甥女……纵使迟早你会知道,可是,还是先观察你一下比较好。于是在第六节下课后,我被命令带你去图书室……她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在教室审判高取同学。
“那时你说要留在图书室查些资料,于是我就返回教室,可是,她们却叫我一定要监视到你返回宿舍为止。教室的气氛很奇怪,跟你从窗子掉下去时一模一样,虽然没有人大吼大叫,可是,却是很恐怖的气氛……高取同学被判定是魔女,再度被判刑。”
那天很晚才回寝室的惠说,她去池塘边散步。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去那个地方,(是那种理由……”
那晚,她听到惠这么喃喃自语着:“没有道理呀!……没有道理……”那是……“那么,处刑是那天晚上吗?”
牙子看到委津子无言点着头,忍不住“啊”的大叫出来、惠忍耐下来。她知道那晚又会被处不合情理的刑罚,可是,她没有告诉牙子,也为了不让牙子过于担心,还要她早点睡觉……接着,那晚她死在那个房间。
“为什么?”牙子勉强发出声音这么问道。“为什么她会死去?”
“——不知道。”委津子无力的回答道。“害怕——有人说她无法忍受大家叫她魔女,才自杀。”
“那么,是使用灯油自杀吗?”牙子提高分贝说道。“她被关在那个地方,不可能一开始就想自杀,而事先准备好灯油……”
“我不知道呀!”
委津子的脸色很苍白。
“可是,这种事情不可能会跟老师和警察说。虽然大家一想到是自己把高取同学逼进死胡同,而感到很害怕,可是,还是保持沉默。”
“城崎绫等人怎么说?”
“什么也没有说……不过,绫姊曾警告过我和关同学,说高取同学的自杀,如果是肇因于狩猎魔女游戏,那全班同学都有责任,如果把游戏的事情告诉别人,是背叛全班同学。”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我再也忍不下去,何况我也只说给你听。由最近你的那种遭遇来看,如果让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学校的话,我觉得又会发生严重的事情。”
“是吗?”
牙子仰望着天花板。“谢谢”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和泉同学,我该怎么办才好?”
委津子细眯着圆眼睛,浑身颤抖着。
“堀江同学被杀害,次日中里同学又……虽然老师说有精神异常的人在学校附近徘徊,警方可以立刻将犯人逮捕起来,可是,班上的人全都感到很害怕,因为遇害的两个人都是委员会的人——有同学说可能是高取同学的灵魂在作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是死不瞑日,下次又会有人……”
就在那时,听到敲门的声音,委津子大吃一惊的把话打住,牙子抬起头注视着房门。
“是谁?”
“有人来探望。”是护士的声音。
“好——请进。”
不久,门被打开,高取俊记走进来。
[第四节]
“狩猎魔女?”
俊记一脸怃然的抱着胳膊。
“谢谢你告诉我。”
守口委津子已不在。俊记进来后,在牙子的介绍下,知道他是惠的哥哥,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来不及打招呼就离开病房。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牙子这么想。正当要向牙子说出部分真相时,出现预想不到的人物。她大概无法若无其事的在“被害者”的哥哥面前,谈论跟自己有关的异常的“游戏”吧。
委津子离去后,牙子考虑了一下后,把委津子所说的话讲给俊记听。
由于她答应不告诉老师,所以没有打算要告诉千代,也没有打算告诉警察,可是,俊记例外。
“我实在不敢相信。”牙子一面把视线从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俊记身上移开,一面说道。“大家都是那么乖巧,就如老师所说的,都是很听话的学生,竟然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
“不,就是因为她们太听话,太乖巧才会发生那种事情。”俊记说道。
“一般说来,温顺、听话的女孩子被聚集在一起,在严格的校规束缚下,动不动就被老师处罚。当她们知道‘审判者’的滋味后,往往会沉迷于那种滋味。
“我从惠和你那里听到有关学园内的事情后,感觉到好像有所了解。她们所进行的事情虽然跟现在流行的‘报复’一样,可是,就某种意义来说,‘圣真’是极端封闭的社会,在这种社会中一出事的话……这该怎么说呢?对啦,就如她——守口同学所说的‘扭曲变形’,把被‘欺负’的孩子取名为‘魔女’,就是扭曲变形的象征呀!”
