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整个世界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中时,我已半睁开眼。因为昨天的事无法从脑中抹去。
光一推测俊也看到的英树是别人。不过是身穿广告T恤、头戴黄金雄鹰帽的其他孩子。
是小满。除了小满不会有别的人。小满的头发很短,戴上帽子后,与头发略长的英树几乎无法区分。
光一只说到了T恤,想必中裤也是英树的。因为小满向来只穿裙子。我们第一次发现英树时,如果能鼓起勇气把他拉上来……。英树的模样必定是上身赤裸、下身只穿著内裤。
但是小满为什么要这么做?
和光一一样,我也无法理解。如果是在鬼婆屋杀害了英树,直接逃走就行了。扮成英树的模样,又是为了什么?如果遭遇熟人的盘问,如果俊也看到的不是背影而是正面,那就全完了。冒这么大的风险,小满究竟想干什么?
还有……,从井里捞出来时,英树穿著T恤,也穿著中裤。帽子也掉在井边。换句话说,就在我们逃往草地、处于惶恐不安中时,罪犯在后院为英树穿好了衣服。
怎么回事?罪犯不是小满么……
突然想起,那天小满很在意自己的裙襬。以前我单纯地认为,这是因为小满讨厌那里被弄湿,现在想来或许是有别的理由。小满两手空空。但是如果她在长裙下穿著英树的中裤、裹著T恤……。
难道小满来是为了把英树的衣物交给什么人?
这时,我觉得我明白了一切。罪犯是如何从锁死的后院脱身的。我们进去时,又是如何藏身后院的。还有,是谁干了这些事……。
很不幸,我明白了一切。
接著……我后悔了,如果没有意识到那该多好。如果这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黑暗中,我把被子拉过头顶,拚命地闭住眼睛。
早晨。为了稍稍缓解阴郁的心情,我起身打开电视。正好是拉比机动队的时间。
然而,时间到了拉比机动队还没有开始。不对,仔细一看,其实已经开始了。只是与往常有所不同。以往五人聚拢一处的热闹开头不见了,形单影只的塔鲁穆德司令突然出现在本部前。司令面向正前方,用比平时低沉的声音说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拉比机动队的关心和支持。这次事出突然,红拉比和蓝拉比不能来参加我们的节目了。至于两人何时能再次和大家见面,说实话连老朽也不知道。所以,今天想请大家细细回顾我等在过去的辉煌历程。」
接著,突然播放起半年前见过的一幕幕画面。第一集,被洗脑的地球防卫队用机枪扫射市民的场景。随后,乘风破浪而来的司令指引五名幸存者,组成了拉比机动队……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场景不见了。下一个场景,直接就是众人变身完毕后,乘上了吉诺赛德机器人。机器人使出必杀技「法纳鲁‧耶西巴」时,红拉比总是会高喊「法纳鲁‧吉诺赛德」,这句台词也被和谐了。
搞不懂怎么回事,我关掉了电视。
猛一回过神,才发现门口站著铃木君,不、应该说是神。清晨宁静的医院。生气全无的病房中,墙壁和地砖全被染成了米色。神静静地伫立,彷佛与这背景溶为了一体。并没感到有人开门,铃木君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我来探望你哦。不过今天要出院了吧。祝贺你。」
神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细细的声音。明明是夏天,却感觉冷飕飕的空气在四周流动。
「拉比机动队是怎么了?」我不由自主地问。
「红拉比和蓝拉比酒后驾车、肇事逃逸,还撞死了人哦。因为这个昨天被警方逮捕了。」
「不会吧!」
真不敢相信。正义的化身,地球和平的守护者拉比机动队竟然会干出这种事。
神淡淡地一笑:「这两人都是在演戏而已。现实生活中,他们会满不在乎地撞完人后逃之夭夭。就那么回事。」
这个我知道。红拉比和蓝拉比,不过是演员在剧中饰演的一个角色。但是、但是、但是,还是不愿意相信。
「拉比机动队,会不会终结?」
「只是找新的演员来代替哦。不过以前的红蓝拉比是再也见不著了。」
我始终低著头,嘴里吐出一句:「……铃木君。自从遇见你,我总是碰到不幸的事。」
「没这种事啦。」
一直站在门口的神说。
「没有遇见我,结果还是一样哦。岩渊君会被杀害,拉比机动队也会暂时中断。」
「但是,小满不会死。」
「你觉得这样也行么?」
我无言以对。假设杀害英树的小满仍逍遥自在地活著。欺骗我,与我共赴鬼婆屋的小满。是否曾在暗中朝我吐过舌头呢。以后还会继续吐舌头吧……
为那样的小满害相思病的我。心怦怦直跳的我。那样的未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我无从知晓。
