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礼拜六是个大晴天。天气舒爽得令人生气。
景介怀着半分忧郁、半分紧张的心情前往约定碰面的车站前。
结果,昨晚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被木阴野不由分说地强行拍板定案。『反正你一定要去约枯叶,和她两个人一起出门。不然我要你的命。』电话挂断之后木阴野寄来了一封这般极其蛮横又充满恐吓意味的简讯,此后再没有下文。景介无计可施,只得透过槛江和迷途之家连络,向枯叶提出邀约。枯叶并未因此表现得特别兴奋,感觉反而比较像是魂不守舍……会出现那样的反应,到底是因为她尚未能从礼拜日的打击中提起精神,抑或另有原因?
话说回来,一想到「约会」两个字,忍不住就会紧张起来。
虽然过去景介早有和枯叶两人单独上街的经验,但当时目的是为了买型羽的生日礼物,景介并没有意识到那么多。
可是现在的状况不能相提并论,景介已经有很清楚地察觉了自己的心情。
那就是自己好像喜欢上了枯叶这个少女。
只能怪童年时代的记忆被勾起,而且她是自己的初恋对象,天底下搞不好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干脆就当作这是命中注定而陷入自我陶醉,或许也是个好方法。
如果不说服自己这么想的话——要跟她正常相处实在太困难了
下了公车往约定碰面的地点前进,远远认出枯叶的身影后,景介叹了口气。一如事先的预料,她完全是鹤立鸡群的状态。
景介心想——如果有那种身穿鲜红色和服的美少女一点都不醒目的乡下地方,请务必告诉我,我立刻搬去。
「那家伙实在是……算了。」
也不想想上次也是穿和服上街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难道没有学到教训吗?不对,严格说来她没学到教训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当时的枯叶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路人的反应,而且被她吓傻的景介连吐槽都懒了。
「景介。」
发现景介的身影,枯叶赶上前来。路上来往的行人纷纷面露错愕的表情行以注目礼,甚至有人准备翻出数位相机——有什么好拍的啦!
景介举起手打招呼,同时重新打量她的全身。
这红色鲜艳归鲜艳,却散发出一种沉稳的气息。
「此为唐红色。」
察觉到景介的视线,枯叶貌似有些羞赧地说道。
—唐红色?
景介紧接着联想到『染递江水』这个字眼。记得原句是出现在百人一首里面。
附带一提,古代人类社会对认为唐红是『高贵的颜色』,这样的认识在现今的铃鹿文化里依然通用。所以除非是特别的日子,否则不会身穿这种颜色的和服。
简言之,枯叶是特地下了一番苦心梳妆打扮,然后害羞地招出事实的——景介要到日后才会晓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话虽如此,虽然不知道有这个来头,景介仍觉得这颜色非常适合她。
「很漂亮的颜色喔。」
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的景介坦白表露了自己的感想。枯叶开心地笑了。
「那我们走吧。」
「嗯。」
准备迈步前行时,忽然一个想法浮上景介的心头。
经过数秒时间的迟疑,随即下定决心。
景介默默不语地握住了身旁枯叶的手。
「……啊。」
枯叶顿时惊讶地叫出声来,并抬头仰望景介的脸,但景介不发一语,她只得又困惑地转过头望向前方。
被景介牵着的手也稍稍地用力回握。
尽管表面上佯装平静,实际上这时的景介,也只能把全副心思都用在克制大声地怦怦作响的心跳,满脑子塞满了「没什么好害羞的」这种理所当然的念头。
※
「……你、你有看到吗!手、手!」
距离枯叶和景介行走的人行道约莫二十公尺之处。
偷偷躲在路灯后面的型羽,用手肘捅了捅站在背后的槛江的侧腹。
「我看到了,景介真有一套。」
「这有什么好夸奖的!竟然敢偷牵手,太不要脸了!」
撇下几乎面无表情可言的槛江,型羽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偶然经过旁边的中年上班族面露介于诧异和惊愕之间的表情,瞅了两人一眼。
这两人在旁人眼中想必一定非常可疑吧。
型羽换掉了平时惯穿的白衣,改穿满天星花纹的连身洋装。只不过两边的袖子松垮垮的,再加上留了一头杂乱的长发,使她看起来宛如难以形容的诡异西洋娃娃。
至于槛江,尽管她换上了便服,却因为长相稚气,还穿连身工作裤和猎帽,这男孩子气的打扮,俨然像是以偷窃维生的小乞丐——感觉就像会在以前的英国出没的那种人。
「景介哥哥,不可原谅……」
景介和枯叶卿卿我我的样子似乎激怒了型羽,只见她咬牙切齿,作势冲去打扰两人。若不是槛江及时揪住她的领子,她可能一眨眼就冲到二十公尺外的那一头……当然身形也会随之曝光。
槛江两人是在昨晚接获枣的联络。
枣的说法是,明天景介将邀枯叶去约会藉此帮她打气。尽管地点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依现状仍不可大意,不排除敌人偷袭的可能性。因此希望两人可以从远方监视——尽管型羽大力反对,想阻止两人约会,但枣还是成功地说服了她。
这也就是槛江和型羽两人,现在会保持距离监视枯叶和景介的原因。
「小心距离不要靠得太近。」
槛江制止气呼呼的型羽。
「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失去意义了。」
「可是槛江姊姊……我觉得景介哥哥要比敌人危险多了。再这样下去,枯叶姐姐的贞操会……!」
「……景介不是那种人。」
听到景介被恶意抹黑,槛江有些生气。
「况且,枯叶看得出来很开心。」
「呜……」
型羽被辩驳得哑口无言。确实,枯叶不时露出的侧脸总是笑盈盈的。型羽也知道,昨晚枯叶为了挑选和服而伤透脑筋,因为她被迫陪枯叶东挑西拣长达四个小时之久。
型羽并非不认同景介。
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接受他们表现得那么亲热。
「走吧,型羽。」
槛江轻拍露出了复杂表情的型羽的肩膀。
「跟丢的话就自来这一趟了。」
「说的也是。」
难保繁荣派不会突然展开攻击。
型羽用力抿住嘴唇后,再次随着槛江移动。
※
另一方面,在离槛江和型羽约三十公尺,离枯叶俩则约十公尺处的便利商店中——
木阴野枣守在这个枯叶和景介稍后会通过的地点,一边假装看杂志,一边鬼鬼祟祟地观察着人行道。
「……她们两个也太高调了。」
木阴野远望着开始进行跟踪的槛江和型羽低声嘟囔,忍不住叹息。
「槛江大人、有说、她们会、变装。」
杵立在枣的旁边待命的棺奈说明了原因。
「那个样子叫变装?虽然是打扮得很怪里怪气没错啦……」
木阴野瞅了棺奈一眼。
「……早知如此,她们也跟你一样,由我来帮忙打理服装就好了。」
棺奈现在身穿的并非一如往常的围裙,而是跟枣的母亲借来了一套气质典雅的别致洋装。枣也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迷你裙,一改过去的形象。
若撇除棺奈的举止仍跟当女仆时如出一辙这点,在第三者的眼里看来,她们两人应该就像姊妹,或者岁数有点差距的朋友吧。
#插图
「昨天枯叶的心情如何?」
枣从杂志抬起脸,向棺奈问话。
「是的,大小姐她、心情似乎、很复杂。」
「果然吗……」