俊记显得很冷静。牙子从他的身上看到跟惠与绫不一样的“坚强”。
“宗教上的魔女骚动频频发生在被严格规律束缚的天主教女子修道院,这种话题你应该听过。虽然‘圣真’不是宗教学校,可是,我觉得行点类似。还有,和泉小姐,你听过‘赎罪的山羊’这句话吗?”
“呃?”
“是从‘scape-goat’这个英文来的。”
“替罪羔羊吗?”
“是的。为了赎罪,把牲品山羊奉献给神明——这是为了化解人们的不平和愤怒的替罪羔羊。例如纳粹德国迫害犹太人,是为了转嫁国民的不满,犹太人才成为替罪羔羊,中世纪欧洲的狩猎魔女也就是这样的例子。
“一般的替罪羔羊,是为了集团控制而做出来的,跟这次的情形不一样。这次是由被压抑的学生中,名叫城崎绫的少女所发起,是一种为了抒解自己被压抑的情绪的方法……”
俊记松开两手,揉着好像好几天没有睡觉而充满血丝的眼睛。
“唉,说了这么多废话,现在大概可以了解惠何以是魔女的原因。”
“可是,她死去的原因尚未……”
“我想,在第二次‘处刑’的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俊记说罢,稍稍低着头,闭起眼睛。不久,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后,注视着仰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的牙子的脸,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巳知道十二年前的事件。”
“啊……”牙子忍不住发出惊叫声,全身僵硬起来。“你真的知道?”
她内心充满了紧张。俊记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照着约定去调查你的过去,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调查出来……今大来的目的就是想跟你谈这件事,不过,在我开始说以前,和泉小姐……”
“什么事?”
“我想再度向你确定一下。”
“确定什么?”
“你的心情呀!因为我认为等下的谈话会让你感到很震惊,你最好还是不要听的好。你有勇气听吗?”
“我……”
应该已下定决心的觉悟,不知不觉间崩溃了。牙子一面深感不安,一面看着俊记的嘴巴。
“高取先生,你是怎么想?我相信现在所看到的你。不管你如何认为自己是个谜,我现在所要说的——如果你相信我说的‘我相信你’这句话……这种说法很拐弯抹角吧?但是如果我不这么说,将来一定会后悔。”
“那——谢谢。我了解,我有勇气听。”
“很好。”俊记搔搔头发,说:“我也希望你有勇气,因为等下我要说的,会让你非常震惊,”
“——请说吧。”牙子说道。
[第五节]
倾听俊记谈话的牙子,感觉到在自己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东西动得更加激烈。
那个事件果然真的潜藏在内心某个地方。一直隐藏在厚壳内的记忆,逐渐出现模糊的影子……昭和四十八年十二月——大河原牙子,这是当时自己的名字。在轻井泽的别墅有两个人被杀,父亲和姊姊倒卧在血泊中,母亲和自己幸存下来,然后……(然后呢?)“……事件的情形大致是这个样子。”
在俊记谈完那个事件后,牙子这么问道:“这么说的话,我妈妈并没有死了?”
这是最大的骗局,因为不只是和泉的父母亲,就连宗像千代也都对牙子说,十二年前的意外夺走父母亲和姊姊的生命。
“是的。”俊记的声音很沉闷。“我想有必要稍微陈述一下事件的详细情形——你不要紧吗?”
