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杀死了夭后,供子等人火速从医院撤离。
供子招回负责牵制枯叶等人的双胞胎姊妹,四人光明正大地从玄关离开。
一如凯旋而归般,把『圣』雇来守在四周监视的佣兵给吓得魂飞魄散。
木春领头,供子随侍在旁,血沙与血香则退居三步之后。
担纲警备的都是些虎背熊腰的壮汉,但年纪轻轻的少女们却有如入无人之境般,无视在远方监视的他们大摇大摆地移动。
此时,忽有一人现身在她们的面前。
「……哦。」
木春伫足。
她没有散发杀气与敌意,只是带着怀念的心情面露微笑。
「好久没见了,『圣』。」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逢,木春。」
与她对峙的砂姬则面有愤恨。
和木春不同,砂姬的语气中带着谴责般的敌意以及一丝的怜悯。
「看来似乎让你称心如意了。」
「发生什么事你都知道了?」
木春不改脸上的微笑。
「我只有监听到诊疗室的声音。不过发生了什么事,我大致都想象得到。」
砂姬愤恨地啐了一声,继续说道:
「我承认我们输得一败涂地。亏你想得出这么狡猾的计谋。简直跟人类没两样。」
即使被砂姬奚落,木春仍面不改色。
「你看我都这副模样了。我跟一般的铃鹿不同,没什么力量。好歹脑筋得灵光一点。」
木春的声音显得理直气壮,和那听似在自我解嘲的内容一点都不相衬。
「力量姑且不论,你的身手跟其它人相比,我想应该也没有比较逊色吧。」
砂姬皱眉嗤道。
然后,只见她双眼冷冷一眨,以强硬的语气询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应该是我们要问你的问题吧?」
木春微微耸起肩膀。
「砂姬,你想怎么做?你打算现在受死吗?还是说……不。」
木春一如茅塞顿开般,突然点点头。
「我都忘了你是『圣』哪。等一切结束之后,如果活下来的那方是我们,到时你会判断铃鹿将亡,乖乖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我猜这就是你的决定吧?」
「天晓得,谁知道呢?我好歹也是铃鹿,也不是没有可能提起武器跟你们决一生死。」
「放弃那个念头吧。」
听了砂姬的话,木春摇摇头。
「我劝你还是好好保护肚里的婴儿,直到断气为止吧。」
「你……!」
砂姬讶异地猛然睁大双眼。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别把我跟枯叶那种货色混为一谈了.我可是首领,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大事,像你这般实力的人却没有亲上火线,除了有孕在身外没有其它理由了……况且,从脸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是不是有身孕。」
「……真是教人不快。单论器量的话,铃鹿历史里有你这般程度的,说是屈指可数也不为过。」
尊敬,遗憾,失落。
砂姬以五味杂陈的表情看了眼前的少女。
十岁左右的稚气外貌,十八岁的身体,远胜外在年龄的威严和水准。
若非有病在身,她势必是人人敬重的首领。
「不过以我个人的立场,实在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我也厌烦耍诡计阴谋了,坦白说这只有麻烦而已。呵呵……就这方面来说,我果然也有铃鹿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供子。」
木春没有正面回答砂姬的问题,而是唤了守在一旁的供子。
她默默不语地递出了一张纸来。
砂姬一脸嫌恶地收下。
「把它交给枯叶吧。上头注明了时间与地点。」
「……你说什么?」
闻言,砂姬露出了惊愕与困惑的表情。
「我会派人到那里带枯叶她们到『迷途之家』。我不想再玩勾心斗角的游戏了,尽管正面放马过来吧,我们也会拿出铃鹿的风范,堂堂正正地迎击。」
「你以为你说的话还有几分可信的价值?」
「相不相信是你们的自由。但,要是枯叶明天避而不见,也休怪我们不择手段。到时我们将使尽千方百计把你们逼入绝境,一个一个暗杀……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哪怕让这座小镇化为一片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那无疑是在──恐吓。
「好了,我们走吧。」
一如该说的都说完了似地,木春重启步伐。
供子等人也如影相随,一行人从砂姬的身旁通过。
砂姬开囗询问:
「神乐人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木春没有回头。她头也不回。
「……祌乐吗?」
只见她倏地停下脚步,忽然散发出怒不可抑──又彷佛是怜悯般的气息。
「我昨晚杀掉她了。真是个无趣的女人。」
撂下这句话后,木春洒脱离去。
面对那个背影,砂姬紧咬嘴唇,一如痛切心骨般低声喃喃自语:
「就为了初恋,把养育和生育自己的母亲都给杀了吗……愚蠢。」
没有人听见她的低语。
纵使木春听见了,恐怕也一样不可能会停下脚步吧。
2
双胞胎姊妹逃走约十五分钟后,景介等人才找到篠田玲二郎,当时他早已停止了心跳。
他的遗体是在夭的病房被发现的。供子等人此行锁定的目标是夭而非枯叶──比景介等人更早发现这个事实的篠田,似乎在离开诊疗室后,便直接前往她的病房。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人在走廊的木阴野和槛江都没有碰到他。看来他应该是选择绕医院一圈走远路,刻意回避她们两人吧。景介等人都无法接受他的所作所为。
他并没有因为妻子将死,就不顾一切冲去找人。
死于『通连』刀下的夭,身体最终固然会化作一滩血水消失,但篠田应该来得及见上她的遗体一面。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依恋,说是冷血也无妨。撇开那个不提──至少他也应该要去亲眼确认夭是否真的已经丧命吧?他有义务把自己的背叛所造成的结果牢牢地烙印在眼底,不是吗?
而且他自杀的方式非常简单。服毒自杀。手法之干净利落,宛如早就做好了赴死的觉悟一样。大概是害怕会被人阻止,所以才迅速自我了断的吧。
实在太荒唐了。
简直自私得无与伦比。这样夭岂不是很可怜吗?
