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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纷飞散落 宵之枯叶 第四幕 朱色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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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我们和双胞胎交手多久的时间了呢?感觉上好像还不到五分钟,又好像已经打了一个小时那么久。

一定是精神太过紧绷的关系──型羽心想。

这对双胞胎姊妹的实力很坚强,比以前交手时还高出了好几个层级。换句话说,她们现在拿出的才是真正的看家本领。虽然和槛江连手勉强可以跟她们战得势均力敌,但形势仍旧险恶。

不过最令两人感到棘手的,还是非『通连』莫属。

只有雕刻刀般大小,原本应该无须放在心上的碎片,只因为它具有克杀一族的性质,对我方造成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那种暗器之毒,甚至不容许被它划出一丁点儿擦伤。

只要趁乱划到一下,就能轻易致型羽和槛江于死地。虽然只要在恶化成致命伤前想办法夺取对方的血液就能免于一死,不过双胞胎是绝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她们一旦成功用『通连』制造出伤囗,势必会立刻逃进森林里躲起来。

所幸槛江有携带『七涂曲』。多亏那个藏物,双胞胎碰不了槛江一根寒毛,只能把目标锁定在型羽身上……只是,连带地也使型羽的注意力消耗得格外剧烈。

话虽如此,这倒不失为是一个聪明的战术。由型羽独自一人面对双胞胎,槛江则在安全范围内用『攫食玉藻』攻击。

因为型羽所习得的『轧』家格斗技原本就利于一对多的局面,而且如此一来不擅长跑位移动的槛江也能专心使用藏物。面对拿出真本事的双胞胎,型羽俩之所以还可以立足于不败之地,或许就是托这个战术的福,不过型羽不愿承认这个有伤她自尊的事实。

在那两个双胞胎的脸上,之前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早已不复见。

血沙一语不发地高举『阴咬』,朝着型羽横劈。型羽跳到上空闪开挥击,血香赫然在背后现身。只见她手握变形成半圆形的处刑刀两端的握柄,箍住型羽的身体。

身体在半空中被架住,无法自由动弹。

「……啧!」

槛江出手解救了发出咂嘴声的型羽。穿越空间显现的白刃,一如由下往上从型羽的背部和血香的手臂钻过一样,帮型羽弹开了『阴咬』。

槛江使用『攫食玉藻』可说是十分得心应手。短时间内能熟悉到这个地步,感想只有惊叹两个字。

话虽如此,型羽现在也没有空闲向她答谢和夸奖。

血沙早已手拿武器等在型羽预定的降落地点。于是型羽扭身朝着还滞空在自己身后的血香一脚踢去,藉此改变方向。顺势往附近的树枝飞去。

只见她用脚勾住树枝绕了一圈,转攻空中的血香。

一直线的突击。

就在型羽整个身体连同铁爪准备刺向血香的瞬间,表情倏地僵硬了。照理说应该被踹飞和树木撞在一起的血香把『阴咬』缠在树干上固定,一边重整态势一边准备迎击。

而且,握在她手中的武器正是『通连』。

──对了,『通连』是在她手中!

型羽的身体停不下来。虽然用铁爪摆出勉强可以防御的架势,不过能否在飞行的状态中确实挡下体积那么小的武器还是未知数。

只能期待槛江能出手搭救了。然而──

「……跑来跑去的,都快被你烦死了。」

背后莫名传来一个令人直打寒颤的冷酷声音。

是血沙。

她似乎是趁型羽踹开血香的时候跳到了空中的样子。身后的血沙疑似举起了『阴咬』。

「槛江姊姊!」

型羽倩=情不自禁大喊。

槛江火速挥下了『攫食玉藻』。目标当然是锁定持有『通连』的血香。

「哎呀。」

见眼前出现刀刃,血香低声嘟囔。

为了回避,她立即解除『阴咬』的弯曲。只见她离开树干,放弃攻击降落在地。

见状,为了把攻击目标转换到血沙身上,型羽在空中转身,以血香刚才攀附住的树干为立足点,试图再次变换方向,然而──

「……咦?」

映入眼帘的那个令她猛然睁大了双眼。先前应该还在血香手上、外型仿造雕刻刀的『通连』,这时竟然在血沙的手中发出暗淡的光芒──

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型羽措手不及。

虽然她尽力扭身试图闪避,但那把短刀仍剌进了她右边的衣袖。

与此同时,手腕一带一阵刺痛。

「……呜!」型羽连忙脚踩树干一蹬,降落到地面。

接着-路往后跳,躲到槛江身旁『七涂曲』的结界内。

卷起袖子一瞧,那个痛楚并非是错觉。

手腕上方一点点的地方。

虽然只是稍稍划过的轻微割伤──可是,就算集中精神治疗,也痊愈不了。

「该死……」

型羽怒瞪同样保持距离比邻而站的双胞胎。

「你们是什么时候转交武器的……」

见型羽咬牙切齿的模样,双胞胎终于露出了笑容。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

「对啊。你在说什么啊?」

不过,她们脸上挂着的并非是熟悉的天真无邪笑容。

那是明显带有讥笑意味,令人联想到她们的姊姊──供子的笑容。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说道:

「「血沙香可没说过『通连』只有一块而已喔。」」

她们以左右对称的动作同时拿出来的,是外观形似雕刻刀的刃器。

简言之,『通连』的碎片共有两块。

一开始只有血香拿出来,而且一直拿在她的手上,所以完全被骗了。

──这下糟糕了。

先前-边苦战-边拼命维持住的平衡完全衼打破了。

「不对你放心好了。虽然你已经被『通连』剌伤了,可是血沙香不会逃走或躲起来的。对不对,血沙?」

「对呀,血香。你不用担心。在你被伤囗吞噬掉之前,我们会很有耐性地、慢慢地陪你玩的……因为今天我们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

型羽愤恨不甘地咬牙,以上翻的眼眸瞪了嘴角上扬、看似好战成性的双胞胎。

伤囗扩散的速度并不算快。原因在于伤囗是碎片造成,抑或伤囗很浅,目前不得而知。

受伤的部位在右手是不幸中的大幸。型羽的右手手掌原本就有缺陷。战斗能力不至于立刻受到影响。此外,双胞胎的个性也帮上了大忙。因为她们选择继续打斗,那就还有逆转的希望。

问题是……

没错──这里有个问题。

就算受伤的是原本就失去手掌的手臂。

就算短时间内还死不了──

「……你们这两个混帐东西。」

但自己受了致命伤的事实,仍旧对型羽造成了莫大的沉重压力。

──竟敢动手。

对这副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

对这副受了治不好的伤,已经死过一次的身体──

「我饶不了你们。」

竟敢我妹妹礼菜的身体留下这种伤囗!

眼睛的深处冒出了金星。腹部一阵灼热。被割伤的右手,理应失去的手掌和手指突然又有了感觉,那是幻肢痛。身体的记忆、痛楚的记忆。妹妹的记忆被重新勾起的同时,型羽自身的愤怒也伴随涌出。

「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型羽大叫的同时往前迈出一步。此时的她的脑袋已经放弃了思考。不计任何手段。说什么一定要撕碎她们两个的喉咙,用她们的鲜血血洗伤囗。

突然──

有股力量阻止了型羽的失控暴冲。

「……呜咕!」

型羽顿时窒息。

她茫然不解地转头往后察看。

「槛江……姊姊?」

槛江她──从后面用一只手牢牢勒住了型羽。

「你做什么……!」

为什么要阻止我?型羽心怀不满,忍不住想大声责骂。

「等等,型羽。」

槛江却平心静气地向她摇头。

「不可以。你这样不行。」

「可是!」

再不快点的话,伤势会不断扩散恶化。妹妹的身体就要没救了。

但槛江还是摇着头,不肯放手。

她压制住暴跳如雷的型羽,以惊人的力气抱着她不放。

然后开口说道:

「型羽,生气的话就输了。」

那不是斥责,也不是说教,彷佛纯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另一方面,又以她个人的方式采取了真诚的行动。

「……啊。」

「冷静下来。别担心。我们不会输的。」

原先只是用单手制止型羽,现在却改为双手拥抱。

型羽的头倚着她的肩膀。同时以笔直的视线定睛注视眼前的双胞胎。

「我们要赢得胜利,回去跟景介他们见面。」

「槛江姊姊……」

型羽阖上了眼睛。

她又马上睁开,把左手搭在槛江的手上。

「……谢谢。」

她轻轻退开槛江的身边。

双胞胎面露狡黠的笑容。

两人看着型羽右手那染成了暗红色、鲜血滴个不停的袖子。

型羽瞪了幸灾乐祸的她们,在做一次深呼吸后,又开囗说道:

「我们上吧,槛江姊姊。」

「嗯。」

型羽纵身跃起。一如先前一样,一直线朝着双胞胎飞去。

只不过,现在大脑冷静得教她自己也感到惊讶。

愤怒消失了。那种情绪早就不知被抛到哪而去。

现在的情感不是愤怒。很明显不同。

这比愤怒和憎恨这类的负面情感还要更为崇高多了──对,没错。

那是一种想要保护重要事物的决心。

「哎呀哎呀。」

双胞胎同时发出讶异的声音。

「结果还是跟刚才一模一样不是吗,血沙?」

「是呀,血香。看来她真的乱了分寸了吧。」

面对型羽的突击,双胞胎以左右对称之姿举起『阴咬』,膝盖一沉把重心放低,然后往左右散开。

型羽往右转,亦即把目标锁定在血香身上。

「嘻嘻。」

受到型羽紧迫盯人的血香露出了游刃有余的表情。一改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脸上挂着彷佛在玩乐般的笑容。换句话说,她放松了戒心。

血香挥出『阴咬』迎击,连同全身体重量从上方挥下的铁爪和处刑刀激撞,发出剌耳的高音。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陪你玩一下吧?」

血香隐隐揭起嘴角,挡下了型羽的攻击。

「……直到『通连』把你的身体吞噬得-干二净为止。」

血香双手拖住刀刃两端,把型羽击飞到半空中。

「……!」

同时,型羽的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

「说得没错,血香!」

血沙跟着型羽一起跳到空中,向她直攻而来。

跟刚才一样只能在空中迎战。在没有立足点的情况下,只能就地接招。

没错,除非有立足点,否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槛江姊姊!」

槛江没有回应型羽的大叫,反而是挥出『攫食玉藻』。

只不过,跨越空间的刀刃并非是以双胞胎为目标。

只见刀背出现在型羽肩膀一带的位置。

型羽在半空中身子一翻。脚踩浮在上空的刀背。

「喝啊!」

抛下加速从背后直逼上前的血沙,再次向目标血香急速俯冲而下。

「什──!」

不禁倒抽一囗气的血香举起『阴咬』招架,但这次的结果有了娈化。

型羽施展的并非只是-般的斩击,还加上了从高空落下以及踩刀施力的加速度。这次的互击之中,型羽占了上风。血香被往后击飞失去了平衡,型羽借着反作用力重新飞向高空。

直接以肉身冲撞尚停留在空中的血沙。

「呀!」落地后,这回又锁定血香攻击。

冲刺的途中,『攫食玉藻』的刀刃在她的脚边显现。型羽踩着它跃起。刀刃紧接着又出现在她跳跃的方向以此为立足点,型羽切换了行进的方向。声东击西地作势锁定血香,实则直朝刚降落到地面的血沙扑去。