“——是的。”牙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点着头说道。“我不要紧,请继续讲下去。”
“那么……你们一家四口是在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前往那栋别墅,打算在那里度圣诞节和新年,预订初三返回静冈。可是,刚好在那个时候,大河原肇先生经营的其中一家公司发生紧急的问题,为了要跟大河原先生取得连络,他的部下就在二十八日打电话到别墅,可是,没有人接听,次日那个人又打电话到别墅,依然没有人接听,到了三十日,还是没有人接听电话,感到很奇怪,就向当地的警察报案。当地的警察前去查看,赫然发现别墅发生惨案……”
命案的现场是别墅的客厅,大河原肇和圭子重叠的倒卧在客厅的正中央,凶器是切肉的大菜刀,虽然不知道是从外面带进去,或是别墅厨房里面的菜刀,不过,那把刀子是掉在尸体的附近。
接着——母亲加代坐在二楼寝室的床上,身上穿着沾有遇害者血液的衣服。警察找到她时,她以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没有打开的电视,那时她的精神好像已完全失常,不管警方怎么问,她只是半开着嘴巴轻轻笑着;接着,带她到楼下的客厅,心想她一看到尸体,大概会突然哭出来,没想到她却大声唱歌和大笑。
之后,接到警察通知,立即赶过来的搜查队在客厅的沙发底下找到一个沉睡的少女,那个少女就是牙子。
少女的身体跟母亲一样,沾有遇害者的血液,虽然没有受伤,可是,饥寒交迫,再加上恐惧,使得肉体和精神都很衰弱,便立刻送去医院,据说当时还有生命的危险。少女恢复意识后,一时仍无法开口讲话。身体终于到了可以回答警方的询问时,少女已完全失去记忆……“从尸体的状态来看,二人的遇害时间推断是在发现的前四天到六天,也就是二十四日到二十六日之间。事件发生后,精神失常的母亲和你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待别人前来解救,因为你们母女惊吓过度,既不能吃,也无法打电话。
“警方一度朝着强盗杀人的方向进行调查,因为当时玄关大门并没有上锁。可是,由于屋中完全没有被翻箱倒柜的迹象,第三者的证言也说屋内没有值钱的东西,于是警方认为这是杀人魔作的案子。
“最后仍然是没有抓到凶手,事件也就变成悬案。不过,在搜查过程中,好像也有‘犯人或许是加代——也就是你母亲’的意见,于是引起加代是看到丈夫和女儿被杀才发疯,或是因为发疯才杀害丈夫和女儿的争论。
“可是,由于那时她的精神并没有复元,幼小的你也没有恢复记忆,再加上没有人可以做有效的证言,所以无法判断是哪一种可能性。尽管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发疯的她的确有可能无意识的到处走动。不过,这个事件最后还是进入死胡同。”
“那么,之后我妈妈……”牙子一面觉得很苦闷,一面问道。
俊记以僵硬的表情说道:“她被送到当地的医院后,又被转送到隔壁镇郊外名叫博心会综合医院的精神科,是宗像家帮她转院的,关于你被送到相泉家抚养一事,连警方也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家母还在那里……”
“不。”俊记摇着头说道。“令堂被转进那家医院六年后死去。”
“是死在医院里面吗?”
牙子很清楚感觉到血液从自己的脸上骤然往下降。
“她是在疯狂下……”
“在我向刑警打听的阶段,那种说法只是一种传说而巳。虽然宗像加代确实在几年前死去,可是,是怎样的死法?死在哪里?还无法确定,说她疯死在医院里,或许只是城镇里的一种谣传也说不定。因此,我不能把这种谣传当成事实告诉你……”
俊记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
“今天上午我实际去拜访了那家博心会医院。”
[第六节]
“很巧合的,我见到了精神科的主治医生,才能够直接打听。起先医生当然是面有难色,不过,我一说出你的名字,说明来意……”
“家母果然在那家医院?”