──不过──
另一方面,景介持有不同的看法。
篠田之所以没有去看夭的尸体,会不会其实不是他不愿去看,而是他相信夭不希望让他看到自己的死状呢?不希望自己那跟槛江交手后变得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有被伤口逐渐吞没的遗体被心爱的人看见──或许就是因为他了解夭的心情,所以才没有选择抱着她的尸体哀悼。
所以这就是他选择夭的病房当作葬身之地的原因吗?选择这个残留有她的味道,过去她所生活,最能感受到与她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的场所。
而且木阴野说了──
在临死之前,木春询间夭有无遗言时,她是这么回答的。
──没有。
明明心爱的人就近在咫尺,却没有任何想留给他的话‧
简言之,这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坚信不需要言语也能传达心情的自信,无可救药地紧绑在一起的羁绊之证──
所以,景介也提不起劲埋怨。
即使他无法接受,即使他觉得一定有其它更好的解决方式。
「……不能理解的,终究是不能理解。」
太阳下山,夜幕降临。
后来景介等人离开医院,回到『圣』所准备的秘密根据地。
听说篠田玲二郎的遗体会被私下处理掉。他退休的父亲目前仍健在,短期间内,将由他和负责经营台面上的医院的兄长接手……话虽如此,景介等人并未跟他们见面,目前也没那个余裕。
一伙人现在就处于宛如守灵的状态。
五坪大的客房除了景介外一个人也没有,鸦雀无声。景介试着自言自语,只听见声音空虚地回响。这屋子大得夸张,枯叶她们每个人也都分配有各自的房间,现在她们全都关在自己的房里。
她们会想独处也是在所难免。
见夭当着自己的面被杀死的木阴野似乎陷入了情绪低潮,槛江则身受重伤。枯叶和型羽应该也想独处沉淀一下思绪吧。
当然,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众人继续这样消沉下去。
景介一边仔细端详木春交给砂姬的纸条,一边叹息。
对方指定的时间是翌日黄昏四点,地点是『迷途之家』那座山的山脚道路某地段。只要准时抵达那里,就会有人负责带路的样子。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打开大门迎敌。木来还很庆幸,但选在明天这个时间实在太操之过急。对方八成是打算趁胜追击,趁着我方从夭死去的打击重新振作起来前……应该说是利用我方士气低弱这点引战,着实是策划周密的万全之计。
话虽如此,这个单刀直入的做法很有铃鹿的风格。这就好比像是在跟我方提出决斗。就这层面的意思而言,可说非常单纯明快且简单明了。
问题在于我方──严格说来只有景介自己──明天能否正常发挥战力。
坦白说现在心情很沉重。光是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事,就感觉非常郁闷不快。
就在景介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通往走廊的玻璃门「喀啦」一声打开了。
「……嗯?」
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的景介坐起上半身。
定睛一瞧,原来是槛江站在门口。
「你不睡觉不要紧吗?」
景介好奇询问。
「嗯。」
槛江边揉眼睛边点头。
「脊椎和内脏应该差不多都痊愈了。不过……我肚子好饿。」
「你稍等-下。」
景介走到墙边,拿起安装在客房里的室内对讲机。
一会儿后,砂姬有了回应。
『有什么事?』
「槛江学姊醒来了,她在喊肚子饿。」
『知道了。』
通话「噗」一声被挂断。三分钟后,餐点送到了客房。只不过──
「这是怎样……?」那个份量之多,令景介忍不住瞠目结舌地喃喃自语。
实在是非比寻常。只见三名负责备餐的女性人员一一把食物搬到了桌上。
如座小山般装在巨大碗盆里的色拉;目测单份约两百克重的牛排共五块;装满三合容量电饭锅的白米饭;除了这些主餐以外,另有各一人份的拉面、煎饺、炸虾、盐烤青花鱼等娈化多样的附餐。
最后还有满满约五公升之谱的果汁做收尾。香味里参杂了苹果、橘子、菠萝等水果的味道,看样子应该是综合果汁吧。
备餐的小姐们态度冷漠,一如公事公办地搬完餐点后,低头说声「告退了」之后便离开房间。
槛江拖着一条腿走向沙发,然后整个人用跳的坐上去。
「呃……槛江学姊?」
「景介也要吃吗?」
槛江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棈回答。坦白说,光看就饱了。
「这些你准备一个人吃光吗?」
「要全部吃完可能有困难,吃多少算多少了。」
说罢,只见她手拿碗公打开电饭锅,把白饭装到不能再装后,拿起了筷子。接下来的画面而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打破了景介的常识。
严格说来,槛江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细嚼慢咽。
但景介仍看得哑然失色。她吃东西的速度也没有特别又快又急,或一股脑儿地把食物往嘴里塞,桌上的餐盘却在转眼间就变得空空如也。
景介忍不住看墙上的时钟确认。
开动才三分钟,白饭就装了第二碗。五分钟后色拉少了一半。过了十分钟时牛排消失了三块。拉面则是中场换换口味用的。炸虾之类的早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她双手捧着倒满了综合果汁、不知该分类为大啤酒杯还是水桶,总之奇大无比的容器,然后像兔子一样模样可爱地咕嘟咕嘟地饮用,等她把容器放回桌上后,果汁竟一囗气少了三分之一,换言之就是少了一点五公升左右。实在是太扯了。
现在问题已经不在她的胃袋容量有多大,而是吃进槛江口中的食物是否已超越了她本身的体积,不过这问题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答案,所以景介放弃思考。
「……你不吃吗?」
槛江吃到一半,抬起头盯着景介。
「不、不用了,我等等捡你吃剩的就好。」
会不会有东西吃剩这个问题姑且不论。
──这么说来……
印象中好像有听谁说过。
铃鹿一族虽然拥有惊人的生命力和恢复力,不过疗伤时跟人类一样,需要消耗卡洛里。当然,铃鹿的能量转换效率照理说应该是远比人类优秀,不过凡是生物,疗伤时都一定都需要补充一样。
换句话说──槛江的伤势之严重,若不靠这么大量的饮食来补充营养的话,恐怕无法恢复。
在入房时她表示,脊推和内脏差不多都痊愈了。
如果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刚才她的身体只有痊愈到不影响行走和进食的程度而已。而且在坐上沙发前,她还拖着一条腿。看来只是稍微补充睡眠很难有大幅的改善效果吧。
「对不起,槛江学姊。」
一想到这,景介几近无意识地开囗道歉。
「……欸呃么?」
槛江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问为什么。
「要是我能更精明一点的话,槛江学姊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如果别派槛江跟夭同行──
如果有让她携带『七涂曲』护身的话──
「我懊恼的不只是让槛江学姊受伤。我在那个时候……」
没能站上第一线战斗。
正当他快冲口说出这句话时──
「Stop。」
槛江一个字阻止了景介的谢罪。
「……咦。」
「不可以再继续往下说了,景介。」
槛江放下筷子。
她面朝景介,定睛注视着他。
「我的伤只要有充足睡眠和饮食就能治愈。可是,当时跟夭同行的如果是你,早就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了……况且我会受伤只能怪我自己,是我实力太弱了。那不是景介的责任。」
「但是……」
景介想要反驳。
槛江以极其诚恳,但又带有几分谴责意味的眼神,锐利地直视景介的视线。
「欸,景介……你不要连你不需负责的事也一肩扛下。不要一个人承担一切。该由我们承担的责任,让我们自己承担。
凡事都自我完结,用自己的想法下定论……那不就跟篠田医生和以前的我一样了吗?」
「啊……」
景介如遭当头棒喝。
──无言以对。
自我完结。不依靠他人,独自承担一切。
那不叫觉悟。纯粹只是偏执罢了。
即便形式不太一样,但就结果而言──跟篠田没有两样。
「而且──」
槛江接着往下说。
脸上的表情瞬问换成了淡淡的微笑。
「确实,每个人都有他必须背负的烦恼与问题。可是……如果身旁有人守护的话,就不怕迷惘、失去方向。可以让自己继续努力,不被击溃。」
引人深思的一番话。