「……呀啊!」

「混……帐!」

勉强招架住攻击的血沙脸上失去了笑容。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才刚重整态势的血香咬牙切齿。

以为是上,结果是下。躲过来自下方的攻击,又折回来从斜上方续攻。做了敌人从斜上方攻来的准备,结果却在正面出现。才摆好架势准备正面迎击,又突然跑到了正上方──一般而言在空中时是无法自由自在行动的,但多亏槛江辅助得精彩,使不可能化为可能,令型羽宛如蜜蜂般在空中乱舞。

型羽和槛江天衣无缝的搭配,杀得双胞胎措手不及。

『通连』制造的伤口持续不停在扩大。从手腕流出的大量鲜血濡湿了整只衣袖,在型羽空中飞舞的轨迹后方留下串串血珠。

不过,现在还早。

──不要慌了。

现在型羽的背后还有时间这个虎视眈眈的大敌,对双胞胎来说,想办法让战况维持在胶着的状态才是上上之策。相对的,型羽和槛江的当务之急,就是打破这个胶着的局势。

型羽和槛江的战力略逊双胞胎一筹。现在的战法尽管变化多端,却缺少关键的决定性一击。尽管懊恼,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只要像这样持续把她们玩弄在股掌间,可以使她们改娈想法。

简言之,现在的行动是在诱敌。

目的在于让双胞胎产生「在型羽伤势恶化前可能会吃下败仗」的疑虑。迫使她们放弃坐等『通连』伤口恶化的念头,积极对型羽展开攻击。

只要双胞胎使出全力反击。

如此一来──就有机会使出让战局大逆转的那一招。

经过几波的攻击之后,铁爪割伤了血沙的脸颊。

伤口不深。不过,或许这样正好。

型羽着地停止不动,前方左右两边则站着双胞胎。

她压抑紊乱的呼吸,佯装丝毫不感到疲劳的模样,开囗说道:

「哼……『此花』就这点能耐而已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居然会被一个快死的小孩子耍得团团转,难道就这点本事吗?」

彷佛在挑衅似的。

彷佛在嘲弄似的。

「真的太令人失望了。打着铃鹿喑役那么吓人的名号……这样下去,在我的手臂断掉之前,你们的两颗脑袋会先坠地呢。」

型羽杀气腾腾地瞪视──

那个视线令双胞胎同时垂下手上的武器。

笑容早已从她们的面孔消失。脸上面无表情。没了从容与轻敌,只有凝重。

「是吗。」

「是吗。」

两人压低了嗓音。

「……不用等她被『通连』解决了,血沙。」

「是啊,再等下去,真的很不愉快。」

「啥?不然你们想怎么样?」

同时。

缓缓地。

两人有了动作。

「……『此花』出击。」

发出声音的人是血香?还是血沙?亦或两人皆有。

型羽分不出来。甚至还产生了错觉,以为她们凭空消失。等声音传进她耳朵时,双胞胎已进逼到她的左右两旁。

「……!」

以左右夹攻的形式,两个左右对称的人影挥刀攻击。

「看我把你的躯体……」

「看我把你的四肢……」

血香从右上,血沙则从左下。

『阴咬』在弯曲的同时封锁住逃亡的路线,只见刀刃一如两个半圆的螺旋,沿着相似的轨迹朝型羽袭来。

「碎尸万段!」

双胞胎的这招联手攻击以前也曾经对枯叶使用过。

在这样的距离下,已经是无处可逃了。

所以型羽她──

「……哼。」

狂傲地笑了。

嗡──

双胞胎的武器,随着有如用球棒敲击橡胶轮胎般的声响在空中弹开。

「咦……?」

「呃……?」

那是一面把攻击揣在外头的无形墙壁。

『七涂曲』──当型羽被槛江抱住安抚情绪时,槛江悄悄把这东西递给了她。

反弹的冲击震得血香与血沙失去平衡。

型羽没有放过这个可趁之机。

她压低身子,像昂首的毒蛇一样,用铁爪刺穿血香的腹部。

同时槛江也发动了攻势,她从远距离挥下『攫食玉藻』,剑光一闪,划过血沙的双手。

「……呜!」

「……呀啊!」

就在双胞胎各发出不同的悲鸣的同时,两人切换了攻击的目标。

槛江斩断血香的双脚使其倒地,型羽则以身体撞击血沙,然后把她的两条断臂踢飞到槛江那边。

「呜……」

等到趴在地上的血香抬起头时,型羽的铁爪早已指在她的鼻头前面。

另一方面,血沙的两条断臂也被槛江牢牢踩住。

两人分别瞪着血香与血沙,高声做出宣示。

「是我们……」

「……赢了。」

枣按着天旋地转的头,坐起了上半身。

「……不可能。」

那个女孩会出现在此,令她语带惊愕地喃喃嘟囔。

站在三公尺处的那个女孩,她不可能认错。

是通夜子。

她左手缠着『狂恋火车』,长长下垂的绳子末端还可以看到磷火的残渣在发亮,目光冷峻地逼视着供子。

供子也彷佛巴不得杀之后快似地,回蹬通夜子。

只见她按着被火烧焦、炭化情况严重的右手……

「搞什么鬼。」

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

「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你跳出来多管闲事干什么?」

「你还挺会睁眼说瞎话的哪。」通

夜子的回答十分简单明了。

她的话不带任何愤怒与怨恨,自始至终保持冷静。

「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有必要闷不吭声地坐以待毙吗?」

「通夜子……」

「话虽如此,对我来说。今天的行动确实是违反了规则。」

通夜子把视线移向枣,喃喃地说道。

她突然露出看似有些愧疚的表情。

我要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或许是因为违背了她之前跟枣做出的誓言吧。

枣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通夜子那无比耿直的个性令她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对不起。」

不过,最后使她变卦的原因不为别的,正是出在枣的身上。

「你没必要跟我道歉。」

通夜子只是对一脸歉然的枣浅浅一笑。

「是枯叶拜托我来的──就在昨天。」

「……枯叶她?」

「她说可以的话,希望我偷偷支持你……真是的,那丫头的心眼也愈来愈邪恶了呢。明知我这个早已宣布脱离战线的人婉拒不了,还做那种要求。」

不知这是受到谁的影响啊──

通夜子一副有些无奈的模样,语带叹息地嘀咕抱怨。

──原来如此。

枣终于了解为何先前分手时,枯叶会自信满满的理由了。

她早知道通夜子会现身。

而且她也知道通夜子一旦决定参战,一定会出手搭救枣──

两人的体贴关怀令她感到窝心。

不过另一方面,有种苦楚涌上了心头。

因为自己的不争气,烦劳枯叶为自己操心,替通夜子带来了麻烦。

枣握起拳头。

──拜托别闹了。

她忍不住对自己感到气愤。

这时,通夜子又绷起严肃的表情,向枣询间:

「枣……你打算怎么做呢?」

「……咦。」

「万一木舂和供子击败你们,我迟早也会死在她们手下。到时他势必也会碰上性命危险。所以我有非战不可的理由。」

通夜子眯起了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

「如果你希望我动手,我可以杀了供子……为了我自己。」

那囗气与其说是询间,更像是在试探。

她在试探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由你自己做决定。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予以尊重。」

她试探的是──枣的觉俉。

即使拜托通夜子,她也不会为了枣战斗。

换而言之,如果把这句话反过来思考。

她等于是在宣告「假如你决定由自己战斗的话,那么你必须-并为我的命运负责」。

──是吗,原来如此啊。

枣紧紧抿住嘴唇。

接荖做了一囗深呼吸。

我和通夜子的实力孰优孰劣根本用不着比较。

供子的手应该是治不好了吧。撇开轻微烧伤的部分不提,她的手指和皮肤已经烧成了黑炭。即便铃鹿也无法自行治好这样的伤势。不过,少了一条手臂可用,对供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跟她的实力差距,依旧是天壤之别。

所以就常理思考,我根本没有坚持非自己动手不可的理由。

「抱歉,通夜子姊。」

枣面露了微笑。

她打从心底感到抱歉。

对不起

「唯独这场对决……我绝对不能退出。」-

虽然──这将迫使通夜子姊下危险的赌注。

枣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阿形之琴』,一边宣告。

「这是我的战斗。我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才行。」

虽然有可能会输。

虽然有可能会死。

「所以,对不起……让我跟她对决吧。」

不是为了替父母亲报血海深仇。

供子确实很可恨,不过比起仇恨──

我更希望能抬头挺胸地面对父母。

我想要成为能让那对本事高强的父母亲引以为傲的女儿──

「我知道了。」

半晌,通夜子静静地点头答应,往后退开一步。

「你放手一搏吧,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

木阴野枣手拿『阿形之琴』,重新面对供子。

供子的脸上已不复见过去那既阴险又鄙夷的笑容。

她眼眸里闪烁的,是显而易见的憎恨。

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修饰的──赤裸的情感。

「……像你们这种──」

供子跨出步伐,用一只手提着『捕子车』。

「软弱无能地舍弃铃鹿身分的家伙,也敢大放厥词?」

她以充满杀气的眼神,逼视着枣。

「我是『此花』。生来只为把一生奉献给铃鹿黑暗的地道妖魅。是从比黑夜还要漆黑的秽恶,以及比泥泞还要黏稠的憎恶中所提炼出来的污血结晶。」

就像是在诅咒一样。

「这样的我……」

摆出架势──

「岂是你们这种自以为是人类的半调子所能击败的!就算是梦话也该有个分寸!」

然后供子随着尖叫声──

一直线地冲杀过来,宛如先前失去了理智的枣。

看到供子那副模样,枣隐隐地笑了。

她一囗气把没有上箭的弓拉到满。

枣当然没有微控音量的技术。

不管怎么拼命,也不可能弹出母亲那种听不见的声音。无论是技术还是经验,枣都远远不足,完全比不上那个本事高强的母亲。

可是,就算实力比不上,技术远远不及──

母亲也不是天生的高手。她之所以能变得那么强,是因为她为了变强不怕吃苦,不厌其烦地重复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自残行为。

父亲也是一样。他的身体是经过严苛的磨练,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骨头不曾断过,最后才锻炼出来的。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身为他们的女儿,我当然也继承了他们的觉悟。

「……左手!」

我没有技术。也没有训练的时间。那又如何。

那种东西,只要橡年轻时代的父母一样,用气魄和毅力弥补就行了!