说实话,如果约个会就能忘却所有烦恼的话,也犯不着这么辛苦了。枯叶面临了许多的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通连』落入敌人手中的自责、不懂步摘为何会跟依纱子共同行动的不安,以及神乐的脸长得跟母亲一模一样的疑虑——她强打起精神的这些日子,令旁人看了都会为她感到心疼与不舍。哪怕只有一时也好,但愿能帮她忘却这一切——可是就算枯叶再怎么单纯,应该也不至于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吧。
就在这时,枯叶和景介即将通过便利商店前。
枣屏声息气。
枯叶的侧脸出现,只见她一边和景介聊天,一边向前走去。
只求或多或少能达到让她放松精神的效果就好,枣怀着如此心愿窥伺两人的情况。
她往外偷看——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两人的身影终于从窗外消失之后——
「……棺奈。」
枣开口说道。
「是。」
「你觉得枯叶看起来如何?」
「是。」
棺奈颔首,开始不带感情地进行分析:
「大小姐她、看起来、非常地、快乐。」
「……我说啊,棺奈。」
「是。」
「其实我的感想也跟你一样。」
枯叶俨然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甚至让人看了就有气。
「枣大人。」
棺奈转头面向枣,站得直挺挺地补充:
「只要、跟景介大人、在一起,大小姐、似乎、连烦恼、都能抛开。」
「好像是这样没错。」
枣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约会的效果立竿见影,搞得在一旁穷担心的自己像是笨蛋一样。
「……算了,她高兴就好。」
枣转换了个心情,反正本来的目的就不在监视枯叶。在枯叶受到敌人攻击的时候出面援助,才是自己的责任。
「好,到下一个地点去吧,棺奈。后面交给型羽她们,我们抢先到前面等着。」
「了解、枣大人。」
枯叶俩今天的行程已在事前拐弯抹角地打听出来了。虽然不排除临时变更预定的可能,但如果真的碰上了,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催促棺奈后,枣离开了便利商店。
顺道一提,因为对店家感到愧疚,枣还自掏腰包买下了翻过的杂志。
2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呢?
景介摇着手上的沙铃,在内心底侧首不解。
约会进行了约莫四个小时,现在是下午的两点钟。
眼前的枯叶正手持麦克风,热唱着皇后合唱团的歌曲。
唱腔还不难听,但歌词根本是乱唱。明明看不懂英文,却专点皇后合唱团、门户合唱团、尼尔·杨的曲子——还用怎么听都是在喵喵叫的声音唱。
枯叶会对卡拉OK产生兴趣,或许是出于偶然,也或许是必然。
追根究柢,徵兆在约会一开始时就显现了。宛若乡巴佬进城的这家伙对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每见一块招牌就问一次「那是什么?」就连遇到发面纸的人也会让她好奇地询问「那个人在做什么?」
被问烦的景介,决定上午去车站前的大型百货公司逛逛。以前选购型羽的生日礼物时也曾来过这间百货公司一次,景介打的如意算盘是「来这边应该不需要再一一说明了」……之后,景介跟着枯叶来到平时绝不会去逛的和服专柜——似乎在第一次光顾这间百货公司时枯叶就爱上了这个卖场——结果还破财买了个枯叶很中意的和风发夹送给她,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关系。
午餐也是在百货公司就地解决,或许问题就出在不该决定下午又回到街上闲逛。坦白说,景介本身也有些松懈了。
路上,枯叶看到『卡拉OK』的招牌好奇地询问了景介。
当景介向她说明了卡拉OK这个消遗的瞬间,她的眼神顿时变了。
「我想进去~」像小孩一样闪闪发光的眼睛明显是在这么央求着……想要狠下心无视那双眼睛,起码要有能对丢在瓦楞纸箱里的弃猫视而不见的冷酷吧。
当然,景介不是那种狠心的人。
附带一提,店员明显困惑不已。这也难怪,换作景介是店员,看到身穿华丽和服的美少女和心情闷闷不乐的少年上门光顾,照样会吃惊。
一进到包厢里,无论是照明开关啦、电视啦、伴唱机啦、喇叭啦、还是遥控器啦,枯叶通通不放过地问完了一遍,花了二十分钟才开始点歌。
就这样,开唱到现在约四十分钟过去了,景介还没点到歌。
算了没差——景介心想。
反正唱歌应该有助于排解压力,而且景介也不觉得无聊。
演唱完毕,音乐戛然而止。对了,那首歌叫『Killer Queen』。
「……呼。」
枯叶畅快地吁了口气,把麦克风放在桌上。
「怎么?唱累了吗?」
景介一问,枯叶露出了微笑。
「嗯,有一点……而且嗓子也唱得沙哑了。」
「我点个饮料好了。你想喝什么?」
景介从歌本下面抽出菜单。见状,枯叶睁大了眼睛。
「……那是做什么的来着?」
「咦?喔,这可以用来点饮料和食物啦。」
对了,之前忘记跟她说明。就在景介告诉她「只要从菜单里选好想吃的东西,再用室内对讲机点餐,服务生就会帮忙送来餐点」的瞬间——
「……景介!那张照片是百、百汇吗?」
「咦?」
枯叶从景介手中抢过菜单,惊声尖叫。
「这是什么……居然连蛋糕都有!你为什么隐瞒奴家有这种东西!」
「我、我没有隐瞒啊……」
「太教人吃惊了!有这么多种类怎么选得完呢!」
枯叶已经迫不及待想点餐了。饮料的问题似乎早已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等一下。我们不是才刚吃过午餐吗?你吃了巨无霸汉堡排套餐耶。」
她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令人好奇这娇小的身躯怎么塞得下那么多的食物。
「无须担心,装甜点的是另一个胃。」
「甜点也早吃过啦?不是吃了三球义式冰淇淋吗?」
冰淇淋是离开百货公司后在路边摊买的。
「嗯,可是奴家并没有吃百汇和蛋糕。」
「那是哪门子的歪理啊!」
这家伙没救了。她控管胃袋的中枢神经根本失去了作用。
没办法,只好朝理性方面进攻。
「你考虑一下吧,吃太多甜点会蛀牙喔?」
景介有些不安好心地出言恐吓后,枯叶皱眉起眉头,满是埋怨。
「唔,连你都跟棺奈说一样的话。」
「我是跟棺奈一样关心你好吗?」
「本来以为只有你不会说这种话的……」
枯叶接着难过地鼓起腮帮子。
瞧她摆出那么可怜的表情,怎么狠得下心反对……啊啊可恶,这家伙是故意装出这种表情的吗?
景介二话不说举起白旗。
「真拿你没辄……你那么坚持一定要吃的话,只能选一种喔。」
不过景介可没有全面投降的打算。不设限的话,她肯定会点了堆积如山、根本吃不完的甜点,即便是四岁小孩看了都会面色铁青。
「东西这么多,可是只能挑一种吗?」
「……」
枯叶眼睛滴溜一转向上看,这个宛如在乞求似的小动作固然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但是绝对不能心软答应。况且景介的荷包也快见底了。
在考虑了一会儿之后——
「我也会选一个点心。然后再分一半给你,可以吧?这样你就能一次吃到两种口味了。」
「噢,是吗。原来如此!景介真聪明!」
「为了这种事被夸奖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不过枯叶似乎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见她面露再认真也不过的表情凝视着菜单。
「之前你看到糖果也是高兴得要命,是不是只要是甜的你通通来者不拒啊?」
「嗯?你说什么?」
枯叶的心思俨然已经不在这里。
「当我没说吧。」景介苦笑着背倚沙发。
他心想:至少饮料别再点果汁,点杯乌龙茶之类的吧。
※
怎么会变成这样?