当中参杂了若非仔细注意,可能完全不会发现的一丝丝淘气。
「这意思是……」
「我有景介在旁守护,所以我能继续努力走下去。」
槛江站了起来。
「所以,景介只要找个人在一旁守护自己就好了……吃得好饱,我要去睡觉了。」
一如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似地,槛江迅速转身离去。
她走路仍一拐一拐的,待会睡过一觉后应该就能恢复了吧。
「那,睌安了。」目送槛江离开起居室后,景介松了囗长气。
又是担心我,又是开导我,还不忘在背后推我一把。
唉──她实在是……
如果姊姊还活着的话,肯定也会跟我说同样的话吧。景介毫无根据地如此深信。
「那么……」
景介起身。
这么一来,再不积极行动就说不过去了。姊姊这么苦口婆心相劝,做为弟弟的如果还无动于衷,也未免太没有出息。最重要的是──景介本身也不希望自己变得想法僵化。
景介踩着不带犹豫的步伐,离开了起居室。
同时在脑中想着「那家伙的房间在哪里来着?」这种问题。
敲门后,房内传出「稍等一下」的回答,然后一等就等了约十分钟。
被领进房内的景介忍不住瞨哧一笑。
那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非常有个性的房间。
因为本来是提供给来客使用的卧房,所以房里所有家具都是基本款。有床、化妆台、衣橱,大小约四坪左右。
可是里面的布置变得很奇怪。
原本应该铺在床上的棉被铺到地板上。据枯叶本人说法,似乎是睡地板她比较有安全感。
也由于地板铺上棉被后,空间变得狭窄,所以化妆台被赶到了角落。
至于衣柜门之所以会开着没有关上,则是因为和服衣架凸出来的缘故。
「……呃。」
「你坐那吧,景介。」
枯叶指了那张连个床垫也没有的床。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可以放松坐下的地方了。
──算了。
大概是她习惯在和室生活了吧。虽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出在当事人旳思考逻辑有点缺陷,不过景介决定不讨论哪个因素。
「突然跑来,有什么事吗?」
枯叶看似有些生气。
「突然……?现在不方便我过来打扰吗?」
景介原以为她是不是另有事情要忙,不料枯叶却涨红了脸。
「奴家不是不欢迎你来。只是请你体贴一点……冷不防跑来敲门,任谁都会觉得困扰。奴家也是需要准备的。」
这时景介发现到──
枯叶一丝不苟地换上了和服。
在景介敲门前,她穿的应该是家居服──八成是那种整件素色,腰带样式也很简便的和服。她不想让景介看刭那副邋遢的模样,才连忙换上了现在这套和服。
「可是你穿家居服的样子,我以前就看过好几次了吧。」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笨蛋!」
「……呜哇!」
枕头跟着砸了过来。因为砸得还挺用力的,所以有点痛。
「你这人对少女心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听到这家伙说出『少女心』这个字眼,景介忍不住感到一阵好笑。
不过──景介也稍微放心了。原以为她有可能因痛失夭的打击而心情沮丧,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可以打起精神了。
但景介并没有发现,她会显得有精神,是因为在他面前的缘故。而他也没有发现,开个门会花上十分钟的时闻,并不单只是因为要换衣服。
而是为了掩饰哭红的双眼,在脸上略施了薄粉。景介没有机灵到能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只是,枯叶毕竟才刚痛失亲友,到底是否适合找她商量自己的烦恼。让景介感到踌躇。
或许是察觉了景介心中的疑虑──
「怎么了,景介?你不是有话想跟奴家说吗?」
坐在棉被上的枯叶突然持正色注视景介。
「……嗯。」
真的是拿她没辙。
景介下定决心,反正跟这家伙客套应该也没什么用。
「……就是今天的事情啦。」
「今天?哪件事?抱歉,今天真的发生太多事了。」
「是我今天没办法战斗的事。」
景介说了出口:
「──我很害怕。」
枯叶默默不语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没有言语催促,也没有点头,只是默默地──等待。
所以,言语自然而然杝不停脱囗而出,连景介本人也吓了-跳。
「我害怕自己会不会又失手杀了人。我当然完全没有想杀人的意思,那次是因为那家伙……秋津隐瞒自己是人类的身分,也许可以说是我太倒霉了。只不过,我果然还是会怕。一想到万一又出了什么差错,身体就无法动弹。我还真是窝囊毙了。」
景介说着说着,一边心想:「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不是希望她听我忏悔。
我渴望从枯叶身上得到的──不对。
面对枯叶、面对灰原,我所感到的不安是……
「我……搞胡涂了。我真的不知道。
我这个杀人凶手,有资格站在你的身旁吗?真的可以跟你们一起走下去吗?」
景介长吁一口气。
没错。
盘结在我心中的罪恶感,说穿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秋津依纱子的存在──如今已跟那个肮脏、有如泥泞般的龌龊欲望成了同义词,禁锢住了我的内心,对曾屈服在名为秋津依纱子的诱惑的我百般折磨。
像我这种人,真的可以当枯叶的、灰原的男人吗?
我配跟这两个坚强美丽,而且又冰清玉洁的女性在一起吗?
语毕景介垂低了头。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心在畏缩。
害怕自己会被拒绝,不想受到轻蔑。
最重要的是,我受不了这双被弄脏的手──
沉默维持了短暂的时间。
十秒吗?三十秒吗?一分钟吗?还是更长呢?
片刻,原本坐在棉被上的枯叶似乎缓缓站了起来。
景介抬起头。究竟她会厉声责备,还是好言安慰?不管结果为何,景介都感到害怕。另一方面,却又希望枯叶能开囗跟自己说些什么,无论什么都好。
然而,枯叶却没有出声。
她默默不语地走到房间角落,没来由地关掉了电灯。
一片漆黑。不过还有窗外的街灯可以当光源,所以不至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景介不懂她采取这行动的意义。
关灯后,枯叶再次步回房间的中央。
「……咦?」
嘶──
枯叶没有开囗说话,取而代之发出了脱衣的声响。
「咦……?」
枯叶解开腰带的系绳,双手绕到背后拉开缠结。
手放在缠绕在腰的带子上。
只见腰带一如流往地面的水柱般滑落到棉被上头。
然后是*袷。(译注﹕和服的薄外衣。)
沙的一声,虽然声响变得稍大了些,不过那声响依旧跟蝴蝶停在花瓣上一样轻柔。
*伊达卷和藩腰绳也一样。(译注﹕两者都是一种固定、整修外衣用的腰部系带。)
见枯叶把手放到了樱花图纹的长襦袢的领口时,哑然无语的景介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不禁大叫出声:
「等……喂,枯……!」
枯叶二话不说以锐利的视线射向景介。
「闭嘴」──她的眼神彷佛如是说。
不理会无言以对的景介,枯叶兀自继续脱衣。
衣襟敞开,白皙的胸口曝了光。即使如此枯叶还是不肯罢手。
只见她毫不迟疑地脱掉了长襦袢,全身一丝不挂,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裸体。
枯叶这才终于开囗:
「……看我,景介。」
即便人家主动要自己盯着瞧,景介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该看。
身体整个僵化了。心脏怦怦狂跳,这辈子没听它跳得这么激烈过。
可是,眼睛就是不听使唤地受到吸引。
一头反射着街灯的光润黑发。
从长长垂落的发丛间依稀露出,看似柔软、形状小巧的乳房。
随着视线往下愈是平坦的腹部,还有曲线玲珑的腰部。
然后是大腿、小腿。白皙的身子朦朦胧胧地从黑暗的夜色里浮现而出。
「如何?」
全身赤裸的枯叶站着说道﹕
「很美是吧?」
这不是在炫耀卖弄。
因为枯叶现在的身体并非是与生俱来的。
是她从灰原吉乃那里继承过来的──
「……是啊。」
景介几乎是在茫然自失的状态下点头。
「我觉得……很漂亮。」
景介的回答换来了一个宛如在说「那当然」的笑容。
枯叶上前一步。
一股貌似樱花香,可是更为真实生动,彷佛会使大脑思考变得迟缓般的香味充满了鼻腔。
「坦白跟你说,景介。」
枯叶伸出了手臂,指头轻抚着景介的脸颊。就像要将他的脸包覆住一样,轻轻捧着。
「……奴家并不认为自己跟这副美丽的躯体相配。」
原本放在脸庞的手环绕到了脑后。
景介被往前搂去。
眼见就要靠向她的乳房──啊啊,这是为什么呢?