「吽形,撕裂咬碎吧!」

枣放声大吼。

嗡嗡嗡嗡嗡嗡──

呼应阿形的狼嗥,吽形露出了无形的獠牙。石狮子的化身──『木阴野』家的藏物随着咆哮,扑向了所有听见嚎叫声的人。

枣和供子的左手手肘同时被应声扯断。

「……混、帐!」

受到创伤的供子并不因此退缩。只见她伸出烧焦的右手,将其插进连同断臂一起飞到空中的『捕子车』里面,硬是将它拖了回来,直接往枣的腹部刺入。

「去死吧!」

血液迅速被吸去,意识在一瞬间变得模糊。

枣奋力咬牙,故意咬断了舌头的前端。

啪滋。

一阵直窜脑门的剌痛。鲜血的腥味在囗中弥漫。以醒脑的手段来说,这感觉还挺痛快的。

「两……脚!」

枣口吐鲜血大喊。

她用仅剩的右手连弦带弓一起握住,提到供子的耳边。

「撕裂咬碎吧……吽形!」

有样学样地模仿以前母亲曾露过一手的技巧。

以拇指拨动的弓弦徼微地发出了「嗡」的声响。

枣也听见了那个声音。两条腿顿时产生剧痛。不知是骨头有了裂痕,还是肌肉撕裂。

假如连自己都承受了这般的剧痛──

那表示供子所受到的创伤更为严重。

──啪叽。

「呜……咕!?」

两条腿应声折断的供子失去了站立的能力,膝盖往下一沉。

枣从肚子里抽出『捕子车』,连同『阿形之琴』一起丢到后方。

她无意间想起供子刚才大声躟叫的事情。

什么软弱无能地抛弃铃鹿身分,什么自以为是人类的半调子。

开什么玩笑,也未免太狗眼看人低了。

铃鹿?人类?

没错,假如你是『此花』。

那我木阴野枣就是──

「少把我……」

枣握紧拳头,瞄准供子的腹部……

灌注全身的力量,毫不手下留情,卯足劲──

「少把『木阴』……给瞧扁了!」

朝供子狠狠揍了一拳。

「嗄……啊!」

供子的身体往后方击飞。

只见她随着巨大的声响硬生生撞上树干,颓然倒地不起。

然后──

枣瞪着一动也不动的供子,无力地垂下右手。

由于卯足了全力痛殴,连带使拳头和手腕都骨折得乱七八糟。

两条腿痛得要命,再加上严重的贫血,枣再也无力站稳。

「我办到了……妈、爸。」

喃喃自语后,枣闭上眼睛,两腿一软倒下。

感觉好像有人帮忙搀扶住自己的身体。

还来不及跟那个人道谢,枣的意识已跟黑暗融成了一片。

抱住昏迷失去意识的枣后,通夜子轻轻叹了囗气。

她带着温柔的眼神,轻轻地放枣在地上躺平。

捡起掉在一旁的左手,让两边的切断面合在一起。虽然速度缓慢,但伤囗确实逐渐有在愈合。检查呼吸和心跳确认没有异常后,她轻抚枣的脸颊,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

「你表现得非常出色喔,阿枣。」

通夜子呢喃细语后,站了起来。

脸上又挂回原本冷峻的表情。

她瞥了缠绕在左手上的『狂恋火车』一眼。

然后转身,准备给供子致命一击。

「……这怎么可能。」

通夜子杏眼圆睁。

战斗结束还不到一分钟。

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难道说……她没有失去意识?」

原本供子趴倒在树下。

如今那里却空无一人。

供子丢下断掉的左手臂,消失得无影无踪。

2

太阳开始慢慢西下。

天边渐渐泛起晚春畤分少见的晚霞。

就连孤伶伶地耸立在森林里的那幢屋子,其稻草屋顶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色。明明只有阔别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不知怎地却有种怀念的感觉。

尽管现在不是思考那种问题的时候,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想。

出发上山已过了约莫三十分钟。

景介和枯叶现在正站在『迷途之家』的大门前。

不免担心留在后头的型羽等人的安危。她们平安无事吧?还好好活着吗?

但现在不是为那种事情担心的时候。

因为景介等人的战争正要开始。

之前爬山时-直走在前面领头的棺奈,离开了景介和枯叶。

只见她走到等在门内的那个人的面前。

「让您久等了,大小姐。」

面对鞠躬行礼的棺奈──

「辛苦了。」

那个人──木舂一如天经地义般回答道。

除了她以外,另有一名人物站在离木春一步远的斜后方。

是个身穿图案是有许多蝙蝠围绕着骷髅头的和服,而且侧头部挂着狐狸面具的少女。

「……步摘。」

枯叶轻声呢喃昔日亲友的名字。

对方自然没有响应。脸上甚至面无表情。

不过,枯叶旋即撇开了迷惘。

该做的觉悟,还有此行该完成的事早已经决定──枯叶露出这般表情,抿着嘴往前跨步,站到三人的面前。只见她流露出一股崇高的气息──

「姊姊大人。」

定睛直视着木春,然后以果决且坚定有力的语气开囗说道:

「奴家前来跟你做了断了。」

「哦。」

见妹妹那张表情,姊姊貌似不快地蹙起了眉。

「瞧你那眼神‧看来无须多问了。」

「是的,姊姊大人。没什么好说的。」

「……哼。」

木春嗤之以鼻。

「真是,一旦下定决心,就没有第二句话。你真的像极了母亲。」

「你跟奴家不都是同个母亲生下来的吗?」

对于枯叶的回答,木春不发一语。

相对地,她把视线移向了景介。

她的脸色带有一丝哀愁,但仍不改王者的威严。

「景介,你是以哪边同伴的立场来到这儿的?」

──心在作痛。

再怎么样,对方好歹是景介小时候曾隐约喜欢过的人。要狠下心来断然拒绝,就是心生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那只是流于私情的感伤罢了。

就算是初恋的对象,就算她死心塌地付出了感情,但木春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她终究走上了歧途。

景介面对保持着稚嫩外表长大的少女,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很遗憾……我选择的不是你,是枯叶。」

「是吗?」

就像早有心理准备般,木春隐隐地垂下眼帘。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随即抬起头,露出了天真无邪的微笑。

「你一定是被情感给羁绊住了吧?毕竟你这人个性就是温柔。不过……意乱情迷也只到今天就会结束了,我马上帮你恢复理智。你是属于我的,我绝不把你交给任何人。」

「姊姊大人,景介不是属于任何人的东西。」

枯叶平心静气地反驳。但──

「……瞧你话说得振振有词。论男女之情,我不够格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是吗?」

木春射出冷峻的目光,以和长相不相衬的霸气质问枯叶。

「奴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姊姊大人你错了。」

「我错了?哼……你也学会了逞囗舌哪。」

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随着一来一往的对话节节攀高。

那并非是敌意或恶意。

而是更为复杂、更为纯粹的情感。

是一种对于姊妹之间无可避免的势不两立所怀有的无奈与觉悟。

景介担心两人会就此厮杀起来,不禁摆出了架势。

就在这时……

啪沙──

「……咦?」

有一名少女,从景介等人身后那片连条山间小径也没有的林子深处现身了。

少女气喘吁吁,面色铁青。白州高中的制服沾满了泥泞与血渍,全身无一处是洁白干净的。

只见她左手臂被砍断,右手臂则受到惨不忍睹的严重烧伤,头上的两条马尾也四处披散。

「供子……?」

被修理得遍体鳞伤,模样凄惨的供子──

「……木春大人。」

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气若游丝地呼唤了主人的──朋友的名字。

双胞胎的一人被夺走了双臂,另一人则被夺走双腿。

被砍下的四肢都放在『七涂曲』的结界保管,夺还的机率近乎于零。

包括『通连』在内,所有武器都被夺走的血沙和血香在型羽和槛江的监视之下,互相靠在一起坐在地上。

两人的伤囗皆缠上了绳子止血。

替她们的伤囗做急救处理的人是槛江。

型羽在『七涂曲』里面看管两人的断肢,困惑地嘟囔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如果能从双胞胎口中打听出前往『迷途之家』的路线自然是最好,但她们肯定不会如实招来,就算拷问恐怕也只是白费力气。

干脆杀掉她们省得麻烦算了。不行,枯叶有禁止杀人灭口。

就在型羽思考该如何处置时,双胞胎的血香突然抬头说话了。

「欸,可以打个商量吗?」

「什么商量?」

两人明明吃了败仗却不怎么沮丧,教型羽有些不满。

「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夺走你们的性命。可是……」

型羽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啊啊,果然是这样耶,血沙。」

「对呀,血香。被供子姊姊说中了呢。」

双胞胎的脸上不见先前交手时的冷酷表情,而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得好不开怀。型羽错愕不已。这两个家伙果然完全令人捉摸不清。

「……然后呢,什么事情被她说中了?」

但──

「供子姊姊她有跟血沙香说喔。」

「对,供子姊姊有说『你们能赢那是最好不过。』……」

接下来的话不仅让型羽深感错愕──甚至哑然失色。

「……『可是如果你们输了,就认枯叶为首领,服从她的领导。』」

「咦……啊?」

不是要你们自尽或快点逃亡?

「所以血沙香不会再跟你们交手了。对吧,血沙?」

「对呀,血香。我们要以『此花』的身分,努力扮演枯叶姊姊的手下。」

「好期待喔,血沙,不晓得之后会变怎样呢?有点期待耶。」

「真的好期待,血香。好好奇新首领会下什么命令喔。」

「等……你们等一下!」

型羽向无视她的困惑、径自愉快地聊了起来的双胞胎质问。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啊﹒是真的。那当然啰。对血沙香来说,供子姊姊的命令是绝对的。」

「我们绝对服从供子姊姊的命令喔。」

「可是。这样的话……」

供子真的有对她们下这样的命令吗?

不可思议。

那个视枯叶如蛇蝎,打从心底厌恶的女人,就算疯了也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不过令人头痛的是,这对双胞胎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撒谎。假如她们的目的是想骗人释放她们,照理说应该会以带型羽她们去『迷途之家』为筹码,要求型羽还她们手脚。可是她们两个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甚至还吱吱喳喳地闲聊了起来。尽管型羽的理性坚信双胞胎是在说谎,但也不能因此不把她们的话当一回事。

型羽已经懒得再多做思考。

「……怎么办,槛江姊姊?」

她放弃烦恼,转而把问题丢给槛江解决。

「嗯~」

只见槛江微微皱起眉心。

「那你们肯告诉我们怎么走去『迷途之家』吗?」

然后马上开门见山地向双胞胎询问。

「嗯,没问题。」她们很干脆地点头答应。

于是双胞胎一股脑儿地泄露了路径,什么「从这里沿着河川直走一段路」然后「碰到长了藤蔓的栎树再往右转」之类的,描述之详细,反让人替她们担心透露这么多是否恰当。

不过她们所言是真是假,型羽和槛江都没有自信判断。

「总之,先把她们交给砂姬处置之后,照她们说的走一趟看看吧。」

「说得也是……」

感觉这也是最妥善的提案了。

槛江拿出手机拨号。先把她们扣押起来,如此-来就算上当也不用怕她们会跟其他敌人合流。

型羽望着正在说明路线的双胞胎喟然而叹。

自从半路上碰到双胞胎被迫做出选择后,景介便一直怀有疑问。

正确而言,是想不透。

木春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战略?