型羽口中叼着吸管,一脸不快的表情。
跟踪约会作战已经进行了四个多钟头。
可是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枣拿着麦克风在型羽的面前热唱『※越过天城』一曲。(编注:原文为『天城越え』,是歌手石川さゆり演唱的歌曲。在此暂译为『越过天城』。)
平心而论,枣的歌喉实在不怎样。而且从头到尾只挑演歌的曲子。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怪景介跟枯叶跑来卡拉OK。一路跟踪他们的型羽和槛江不甘在外面枯等,只得跟着一起入店。
既然都来了,便顺便找了枣和棺奈会合——不料此举与自取灭亡无异。
「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唱歌?」最初是枣这么提议的。「不然枣姊姊你唱吧?」见没人举手赞成,型羽不假思索地说道。结果促成了这个状况。
……说穿了,型羽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才是真正的肇端。
型羽环顾包厢。
槛江一副怎样都无所谓的模样在打铃鼓,棺奈则对卖力唱歌的枣丝毫不捧场,紧贴在房门前面,隔着玻璃观察室外的状况。规规矩矩地等着人在前面第三间包厢里的目标——枯叶和景介唱完卡拉OK离开。
『越过天城』结束了。
枣心满意足地放下麦克风后,喝干了手边的柳橙汁。
「欸,有谁要唱?」
她张望包厢询问。
「那个,枣姊姊……」
「啊,型羽你要唱吗?这你拿去看。」
枣递出厚重的歌本。
「可是这本只有演歌……」
「啊,抱歉喔。我一时糊涂了。来,这本的话所有歌曲都查得到。」
「……不、不是啦!不是歌的问题。我想问的是,现在适合窝在这里唱歌吗?」
我们这趟又不是出来玩的。
「咦,啊啊……嗯,没关系啦。不用担心。」
型羽眼尖地注意到枣飘怱不定的视线和瞬间的空白。她肯定把当初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厂。
「你看,这里不就是密室吗?待在包厢比混在人潮里要安全多了。而且大家上午就折腾得很累了吧?现在可是休息的大好机会呢。」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
明知她是在强词夺理,型羽却无法辩驳。
肉体层面姑且不提,型羽的精神层面确实如枣所言,累积了不少的疲劳。
光看景介不知检点地和枯叶牵手散步就已经够教人生气的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送礼物。枯叶才不是那种会被礼物收买的女生!型羽气到脑充血,差点把跟踪的目的抛到脑后、扑上前去。若非槛江及时阻止,型羽早就将那个人类血祭了。
吃午餐的时候也是一样。景介贴心地帮连刀叉怎么拿都不知道的枯叶切好汉堡排——难不成他以为凭这种不起眼的小动作就可以抓住枯叶的心吗?
——实际上,枯叶不但成功被礼物收买,似乎连心都被牢牢抓住了,不过型羽选择当作没看见。正确面吾,是不想看到枯叶那心花怒放的模样。
选择待在卡拉OK包厢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继续累积那方面的焦躁。只不过,另一方面又很好奇枯叶跟景介在密室独处不知在做什么。再者,被一连串的演歌合辑轰炸实在很难放松精神。
「下一首唱什么好呢……果然『※昭和梦燕』绝对不能错过。」(编注:原文为『昭和梦つばめ』,是歌手石川さゆり演唱的歌曲。在此暂译为『昭和梦燕』。)
枣又拿起歌单翻阅。
型羽快晕了,对于演歌她已经忍无可忍。
话虽如此,也不能换型羽抢过麦克风霸占不放。她本身听过的音乐不多,所以没认识几首歌。唯一耳熟能详的只有每个礼拜日播放的『凡庸魔女古露露』的主题曲,问题是——考虑了一会儿,型羽马上死了一条心。
「啊,那个……槛江姊姊你要不要唱首歌?」
型羽选择拐个弯向槛江求救。
槛江常常在无聊的时候暗唱诗歌。虽然那个诗歌既没有旋律也没有音乐伴奏,不过跟唱歌应该大同小异吧。型羽满心期待她会不讨厌唱歌,但……
「我是第一次来卡拉OK。」
果然还是得到冷淡的回答。
「你有比较熟的歌曲吗?」
「对呀,槛江学姊你也来唱唱看嘛。」
枣也跟着怂恿,或许是怕这样下去会变成个人演唱会吧。
「……我唱吗?」
槛江眨了眨眼。
「嗯,你跟我说编号,我帮你输入。」
槛江先是愣愣地盯着半空,半晌才面无表情地接过枣递来的歌单,开始仔细地翻阅。
型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怀起了一丝的期待。槛江的声音很优美。当她暗唱诗歌的时候,即便是景介以外的人也会为之入迷,想必她的歌喉一定也是一流的吧。型羽不想批评枣的演歌糟糕,只求接下来能不要再被一连串的演歌洗脑了。
「啊,我会唱这首歌。」
槛江停止翻页。
「编号呢?」
枣用遥控器输入槛江念出的号码
三十秒后,型羽等人所在的包厢被山崎叶子的『※诅咒』一曲推入了恐怖的深渊。(编注:『呪い』。)
※
景介和枯叶大约是在下午四点离开卡拉OK的。
后来,景介拗不过枯叶的死缠烂打,总计点了四样百汇和蛋糕。虽然很想安慰自己「能看到枯叶幸福洋溢的神情就值得了」,但荷包大失血也是事实。
待了三个小时的卡拉OK,景介也才唱了三首歌……总觉得这家伙对卡拉OK这项文化彻底误解了。下次如果有机会跟其他人一起去,一定得提醒她卡拉OK是大家轮流唱的才行。
无论如何,这段时光过得还算愉快。
碍于目前情势紧张,不便在外逗留太晚,景介决定就此结束今天的行程,带着枯叶重回车站前。由于两人回程的公车分别往不同方向,到时就在车站前分手。
「玩得还开心吗?」
在折回车站前的路途上景介问道,枯叶笑着颔首。
「嗯,还让你破费买了发夹。谢谢,奴家会好好珍惜的。」
「可惜是便宜货。」
「问题不在于价格,重点是你买来送奴家的心意。」
枯叶不改老样子,这么令人难为情的话也能大大方方地讲出来。不过景介最近似乎慢慢感到麻痹的样子,内心能坦然地觉得『高兴』,而不再是害臊。
两人抵达车站前的公车总站,查阅时刻炭。
景介搭乘的车次要等二十分钟后才会发车,枯叶的则是十五分钟后。虽说是发车总站,这里毕竟只是乡下小镇,而且时逢周末假期,班次不多。
「看来得再等个一会儿。」
两人在长椅上并肩坐下后——
「……景介。」
坐在一旁的枯叶突然换了个语气——以略显严肃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谢谢你。」
「嗯?」
景介试着装糊涂。
「今天约奴家出来,是为了替奴家打气对吧?」
……似乎还是被她看穿了。
枯叶握住了景介的手,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向他依偎了过来。
「奴家被不安逼得不能自己。成天想的就是母亲大人、步摘、还有『通连』……这几天奴家一直努力试着放下,无奈就是办不到。」
「那当然了……这不是可以轻松放下的问题啊。」
血亲、亲友,以及身为首领的立场,所有的一切矛头都对准了枯叶。光是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看在景介眼中已经很值得称赞了。
或许是紧绷的神经获得了舒缓,枯叶开始以微弱的声音缓缓道来:
「那个人是神乐,不是母亲大人——奴家希望如此。但假使事实真是这样,那奴家的记忆又该如何解释?为什么母亲大人要把姊姊……若是奴家看错,那该有多好。」
「你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定是杀入宅邸的神乐啊。你在火海中,把神乐杀……攻击了你姊的画面看错成是你母亲,我不是跟你说过你要这样想吗?」
这是现阶段的情报中最符合逻辑、也最为有力的假设,礼拜一时景介便向枯叶提过。当然,这样的假设也有个破绽,假如村子烧毁的当晚神乐就持有身体的话,那上个礼拜的那个情况又该如何解释?——不过,比起认为「景介等人上个礼拜日所见到的女人是枯叶的母亲而非神乐」,这样的假设要合理多了。
「步摘为什么会跟依纱子在一起?是不是奴家的心意没能传达给她呢?或许她在憎恨着奴家也说不定……最后落得『通连』也被对方夺走。奴家再自谢首领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啊。」
「这两件事又没关联。日崎和『通连』都抢回来问题就解决了啊。你忘记你说过的吗?所谓的亲友就是遭到对方的背叛也能平心静气地接受。如果日崎她至今仍然无法放下对人类的仇恨,你只要呛她『别闹了』,硬逼她面对你就好了啊。」