「铃木君。杀害英树的是小满对么。」
「是啊。还在怀疑么?」
「嗯……」我摇头。
「自从铃木君降下天诛后,我就不再怀疑了。不过,还有一个共犯吧。」
下手杀害英树的是小满吧。既然神这么说,自然不会有错。因此,只要设想还有一个共犯,逻辑上便能说通。挂上后门扣锁、给英树穿上T恤和裤子的共犯。为小满出谋划策的共犯。
直到昨天,我以为罪犯只有一个。所以请求铃木君时也只让他惩罚杀害英树的凶手。但是没想到还有一个共犯,虽然没有直接加害英树,但协助小满完成了善后工作。
「是啊。」神乾脆地予以肯定。
我没有问他那天为什么不说。神总是很无聊,所以不免有些坏心眼。我也总算明白了神的性格。不会撒谎,但也不会把真相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提个没脸没皮的请求,可以的话,能不能对那个共犯也实施天诛?」
注视著神安详的眼睛,费力地诉说自己的愿望。神也一动不动地看著我的眼睛。这次我没有挪开视线。
「能和你交谈我觉得很愉快哦。作为酬谢,可以再为你完成一个心愿。不过这样真的没关系么?」
若有若无、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神,就这么沉入地面消逝而去的话也不足为奇。
神真的在我眼前么?抱住他,会不会像云霞一样消失呢?
这么说来,以前神说过自己并非以我们所想的「身形」而存在于世。还说就算再过几十年,我也不会明白。
「……我么,无所谓。反正这世上哪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明白啦。我会完成你的心愿哦。」
神依然站在门口,缓缓点头。
「真的?」
「以前也说过吧。我绝对不会吹牛哦。」
「谢谢你,铃木君。」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不过我没有哭。眼角用力勉强地忍住:「问一件事可以么。小满为什么要杀英树?」
「因为做爱时被看到了呀。平时,山添挑没有集合的日子,和共犯在那儿做苟且之事。那天,登县道时,被去补习班途中的岩渊君看见了。他误以为侦探团要集合,就跟在后面。然后走进鬼婆屋时,被山添发觉。山添立刻向岩渊君扑去,岩渊君的头部狠狠地撞到土间,当场死亡。」
「是事故么?」
「不是,有杀意哦。因为山添想冲过去卡住岩渊君的脖子。如果不是撞到头部而死,也会被掐死吧。」
「因为这个,英树就一定要被杀掉么?」
「事情败露的话,后果有多严重,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甚至还要我降下天诛。」
我无话可说。也无法再直视神的眼睛。
「再问一个问题行么。为什么小满要穿英树的衣服?」
我紧紧捏住被子,低著头问道。
「岩渊君头部被撞时流出了鼻血。血黏在山添的白衣和裙子上。就这么出去的话会很显眼,所以借用岩渊君的上衣、裤子和帽子,好回家换衣服。山添不知道那件T恤有多稀罕。不巧还被内海君逮个正著。」
眼前再次浮现小满被刺穿时的景象。雪白的衣服被血染为鲜红。白色背景下映出的红色。虽然血量没那么多,但是总不能穿著血迹斑斑的衣服出门吧。这么说在我们集合时,小满已经换好了新衣服。那天她没来上学,换衣服的事谁都不会注意。
「如果俊也没看见小满、我们不去本部的话,罪犯就不会在后院做手脚是么?」
「没准会把尸体埋入深山,弄成失踪吧。如果鬼婆屋被定为现场,侦探团的成员必然会受到怀疑。所以那样做会安全很多哦。」
神淡淡地述说自己的推理。彷佛在描述昨天刚看过的无聊悬疑剧的内容简介。不,这不是推理。神只是在叙述事实。
还不如是推理。推理,还有推翻的可能。但事实……无可动摇。神的真言一字一句,如箭一般刺穿了我的胸膛。
我鼓足勇气抬起头:「哎,神。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活到三十六岁么。」
「是啊。你绝对不会死,直到飞机失事的那一天。」
神的声音冷冷回荡。一切的一切,全都已经注定。
「再见了。一直以来都很愉快。能遇见你太好啦。」
铃木君第一次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门关上后,听不到脚步声。彷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会再见到神了吧。想必下个学期,大家甚至会忘记曾经有过一个铃木君。
再见……我低声地说。
一缕泪线从脸颊滑落,再也无法停止。
不是因为和神的离别。而是因为不幸遇见了神。
我真想忘掉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