她把双胞胎和供子分配在两地,让景介一行人在那两个地方自行选择要联手进攻,或者留下同伴。若是选择留下同伴,则放其余的人往前通行。若是选铎联手进攻,则集中火力攻击枯叶一人。

乍看之下这样的安排非常合理。因为比起团体大混战,这么做可以确实提升歼灭我方的可能,最重要的是,木春本人也得以跟枯叶面对面相见──实际上这个目的也真的实现了。恐怕是木春执意要亲手杀死妹妹,并把这个目的摆在第一优先,所以才会策划出这个作战计画吧。

只不过这么一来,也大大提升了露出破绽的可能。

应该说,手法太过粗糙了。这样的安排完全没有设想双胞胎和供子都吞了败仗的情况和风险。徜若两边都以战败收场,将一口气失去原先的优势。

当供子一个人现身时,景介更想不通了。

景介原以为,如果不让木阴野留下来选择三人联手的话,日崎会现身支持供子。只怕她半途暗中偷袭。木阴野应该也是警觉到有这个可能,才会坚持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的吧。

就在和木阴野争论的那个当下,景介无意间想到一件事。

如果真要偷袭的话,那何不一开始就派日崎出马──看准景介等人上山的时候,指派日崎一个接一个偷袭。等到景介一行人被杀得措手不及时,再加派双胞胎和供子,一口气杀个片甲不留。这么一来可以把己方的牺牲压缩到最低限,同时又能歼灭敌人。这是景介所能想到,最有效率的计策了。

景介以为,大概是对方没能想到这么卑鄙的计策吧。

铃鹿再堕落,好歹也是铃鹿,所以打算在最后的最后来个堂堂正正的对决吗?还是说,木春不计代价也要把跟枯叶直接对决列为优先目标?

从结论而言的话,后者是正确的。

至于前者的推测──只能说错得非常离谱。

「什……」

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令景介哑然失色,无法置信。

枯叶也是一样。她张大双眼,僵立不动。

几分钟前。从森林里现身伤痕累累的供子只是瞅了景介和枯叶一眼,便行经两人身旁一路穿过大门,瘫倒似地跪在木春的膝前。

「你打输了吗?」木春问。

「对。」供子小声地回答。

「是吗。」木春面露微笑,然后──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供子。」

只见她从腰际抽出『通连』──干脆利落地一刀斩断了供子的首级。

供子的身体垮落在地,头颅则滚进了『迷途之家连』的庭院。

只见头颅还没来得及停止滚动──

啪嚓。

紧接着挥下的第二刀便剌穿了落地的人头。

没能留下只字片语的遗言,甚至连死前最后一声的惨叫也不被允许拥有,供子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姊姊大人?」

枯叶一脸惊愕,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供子明明是你的……」

供子。

她是景介的眼中钉,可佷的敌人,对枯叶来说应该也不例外。

她利用槛江,欺骗篠田,叛乱时在幕后活跃──但反过来说,这些行为也足以证明她对木春忠心耿耿,无私奉献到用肝脑涂地亦不足以形容的地步。

听说,她们俩的私交也很好。

仰慕木春,把她当首领尊敬,同时也是木春的朋友的供子。

然而木春却是那么心狠手辣。

「这问题还需耍问吗?」

木春冷冷一笑,一脸云淡风轻地向浑身直打哆嗦的枯叶回答:

「凡是铃鹿一族皆格杀无论。这就是我的目的。」

──啊啊,原来如此。

景介终于豁然开朗。

木春之所以采取那么迂回、高危险性策略的理由。

她不是没有把同伴的牺牲纳入考量。而是一开始就没把她们当作同伴。

无论是供子、双胞胎,还是日崎。

她们能打嬴自是最好。万-输了,只要景介他们狠不下心杀敌,那便不构成任何影像。反倒是她们战败后如果还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落荒而逃,那更合木春的心意,因为她可以趁对方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就地处刑──下场一如刚才的供子。

「你也对那两个双胞胎……下了一样的命令吗?」

「那当然。我早有交代。万一输了,务必在落入敌人手中前逃回这里。」

开什么玩笑。

即使是景介也想不到这么恶毒的手段,恐怕连秋津也会觉得异常。

不把同伴当同伴,而且视她们的心情如无物。

一切的目的只为把她们当作喂食『通连』用的人命──

「……全部。」

等景介回过神时,喉咙已经在自行抽动了。

「全部是为了我吗?为了我……你做了这些事……」

木春完全没有打算理解景介的想法,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点头称是。

「是呀,没错。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你。你再耐心等等,我马上就……」

「……不要闹了!」

景介打断木舂的话怒吼道。

再也忍无可忍。

「你……你为什么做得出这种事!」

「景介……?」

木春貌似纳闷地注祝着景介。

从她的神情感觉不出有任何罪恶感,而且她也不懂为何景介向她咆哮。

那模样就如小孩子般──天真单纯。

「供子……她不是你的朋友吗?不只是供子。包括巳代、夭姊、型羽她们、我不认识的其它族人,还有妹妹枯叶。大家都当你是次任首领,不仅关怀备至,而且也很尊敬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大家,把她们全都杀光?为什么你滥杀无辜,还能摆出那副毫不在乎的表情?我……我真的不懂!」

「那是为了……」

「住口!事情才不是那样!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景介哽咽了。

正确地说他是感到痛苦难过,而不是哀伤。

为什么她会扭曲成这个样子?

那天──那个冬日。

来家里嬉戏的少女不是这样子的。当年那个笑赞姊姊准备的热牛奶美味好喝,大露一手堆雪兔技巧,夺走了景介纯真初恋的少女,绝不会是这种杀了亲朋好友后还能摆出这种若无其事嘴脸的家伙。

「你说……全部都是为了我?……你少鬼扯了。」

纵使因为身染怪病,初恋因此无疾而终──

纵使身处在封闭村落的她,爱意浓厚到疯狂的程度。

纵使她想用杀光一族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恋情。

纵使她的所做所为,全都是为了景介──

「这些……根本不构成能若无其事犯罪的理由吧?」

如果她肯流下几滴眼泪,不知会多么轻松。

如果她有受到罪恶感折磨,或许就能释怀了。

为了爱犯罪,跟不把罪当罪是两回事。

是完全不一样的──扭曲。

「你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景介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愤恨地咬唇陷入沉默。低着头,双手握拳,彷佛快窒息了似的。

在静寂持续了数十秒之后──

「姊姊大人。」

枯叶率先打破了沉默。

「景介……他说得是对的。姊姊大人,是你错了。」

难过、悲伤、空虚。

她带着那样的表情抖着两片唇瓣。

「每个人都很敬重、欣赏你。无论是奴家、父母亲、或者其它族人……如果是为了以前的你,一定都会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如要咳出血来般,动着喉咙。

「可是!那是因为大家认为你会为了咱们流泪哭泣!相信你会为咱们的牺牲曲由衷感到哀恸!而你却……即便有人为你牺牲,你仍铁石心肠、无动于衷。而且还笑得出来,像你这种……根本不配称做首领!现在的你不过只是暴君罢了!」

枯叶的眼眶噙着泪水。

那是悔恨、失望,亦或苦恼?

枯叶最后小声地喃喃嘟囔道:

「你……根本不配做为一个首领。」

这时──

「咯、嘻嘻。」

就在枯叶冲囗说出那句话之后──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极为唐突,就像心中的笑意突然爆开一样──

木春失声大笑。

景介和枯叶不禁都目睁囗呆。

一改先前气定神闲的态度。

威严与霸气皆荡然无存,有的只是──

「是吗?原来如此!那就是你的真心话吗,枯叶!」

某种阴郁且浑沌,极其漆黑的情绪。

木春放声大叫。

她的行动受到了激情感染。

「啊啊,没错。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我确实不配做为首领。我这得了停止成长的怪病,连带失去生育能力,是个连延续本家香火也办不到的废物……在你生儿育女前,我不过只是看在同情的份上才被推出来当装饰用的可悲傀儡!」

「姊姊……大人?」

无视枯叶的困惑,也无视景介的惊愕,

「哈哈!姊姊、姊姊、姊姊!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叫我姊姊吗,枯叶!」

木春她──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突然压低嗓音,轻蔑似地说出了颠覆枯叶所认知的一切的话。

「比起我这个只是形式上受到拥立的叛徒之女……你……身为正统首领长女的你。确实更有当首领的资格。」

「骗……人。」

「看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枯叶。」

只见她面露诀别般的笑容,同时从腰际的剑鞘拔出『通连』。」

「步摘!」

接着她厉声呼唤了面无表情地守在一旁的日崎。

日崎往前跨出一步,彷佛完全没听到木春先前的自白似的。

「你来当枯叶的对手。我只要求你留住她的一条小命。看是要断她的头,砍下她的四肢,还是要扯出她的五脏六腑,全都随你高兴。」

接获指令,日崎头也没点,拔出了插在腰际间的小太刀。

木春满足地注视着她的行动,然后转头面向景介

「景介,你也一样……我不会杀了你。不过要是胆敢插手,那就做好丢掉一、两只手脚的心理准备。还有,你给我记清楚了,你是属于我的东西。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唯独你,唯独你……我说什么也不会让给枯叶。」

「姊姊大人,慢……」

「闭嘴!」

木春已听不进任何制止的话,她提着『通连』扑向了枯叶。

「呜!」

枮叶旋即从怀里取出『白银魉牙』,以风势阻挡攻击。

同一瞬问,日崎从枯叶的正侧面直攻而来。她的小太刀一如穿过风的细缝似地砍向了枯叶。

枯叶立刻用铁扇接刀。

白刃与漆黑的铁扇相互较劲,陷入一瞬的胶着。

景介连忙拿出『贺美良之枝』,插进了附近的『迷途之家』的外门。注入意识,感觉得到蠕动,没问题──行得通的,我能战斗。

外门冒出长恰状的触手,袭向了日崎。不过,对手毕竟是一族名列前茅的强者。景介的攻击自然不可能伤得了她,只见她立刻抽走小太刀和枯叶保持距离,以漠然无神的眼睛注视景介。

「呜……!?」

寒意和胆怯交织的恐惧蔓延了全身。

接下来发生的情况,景介只能感知到结果。

等他留神时,枮叶已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日崎则跪在三公尺远的前方。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企图攻击景介的日崎和伸出援手的枯叶在电光石火间进行了一波攻防,最后日崎被枯叶给击退了吧。