景介即便尝试挤出笑容鼓舞枯叶,仍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痛心。
这种话就算讲再多遍,也治愈不了枯叶的伤。
人的心里——存在着一块再高明的花言巧语也发挥不了作用的领域。
「……奴家明白身为下任首领,不该像这样满腹牢骚。正因为是你,奴家才能口吐弱言。只有对你,奴家才能敞开心胸撒娇。请原谅奴家好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笨蛋!」
景介控制不了情绪,搂住了枯叶的肩膀。
「这跟下任首领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责任跟我无关……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因为看你是铃鹿的下任首领才这么对你的。所以你有牢骚想发泄的话,尽管找我不用客气,不必顾虑什么立场,要示弱我也欢迎。你在我的心目中,不是什么下任首领那种了不起的身分……就只是枯叶而已啊。」
小时候,在下雪天认识的那个少女。
一个态度格外傲慢、可是笑起来又很可爱,没注意到少了南天竺便夸口说要堆雪兔的糊涂虫。,
景介心目中的枯叶不过就是那个少女。
什么铃鹿一族、首领、还是内乱,那都是其次。
「不会有事的,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就算首领的宝座被秋津抢走也不用担心啦。」
尽管带有打趣的味道,却也是出于真心地——
「反正木阴野她们追随的人是你,况且……假如真的让她当上首领,到时我就不要入赘当女婿,换你嫁过来就好啦。忘记一族的事吧。」
——如此说道。
「景……介。」
枯叶转头注视景介,吐息轻触脸颊。
景介也定睛凝视她的眼眸。
短短两公分的距离。可以想见背后有路人来往通行,但这个节骨眼哪里会去在意。
向着缓缓垂下眼帘——不,是闭上眼睛的枯叶,景介他……
#插图
「……我不允许你再更进一步……呜咕!」
背后远远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令景介向前凑上的唇半途僵住。
「……景介?」
枯叶张开了眼睛。
「怎么了?那个……呃,奴家——」
只见她涨红了一张脸模样忸忸昵昵。甚至可以从她那惭愧的表情清楚读到『期待的那个没有发生,莫非是奴家自作多情吗?』这句内心话。
「你误会了。啊不,你没有误会……稍等一下。」
景介从长椅起身,转头张望四周。外头来往的人潮比想像中还多。不过公车站本身空荡荡的,除了景介俩以外,长椅上不见有其他客人。
公车站后面是网咖和旅行社办公室。两者之间夹着一条狭小的巷子。
在巷子的夹缝,有可疑的影子在电线杆后面蠢动。
一双摇晃摆动得很剧烈的袖子……长度比手臂还长的袖子。
看来是有人陷入失控状态,可是被其他人给制伏住了。出手制伏住那个失控人物的是一个头戴猎帽、身穿连身工作服的少年——不对,那不是少年,仔细一瞧……
「……槛江学姊?!」
景介大叫,枯叶随之起身回头观望。
「啊……」
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架着型羽的身体,还用手捣住她嘴巴的槛江反射性地转头面向景介两人。
只见她神态镇定地开口说道:
「……你们就当我不在这里吧。」
不可能啦!
「唔!唔噗唔、唔——!」
被架住的型羽在槛江怀里挣扎。她满脸通红,怒目注视着景介。
「景介。」
枯叶的语气变得冷若冰霜。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个方向——对面马路的某一点。
「你拨通电话给枣。」
「咦?……好。」
景介拿出手机照指示拨号,三声铃响后——
『……喂?』
电话接通了。不知怎地,木阴野的语调有些不自然。
枯叶骤然从景介手上抢过手机。
「别躲了,枣!奴家知道你藏在哪儿。」
一如枯叶的预告,数秒后,在她视线所投射的方向——
「真的假的……」
木阴野从咖啡厅的暗处现身了。
除了她以外,另有一名人物跟着出现。身材修长、身着一袭洋装的那名女性是……
「连棺奈也在?难道说……」
景介回过头又瞥了槛江和型羽一眼,这才恍然大悟。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的?」
他询问槛江。摆脱了槛江束缚的型羽代为回答:
「我们从头一路跟踪到尾!你这家伙……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女生那么亲热!」
「你干嘛恼羞成怒不打自招!」
槛江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景介。我们不在这里,你们可以继续。」
「可以个头啦!明明就在这里!我看得很清楚!」
「棺奈,你怎么会做那身打扮……是枣要你换上的吗?」
枯叶向老老实实地穿越马路、朝这里走来的两人追问。
枯叶的脸胀得比刚才更红艳了,彷佛跟唐红色的和服不相上下。
景介懊恼地抱着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脸颊也羞赧得差不多跟枯叶一样红。
3
同一时刻。
镇外筱田医院附近——
巳代独自走在国道旁的路上。
尽管她的打扮风格还是和乡下小镇的风气不搭轧、十分引人注目,可是整条路空无一人,自然没人会狐疑地打量她。就算在国道上开车的司机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也是转眼间就疾驶而过,巳代也不会刻意去回瞪司机。
她的视线和每走一步就会晃动的逗趣兔耳相反,十分冷漠严峻。那一身宛如在抗拒他人的气息遗是一样没变——藏身在路旁公园里的秋津依纱子如此心想。
她走出树荫,跨过矮树丛,站到巳代的眼前。
巳代认出依纱子,皱眉停下脚步。
「……做什么?」
「问我做什么,好无情喔。」
依纱子将双手背在背后,向巳代逐步逼近。
「人家特地在等你耶。」
「有事的话不会打电话吗……埋伏在这种地方是想干什么?」
巳代语中带刺,显然是动了肝火。
「……受不了你。昨天的那个是出于偶然,也就算了。」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没必要跟你交代吧。」
巳代「哝」地咂嘴别过头去,依纱子向她露出了微笑。
「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嘛?」
「找我有什么事?有屁快放。有电话不打,表示应该不是什么急事吧。」
「不对,是急事喔。」
依纱子摇头否定后,巳代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所以——依纱子又接着往前站一步,窥探她的眼眸。
「欸,巳代学姊,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啧,你想问什么……」
「得知心爱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会有什么感觉啊?」
瞬间——
巳代杀气乍现。
「……你从哪得知这件事的?」
「你的情人……和你互订终身的男性——未婚夫,好像是一个和你很不匹配、性情稳健的人呢。不过撇开是否是因为个性的缘故不谈,他遭到同学的霸凌;就跟灰原吉乃同学,又或者是像型羽的妹妹……他们的遭遇相似得令人吃惊呢。难不成铃鹿具有会受这类人吸引的基因?还是说,单纯只是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而已?」
「回答我!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巳代揪着依纱子的衣襟用力往前拉,勃然变色地瞪视着她。
依纱子不为所动。
她无视巳代的威胁,兀自往下说道:
「所以你才会憎恨人类,也憎恨不允许你寻仇的铃鹿村落。于是你选择加入叛乱,烧了村子……然后亲手砍杀了你视为仇敌的六个人类。」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会看雾泽同学和型羽格外不顺眼,是不是因为他们跟你不一样,放弃了复仇这个手段呢?而你当初之所以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杀死本家的女婿……枯叶的父亲,则是出于没能获准寻仇的心头之恨,以及对人类的仇视,是吗?」
「……你想死吗?」
说中了吗?