“是的。”
“家母为什么会发疯呢?”?于用手拨拨凌乱的头发,偷偷按着太阳穴,从刚才开始,太阳穴断断续续的发出轻微的疼痛。
“医生说,关于病情,他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有关病人的隐私,纵使是病人的家属,没有适当的理由也不能讲。”
“可是——”
“那个医生只说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接着,在六年前的冬天——在此之前几个月得了神经性的拒食症,也因此丧命。她是在医生和宗像千代的照料下,死在医院的房间里。”
为什么外祖父宗像家和父亲大河原家不愿收留自己,而要把自己送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和泉家当养女?牙子终于知道理由。
(因为我是疯子的女儿。)原因就是这个。
(疯子的……)母亲——加代发疯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会是遭遇那样可怕的事件,而精神错乱吗?或是加代本人发疯了,才发生事件呢?不管真相是哪一种,都无法改变?于是疯女人的女儿的事实,因此,宗像和大河原为顾全家族的名誉和面子,才“放逐”牙子。
(我的体内流着疯狂的血液。)牙子抱着头。太阳穴的疼痛越来越厉害。
俊记的话,让她了解失去幼时记忆的原因,一到生理期就作恶梦的事,也可以得到解释。
红色果然是血的颜色。自己不但目睹父亲和姊姊的尸体,也浑身沾满血迹的度过好几天——那时烙印在心里伤痕的颜色…………圣诞快乐……外面下着白雪……从电视机传出……心情好……根据这个……住手!……住手!……女人的惨叫……住手!
(那个梦果然……)那时我大概看到什么吧?亲眼看到父亲和姊姊被杀吗?看到凶手的脸吗?
好像可以很清楚的想起来,又好像不行,可是,一想到那个疑问和母亲发疯,牙子就感觉到更大的不安和恐惧袭向她。
母亲发疯,又疯死在精神医院里,而她所生的自己……(我疯了吗?)失去意识,像梦游者般在晚上四处漫步的我的眼里,出现了十二年前的幻影吗?如果那时烙印在眼底的疯狂……“高取先生,或许我……”牙子把交叉放在胸前的手放下来,看着俊记说道。“或许我也跟家母一样……”
“不要胡说八道。”
俊记的声音出人意外的严肃。
“请你好好看着我,听我说话。令堂的确是死在精神医院。因为母亲那种死法,而怀疑自己也会那样,大概理所当然吧。可是,真会这样吗?母亲生小孩,只是构成这个社会的一个要素而已。”
“可是……可是……”
“请你看我和惠。我们的父亲,说白一点,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只想到自己,不顾他人的死活,可以说是黑心肝,无血无泪的人。如果你怀疑体内的血会让你发疯,同样的道理,我也应该很害怕自己跟父亲的血源关系……”
牙子不知道俊记说的对不对,可是,他拚命鼓励、帮助自己这件事情,就像疼痛般的非常清楚。
“谢谢,高取先生。”
牙子向俊记伸出颤抖不止的手,俊记的大手掌放在她的手掌上面,牙子用力握住俊记的手。
“我会试着去相信。”牙子说道。“可是,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诸如堀江同学和中里同学被杀的那晚,我到底怎么啦?我完全不记得,因此,或许……”
“那是……”
“没有任何确证,却要我去相信,我实在做不来。”
牙子摇头阻止俊记开口说话。
“因此,我希望能尽快逮捕凶手,因为那样才能确定不是我干的。——你放心妤了,虽然我无法完全相信自己,不过,我会试着去相信你。”
“和泉小姐。”
俊记用力反握着牙子的手。牙子低下羞红的脸。
“那——”不久,牙子慢慢的抬起头来,问道。“你知道我妈妈葬在哪里吗?”
“我问过医院了。”俊记回答道。“令堂的牌位供奉在相里市内宗像家的菩提寺。”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只要我能力所及,当然没有问题。”
“我出院后,希望你带我去探望我妈妈的墓。”
牙子在心中找寻母亲的倩影(……妈妈!……救救我!……),可是,可怕事件的记忆早巳封闭在内心深处。
“我真的很想跟我妈妈道声再见。”
(然后忘掉,向讨厌的过去说再见……)俊记把手伸向牙子纤细的肩膀,牙子把脸颊紧贴着俊记的温暖肌肤。
*****
不是任何人的缘故。不是父亲,不是母亲,不是姊姊,也不是少女本人……少女戏弄着血。歪曲、变形的美的意识与伦理观起冲突。
到处都是红红的血的颜色。
少女的心快速的朝着一个方向——恶魔和神明共同居住的深渊走过去。
少女不知道那个深渊叫什么名字。不知情的少女一面继续戏弄着,一面向取名为“疯狂”的深渊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