非但没有因此紧张得心跳加速,还渐渐有种冷静下来的感觉。
「可是,景介,奴家并没有因此就想踉这副身体分开。所以,奴家希望至少自己有一天能够配得上吉乃……配得上这家伙的美丽。这样的念头奴家不曾改变过。」
景介觉得自己能懂她的意思。
能懂她想跟自己表达什么。
「奴家认为……」
枯叶在景介的耳边呢暔细语。
「重要的不是美丽……而是努力让自己美丽的态度。」
枯叶抱着景介。
「你犯了罪。那是一种无法抹灭,非常丑恶的罪。即便你再怎么清洗,也无法洗刷干净。」
一边抚弄着他的头发──
「可是……如果你因为犯了罪就畏缩踌躇,那就更加丑恶了。」
一边用温柔的味道挑弄他的鼻腔──
「你杀了秋津依纱子的事,奴家是不会原谅你的。」
然后毅然地表态。
「奴家不会宽恕这样的行为,也不会忘记。你也一样必须牢牢记住,绝不可轻言宽恕自己……但你也不能因此就折磨自己。也不可以伤害白己,更不能就这么伫足不前。」
──竟然对我提出这么困难的要求。
「你向这副身体发誓。」
枯叶放开景介,正面直视他的双眸。
「总有一天,这副身体会是属于你的。包括奴家的心,还有吉乃的心……从下从脚趾上到每一根发丝,都是专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你发誓吧。发誓你会成为配得上让奴家与吉乃伺候的男人。发誓你会成为有罪在身,却不因此折服的男人。」
事到如今,也不容许我说一声「不」。
如果在此时此刻示弱,我会比任何人都更无法原谅雾泽景介。
啊──可恶。
手段也太高明了。
这个世上没有被喜欢的女人以这样的方式当头一棒,还会继续执迷不悟下去的男人。
「……呵。」
景介自然而然地发出了笑声。很久没像这样发自心底地笑了。
平时那坏心眼而且爱搞怪的态度也因此发作,他开囗询问:
「那你说我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发誓才好?」
枯叶也同样俏皮地回答:
「用抱紧奴家来当作发誓即可。不过,现在还不许你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喔?」
景介照做了。
吉乃细嫩的肌肤跟枯叶偏高的体温化为一体,拥抱起来相当舒适。
3
半夜。
天色和先前跟枯叶交手时有了锐变,如今乌云蔽月,就连铃鹿也难以清楚分辨四周景致。
供子一如两天前的夜晚,伫立在庭院吹着夜风。
跟两天前不一样的是,今天少了打扰兴致的人。光是这样,心情便大为不同。
木春是在昨晚下手杀死神乐的。
当年叛乱的主谋者被『通连』吸取生命,脆弱地从这个世上消灭了。如此荒谬的结果,让人好奇她不惜利用人类,丑陋地苟延残喘了十八年以上的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当然,她当初之所以苟且偷生,绝对不会是为了这个目的。支持神乐活下去的,应当是想向反抗她的族人复仇的念头。
然而,那女人最后却丝毫没有贪生怕死的念头,欣喜地接受了死亡。
坦白说,光是回忆起那一幕就教供子感到不快。
跪在木春面前,像是在说「来,请砍我吧!」一样露出毫无防备的身体,脸上挂着笑容的神乐:
「你一定要帮为母的实现愿望。」
那是她最后的遗言。
的确,以她的立场而言,这样的死法或许是最美满的了。因为女儿将继承自己的遗志,替铃鹿一族的命运打上句点。尽管在动机上两人各怀异志,但女儿能代为实现愿望,就是身为母亲最幸福的一件事。
但,那时木春以『通连』刺穿了神乐的头,睥睨着她的尸体逐渐消灭的模样,却说了这样的话:
──我从不曾当你这女人是我的母亲。
脸上带着侮蔑、憎恨、鄙弃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身为叛徒之女,事实却被遮蔽,并且被奉为次期首领──木春岂会把造就她痛苦的元凶当作母亲仰慕?
母亲对自己所犯下的罪没有自觉,只是爱着女儿;女儿固然对母亲心怀怨恨,却不追究母亲所犯的罪,只管利用她的爱。这对母女扭曲得真是彻底,简直让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以个人的私情而言,供子也想亲手手刃神乐。慢慢地千刀万剐,在她受不了痛苦发狂前尽情折磨,然后趁她还保有理智时,让她在怀着强烈恐惧的状态下死亡。供子会有这样的冲动,不光是因为神乐害木春吃尽苦头,也包含了个人的因素。
那就是她的两个妹妹,血沙与血香。
──她们能从你母亲的肚皮里生出来,可以说是我的功劳喔?
想起神乐两天前所说的话,供子直作呕。
她说得确实没错。
照理而言,那对双胞胎姊妹是不该生下来的。按铃鹿的规矩,当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时,就必须堕掉才行。然而在讨论双胞胎一事前,有个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基本上,分家并不被允许拥有次女。即使是『此花』也不例外。
禁忌会被打破,始作俑者就是神乐──正确而言,是神乐和她的妹妹──前任首领。
在十八年的叛乱,『通连』未能对神乐造成致命上的理由。
因为神乐跟当时挥刀的人怀有相同的血缘。
因为神乐跟她并非关系单纯的姐妹。
这是本家独享的特别待遇。几乎所有分家都被蒙在鼓里,只有极少数的长老众才知道的事实。当初为了粉饰太平,想必一定花了很大的苦心吧。
不过,那也造就了缺陷。
虽然当时的详细梢况如何并不清楚,不过神乐之所以会发狂,或许那就是原因之一。因为严格说来,理当做为一族表率,最需要身怀磊落的胸襟实践铃鹿矜持的本家在这般环境下诞生的女儿,原本就是一种破坏禁忌而生的产物。
『此花』可以说是无端受到牵连。
前任首领和长老众对打破禁忌感到愧疚,因此特别对供子的母亲网开一面。允许她生下血沙和血香,不过条件是必须彻底把她们培育成道具,结果──
「供子姊姊,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供子姊姊?」
供子的背后突然传来呼唤的声音。
用不着回头确认,供子也听得出是自己的妹妹。
「没干什么。」
所以她如往常般开口回答,就像在应付道具一样。
「你们才在这里做什么?」
「跟你说喔,供子姊姊。」
供子一问,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里没有咪娃娃。血沙香找了很久,可是都没有找到。」
「本来还很期待山上的咪娃娃有什么不一样呢,好无聊喔。」
供子嗤之以鼻地回答满嘴言不及义的双胞胎。
「……『迷途之家』怎么可能会有猫。」
坦白说……
每当供子和两个妹妹相处时,就感到满腹的不耐与憎恨。
究竟那样的情感是针对双胞胎还是针对自己,她也不清楚。还是说,针对的是生下她们的母亲?亦或答应母亲生下她们的前任首领?或者是一种更为抽象的概念──铃鹿所怀带的黑暗呢?
如果是道具,那么妹妹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呢?明明个性这么孩子气,可是一旦供子下令,她们又会像道具一样听命行事,这点让供子十分焦躁。
──开什么玩笑,真是荒谬,看了就心浮气躁。打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她们的存在就被隐瞒着,能接触的人只有父母和姊姊,和已经与俗世封闭的铃鹿之里相比。她们生活的世界更是小得可怜。
血香和血沙会替各种事物取独自的名字,也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只有她们自己听得懂意思的名词──就算再三纠正、劝导,她们就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
更进一步地说,就连吃饭的方式和就寝的规矩等等,不论大小事她们都养成了奇怪的习惯。好比说互相用筷子喂食对方,还有把棉被排成一纵列,头朝着头睡觉。这些现象看在旁人眼中感觉很诡异,可是在只有她们两人的世界里,却是再合理也不过的吧。
只要看着她们,心情就会莫名浮躁起来。
那不是什么爱情或手足之情。对她们产生不了类似和母亲或木春在一起时的心情,也完全没有和巳代相处时的那种自在感。
虽然可以明确感受到不耐与憎恨,不过那跟对枯叶所怀抱的负面情感又明显不同。那个不知如何分类的情感令她难以释怀。
不懂。这样的心情到底算是什么?