巳代加强了揪住衣襟的力道,别说是把衣襟扯松,甚至有扯破的可能。释放出的怒气也较先前更为强烈。若继续肆无忌惮地挑衅,巳代很有可能会当真下手杀害依纱子。
无视两人立场的差异,也不顾对方会不计一切后果地杀之而后快——
「不……你不会去考虑什么立场,因为你加入繁荣派的理由本来就只为复仇而已,没理由为了要不要下手而迟疑。」
即便喉咙被挤压得快要破掉,依纱子仍笑得阖不拢嘴。
「仇恨、憎恶……你知道吗?巳代学姊,我想让那种东西从这个世上消失。」
她伸手进裙子的口袋。
颤抖的手指所拿出的,是一支手机。
依纱举起手机,打开盖子,叫出电话簿,拨打了号码。
并且把听筒切换到扩音模式,好让巳代也能清楚听见。
铃响数回后,电话接通了。
『……喂?』
听筒传来一个阴郁,但又听似愉快的声音。
「啊啊,供子学姊。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已经结束了。』
「哎,好厉害喔。」
不愧是铃鹿暗役,做事不拖泥带水。
巳代因莫名其妙掏出的手机和眼前展开的对话削弱了杀气。
「喂,怎么了?你不是供子吗?这……」
『巳代?』
供子的喃喃低语透过扬声器传来。
接着她随即出声责问:
『依纱子,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跟巳代在一起。』
「你不用操心,只是过程稍有变化而已,不会影响结果的。」
「……你们两个到底在讲什么?」
「欸,供子学姊。」
依纱子不理会一脸诧异的巳代,兀自询问电话另一头的供子。
「你有没有话想跟巳代学姐说呢?」
霎时,一道沉默笼罩。
但旋即被打破。
『……不,没有。没什么好说的。』
供子冷冷地答道。然后——
哔。
挂断了电话。
「哎呀呀,也太无情了吧。」
依纱子放下了无声的电话。
「不对喔……搞不好刚好相反?如果是那就滑稽了。那个人居然也知道什么叫做感伤……」
「喂,依纱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巳代大声咆哮打断了依纱子的话。
她那愤怒与困惑的模样让依纱子十分愉快。只不过——她心想:也该让她放手了,没办法呼吸果然很痛苦。
所以依纱子开口了:
「巳代学姊,我来告诉你答案吧。」
「少跟我装神弄鬼的!兜这么多圈子说话……」
依纱子正眼直视巳代的眼睛,说道:
「你要变成祭品了啊。」
这句话是个暗号。
只见一团黑影从公园闪至路上。
掀起的微风从依纱子的脸颊——不,是从依纱子和巳代之间掠过。
在感受不到冲击的情况下,呼吸突然轻松了许多,于是依纱子向后倒退一步。只见巳代的右手仍揪着她的胸口垂挂在上头,鲜血从切断面滴落。
「咦……」
措手不及的巳代一脸茫然。
黑影——砍断了巳代右手的黑影手持小太刀,将依纱子护在背后。
「啊……呜……!」
巳代这才发现有一只胳臂不翼而飞。
接着她面带痛苦地扬起了脸庞。
「什……你、是……」
「对,没错。」
依纱子代替那个少女发言。
「『海良』的女儿,步摘。」
步摘把脸上的狐狸面具移到侧头部,向步摘露出了真面目。
「你……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巳代学姊你这问题也太奇怪了吧?我和步摘是朋友呀,她当然会挺我罗。」
瞧步摘的视线不带感情,巳代惊愕地大喊:
「依纱子……你对步摘做了什么!」
「我没必要告诉你。」
依纱子笑着扯下了垂挂在胸口上的巳代手臂。
她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就是不肯丢掉。因为丢掉后又被捡去接上那就麻烦了。
依纱子把视线投向公园。
「在这里开打太招摇了。」
她向步摘下了指示。旋即,步摘展开了行动。
缓缓地——
——挥刀向巳代砍去。
「……呜!」
能在瞬间做出反应已实属不易。巳代用仅剩的左手臂举起『物主之杖』。
使其伸长、硬化。硬是挡住了高速的横劈。
但她低估了步摘——铃鹿第一高手的技量。
「什……嗄!」
挥刀横劈的同时,步摘抬腿一扫。顿时使防御失去意义,巳代被一脚踢飞到数公尺远的公园路旁。
步摘纵身一跃对巳代进行追击,依纱子只是侧目看了一眼,气定神闲地把玩巳代的右手臂。如此一来,就无须担心厮杀的过程会被国道上往来的行车撞见,迫使中断。
「……只是,即便被开车的人撞见,他们也看不懂怎么一回事。」
正如依纱子的喃喃自语所言,公园里早已展开了一场超越人类极限的血战。
步摘压低身子贴地疾驰,朝着巳代的脚挥刀砍去。
巳代跳到空中闪避。步摘的身体同时向上弹起,打算抓住对方在空中行动不能的破绽攻击。但巳代让『物主之杖』伸长缠住了背后的方格攀爬架,接着再收缩『物主之杖』,借力把自己拉到方格攀爬架上。
步摘停止行动,仰头向上看。
「……步摘,你这家伙!」
『物主之杖』随着咆哮被使劲挥下。
只见『物主之杖』有如蛇般自上空急远往下窜。身为人类的依纱子看不清那个超越了音速的轨迹,步摘却只是稍微侧身便轻松躲开,甚至没有伤及衣物的纤维。
「建议你不要浪费力气了,巳代学姊。」
依纱子代替步摘笑答:
「这才是步摘的真正实力。你也知道她在练武时不曾尝过败绩吧?在她舍弃了伦理和感情这类无用的累赘之后,结果现在变得更强了。」
「呿……!」
步摘一跳就跳到了方格攀爬架的顶端,巳代无力与其交锋。尽管勉强挡下了小太刀的一击,却也翻了个跟斗一头栽落。
了不起的是,巳代在滚落的当下便重整了姿势,避开了来自上空的刺击。
能用单手招架连续的高速斩击令人叹为观止。
纵使大腿、侧腹、肩膀纷纷受了刀伤,可是都能避开致命一击,反应了得。她应该是在关键时刻才能激发出实力的那种类型吧。
不过,再怎么挣扎都是困兽之斗。
巳代一步步地被逼入绝境。
这场仗完全没有胜算可言。
即令巳代的武器是藏物,步摘使用的只是平凡的小太刀。
即令巳代先前没有失去右手臂。
即令巳代不堪痛苦……
「混……帐东西!」
扯破眼罩露出了『伽罗婆的魔眼』——
#插图
现在的步摘已经没有恐惧的感情。
因此,她的行动自然不会受到桎梏。
铿。
两眼倒映着『伽罗婆的魔眼』的苍蓝光辉,步摘轻松地挥下了小太刀。
血花从巳代的腹喷溅洒而出。
「咕……啊啊啊!」
不过,是时候鸣金收兵了。
不能在这个地方杀了巳代。虽然依纱子不介意让巳代在此断气——可是因为某个原因,她在这里死了会对神乐和供子不利。现在的依纱子必须扮演忠实地听从她们指令的道具。