「……得救了。」

景介向保护着自己的那个背影道谢。

「千万别松懈了,景介。」

枯叶的声音充满了紧张。

「战斗才刚开始而已……你稍微退下。步摘交给奴家来应付。」

看来枯叶现在无暇思考木春前一刻所吐露的真相。

同样的,也无暇因被迫得跟亲友日崎决一死斗的命运而感到惆怅。

只要露出一丝的犹豫,旋即就会被杀死。

景介听从叮咛保持距离。

枯叶凭气息确认景介退开后,轻挥『白银魉牙』。

瞬间,她的四周刮起了龙卷风。脚底的尘沙与碎石打转盘旋,随着劈劈啪啪的爆裂声响一起被卷上半空。

那应该是有真空旋风混在其中,用来保护身体的防护壁。如果不先设好障壁的话,即使是枯叶的身手,恐怕也对应不了日崎的速度。

另-方面,日崎的冷漠视线目前则是牢牢固定在枯叶身上。看来,除非景介主动攻击,否则她不会像刚才那样反扑。

慎重起见,景介又接着往后倒退数步,来到有树木的地方。

关于木春的出身,景介也跟枯叶一样暂且先不去思考。

「不管怎么样……如果打不赢眼前这场仗,一切就甭提了。」

否则事棈不会有结朿。也不会有开始。

景介的视线投往了『迷途之家』的门。

枯叶与日崎,两人一静一动,采取了两种极端的作战方式。

枯叶用风围住四周做为防护,留在里面以静制动。

相对地,日崎则是忽左忽右地四处移动以小太刀攻击。

坦白说,凭景介的动态视力完全跟不上后者的速度。虽然勉强可以用肉眼捕捉到日崎的身影,不过她的速度之快,让景介怀疑自己看到的其实都只是残影而已。她到底采取了什么样的攻击,景介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枯叶应该是利用布阵在四周的龙卷风,勉强压缩日崎的攻击范围吧。先把刀的攻击距离、方向、位置等局限在固定几处之后再来对付。

反过来说,这也代表一旦枯叶少了这层防风壁的保护,就无法跟得上日崎的速度。而且为了得到护壁的保护,她也只能被动地屈居守势。虽然真空旋风似乎多少能造成伤害,可是顶多只是些皮肉之伤。

景介想起二月时在学校所发生的事。

当时两人的武器恰恰相反,然而形势却一模一样、完全没变。

枯叶的行动看不出有任何踌躇。她是在接受日崎已失去神智的情况下,抱着觉悟战斗的。换句话说──这表示两人的实力有极大的差距吗?

木春退下来旁观战局。她的视线冷峻依旧,恐怕是在等枯叶被击垮的那一刻。或许她的力量不足以支持日崎也说不定。

这个状况下,我该采取什么行动才是正确的?

说穿了,我该攻击木春,还是日崎?

目标是后者──景介做了这样的判断。

就算自己打倒了木春──这里的打倒指的是使她昏迷或封锁住『通连』──日崎八成还是不会停止行动。至少,除非主人木春下令,否则她应该会继续战斗下去。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她。可以的话,能让她恢复理智是最好。

只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攻防战中,景介究竟能帮得上什么忙?

眼睛睁再大,也只能看到疑似残像的形体。讲明白点,就是根本没有景介插手的余地。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虽说铃鹿的体能强度比人类优秀,这也未免太扯了吧。秋津她到底对日崎做了什么?

「……?慢着。」

刚刚浮现的念头好像有什么疙瘩。

对了。

──日崎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在冬天和枯叶交手,打完之后便被秋津掳走,后来再见到她是在神乐的宅邸。那时她已经变成一副失去感情的模样,战斗时不再有任何的彷徨与留情。

整个人就好比是一部机器似的。

秋津肯定对她做了什么。

具体而言呢?拷问或洗脑,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吗?就算真的可以,光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到底该如何──

「……难道说!」

景介灵机一动。

没有任何的根据。说是单纯的直觉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在形势不利的当下,‧有孤注一掷的-价值,毕竟再打下去终究是会节节败退。

所幸这时景介第三次在森林中战斗。和以前比起来,在各方面更加得心应手,而且这次是头一次遭逢日崎和木春。就算重施故计,应该也不用担心会被识破。

景介倒退一步,把手伸到背后,用『贺美良之枝』划伤树木。虽然下手时一度冷汗直流,很担心木春对自己的行动启疑窦,但景介豁出去了。

「枯叶!」

景介大喊。

「一秒也好,牵制日崎的行动!」

「知道了!」

枯叶头也没回,也没多问原因,立刻点头应允。景介十分开心自己能深受她的信赖。再来就看自己能否响应她的期望了。

景介首先让数十根树枝伸长,尖端对准了日崎和木春。作势准备用这些树枝当武器攻击她们。木春瞪视着景介,明显提高了景介心。

枯叶操控四周的风,以疾风攻击日崎。

日崎轻轻松松闪避了开来。

失去了目标的风撞上门柱,门柱随着巨大声响折倒的同时,日崎挺刀朝枯叶的侧腹刺去。景介看不懂详细的过招过程──只猜枯叶应该是操作风的防壁,诱使日崎放弃砍击而使出刺击吧。

然而,枯叶却没回避那个攻击。

她反而将手抬高,刻意让侧腹门户大开。

「原谅奴家,吉乃!」

然后主动用身体接刀。

只见半截刀身贯穿衣带,刺进她的身体。

枯叶强忍痛楚贴紧日崎,并抓住她的手腕。成功地牵制住了日崎的行动。

「……景介!」

「来了!」

景介灌输意识给树木。意识一路传往悄悄埋伏在地底下的树根。

默默接近日崎的树根有两根。景介令其中一根缠住她的脚踝。如此一来,即便待会证明自己的预测是错误的,枯叶也能接着攻击。

剩下的另一根才是重头戏。

树根和日崎的身体平行,直直往正上方窜出。通过脚,通过腰,通过肩膀就在到头部高度的瞬间,树根转弯了。

攻击目标是挂在侧头部的──

狐狸面具。

那就是景介所预测的关键。

现在的日崎俨然是个机械。

她服从主人的命令,对于其它外在刺激却毫无反应。景介猜测,就算是拷问或洗脑,应该也不至于让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

纵使真的有那个可能,势必也得经过长时期的洗脑。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充其量只能把人搞到崩溃。照理说应该无法彻头彻尾改造一个人。

那么,合理判断一定是利用什么速成的手段。简言之,就是道具。

而且,失踪后又现身的日崎,不知何故头上一直挂着狐狸面具──

树根命中日崎的侧头部,只见支离破碎的面具飞了出去。

瞧面具如此不堪一击,景介以为自己做了错误的判断,不料──

「不……」

日崎原先戴着狐狸面具的地方,有某个不起眼的物体在蠢动着。

看似有些像是粗糙不平的岩石,模样恶心。

那是颗表面上画有眼珠图案的圆形物体。大小约跟弹珠差不多。四周长满密密麻麻的虫脚,揪着日崎的头部不放。

「……是『觉的牢狱』吗!?」

枯叶喊出那个怪玩意儿的名字。

──我的预测果然是正确的。

没错的话,那应该是操控心智的藏物。外面之所以挂着狐狸面具,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枯叶一脸愤怒,朝藏物伸长了手。

「步摘!……醒过来吧!」

她用力抓住藏物,一把扯下,砸到了地上。

只见『觉的牢狱』那密密麻麻的脚不断挣扎蠕动,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振作一点,步摘!」

此时被抓着肩膀用力摇晃身体的日崎有了反应。

「啊……啊?」

日崎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倏地──

隐隐恢复了清澈。

3

「枯、叶……?」

阔别两个月,终于又听到的亲友的声音。

虽然那声音显得有些微渺,就像大梦初醒一样孱弱,仍教枯叶的内心感动不已。

「我……」

「你没事吧,步摘?」

回想起来,那一天咱们俩是以相当虎头蛇尾的形式分手的哪。

本打算对倒戈的你晓以大义,可是也不确定你是否有把奴家的话听进耳里,依纱子便把你强行带走──啊,为什么奴家当时说得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又是教你何谓坚强,又是矜持又是觉悟的,明明那么软弱,也不是什么有资格大言不惭的身分,追根究柢奴家根本也没做好觉悟。

奴家一直都放在心上。

当她随着依纱子现身夺走『通连』时,以为这是上天给奴家的惩罚。

或许,用一副志得意满的嘴脸说教的奴家被你嫌弃了也说不定。尽管自信满满地扬言要把你带回来,不过-想到假如你加入繁荣派是出于自愿,奴家便担心是否说破嘴也无济于事。奴家满脑子都是负面的念头,害怕得无法自持。

不过那些不安很快就消散不见。

许久不见了,步摘的真实面孔──神智正常的清醒双眸。

「还认得奴家吗?」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看来她还记得自己被操控时所发生的经过。

『觉的牢狱』原本是用来管控意志、限制个人行动的藏物,至少就铃鹿一族所预设的使用方式当中,并没有剥夺对方意志再予以控制的概念,所以枯叶才会没想到这个可能。另一个原因是这藏物疑似在十八年前那玚叛变中失踪,枯叶对它的认知仅止于耳闻。景介能想到日崎受藏物控制的可能性确实了不起,枯叶在心中感激不尽。

「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眼眶含泪的枯叶轻抚步摘的脸庞。

或许是还没完全回到现实,步摘茫茫然地嘟囔道:

「可是……我把巳代姊给……」

关于巳代被杀死的消息,枯叶是透过型羽辗转得知。倘若巳代真的是死于步摘之手,即使当时的行动并非出自个人的意志,那依旧是她必须背负的罪过。

可是──

「现在别管,不用去想那种问题。」

没错。

现在──至少在这个当下。

「你依然是奴家的亲友。」

「亲友……」

「是呀,亲友。以前是,今后也永远都是。」

「可是我……伤害了枯叶。」

「以前不是说过了吗?就算遭到背叛也无妨。」

哪怕被你伤得再重。

哪怕你屡屡犯下再多的罪过。

这跟爱人、景介的情况并不一样。

咱们两人的关系,无须讨论原谅或惩罚。也不用给自己压力,烦恼匹不匹配的问题。

只要能轻轻松松相处,只要你愿意陪伴在奴家的身旁,那就足够了。

因为──咱们是亲友啊。

枯叶紧搂步摘。

同时沉浸在童年时代两人天真无邪地一起嬉戏的回忆。

没有本家分家之别,枯叶是枯叶,步摘是步摘,无拘无束地玩在一块的那段时光──

「枯叶……」

步摘的声音变得清晰许多。似乎没有什么后遗症。

看来应该已经没事了。

枯叶松了囗气,缓缓放开步摘──

「……危险。」

随着仍带有几分迷茫的嗓音,枯叶冷不防被猛然推开。

枯叶跌坐在地上。吃惊地抬头一看。

「咦……?」

枯叶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光景。

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从背后出现的木春。

用力把自己推开的步摘。

以及──

木春手中『通连』的握柄──

和握柄前面那一截刺进了步摘腹部的白晃晃刀身。

「……呜。」

步摘的喉咙挤出了悲鸣。

「哼。」

木春一脸鄙视,轻轻发出一声冷哼。

「偷袭失败嘕?算了。」

『通连』从步摘的体内拔出。

收刀之后,木春紧接着又挥出第二刀。

完全不给枯叶制止的机会。

连想帮忙挡刀也没办法。

枯叶能做的,只有紧紧搂柱步摘那和身体切离、滚落到自己怀里的首级。

「啊……啊∣!」

枯叶失声尖叫。

「步摘!」

枯叶跪地,把倒在地上的身体拉过来,试图把步摘的头接回去。结果当然并不如她所愿。伤口愈合不了,而且血流不止。

「步摘!步摘!」

「枯叶……」

步摘笑了。

即使在枯叶怀里的,只是颗没了身体的首级。

「没关系的……我不怕死。」

「别说笑了!奴家好不容易……」

「枯叶,感谢步摘吧。」

从上方睥晲着自己的姊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枯叶从未听过的残酷。

「若非这家伙牺牲自己保护你,现在脑袋分家的人可是你。」

枯叶抬头仰望木春。

她的心跳在加速,处于焦虑和愤怒之中的感情。

「姊姊大人……你……你!」

木春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抡起『通连』,准备砍向枯叶。

「住手!」

景介勃然变色,闯入枯叶和木春之间。

他以自己的肉身当盾档在木春面前,转头回望背后。

「喂,你还好吧!日崎!对不起,我……」

状况会演变至此怪不了景介。毕竟景介的距离有点远,而且枯叶自己也没发现木春从背后偷袭。她应该只是假装旁观,实则虎视眈眈,见枯叶和步摘拥抱,便立刻伺机行动。

「啊、阿、景……?」

「别说话了!日崎,保持安静!我马上帮你想办法!」

恐怕不只是枯叶,就连景介也知道这句话只是安慰。

即使用下刀者的血阻止伤势继绩恶化──别说是用下刀者的血,就算现在立刻把『通连』破坏掉也一样──铃鹿一族的复原能力也不会一并回来。就跟人类受伤时一样,得等上好几天的时间伤囗才会愈合。

而且伤囗侵蚀的速度出奇的快,比当初枯叶使用时还快上数倍。可能是因为持续吸收了铃鹿一族的生命,使得『通连』的威力比以前更强了吧。

如果被砍的是手脚四肢还有救,但偏偏是伤在颈部。

已经病入脊肓──不可能得救了。

「景介,让开。」

木春仍不死心,执意要砍杀枮叶。

「谁要让开!你想砍,就连我也一起给砍了!」

「……啧。」

或许是屈服于景介那张开双臂保护枯叶的气势,木春不甘愿地咂嘴,向后退离一步。

「也罢,我等。」

虽然对木春的说词感到气愤,枯叶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怀里的步摘。

伤口不断扩散侵蚀。就快感染到耳朵。

「枯叶……我有一个、愿望。」

然而──即使自己即将命丧黄泉。

「可以的话,能拜托你不要看我吗?因为这样死去有点难为情呢。」

步摘还是笑盈盈的,没有想收敛笑容的意思。

「……!」

枯叶把她的头紧紧搂在胸前。

就算步摘没开囗拜托,枯叶也不忍心眼睁睁看她消失。

枯叶抚摸她的头。

步摘的头发是那么柔顺。发色跟枯叶不一样,看起来是茶色的。小时候枯叶对两人发色不同这点感到不满。为什么自己和步摘的发色会不一样呢?明明咱们是亲戚、是朋友啊。

「好高兴喔……我成功保护了枯叶耶。」

那声音明亮开朗。彷佛个性单纯,什么烦恼也没有似的。

但同时又具有敏感纤细的一面,动不动就容易受伤,也带着体贴和温柔。

「步摘……步摘……」

「阿景。」

这次她唤了景介。

「梨梨还有灰原同学的事,我很抱歉。」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你这笨蛋。」

景介用开朗的语气回答道。

尽管脸上淌着泪水──显而易见是在逞强。

「到那个世界去跟她们两个道歉吧,你不用担心啦,她们一定会原谅你的。」

「嘻嘻,阿景你还是没变。人真好。」

「被朋友……这样夸奖……也只会觉得丢脸……而已啦。笨蛋。」

景介已泣不成声。

「……朋友、吗?」

朋友吗?好棒喔。

听起来就像在呢喃似的。

步摘的音量开始转弱。

搂在枯叶怀中的那个重量也渐渐变轻。

就连掌心摸到的触感,也从原先的柔嫩肌肤变成湿湿水水的。

那到底是鲜血,还是眼泪?

是什么都无所谓。无论是血是泪,它都是温热的,不会改变。

步摘轻声低语。

──欸,枮叶。

枯叶应答。

「什么?」

──看来要说再见了。

「总有一天,咱们会在彼岸相逢。在那之前,你就先跟吉乃她们好好相处吧。」

──是吗?到时我们还能在一起玩吗?

「是呀。那当然了……要爬树吗?还是玩捉迷藏?玩什么奴家都不会输的。」

──啊哈。

枯叶怀里的步摘似乎开怀地笑了。

──我们要再像以前一样喔。

那是最后的遗言。

声音消失了。

捧在掌心里的触感消失了。

枯叶紧搂了那个。

有好一段时间只是紧紧搂着,不肯放开。

然后──

「……姊姊大人。」

她抿着唇瓣从地上站起,伸出衣袖拭去泪水。

「让你久等了,咱们来做个了断吧。」

在她脸上看不到怒意或哀恸。

现在,显露在枯叶脸上的,只有决心。

送走日崎,毅然起身的枯叶,和百无聊赖似地冷眼旁观的木春。

景介交互打量两人,同时一边回想先前木春所说的话。

叛徒之女。

木春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而且她还说枯叶才是正统的首领长女。

换言之,木春的真正生母是神乐。

看来,她应该是在叛乱之前出生,不久因为生母神乐被逐出村落的缘故,被神乐之妹──新任首领收养,当作长女抚养长大。

按理说应该是不会造成问题的。因为木春虽不是现任首领的亲生女儿而是甥女,但她仍旧披当作是次任首领、被当作是本家的长女来看待。

可是木春不知从哪得知了她真正生母是神乐的消息。

再加上她又身染成长停止的怪病。

身为本家继承人,往后却无法生育子嗣的打击。

还有按自己的身世,原本并没有成为首领资格的事实。

然而,旁人却坚持推崇木春当次任首领。最有资格接任首领的枯叶却对事实一无所知,只是天真无邪地把木春当亲生姊姊来仰慕。

正统的首领血统,正常成长的身体。枯叶拥有木春渴望获得的一切。

回想起来,这一连串都是不幸。

木春之所以把一族的性命当蝼蚁,原因就在此。

大摡是因为看在她眼中觉得碍眼吧。

无论是敬她为次任首领的大人们,还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养育的冒牌双亲,甚至连亲密的友人也不例外。

昙花一现的好意令她生厌、虚伪的善意令她憎恶、肤浅的敬意令她不齿。

所以她扭曲了,整个一族的爱扭曲了她这个人。

然而,为了摆脱扭曲,她却又选择以对景介的爱做为手段,这到底算是一种讽刺,或是必然的结果呢?

这问题没有答案。现在去追究这个也于事无补。

只不过──

雾泽景介虽为木春摆脱扭曲的希望与寄托,却被枯叶夺走了。

连景介都被枯叶夺走的这个现实──

或许就是促使她的扭由严重到无法挽救的关键。

即便如此,景介还是无法原谅木春所犯下的罪过。

杀害供子还有日崎的时候,她都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无辜死在她手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她却不伏罪,只是一厢情愿地对景介示好──那样的感情,景介岂有接受的道理。

如果接受的话,自己势必成为大骗子。

势必弃当初喜欢上吉乃的雾泽景介而去。

「……姊姊大人。」

枯叶定睛直视着木春开囗说道:

「不介意的话,可容许奴家换个武器吗?」

「随你便。」

木春回答得毫不犹豫。

在失去了突袭机会的现在,看来她似乎做好了跟枯叶正面对决的准备。

「景介‧麻烦你了。」

景介向转头看自己的枯叶点点头,朝门外跑去,抓起放在树下的背包折回现场,然后打开,拿出收放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什么?」

见到从背包里现形的物体,木春发出了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茫然的声音。

那也难怪。

「拿去。」

「谢谢。」

枯叶从景介手中接过的,是一部骇人的机械。

加上握把的引擎,和外圈布满了锯齿状刀刃的椭圆形铁片。

──那是电锯。

刀身的部分只是一般金属,并非是由藏物镕铸而成。

不过枯叶仍选择它做为最后的武器。她以自己的喜好为优先,弃祖先所遗留下来的藏物不用,主张要带这个东西同行。

「你想用那东西跟我斗?」

「正是如此。」

在出发前,枯叶曾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奴家……和吉乃真正合为一体时,第一次使用的武器。

既然如此,景介也没有理由反对。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重罢了。

枯叶拉下起动装置。

引擎开始运转,发出了断断续续的低沉声响。

旋转的锯齿掀起残虐的波浪。

「姊姊大人。」

她摆出架势,与姊姊对峙。

以铁铮铮的态度宣示。

两人间的战火就此点燃。

「……让咱们堂堂正正分个高下吧。」

率先发动攻势的人是枯叶。

她一囗气缩短彼此的距离,高举电锯,从头顶劈下。

木春面露冷笑躲过攻击,弯下身子,横挥『通连』向枯叶的脚踝扫去。

枯叶就地轻轻跃起闪过剑锋,同时煞住了往下挥砍的电锯。原先纵向的劈击在转眼间变成对角线的斜砍,攻向木春的娇小身躯。

但这一刀纯粹只是为了牵制。

枯叶的视线始终停在往后退开一步的木春身土,并在着地的同时展开追击。

她作势突刺,从正面冲锋。

木春不改从容冷静。

她脸上挂着冷笑,主动朝枯叶冲去。

在电锯的锯齿刺中身体前,纵身往前方腾跃。

只见她就像在枯叶的头上飞舞似地扭身旋转。

闪开冲锋的木春降落在枯叶的背后,顺势拖刀砍向她的脖子。

「……呜!」

枯叶屈身蹲下,只手放开电锯,在地上打滚。以前滚受身的方式拉开距离后,从地上爬起来站好。提着那么笨重的机械,为何行动还能如此灵活矫捷,着实令人不解。实际看她露了一手之后,感觉就像在看魔术表演似的。

枯叶迅速面向正前方。

木春打住追击,露出嗤笑。

「本以为是莫名其妙的机械,没想到还挺有威力的。」

她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割裂伤。

皮肤外翻,伴随着大量的出血。很可能是刚才两人错身之际──枯叶在瞬间改变电锯的轨道攻击了位在她头上的木春吧。

但这部电锯终究只是平凡的金属。木春用手背随便抹过脸颊,伤口瞬间消失不见,只剩血迹残留在脸上。

在看了两人这一波的攻防后,景介默默地发出叹息。

木春的身手可说是非常出色。

其实景介跟本没料到她会这么厉害。她的臂力因为身体停止成长的缘故而略逊一筹,所以景介原以为一旦枯叶拿出真本事,木春绝不会是她的对手。之前她屡用奇谋异策,也是造成景介产生如此偏见的原因。不过,单看她的剑术──就算扣除她握有一击必杀的『通连』这个优势──实力和枯叶约莫在伯仲之间。