不对──是不想去搞懂。
「这是命令,血沙、血香。别再想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快点去睡觉。」
所以供子决定用对待机械的态度对待双胞胎。
命令这个字眼发挥了起动开关的功效。
表情从双胞胎的脸上消失。
同时她们就地下跪,像条件反射般回答:
「「是的,供子姊姊。」」
看她们那副模样,供子忍不住又感到烦躁,不过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明天要决战了。睡前先把计划记清楚,依照木春大人的指示配置。然后……竭尽全力迎敌,不许以游戏的心态作战,目标是歼灭对方。」
供子面无表情,就像在宣布公告般,只是淡淡地叮咛妹妹们:
「另外,还有-个重要事项。这是我以『此花』当家的身分所下的命令……」
午夜时分。
最后的战役即将在十四个小时后展开。
4
看似宁静隐约又弥漫着一股紧张感的夜睌过去了,上午也-样,维持着乍看风平浪静的气氛。虽然作战会议分成早晚两次举行,不过在无法预测对方会怎么出招的情况下,也很难讨论出什么好点子,充其量就是确认谁要使用什么武器、或谁该负责什么工作,最终获得的──就是「大家要打起精神好好加油」这种再稀松平常也不过的结论。
即便如此,该来的还是来了。
下午四点。
一行人搭着『圣』准备的车辆来到了山路。
景介等人站在通往深山中『迷途之家的』入口处。
景介、枯叶、型羽、木阴野、槛江。
每个人都轻装行动,唯独景介背着背包。背包里面装了不少物品。因为枯叶等人很有可能会跟敌方正面交锋﹒所以也只能由他自己负责背。但还真的挺重的。不过毕竟是非带不可的东西,也只能咬紧牙关忍耐。
至于砂姬则留在山路待机以备万一。
只不过,这里的「万一」指的其实是非逃不可的情况,所以她的工作就只有辅助逃亡和提供交通工具。
奇妙的是,包含景介在内的所有人表情都十分镇定。
当然,这场战役很可能是最终一战。每个人都感到十分紧张。然而──每个人的心中更有种彷佛破除迷惘后的豁然开朗感。
到头来,也只能尽全力放手一搏。
无论是最近才开始接触战斗,技术未臻纯熟的槛江。
身为本家守护役『轧』,自幼接受修练的型羽。
在人类社会长大,实力远不及母亲的木阴野。
肩负本家次女的重责,比谁都更努力让自己变强的枯叶。
甚至是景介也一样。
不仅实力参差不齐,当中也不乏不擅比武弄剑的人,即便如此,恐怕所有人都还是选择相信彼此之问不会互扯后腿。
现玚没听到有人说「加油」或「不要太紧张了」这种打气的话。也没有那个必要。
所有人都默默不语地站在那儿。
之所以不往山里深入,是因为木春捎来的讯息上写了这样的一句话:
──到时会派人带路。
无须交谈,每个人也都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
等了约莫十分钟后。
那个人从山中缓缓现身。
和服上头套了件西式围裙,-副传统日式女服务生的打扮。以女生而言,算是略高于平均的高个头。白皙的脸庞上,是一张五官清秀,却面无表情的面孔。
只见把淡色长发绑在脑后的她,恭恭敬敬地低头一鞠躬。
「欢迎您、大驾、光临。枯叶大人。」
枯叶以压抑感倩的声音向她应话。
「辛苦你了,棺奈。」
景介情不自禁地别开了视线,槛江的反应大概也是一样。
棺奈──姊姊──雾泽雅。
明明人就近在眼前,感觉却如天涯海角般那么遥远。
景介不知到底该把她当棺奈应对还是当姊姊看待,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属于木春的『腐女』。景介等人说的话,对她都没有意义。
不过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棈心烦的时候。
要认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她的问题留待和木春她们做出了断后再思考比较妥当。
「棺奈。」
景介刻意用她身为『腐女』的名字呼喊姊姊。
伺时瞥了槛江-眼,希望她也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麻烦你带路,领我们去找木春吧。」
「遵命,景介大人。」
姊姊也以尊称称呼弟弟。
「请随我来。」
棺奈掉头离去。众人默默地互视彼此,跟在她的后头。
一行人深入了山中蹊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趟路程应该有三、四十分钟之久吧。『迷途之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过去枯叶等人所生活的地方,如今则被木春拿来当作根据地,同时也是景介一行人当下的目的地。
※
毕竟这次是要直捣黄龙,而且主动下战帖的又是敌方,景介一行人早有心理准备,这趟路不可能走得一帆风顺。半途上一定有设下什么陷阱──抱持这样的戒心可说是天经地义。
然而,事实却完全出乎一行人的意料。
竟然这么光明正大地等在那里,我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爬了五分钟的山路后,当型羽看到她们两个现身时,头一个浮现的就是这样的感想。
「午安,大哥哥,大姊姊们。」
「大哥哥,大姊姊们,午安。」
横贯森林的小溪旁,长满青苔的岩石上。
坐在上头、等待一行人经过的血沙和血香一见景介等人现身,便天其无邪地挥手打招呼。
众人立即摆出景介的架势。型羽也不例外。她把事先亮出铁爪的两手举到胸前,膝盖往下沉压低重心,让自己处于随时可以攻击的状态。
面对防范甚严的型羽等人,双胞胎还是不改天真无邪的笑容。
「不必那么穷紧张啦,大哥哥,大姊姊们。对不对,血沙?」
「对呀,血香。我们会拿出真正的本领,慢慢跟你们奉陪的。」
「……喂。」
景介向前一步和双胞胎展开对峙。
他心怀困惑地询问:
「只有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吗?」
「对啊。」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和着潺潺溪流声一同传进耳里。
型羽不禁皱眉。
──这是怎么一回事?
依照当初的预测,如果敌人主动迎战,应该会倾巢而出才是。不然,也不排除对方设下陷阱分散我方人力,再依序各个击破。
景介等人事先早设想好了作战方式,如此一来无论哪种情形发生都能就地应变,不过──倒是完全没料想到眼前这种情况。
「你们是来侦察的嘕?」
型羽也忍不住开囗询问:
「还是说,另有其它伏兵在埋伏?」
双胞胎坐在岩石上前后摆动双脚,嘻嘻哈哈地对型羽的疑问付之一笑。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
「对啊。你在说什么啊?才没有什么伏兵呢。」
「我们会展现铃鹿的风骨,堂堂正正地正面决斗。对吧,血沙?」
「对呀血香。虽然跟『此花』的行事作风不合……不过我们会堂堂正正地正面决斗喔。」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型羽忍不住发火。
面对五名对手,区区两人也敢大放厥词。
就当她们是当真来决斗的,她们真以为自己有胜算吗?开什么玩笑!就算双胞胎配合得再天衣无缝﹒也无法弥补人数的劣势。更遑论枯叶曾经一人单挑打赢她们两个过。
面对怒火中烧的型羽,
「啊啊,对了对了。」
「对了,有件事忘了说。」
「首领大人要我们带话给你们。」∣
「带话给你们。」
双胞胎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出了令景介一众惊惶失措的话。
「呃……『你们想用人海战术,或者派人留下来、其余继续前进,随你们自行选择。』」
「『如何选择是你们的自由。不过若是选择前者,火力将彻底锁定在枯叶一人身上。』……首领大人是这这么说的。」
众人立刻感到十分紧张。
紧张的原因不光是因为那番传言。
正面右手边的女孩──应该是血香──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不起眼的刃器。
那把刀子不大,握持用的白木也称不上是刀鞘,刀身仅有一般雕刻刀的长度。
不过,那十之八九是……
「……『通连』吗?」
「没错,大哥哥。如果你们打算一起欺负我们,我们就用这东西攻击枯叶姊姊。只攻击枯叶姊姊一人。对不对,血沙?」
「对呀,血香。不晓得枯叶姊姊能撑多久呢?在杀死我们之前,会先牺牲多少人呢?好期待喔。」
这样的安排与其说是狡猾,不如说是心地险恶。
说穿了,木春是要逼我方在这里做出选择。
一是不惜让枯叶置身在危险中,仍坚持所有人一起前去找木春对决。
二是兵分二路以求回避风险。
这样的选择简直是无理取闹,让人为之咂舌。
倘若选择前者,就算侥幸无人牺牲,也定将对全员造成庞大的消耗。话虽如此,选择后者的话,找方的战力也将确实被削弱。毕竟只有棺奈知道怎么通往『迷途之家』的路。被留下来的人势必无法抵达木春所在的『迷途之家』。
──该怎么办?