「……步摘!」
依纱子一声吆喝,步摘的动作稍稍放慢了下来。
巳代没有错失良机。
让左手沾满从腹部的伤口溢出的鲜血后,向步摘的眼前泼去。
见步摘立刻用和服的袖子遮住脸庞,巳代晈紧牙关,趁隙一跃而起。
巳代决定逃离现场。
也怪不得她会逃。不对,不逃才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巳代不但失去了右胳臂,双方的实力又有着云泥之差。不仅如此,本人还身受必须耗费大量体力才能治愈的重伤。再加上遭到原是同伴的依纱子出其不意地偷袭,阵脚大乱。
条件对自己如此不利,只有疯子才会继续打下去,先重整态势才是明智之举。
步摘并未展开追击。依纱子也没有下令追杀。
步摘垂下衣袖,把小太刀插回腰带上的刀鞘。
依纱子用视线向她示意后,重新掏出了手机。
她耳边听着响铃,一边在心底询问落荒而逃的巳代。
——欸,巳代学姊。
心爱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你的心情如何?
哀伤吗?愤恨吗?还是内心痛不欲生呢?
「……我跟你不一样。」
我一定是觉得很开心。
因为这么一来,喜欢的人哪里都没办法去,可以永远陪伴在自己的身旁了。
电话始终无法拨通。
反正也不是非连络不可——如此心想的依纱子按下了挂断键。
※
「他、妈的……」
巳代带着夹杂愤怒、困惑与痛苦的神情飞奔。
尽管腹部的伤势勉强使之治愈,仍镇不住急促的喘息。失去了右手臂的伤口也导致了大量失血。即便对铃鹿面吾,这点程度的伤势不至于致命,仍有失去意识的可能。
「开什么、玩笑……!」
谩骂在天色垂暮的道路上空虚地响起。
一路窜逃的巳代脱下连帽外套,粗略地包扎了右手的伤口。预估已没有足够的体力治愈切断面的伤口。需要借助第三者的帮忙才能恢复。
因此,这场逃亡的落脚处自然只有一个。
近在眼前的灰色大型建筑物——筱田医院。
巳代在路上碰到依纱子两人前,原先就是计划去医院一趟。只不过突如其来的偷袭使她的立场有了转变,从探病的一方变成了求诊的一方。
从正门的玄关进入太过明目张胆,尚存的理性如此告诉自己。于是巳代绕往后门,前往地下停车场。从那里搭乘职员用的电梯。
「……哼,还真是凄惨啊……」
电梯的门关上后,巳代靠着墙自嘲道。
失去的右手臂来日再想办法,补充流失的体力才是当务之急。对拥有远比人类还要强健的身体的铃鹿而言,恢复体力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施打大量的葡萄糖和维他命剂等营养剂。补充完营养后先睡上一觉,等醒来后再看要补回手臂,或者干脆换掉整副身体。
「她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巳代喃喃自问。
踏入医院后,巳代逐渐恢复了冷静。
但要她在短时间内做出结论,似乎太过强人所难。原以为是战友的依纱子突然反晈一口、供子疑似赞成依纱子的行动、步摘的出现,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巳代的脑袋并未精明到能当场归纳出合理结论的地步。
电梯抵达了四楼。
在弥漫着药味的空气中,巳代一路直奔筱田玲二郎的诊疗室。
略过敲门的步骤直接开门闯入后,查觉到有来客的筱田玲二郎停止手上的事务,起身离开了椅子。
「巳代?那身伤是怎么搞的?」
筱田眯着眼一脸讶异。
「又跟枯叶大打出手了吗?你这人还真是学不乖哪。」
「很遗憾,事实跟你猜的有些出入。」
巳代坐到了诊疗用的床上。
「总之快帮我处理伤口。」
「……真是,跳过说明劈头就要人治疗,还是一样蛮横。」
筱田一声喟叹,却也没有拒绝巳代的要求。
「伸出你的右手,衣服用不着脱了。」
巳代听命伸出右手。
筱田解开了缠在伤口上的连帽外套。
手肘以下被切除得一干二净。伤口还沾黏了泥土。
「其他的伤口呢?」
「没了。我自己治好了。」
「唔。那我帮你止血就行了吧?接下来就按照标准程序,施打营养剂。」
筱田起身拿来器具后,井然有序地开始处置。
第一个动作是洗净伤口。
「把伤口烫熟和绑起来,你选哪个?」
「缠起来就好。现在的我受不了烫熟的苦。」
「是吗……嗯?慢着。」
筱田倏然停止了动作。
接着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把手术刀。
「喂,你那是干嘛。有必要动刀吗?」
巳代蹙起了眉头。
「你没发现?也怪不得你就是了。你的背上……这是玻璃吗?有碎片卡在里面。」
「……啧。」
巳代咂嘴,恐怕是在公园打斗时留下的吧。
「我顺便帮你拿出来,趴好。」
麻烦归麻烦,巳代还是乖乖听话。以前就让筱田帮忙治疗过好几次,感觉他有完美主义者的倾向,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小瑕疵。巳代只觉得他太婆婆妈妈,不过是玻璃碎片罢了,放着不管也死不了人。
背部左肩一带感到皮肤被切开的轻微痛楚。
「这样就行了。要我帮你贴上OK绷吗?」
「不用管那种不起眼的小伤了。快点想办法搞定我的手。」
「了解。」
接下来的过程非常迅速。
筱田技术纯熟地用橡胶管缠住巳代的腋下,为伤口包扎绷带。然后接连打了三根针。短短几分钟便完成了治疗的手续。即便从清洗伤口开始计算,也总计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你的右手打算怎么处理?要我帮你找尸体吗?」
「姑且先这么办吧。」
换作是过去的巳代,早就跑去路上随便掳来女性以行丧服之用。不过考虑到自己当下的处境,不宜如此冒然行事。繁荣派和本家侧都一样不能信任。
「言归正传,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你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筱田收拾着手边的医疗器具,一脸吃惊地询问。
「你说不是跟枯叶交手。既然如此……」
这时——
一阵电子音响彻了室内,彷佛抓准了这个时机。
是室内对讲机。
「抱歉。」
筱田接起办公桌上的听筒。
回应了两三句后,他的音调出现了转折。
「什么?」
巳代向筱田投以诧异的视线后,只见他不知为何侧目瞥了自己一眼。