这么说来,型羽不仅年幼而且体格娇小,照样不怕面对比自己年长的铃鹿。换而言之,关键应该在于技术。缺乏力量也有缺乏力量的加强方式,只要设法让身手变得更加轻盈,强化瞬间爆发力和敏捷度的话,力量的差距不至于构成太大的问题。

木春之所以会朝这方面补强,是因为身为次任首领的责任感使然吗?或是想抵抗染上停止成长的怪病的境遇呢──

木春一如在嘲弄枯叶般,冷冷地笑了。

「但那终究只是一般的武器而非藏物。你以为凭那种不入流的东西也打得赢我?」

彷佛在说体格的差距-点也不重要,论身手和武器算是自己占上风似的。

但枯叶却摇了摇头。

「你错了,姊姊大人。」

枯叶悄悄瞥了景介一眼,稍稍垂低眼帘,然后一如下定决心般抬起了头来。

「奴家……不会输的。」

「……你说什么?」

「奴家是不会输给你的。」

枯叶的语气显得无比坚定。

她注重的地方大概跟木春不一枝。景介听得出来,枯叶指的并非身手或武器那类的外在要因。

「奴家不会蝓,不可能输。你蔑视生命,也不为葬生于你刀下的死者镇魂,甚至视景介的心如无物,奴家没有理由会败在你手中。」

而是一种──属于更内在层面的理由。

「……你这家伙。」

「所谓的爱,是和另一半互相扶持地走下去。配合对方调整自己的步调,同舟共济。而你没办法做到这-点。甚至完全不想那么做,只顾自己-人往前刖冲。」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既非仇恨,也非怨忿。

只是很纯粹地用灌注了个人意志的言语,向误入歧途的姊姊说道:

「不只是景介,爱你的人是那么的多。除了母亲大人和供子,部落里其它人也都很爱戴你。然而,你却抛下了她们。」

「……爱说笑。」

相对地,木春的反应则是流于情绪化。

「你说那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什么配合步调!什么同舟共济!」

口气就像在谩骂叫嚣似的。

「这副身体……就凭这副停止成长的身体……你说我该和谁配合步调是好!我抛下别人?被抛下的人分明是我吧!你这家伙不也一样吗!你抛下了我!远远把我抛在后头,长大成人了!」

那俨然是嘶叫。

停止成长的疾病。

名不符实的次任首领宝座。

只能把所有的不幸转化为对景介的爱的少女,竭尽浑身之力嘶叫。

但,纵然如此……

「……胡言乱语的人,是你。」

枯叶仍不为所动。

她定睛注视景介和木春两人,同时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斥喝道:

「不过才这点艰苦……你以为景介就会拒绝配合你的步调吗!」

「……唔!」

木春双眼圆睁。

「为什么你不相信景介?」

此时,枯叶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悲戚之色。

「连奴家这种害死吉乃,夺走她身体的女人,景介也都敞开心胸接受了。不只是奴家,跟你一样身染怪病的槛江也不例外。」

她眼中的悲凄逐渐化为实体,积聚在眼眶中。

「你只不过是在害怕罢了。不愿相信景介的你,害怕被景介拒绝,选择了逃避。所以奴家是不会输的,绝不会输给……这样的你。」

枯叶以单手拿稳电锯,从怀里掏出某个东西。

「而且……奴家不是孤军奋战。」

黑色的铁扇。

那是前一刻还搂在她怀里的亲友──步摘昔日所爱用的藏物。她走向景介,递出铁扇。

「奴家有吉乃、有步摘相伴。而且奴家还有……」

景介很快就理解枯叶想要他做什么。

所以他接过『白银魉牙』,用『贺美良之枝』在上头刮了一下。『白银魉牙』没有抵抗,彷佛早昐望景介这么做似地,接受了支配。

「……景介。」

一如在呼应枯叶的点名般,景介改变了『白银魉牙』的形状。铁扇一如被拆解般变成了绳状。在景介的支配下,变成绳状的『白银魉牙』被吸进电锯的刀刃里面,两者合而为一。

嗡。

狂风包住了旋转的刀刃。与其说平凡的锯齿刀刃获得『白银魉牙』的特质,不如说这部机械如今已化成散播真空旋风与龙卷风的藏物。

「把仰慕者通通抛舍掉的你形孤影只,只剩你孤单一个人了。」

彷佛一改哀伤,要将先前的泪水给拭去似的。

枯叶果敢地说道:

「姊姊大人……奴家誓言要打破你的幻想。」

木春闻言,不假思索发动了猛攻。

「少胡说八道!」

她龇牙咧嘴,带着杀气腾腾的视线刺出『通连』。

那是含着怨恨、诅咒、忌妒──参杂了各种负面感情的一刀。

不过那一刀在刺中枯叶的身体前,便被电锯所释放出的强风挡下。同时,电锯掠向了木春的手臂。木春将手抬高闪避反击,腾空跃至后方。

着地的瞬间,旋即发动第二波的突击。

一场速度快到景介只看得到残像的激烈攻防战展开了。

「……说什么……」

龙卷风将朝枯叶挥砍而来的直剑弹向一旁。

「什么形孤影只!我孤单-人又如何!」

斜劈的轨迹因风产生偏斜,刀尖插入了布满碎石的地面。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打从自娘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

飞溅到半空中的碎石里,夹杂着电锯的刀光。

「对于生来孤单一人的我……那上天赐予给我的缘分……」

犀利的击剌被电据的机械部硬生生挡下。

「我岂能白白奉送!唯独景介,休想要我让给你!」

幼童体态的姊姊,把感情一股脑儿地宣泄在长大成人的姝妹身上。

一如猎物遭到横夺的猛兽般。

一如亟欲寻仇的复仇者般。

一如──幼小的孩童般。

「错了……你错了,姊姊大人。」

枯叶咬牙,将她的攻击、言语、情绪通通领受下来。

「是你自己抛弃了──你抛弃了一切!」

「住囗、住口、住囗──────!」

木春卯足全力瞄准枯叶的头顶挥刀砍下。

枯叶以外面缠绕着风的电锯招架。

「呜……!」

即是木春个头婑小,施加上体重的浑身一击爆发力仍不容小觑。更遑论手持的是重心不平衡的电锯,风压的缓冲也带来了反效果。

枯叶脚步踉跄。

木春着地。

瞬间,乘胜追击的-闪。

木春就着着地的姿势,挥出了『通连』。

那个动作看似仓促,却十分精准。

从电锯前端的斜下方──

『通连』穿过风的防壁,直击电锯的刀身。

这-击将她的电锯弹开了。

猛然被弹开的电锯突然不受使用者的支配。旋转刀刃所形成的力场受外力影响,变成往上方出力的向量,连带使枯叶失衡,身体大幅往后仰。

扬起脖子的木春摆出架势。

朝着枯叶破绽百出的侧面刺出『通连』的同时,木春喊出夹带着强烈怨念的字眼。

「……去死吧!」

那声嘶吼就好似所有感情皆已溃堤般。

瞧木春那副杀红眼的模样,枯叶却只是貌似惆怅地淡淡一笑。

向上弹开的电锯刀身,往反方向吹出『白银魉牙』的疾风。

一如倒带播放的影像般,只见枯叶提着电锯往下砍。

犀利的剑光和强劲劈砍的呼啸声交错。

吸走了无数性命的宝刀,没有刺中枯叶的身体,反倒是木春手肘以下的部位,连同袖子──

嚓。

一起被真空旋风与引擎的双重奏给斩飞了。

「呜……啊!」

即便忍不住从喉眬发出痛苦呻吟,木春仍不死心。

她企图捡回和手臂一起落地的『通连』。

那份执着,也成了致命的空隙。

「……姊姊大人。」

木春一背对枯叶转身蹲下,工作机械的刀刃旋即抵在她的脖子上。

随蓍引擎的空转声,枯叶语气凝重地宣告:

「是你输了。」

木春没有应声。

她把捡回的『通连』抱在胸前,扭头回瞪枯叶。

「拜托你丢下『通连』。不然……」

经过半晌的沉默。

「好吧。」

木春垂低着头,作势缓缓起身。

她正在把宝刀放回地上──做出如此判断的枯叶,梢微把电锯从她的脖子上方移开。另一只手则放在引擎的开关上,准备关掉电源。

景介瞅了木春一眼。

面孔低垂的木春,只是用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着地面──

「……快闪开,枯叶!」

剎那,景介的喊叫响彻了『迷途之家』的庭院。

枯叶赫然退开一步。不过那纯粹只是反射性的动作。

「景介……?」

枯叶无法理解为何景介会突然大声警告,在退开之后,一脸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了……」

「……这混帐东西。」

景介唾骂的同时,感到了痛心。

对于即使兵戎相见,仍选择相信姊姊的枯叶。

还有用这种轻蔑的眼祌注视幼时恋人的自己。

然而最令他痛心的,还是放弃了和妹妹堂堂正正分出胜负的木春──

「你看仔细了,枯叶。」

景介瞪视木春。枯叶也把视线挪回木春身上。

「姊姊……大人。」

然后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哼。」

原本被砍断的手臂,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又被重接了回去。

而且──五根手指还紧握着枯叶下令丢掉的『通连』。

木春打算佯装投降再伺机偷袭枯叶。她先前的表情尚未心死,景介察觉了这点,在无意间察觉到了。

「还没了结哪,枯叶。」

木春低声嘟囔:

「我不会住手的,岂能就此善罢甘休……在你死之前,我岂能善罢罢休!」

诅咒。

憎恨。

她所怀抱的情感恐怕是永远也无法消失──

枯叶重新提起电锯摆好架势。

──啊啊。

所以。

「……木春。」

景介制止了枯叶,挺身而出。

在唤了她的名字之后,景介噤囗不语。

他不晓得自己跟木春还有什么话好说,或许是因为身为当事人的景介没有教训她的资格吧。鼓励也好责备也罢,不管说什么结果都将是自我欺骗。

所以。

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自始至终只爱着我,却也因此从未正视我这个人。我能为这样的初恋少女做的事情──

「我……」

就只有把蒙蔽了她双眼的、对于雾泽景介的爱与幻想,给彻底毁掉而已──景介如此心想。

景介把手伸进囗袋,握住那个东西,然后取出。

他用左手拿稳。然后使劲地以右手的『贺美良之枝』的尖端抵在上头。

虽然没在上面留下刮痕──

不过扩散的意识仍顺利被吸进那个东西里面,经过一会儿的吸收后,融为了一体。

「……莫非……」

木春面色铁青。

她发现了景介的企图。

「住手,景介。那是……」

景介拿出的是一把小手术刀。当初木春交给篠田玲二郎,后来篠田计划失败自杀,辗转流落到景介手中的──宝刀『通连』的碎片。

其实景介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支配碎片,是否也会对本体造成影响?有失败的可能,而且势必得耗上一段时间。在那期间景介等于毫无防备,也会迫使枯叶置身危险。

而且这么做心理上也有罪恶感。因为──这是木春目前唯一的精神之柱。

但他不得不做。不对,应该说他有动手的义务。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景介的意识逐渐和那个同化。

既像潜入内部一样,又像慢慢融化、五感全融为一体一样。

眼前的光景和浮现在脑海的情景彷佛重迭在一起。

有一名女性。

她年轻貌美,长得跟枯叶和木春十分神似。年龄看起来还是个少女。

身着的服装是*束带,简言之也就是男装。(译注﹕束带是日本平安时代贵族公家的男性衣装。)

少女把一头长发系在脑后、头戴乌帽、只手持剑,目不斜视地盯着我这里。

──请原谅妾身。

少女开囗了。

即使态度谦恭,却面带愁容。

──因为,妾身爱上了那位大人。

只见她举起剑,在朝前方刺出的同时缓缓说道。

──你疯了!