和双胞胎交手,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对方既然握有『通连』的碎片,只需要制造轻微的擦伤就能击杀我方的人手。景介瞬间想到一个方法,其实可以让我方的关键人物──枯叶躲在『七涂曲』的保护伞之下,不过枯叶一定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她可没那种自己一人躲在安全区里面坐视同伴受死的无聊兴趣。况且,现在也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只锁定枯叶一人攻击。也有可能是声东击西。要是以枯叶为中心布阵后,对方把攻击目标切换到其它人身上的话……木春这个安排,等于是逼他们衡量性命的价值。
对木春而言,这对双胞胎恐怕形同弃子,就算死了她也不痛不痒。相对地,我方则不允讦有任何一人阵亡,也不希望有人战死。
木春抓住的就是这个弱点。
型羽忍着愤怒,假装不经意地把视线转向槛江。
注意到视线的槛江也望向她,轻轻点头。
两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枯叶姊姊,景介哥哥。」
所以,型羽自告奋勇地向枯叶等人表示:
「这里交给我和槛江姊姊处理。」
「型羽,你在说什……」
「我的意思是,这对荒唐的双胞胎由我们两人来收拾。」
「喂,你们两个慢着。」
景介从旁打岔。
这人类实在有够碍事──型羽感触甚深地心想。
喜欢多管闲事的个性,实在让人感觉烦不胜烦。而且令人不爽的是,他很明显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说真的,我也无法原谅他突然冒出来抢走枯叶姐姐。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
又是唠唠叨叨地说教,又是送我生日礼物,而且──他之所以会误杀秋津依纱子,都怪我没有给他警告,然而他却从来没为这件事怪罪过我。
──啊啊,真是的。
区区一介人类。不值一提的人类。明明我是那么地讨厌人类。
为什么我却偏偏会如此喜欢他呢?
「给我闭嘴,你这没胆的四眼田鸡。」
「谁是没胆的四眼田鸡了!」
「我在说你。而且你没听见我要你闭嘴吗?」
「……呜……!」
「枯叶姊姊。」
型羽无视气得七窍生烟的景介令在枯叶的面前跪下。
「景介。」
见状,槛江也有样学样,在景界面前下跪。
明明没有事先说好,槛江却能跟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人确实值得信赖啊──型羽如此心想的同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们是型羽和槛江。
能否把负责推进你们的重大使命……托付给我们两人呢?」
不是以本家守护役『轧』的当家的身分。
不是以分家『江祚南』的当家的身分。
型羽和槛江都是以个人的立场,向枯叶和景介下跪。向自己所认同的首领──
片刻,枯叶长声喟叹后,带着苦笑回答:
「……你们俩也太卑鄙了吧。用这种方式请命,奴家怎么拒绝得了。」
景介没有笑。
他搔捶头皮,特地蹲下了身子。
「姊姊,还有蠢丫头……你们两个千万不可以死喔。」
槛江抬起了脸来。
「景介,你也要小心安全。」
型羽向景介皱眉。
「竟敢叫我蠢丫头,稍后我会让你为自己的尖嘴薄舌感到后悔的。」
两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转身面向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的双胞胎‧
「……让你们久等了,血香、血沙。」
这个情况可说正合型羽所愿。
上回她们存心放水,把她耍得团团转的那笔帐还没算。而且横竖都是要打,把这玚会战拿来对巳代的吊祭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虽然也不确定杀死巳代的凶手就是她们,不过就当作是泄愤吧。
枣、枯叶、景介看了型羽和槛江一眼后,转身随着棺奈的脚步离去。双胞胎并没有想追着他们不放的企图。看来她们当真要跟型羽她们奉陪的样子。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双方都深信,之后一定可以活着再见面。所以型羽和槛江也一样只是默默不语地目送枯叶等人离去。
型羽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个念头。
真希望能再以棺奈的膝盖当枕头,哪怕一次也好。
型羽一边摇头将那念头赶出脑海,一边确认一旁的槛江拔出了『攫食玉藻』,然后向眼前的敌人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反正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只要打败双胞胎、推翻木春,夺回『迷途之家』和棺奈,等明年春天再要他们为自己举办生日派对就好。
型羽将嘴抿成一直线,报上自己的名号。
「我乃型羽……」
「我是槛江。」
「我俩前来讨战。准备受死吧!」
双胞胎正面迎下型羽的视线,一同从岩石跳了下来。
「要上了,血沙。」
「嗯嗯,血香。」
她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只见她们同时拔出背在身后的『阴咬』,摆出左右对称的架势,
「「……『此花』接受挑战。」」
型羽、槛江、血沙、血香。
一场二对二的决斗在溪畔展开了──
※
一行人背后响起了持刀动剑的声音,而他们继续沿着山路往上爬。
今天的战斗会演变成目前这种情况,木阴野枣之前隐隐约约早有预感。而且那是十分不祥的预感,并非什么好事。
她的预测当然没有什么具体根据。纯粹只是一种很漠然、令人不安的感觉。
说穿了──她担心战局会演变成自己发挥不了战力的情况。
枣所携带的『阿形之琴』可说是后卫专用的藏物。缺点是攻击不分敌我,所有没捂住耳朵的人都会遭殃。
当然在出发前大家有做过充分的讨论。捂住耳朵的暗号也已经决定好了、每个人都携带了小型随身听和耳机。
不过这样的准备还是称不上万全。一想到换做是母亲来处理这情况,一定可以处理得更完善,枣就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这半个月来的日子,枣始终怀抱着后悔。
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的时候,有勤加向她请教就好了。父亲也是一样,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他。想跟他们请教的问题堆积如山,数都数不清──不是只有关于战斗而已。
或许,该把帐算清的时候到了。
在人类和铃鹿之间摆荡不定,过着半调子人生的账;还有视父母健在为理所当然,一直把自己当小孩,不肯独当一面的账。
从双胞胎口中听到木春的传言时,木阴野的心里头也悄悄地想着这些事。
然后,此时此刻──
算账的时候不是『或许』到了,而是『真的』到了。
当看到出现在一行人眼前的那个人影时,枣更加确信了。
和型羽她们分开差不多十分钟左右。
在群树郁郁葱葱,用森林这个字眼来形容再恰当也不过的半山腰处──
供子背倚着树干,静静地在那等候一行人现身。
「……咯咯。」
依序扫视了枯叶、景介、枣三人之后,她讥笑道:
「枯叶、枣,大老远跑来送死,真是辛苦你们了。还有女婿大人……欢迎大驾光临。我由衷地欢迎你喔。」
供子语带嘲讽,态度看似谦恭,实则蛮穔无礼。
枯叶站到景介和枣的面前,发出慑人的气势。
「奴家还以为你会紧跟在木春的身旁哪。」
「我对她可没那么呵护备至。」
供子以从容不迫的态度应付枯叶的视线。
然后,她说出了在枣预料之中的话──
「我的任务跟前面的双胞胎一样。你们要怎么选择?三个人一起联手吗?还是……留下其中一人?」
见供子的视线明显是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枣心有不甘地咬牙。
「你这是在说笑吗?」
景介像无法苟同似地予以驳斥。
「姑且不论前面的双胞胎,现在可是三打一耶。除了我们三个一起痛扁你一顿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反而是自己跳出来讨打的你比较蠢吧。」
啊啊。
枣默默地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三个人连袂出击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景介他可清楚吗?