「不,没关系,我去。还有,这件事由我负起全部的责任。」
筱田散发着莫名可怕的气息结束通话,转头面向了巳代。
「……带来这场风波的人是你吗?」
「你在说什么?怎么回……」
筱田神情紧张地开口说道:
「他的病房出事了。」
霎时——
「……!」
巳代脸色大变,倏地站了起来。也没跟筱田确认清楚,迳自掉头跑走。
「喂,等……」
筱田的制止哪里听得进去。
——『他』。
巳代的认知里,在这所医院这个代名词代表的地方只有一个。
「难不成她们……」
巳代用力咬牙,冷静早已荡然无存。『他』有理由让巳代完全失去冷静。
不,对巳代而言,没有比他的安泰与否更能让自己心慌意乱的问题了。
巳代冲过走廊前往安全梯。
没有时间一阶一阶慢慢地往下爬了。翻身直接跳过扶手,在三楼楼梯转角着地。
假如巳代是一般人类而非铃鹿的话,或许早就能想像会有这样的事态发生了。
依纱子知道『他』——巳代情人的存在,而且刻意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况且,她也有过在公园埋伏的前科。由此观之,依纱子很有可能谋害缠绵病杨的他。
不过对铃鹿一族而言,那却是超乎常理的思考。
只因为她们本事高超,不须假借拿人质作为抵押这种苟且的手段照样能夺得胜利——
只因为她们的观念认为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决斗才是斗争的本质——
巳代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更进一步而言,她甚至不懂把他牵连进来的理由。
她打开安全门,来到三楼的一般病房。
虽然路上有几名护士和病人,但巳代仍兀自往前冲。由于速度超乎人类的想像,直到巳代通过之后,那些人才注意到有人影一闪而过。
那间病房的房门一开,巳代立刻冲进了病房。
「……克哉!」
巳代以近乎尖叫的声音大喊了恋人的名字。
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也不过的光景。
一张病床,以及闭眼躺在上头的少年。
少年装上了人工呼吸器,从中延伸出去的导管和一旁的大型仪器相连在一起。手腕上插入的管子则是注射着点滴。他的表情十分详和,对巳代的喊声毫无反应。
他——巳代的恋人,从半年前便一直处于这个状态。
然而——病房里不见依纱子和步摘的身影。
「克哉……」
巳代神情恍惚地呆愣在原地,喘吁吁地环视病房。
生命维持装置仍正常运作中,四周也没有发现遭人强行闯入的痕迹,枕头边的桌上还放着巳代昨晚摺到一半的纸鹤和一叠色纸。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筱田所说的那句话。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他的病房出事了。」
可是就巳代所见,病房的状况跟昨晚别无二异,不见有任何异——
就在这时……
啪沙。
有东西掉落在巳代的脚旁。
「咦……」
巳代低头看了地板,被声音吓一跳——不对。
巳代不是被声音吓到,而是被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的现象吓着。
掉在地上的,是巳代的左手臂。
「啊……咦?」
巳代一脸迷茫。即便如此,却仍感觉得到身体在隐隐作痛。
巳代把视线投向自己的左盾。肩膀以下的部分全不见了。
反射性地回目张望背后,后头空无一人。显然并非受到敌人的攻击。
「……啊?这……」
巳代的表情有了变化。她终于把握事态,然而却不懂个中的意义。
因为——
手臂会掉下来的这个状况是——
相较于严重的伤势,痛楚却不明显,这个神经宛若遭到麻痹般的痛楚是——
伤势非但没有治愈,反而还缓缓蔓延的这个诡异现象是——
『巳代,你在那里吗?』
装设在他枕边的室内对讲机的扬声器传出了声音。
是男人的嗓音。尽管闷闷的不是很清晰,听在巳代耳里仍相当耳熟。
「筱……田。」
『抱歉,病房的房门我已经上锁了。』
虽然语气冷漠依旧,从中却听不出感情。
「这是……怎……」
过度惊愕的巳代甚至动不了肝火,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询问线路另一头的筱田。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这个伤是……」
伤口正缓慢成长中。范围已超过肩膀,开始侵蚀锁骨。
筱田心直口快地招认了:
『对不起,你的肩膀当初根本没有什么玻璃碎片。』
所以说,那把手术刀莫非是……
「……通……连?」
——抽离一部分的刀身,假装成手术刀吗?
无视巳代的惊愕,筱田继续往下宣告:
『你还是待在那个病房里吧,这是我的忠告。刚才注射给你的,不是什么营养剂,而是麻醉药。我刻意让药效晚点发作,所以你目前还撑得住,但很快就会失去意识。』
设想得相当周到。
『有鉴于先前供子的例子,药剂的强度我也调整过了,效果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所以……你已经无计可施了,我建议你留在那个病房迎接死期吧。』
诊疗只是幌子,目的在于用『通连』制造伤口。
为防止巳代失控大闹,不忘注射麻醉药。
以恋人有异常状况为诱饵,将她隔离——
『别怪我,这就是人类的战斗方式。』
「为何、这么做……你这家伙。」
两腿开始不听使唤。或许是成长的伤口导致,也或许是麻醉药的效果。
「为什么要、杀我……」
这是枯叶……不,是雾泽景介的鬼主意吗?
否则,难不成——
「……是依纱子吗?」
身体也颤颤地晃了一下,双腿已无力再支撑身躯。
眼里所见的,是恋人克哉的脸。
步履蹒跚地晃动数回后,巳代的身体倒在他所躺卧的病床上。
头贴靠着恋人的胸口,耳畔边是从面罩泄出的人工呼吸器声响。
「克、哉。这不是真的……我……」
她呢喃着不成句的句子,意识逐渐朦胧。
我快死了?
我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吗?
等我死了,这家伙——他该怎么办?
我的爱人举目无亲,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照料他,他最后会碰上什么下场?