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和少女不同,给景介一种彷佛近在眼前的踖觉。

──你要跟同胞反目成仇吗!你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人类给……!

痛心疾首的嘶叫。无情挥下的刀剑。

前方少女的面孔看似哀恸的同时,又彷佛感到心满意足。

──啊啊,原来如此。

知识流进了景介的脑海、意识里。

正确来说,是一种确信。不是说他看到了什么画面,只是无意间明了了。

那个爱上人类男性,背叛族人,对同胞赶尽杀绝,一切只为回报心爱之人的始祖所经历的遭遇。

嫁为人妇,为人类怀胎生子的少女──铃鹿御前。

不过──

她的故事最后应该是以被丈夫亲手杀死作为结束吧。

她所生下的女儿不是人类,跟母亲一样同属妖魅。

女儿逃离父亲的身边,奉母亲为始祖,重新振兴一族。并且对一族克星的『通连』怀抱戒慎恐惧之心──

「景……介。」

木春愕然地朝他伸长了手。

另一只垂挂在身旁的手则握着剑柄。

颜色是斑剥的白金。扁平的剑镡、双面的刀锋,是大和时代的样式。

插在腰带的青绿色刀鞘雕刻了繁复的图纹,纹路上镶嵌有好几颗点缀用的珠玉。那些原本是粉桃色的珠子,如今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住手……我、我……」

刀和刀鞘·大通连和小通连。

以及沉睡在珠玉里的铃鹿一族的生命──

「木春……我已经无法回报你的心情了。」

就在此时此刻,随着景介手中的手术刀彻底粉碎了。

接下来的事情全都发生在眨眼间。

一如舍不得放开被粉碎成金属碎片的『通连』一样,木春放声嘶叫。

那是声彷佛感倩已彻底崩渍般的咆哮。

瘫坐在地上呻吟。然后缓缓抬起头的木春用失魂落魄的眼神盯着景介。

景介闭上眼睛,背过身子。

所以他没发现从地上站起来的木春两手握着短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春脸上写满了绝望,朝景介狂奔而来。

短刀握在身旁,作势往前直刺。

见那突如其来的举动,景介僵住了。

但木舂的刀并未刺入他的胸囗。

一如早预期会有如此结果般,枯叶挡在景接口前。‧

只见她提起电锯,脸上的表情像在极力压抑着情感似地,强忍愤慨地咬唇。

「姊姊大人──」

枯叶开囗说了些什么。

只是她的声音被引擎的声音盖过,没有人听见。

妹妹的电锯推开姊姊的短刀,深深地刺穿了她的腹部。

4

待型羽等人赶到景介身旁时,一切都已经落幕了。

而且『迷途之家』在那时也已经被火海吞噬。

景介搂着痛哭的枯叶肩膀,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红莲烈火。站在背后的棺奈面无表情,眼中也映着大火。

景介发现型羽等人爬山赶来后,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

景介向如此询问的型羽娓娓道来。

景介如何破坏『通连』。

枯叶打败『木春』的经过。

受伤的木春放着伤势不管,跑进了『迷途之家』的事。

以及她要求枯叶、景介和棺奈离去的事。

然后过没多久,『迷途之家』便窜出了火焰──

「……没人阻止得了她。」

景介喃喃说道。枯

叶自然有试图阻止。即便木春拒绝疗伤,枯叶还是努力想说服她回心转意。

可是木春向棺奈下了命令。

──把枯叶抓好。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是。」

棺奈面无表情地点头,遵从了木春的命令。

枯叶挣扎着想冲上前去,无奈被棺奈从后架住的关系,没办法追上木春。

姊姊大人,别走,姊姊大人。枯叶不断苦苦哀求,但随着木春的身影消失在宅邸里面,枯叶也停止了叫唤。如今则痛哭流涕,低头不语。

景介也有尝试阻止。因为他的第六感隐隐约约察知了木春的意图。而且,无论她做了多离谱的错事,价值观再怎么扭曲,死依旧不能偿还什么。

不过,木春在离去之际──

她喃喃地留下了一句话给景介。

──棺奈就麻烦你照顾了,她是你的姊姊。

从头到尾没有谢罪与忏悔。

不带丝毫的悔恨与愤怒。

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我爱你」或「我喜欢你」的一丝丝依恋。

那句话便是木春留给那使她不惜屠杀族人,就为一圆结合梦想的对象的最后遗言。

想必她一定百感交集,心情十分复杂吧。

在最后的最后遭受拒绝,不晓得她是何等绝望。

不过她完全没把心里的感受表现在脸上。

所以景介对她无话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看出木春不是真的想赎罪。

她单纯只是想让这一切有个了结。

火势已经加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可思议的是,这场火似乎没有延烧到附近森林的迹象。

看似孤寂的火焰让景介有些心痛。

这时──

正当屋子被大火烧到连天花板都快崩塌时,背后突然有人开囗说话。

「枯叶大人,景介大人。」

是棺奈。

景介回头,仅用眼神表示疑问。

棺奈,用她惯有的一字一字断断续续的发音方式说道:

「棺奈、要随、木春大人、一起走。」

「咦……」

「……棺奈?」

枯叶吃惊似地抬起头来。

「那意思是……」

「能拜托您、答应吗?」

「不行!」

头一个大叫的人不是景介,也不是枯叶,而是槛江。

她很罕见地流露出慷慨激昂的情绪,逼近到棺奈跟前。

「棺奈你……不,雅姊姊,你必须陪伴在景介的身旁才行!」

只见槛江用力拉住她的手,就像要阻止她离去似的。

「你好不容易回到我们的身边了。拜托你。我也……」

景介看了棺奈的眼睛。

空洞,不带任何感情。感觉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一如面具般的脸孔。

曾经是姊姊的她,如今已是失去了自我的『腐女』。

可是。

刚才她主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那意思大概是……

──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槛江学姊。」

景介把手放在槛江那紧拉住棺奈不放的手臂上。

「还有大家。」

景介依序环视了每个人的脸,然后露出了微笑。

「让她去吧,好吗?」

枯叶考虑了一会儿后,貌似痛苦地点头答应。

型羽嘴巴抿成了一直线,始终低着头。

「景介,可是!」

唯独槛江摇头拒绝。

「不可以!因为……」

「欸,槛江学姊。」

此时出面帮景介劝她打消念头的,是木阴野。

「你应该也早就心里有数了吧。棺奈她……已经再也不是那个雾泽所知道的姊姊了。」

「……」

闻言,槛江惊愕地看了景介。

景介向她摇摇头后,她抱了过来,然后悄悄地开始啜泣。

于是──

景介一边轻拍槛江肩膀,一边向棺奈面露微笑。

「你去吧……棺奈。」

「谢谢、您,景介大人。」

她毕恭毕敬地向景介鞠躬后,也向枯叶等人行礼。

然后她身子一转,踩着毫不踯躅的步伐穿过了『迷途之家』的大门。

目送棺奈的背影消失在火海中后,景介闭上了双眼。

说不伤心难过是骗人的。

棺奈是不折不扣的姊姊,即便如今变成了另一种存在,当年的影子犹存。

影子、记忆。简而言之,就是回忆。

不过,那或许并不适合由景介留在身边。

还不如让比景介更重视它的那个人一起带走。

连同童年时代的回忆一起。

让美丽温柔、景介当年一度恋上的女孩。

让那个景介没能为她付出什么的少女──

「……永别了,姊姊。」

火花漫天飞扬。

一如随风缓缓飘舞似的。

彷佛从天而降的红色大雪。

木春闭眼躺在火海里时,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木春讶异地峥眼一瞧,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你这是在做什么?」

木春问,她则回答:

「我来追随、大小姐。」

木春板起面孔,怀疑是景介那帮人下令要她来的。

于是她囗气粗鲁地冷嘲热讽。

「你没听到我的命令不成?快回去。然后认景介为你的主子。」

然而──她却意外摇头拒绝。

「恕难从命。」

「你在胡闹吗?这是我的命令。」

木春硬是想甩开她的手。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个人迎接死亡的心理准备,这样只是徒然多份牵挂。

事到如今,也不期望有人可以陪自己走上一程。也没理由接受景介那帮人的同情。

所以木春斥喝:

「快滚吧。」

「恕难从命。」

但她还是坚持不肯离开。一如在强调自己的决心般,她更用力握住了木春的手,说──

「因为、棺奈是、大小姐的、腐女。」

「你……」

木春已挤不出反驳她的气力。

「是吗?那随你高兴。」

重新阖上眼帘。

掌心如此柔软,却没有体温。

因为是尸体,没体温也是正常的。

火舌包围了整个房间,延烧到柱子和天花板。崩塌也只是时问的问题。

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木春没有想治好它的意图。

大量失血和浓烟,哪边会先使自己陷入昏迷呢?也罢,最后会怎么死一点也不重要。

「……吶。」

木春向握住右手的那个冷冰冰触感的棺奈询问:

「你还记得你死时的经过吗?」

「不记得了。」

棺奈似乎摇头。

「就跟现在我俩所扮演的角色相反。你躺着,而我握着你的手。然后你的身体逐渐失温……啊啊,我勾起回忆了,雅。」

所以木春浅浅一笑,并且唤了她的真名。

「还记得那时候……我哭了哪。」

那是木春最后一次流泪。

确定罹病时她没有哭。

知道真正的生母是神乐时也一样。

就连刚才被景介拒绝时,明明是那么绝望,她却滴泪未流。

不过,木春还记得──

记得她──雅死去时的哀恸。

记得失去珍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对不起、大小姐。」

棺奈不知何故低头赔罪。

「棺奈、没办法、哭泣。」

「没关系。」

那模样着实可笑,木春轻声笑了出来。

「呐……雅。」

「是。」

意识逐渐模糊的木春开口说道:

「我们的约定。说好要跟景介三个人一起生活的约定。没能实现诺言……我很抱歉。」

那有可能只是幻觉。

也或许是生命凋零前,死亡所制造出来的梦境也说不定。

不过木春有听到。

清清楚楚、无庸置疑的。

真的──听见了。

「你不用放在心上,木春。」

跟以前一模一样的──雅的声音。

「因为我明白,你是这个世上最喜欢景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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