他一定心里有数吧。他现在只是在故意装傻。
否则──
「快点放马过来啊。话说,你败在我手下已经有几次啦?」
否则他不可能会用这么粗浅的方式挑衅──
「……雾泽。」
所以枣抓住了景介的肩膀。
「木阴野?喂……」
她瞪了那张戴着眼镜、转头往后看的脸,然后一把将他推开,挺身往前站。
「你少胡言乱语了。」
就算照景介说的,三个联手打供子一个──
到时供子一定会搬救兵。
那个人就是铃鹿实力最高强的打手,同时也是枯叶的亲友,娈成了操绳人偶的步摘。
换句话说,这个情况其实是三打二,而非三打一。
而且对方必然会伺机偷袭。供子会暂时独力牵制三人,然后再由步摘从后面发动奇袭。到时我方非但讨不到甜头吃,还会陷入极为不利的状况。
不管怎么选择,势必都得跟步摘对战。既然如此,正面过招还比较有胜算。与其抱着提心吊胆的心态战斗,还不如在能集中心神战斗的情况下迎战。
景介应该也很清楚这点。这个脑筋动得比谁都快的家伙,不可能会没注意到连我这个铃鹿一族都能料想得到的情况,以及铃鹿一族所想出来的企图。
然而他却还是执意挑衅,理由只有一个。
「这种明目张胆地保护我的手法……我看了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因为他认为我和供子一对一单挑的话,势必没有胜算。
真是,既然要算账,看来这笔账也得一起算了。
以前,景介曾跟我说过这种话:
──你应该是个更棒的女人吧。
我跟景介并非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从他身上也感受不到什么异性的魅力。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
要是让形同哥儿们般的男生保护。那可有损我女人的尊严。
「咯咯、咯。」
听了枣的宣言,供子反唇相讥。
「有意思,有趣到俗不可耐。滑稽得让我好不愉快。枣……练武的时候,你可曾从我的手中摘下过任何一次胜利吗?」
供子话说得一针见血,就连枣木人也不认为自己有胜算。
可是,口头上岂能灭自己的威风?
「哎呀,练武跟实战可是两回事喔。」
枣一边想着身后的景介,一边虚张声势。
他这人不但没练过武,还是个不堪一击的人类。他这个对武术一窍不通的高中生从冬天以来,屡屡击败铃鹿一族。就凭着故弄玄虚和说谎功夫还有随机应变的机智,和铃鹿的压倒性力量分庭抗礼至今。只有现在就好──我希望也能依样画葫芦,学习他的方法。
「就这么决定了,枯叶、雾泽。」
枣转过头,露出微笑。
尽可能装出平常心,以免让他们感到不安。
「你们先走一步吧。这里交给我搞定……放心吧,我不会输的。如果被当了两次雾泽手下败将的人杀死,我会死不瞑目的。」
「喂,木阴野!这不是闹着……」
「谁跟你闹着玩了!」
枣情不自禁地怒呛仍放心不下的景介。
「好女人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你可以不要那么不识相吗?」
短暂的沉默。
不知过了几秒。半晌,一个严肃的声音说道:
「好吧。」
意外的是,率先表态赞成的,竟是枯叶。
「枣、这里就交给你了。」
「喂,可是……」
枯叶先是制止景介插嘴,然后站到了枣的面前。
只见她忽然抓住枣的领子。作势拥抱般将她-把搂了过来。
「……呀!」
在近到几乎眼鼻相贴的距离,枯叶郑重其事地叮咛:
「只不过,奴家绝不许你死。如果有危险,你一定要逃走。」
「……我知道了。」
枣点头答应。
枯叶放开枣后,往后退开一步。
枯叶的表情没有丝毫不安,她淡淡一笑后,转身面向供子。
「事情如你所见,供子。奴家等人要先走一步了……你应该不会出尔反尔迫杀上来吧?」
「哼。」
供子貌似不屑地嗤之以鼻,只见她只手拔起插在地上的『捕子车』后,「嗡」地使劲挥舞──宛如是在做热身运动,又像是在恐吓似的。
「决定是你们做的,我没有插嘴的余地。坦白说,杀鸡焉用牛刀?不过这样也好。等我杀了枣之后,我随后会去追杀你们。」
「别瞧不起人了,供子。」
枯叶早已转过身子背对供子,准备深入山林。
她头也不回,语气洋溢着自信。
「枣可是很强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上许多。」
──枯叶嘴巴也挺甜的不是吗?
其实,枣完全没有自信。甚至佩服枯叶有勇气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
可是,说什么也不能在此退缩。
枣瞪视眼前的供子。解开背上的布巾,拿出『阿形之琴』。
「好了。」
木阴野枣深呼吸的同时,面露了好战的笑容。
「放马过来吧。我让你尝尝苦头。」
5
枮叶举步如飞地紧跟在静静爬着山路的棺奈身后。
殿后的景介则是每次都差点跟不上两人的脚步。
他说什么就是克制不住回头往后看的冲动。质疑这个决定是否妥当的漒烈不安盘踞在心。
「景介。」
或许是察觉了景介心中的不安,枯叶停下了脚步。
「你放心不下吗?」
「那当然啊。你……真的不担心吗?」
条件太过于不利。
就算撇开木阴野并不善战的缺点不谈,武器也是很重要的问题。
那家伙的武器只有『阿形之琴』。原先的预定是让她担当后卫,完全没料到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到底该怎么用那个武器来作战才好,景介实在无法想象。
戴着耳机随便乱弹一通?不行。如果是奇袭也就算了,在一对一单挑的情况下自废听力未免太过冒险。要是被敌人躲进森林里面,也莫可奈何。
如果她有『七涂曲』护身的话那也就罢了──不过那个藏物已经交给了槛江。到底该让木阴野还是槛江带在身上,当初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做出交给槛江的决定,因此更让景介感到懊恼。
决定把供子交给枣对付的枯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那时看她态度自信满满,所以才没有坚持下去,但是不是该不由分说阻止到底呢?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即便景介忐忑不安,枯叶仍微笑以对。
「问题是……」
「景介。或许你没有注意到,可是奴家……不,不单只有奴家。型羽、槛江、枣也不例外,大家在遇见你后,都改变了许多喔。」
枯叶重启步伐,一边用听似愉快的语气说道。
不对,与其说听似愉快──
「力量并不代表一切,运用智慧也不是卑鄙的行为。用智慧弥补力量的不足乃天经地义之事──这是你教会咱们的。」
「那是什么意……」
「奴家也想效仿你的兵不厌诈试试。」
枯叶一脸俏皮地竖起了食指。
「……啥?」
──兵不厌诈?