『巳代。』
扬声器传来了筱田的声音。
『虽然为时已晚……但我还是要说,你跟克哉一定会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好夫妇。』
巳代开口说道:
「……那不是废话吗,笨蛋。」
听着克哉的心跳声,巳代半途失去了意识。
※
一小时十五分钟后。
筱田玲二郎解除了三楼三〇八号病房的门锁。
开门,步入室内。
病房里充满了血和氧气的味道。
躺在病床上的脑死患者映入了眼帘。
盖在他身上的床单染上了一大片黑色的血渍,并且滴下红色的血滴在地板上。
四处不见巳代的尸首。
无论是理当掉在地上的左手臂,或者整副躯体。
「被啃噬精光了吗?真残酷。」
房里没有人听见那彷佛事不关己的嘀咕声。
筱田跨步向前来到床旁,在枕边立定。
接着筱田他——
一如在祷告般阖上了眼睛,静静地站了约莫一分钟后,他重新睁开双眼——
伸手关掉了人工呼吸器的电源。
4
今天闹得鸡飞狗跳,简直累死人了。
木阴野枣走在返家的归途,苦笑着如此心想。
到唱卡拉OK为止,过程都还算愉快,在发现枯叶和景介差点擦枪走火接吻时,气氛一度被推向了高潮。可是,万万没想到在他们吻下去前,自己和棺奈的行踪会随着型羽俩一起曝光。更惨的是,此举彻底激怒了枯叶。若不是有景介帮忙安抚枯叶的情绪,恐怕得听她叨叨絮絮地说教一个小时以上。
只不过,景介虽出面缓颊,也不代表他是同一阵线上的战友。就某一层面而言,他可能比枯叶更难应付。「这笔帐你给我记住了」,他冷笑着撂下了这句狠话。不晓得礼拜一上学他会怎么报复——八成会发挥他黑心的本领,耍一些小心眼的手段骚扰她。
撇开那些不提——枯叶能打起精神才是最教人开心的。
就这点来说,景介确实功不可没。
枯叶好歹也是女孩子,只要能获得心上人的鼓舞就能拿出勇气。那是从很久以前便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真理,无关乎人类或铃鹿的身分。
「……或许还轮不到我去关心人家吧。」
木阴野边走边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也得快点交一、两个男朋友了。
长这么大了,自己却从来没有过想谈恋爱的打算。当然,因为自己并非人类的事实和对丧服的忌讳感,导致木阴野迟迟不肯面对恋爱这回事是主因;可是看到通夜子和枯叶陷入爱情的模样之后,便开始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木阴野不过只是在逃避身为铃鹿一族的事实而已。重点是,既然当初那么义正词严地教训了通夜子一顿,自己岂能装得事不关己。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到理想的对象,那才是最大的问题。
就算试着一一回想认识的男生,也完全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话说回来,自己好像也欠缺身为女人的自觉。
——这样真的有点糟糕呢。
妈妈跟爸爸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坠入爱河的呢?
妈妈喜欢上爸爸的理由,认真想想,还真的从来没有问过他们这个问题,充其量只听说过一些插曲而已。
木阴野心想,不如下次我问问看好了。不过问这种问题实在很难为情,依妈妈的个性,她一定会说「你终于迈入思春期啦,也未免太慢了。」之类的话来调侃一番,至于爸爸则肯定会担心起莫名其妙的问题,只打算用「你烦恼那些还太早了。」一句话来敷衍了事。
况且,我现在连战斗技术都远比不上他们了,哪拉得下脸连恋爱也要找他们当顾问。
反正我现在也还没有喜欢的对象,等找到能夺得我芳心的人再来烦恼这个问题也不迟。等到那时或许我也比较成熟了些,敢大方地找爸妈商量了吧。
拐弯后,自宅出现在视野范围。
虽然才刚过傍晚五点没多久,整条住宅街已弥漫着一股晚饭的香味。木阴野家总是准时在晚上七点半开动。今天爸爸休假,照理说应该会一家三口一同用餐吧。
真麻烦,等一下八成会被打听一堆关于枯叶和景介约会的经过。枣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穿过玄关的门,掏出钥匙准备插入。
「咦?」
看到钥匙孔的形状,枣不禁目瞪口呆——门并没有上锁。
枣愣住了,就算两个人都在家里,也太欠缺警戒心了。现在的局势本来就必须严加戒备,就算不提防繁荣派,也是会有被小偷闯空门或强盗入侵的可能。
「我回来了。」枣打开门打了声招呼。
「妈,好歹锁一下门吧!」
脱鞋的同时,一边朝着起居室大声嚷嚷。
话一脱口——
「嗯?」
枣发现吸进鼻子里的空气有点不对劲。
这是什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枣想不通那会是什么,从玄关踏入屋内的走廊,然后停下了脚步。
刚才明明打了招呼——却没听到有人回应。
不但没人应话,家里还安静得出奇。甚至没听见电视的声响。
心脏噗通地跳了一下。
一个不祥的预感掠过脑海。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枣吞咽了口水,把手搭在通往起居室的门上。隔着毛玻璃看不见里面的模样。
枣打开了房门。
房里果然空无一人。
「……呼。」
累积在胃部的紧张感逐渐消散,枣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拜托,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对心脏很不好耶。」
仔细想想,父母联手起来的话实在强得不像话。闯空门的小偷和强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纵使繁荣派的人前来攻击,他们应该也能将对方击退才是。依繁荣派的立场,刻意挑战先代也没有意义。要动手当然是找现任的当家,也就是枣。论实力,枣真的不堪一击。
看来夫妇两人都窝在二楼或客房。要不然就是一同出门去了。
纵使他们没有理由不准备晚餐,跑去窝在只有卧室的二楼,也没有理由会待在客房,更不可能大门没锁就离家外出,但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无法说明家里为何会这么安静。
而且——
也无法说明
这股
一打开门就变得异常浓厚
有如
铁生锈般的
气味。
「妈!」枣大喊。
「爸!」
她一面走进了起居室。
电视机是关着的。打开厨房的门,里头不见半个人,东西收拾得一尘不染。晚餐还没开始准备。冰箱的马达嗡嗡作响,抽风扇不停地转动。枣掉头回到起居室。现在的视角和刚进房时不同,桌子、沙发。沙发后面有某个东西,那是什么?不是摆饰用的家俱,体积很大,刚才被东西挡住才没发现。形状、样貌,都跟人类一样。
——爸。
虽然那个人面朝下趴着看不见脸,但枣确信无误。
因为她自幼看着那张背影长大。
枣赶上前去。
但没能来到父亲的身旁。枣两腿一软,翻了个跟斗摔倒在地。脚使不上力,身体无法动弹。因为——为什么——父亲会——倒地不起——背上还——刺着一把——短刀?
「妈、妈……」
喉咙挤出了不成声音的声音。
「妈、你在哪?妈——」
血的味道,有愈来愈浓的趋势。源头是哪呢?会是来自父亲的胸口吗?
不对,程度不只如此。味道刺鼻得令人反胃,血的腥味浓厚到能把人薰得头晕目眩。
父亲所倒卧的地毯。
颜色好黑。
原本应该是典雅的绿色,如今却变成了深黑色。
那是宛若吸收了大量血液般,红色饱和后转变而成的黑色。
那不会是父亲的血液。这样的出血量有违常理。
枣的牙齿无法控制,喀喀作响地在打颤。
四肢动弹不得。明明不听使唤,却又颤抖得异常剧烈。
「在哪?你到底在哪?妈……妈妈。」
枣又开口呼唤。
没有回应。
血的腥味突然令枣感觉恶心,当场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