「这件事连你也被奴家蒙在鼓里。」
枯叶补充道:
「放心吧。枣不会输的。况且……别看她那样,她实力可是很强的。撇开技巧不提,她的心灵层面可是比谁都强。所以不需要担心,枣一定会带回胜利的。」
至于到底设了什么诡计,枯叶则是避而不谈。
──算了,不说也罢。
景介牙一咬,不再转头左顾右盼。当然,这不代表他心里的挂念已经消失。但既然枯叶都迒么斩钉截铁地拍胸脯保证了,再怀疑下去恐怕会遭到报应吧。
再说──景介也同意木阴野很强。
在这个节骨眼,胜负如何倒是其次。
至少那家伙绝不是会轻易死去,使亲朋好友伤心难过的那种人。
※
枣扭身回避从正上方劈下的攻击。
无奈却来不及闪开同时进袭的回旋踢。尽管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招架,但手骨不堪承受正面的重击应声折断。枣往后跳跃拉开距离治疗伤势,供子接着展开了第二波的攻势。只见她抡起车轮直冲而来。
「……呜!」
其中一根尖刺剌进了腹部。
枣旋即抬腿往前踢让尖刺抽离自己的身体,可是仍旧两脚发软,一阵头晕目昡。只见供子的车轮以刺中枣的尖刺为中心,就像颜色由内往外渗出般,慢慢转变成鲜红色。
会吸取敌人鲜血的拷问刑具──『捕子车』。
这是枣第一次实际与这个藏物交手,没想到竟会如此难以应付。
不──就算不提藏物,两人的实力原本就有天差地别的差距。
枣和供子开打应该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可是枣已牼消耗了相当庞大的精力。相形之下,供子几乎毫发无伤。
看起来那么难以施展的武器,她竟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操控,除了佩服以外无话可说,甚至连拳脚功夫也比枣高明好几段。身为暗役『此花』的供子自幼苦心修练,而枣则是在人类社会过着安稳的生活。两人实力的差距可谓一目了然。
「咯咯……好玩到教我好不愉快。凄惨得真是趣味横生哪,枣。」
供子停下攻势瞪着枣,发出了目中无人的讪笑。
「弱到无话可说,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女婿大人还比较难缠呢。你……这样也配称铃鹿吗?」
「我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供子学姊其宜还挺长舌的嘛。」
枣也不甘示弱回嘴,哪怕只是逞囗头之快。
「满嘴没有意义的废话……偏偏个性又那么阴沉,感觉更令人讨厌了。」
「哼,就算谩骂也只会让你看起来很滑稽而已。瞧你现在这么落魄,还想耍什么威风。」
枣的冷言冷语并未带来什么效果。供子说得没错,这只是丧家犬的远吠。
枣的筋骨和内脏饱受了多次的重创,为了疗伤使她累积了不少的疲劳。值得庆幸的是,『捕子车』造成的贫血并不严重。
话虽如此,很可能是因为供子有手下留情的缘故。
根据以前曾跟『捕子车』交锋过的枯叶的说词,只要挨了-剌,就会-囗气被吸走三合二亦即五百毫升的血液。一次失去如此大量血液的话,人类很可能会因失血性休克而死,即便是铃鹿,恐怕也很难维持清楚的意识。
「开什么玩笑,真是够了。」
真的是让人火冒三丈。虽然早知道她这人性格扭曲,没想到竟会阴险到这个地步。
「你不是要尽早赶去追杀枯叶才行吗?亏你还有闲情逸致跟我在这里摸鱼。」
「摸鱼?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在修理你而已。」
而且还生得一副伶牙俐齿。
「况且解决枯叶不是我的工作。应该说,如果我在山路上杀了她,反而只会惹木春生气而已。咯咯……所以我只好屈就自己当你的对手了。感谢我吧。」
看来木春似乎很坚持自己亲手解决枯叶的样子。毕竟枯叶不仅是她的情敌,又是妹妹,倒也难怪。
「……照你这么说,双胞胎不就是在骗我们了吗?」
如果选择联手对付两人,她们就要集中火力专攻枯叶──这套说词单纯只是为了分散我方人力的权宜之计吗?
「『此花』想出来的诡计简直就踉人类没两样呢。」
「很抱歉,负责想计策的人不是我,是木春大人。」
供子的回答令枣感到有点意外,另一方面却又可以理解。
碍于停止成长的缘故,木春和其它铃鹿相比,体力和腕力两者皆不如人。正因为没有力量的缘故,所以她只能靠头脑赢得胜利。
但枣也为这个事实感到难过。虽然枣跟木春关系并不算亲昵,可是童年时代两人也一起嬉戏过好几次。次任首领的头衔和气质高贵的言行举止固然让枣觉得难以亲近,同时却也有-股尊敬的感觉油然而生。
「……啊啊,说到这个。」
或许是发现枣怀起了同情,供子因此感到不快。
「计策的话,我倒是有提案过一个。」
供子的表情突然出现了转变。她的脸上挂起笑容。而且带着讥讽的意味。
不过,跟先前那充满恶意的嘲笑感觉又似像非像。
那是精心准备,用恶意抹上了愤怒的──特地用来伤害对方的笑容。
然后接着脱囗而出:
「是我提议杀死你的父母的。」
供子的话令枣的脑筋瞬间停止了思考。
「原本木春大人还无法接受呢,嫌背后偷袭这招太卑鄙了。可是呢,你妈明明隐居了还-直插手多管闲事,你爸又是人类,根本没有跟对方讲求公正的必要。在除害虫的时候,哪会思考卑鄙不卑鄙的问题呢?」
看到枣愣住的反应,供子笑得更猖狂了。
「……枣,我多希望你也能看到蓟大感惊喜,欢欣鼓舞地欢迎木春大人的那副模样。还有慎一背后挨了一刀时的那张嘴脸。对了,顺便告诉你,你妈看着丈夫尸体惊声尖叫时,下手砍了她的人正是我喔。」
供子笑了。
她嗤之以鼻地笑着──
「实在是滑稽又悲惨。蠢得可笑透顶。咯咯……以余兴节目来说,还算不错。」
「啊……啊。」
供子的一字一句慢慢渗进停止的思考。
混浊无比的污水灌溉了干涸的土地。
从那样的土地里发芽长出来的,是一种扭曲,但纯度极高的──
「……供子──!」
枣放声吼叫。
「就算在人类社会长大,你终究还是铃鹿,可惜只是个半调子。人类和铃鹿都当不成……真是可悲的蠢货,有够可笑。我都快吐了,真是无聊。」
见供子拿起『捕子车』睥睨着自己的身体,枣奋力咬牙。
还没成定局呢。她的武器还没刺进我的身体。就算被刺入,血被抽走前还有一瞬的时间。我得在那之前让身体恢复行动能力,让她尝尝我的反击。
「再见了,枣。永别了。」
供子无情地用嘲笑蹂躏践踏枣的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
「……唔!」
她的笑容却随着惊愕僵化。
随即,某个蓝色的物体从旁袭向了供子。没有实体且形状不定,外观貌似一条蛇,又好似一条带子。
「呜!」
只见那东西缠住供子的手臂,瞬问发出了烤焦的味道──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枣勉力仰起至今仍在发麻的脑袋,朝那个东西射来的方向看去。
当那个人影映入眼帘时,枣不禁呆住了。
「啊……」
「……你看起来很愉快满足嘛,供子。」
锐利如刃器般的视线,以及冷如萧瑟寒风的声音。
是小折谷通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