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海迪搔著头。公主不在,不见了,公主消失了,失踪了,重大事件,没错,这毫无疑问地是重大事件。海迪在八点进入公主的房间,也就是说公主是在海迪的工作时间外消失。话虽如此,海迪身为侍卫官,分配到的房间跟公主中间只相隔一间房间,无法逃避责任。现在并不是说什么责任的时候,对,以现在的骚动不该去管那种事,公主消失了。
果然是有人把公主带走了吗。一脚把黑衣男打倒的公主,会这么轻易就被绑架吗。不,说不定不是轻易,背后或许有著海迪无法想像的周全计画,就连公主也无法抵抗,只能乖乖就范遭人掳走。况且──对了,比如说睡著的时候,就算是多么身经百战的强者,也会因小孩所挥下的匕首而失去性命。睡著的时候──睡……无法入眠的公主,海迪教了她数羊的方法,公可能因此熟睡,在那段期间遭到绑架。
「我的……都是我的错……」
公主衣衫不整地被掳走,粗鲁的男人,不,坏人,坏蛋,凶狠暴徒的手会摸到公主那柔嫩的肌肤,公主会受到甚么样的对待。坏人们会对公主这种美丽的女性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海迪并不清楚,虽然完全不晓得,总觉得能听见公主的悲鸣,公主那完美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海迪感觉胸口都快碎了。
「──对、对了!」
得向司令报告。
当然,他不会只受到责骂,可能还会遭受惩处,但现在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必须尽早通知司令,并请司令组织搜索队,以百人,不,千人规模的队伍来搜索公主,一定要救出公主。
海迪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为了以防万一,他先要基吉可留在公主的房间内,自己则冲往司令部,在半途遇到了露露奇娜。
「您好啊,准尉。」
露露奇娜用娇小的身体,而且还是单手就轻松拿著巨大的洗衣篮。
「怎么了吗?看您好像很慌张。」
「这、这、这是因为、公、公主她。」
「公主?您是指樱大人吗。」
「啊,嗯!公主命令我不要叫她太守阁下……」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樱大人会说的话,那么樱大人怎么了?」
「不、不见了!她消失了!不在房里!所以我想她消失了!啊,怎么一直讲一样的事情……」
「又来了吗。」
露露奇娜叹了一口气后,接著摇了摇头。
「咦……」
海迪眨了眨眼。
「又──是指……?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露露奇娜忘了跟您传达呢,樱大人很常偷溜出去。」
「偷、偷溜?」
「没错。用妥当一点的表现方法就是没得到允许就外出,实际上就是偷溜。」
「很常……?」
「对,大概几天就会有一次。」
「……偷溜……」
海迪跌坐到地上,用双手撑著地板,眼泪虽然快要涌出,他还是强忍著泪水。
「……太好了……是偷溜出去啊……我还以为遭到绑架……正在想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太好了……不,就算如此!」
现在放心还太早,太早了,海迪奋力站起身。
「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显示公主是偷溜!我还是要去!去找公主!」
「当然,露露奇娜也会帮忙。」
「可、可以吗!?露露奇娜小姐不是有工作……」
「樱大人不在就什么都不能做了,而且必须要找到她,稍微给她一点教训。」
「那么,司令那边──」
「现在还不需要报告,这是常有的事情。」
「了解!」
╳
海迪就这么和露露奇娜、基吉可三人分头先从主城内开始搜索。
主城由有著太守的房间和起居室、办公处、谒见室、金库、宝物库的正殿,有著驻留公军的司令部和休息室的军事区,官员处理政务的太守府公馆,加上其他仓库和马厩等所构成,这些地方均由石头建造的坚固城墙所保护。附带一提,围住城市整体的城墙是用凝固的土为基础,外侧覆上石瓦。
主城的内部并不算很大,军官加上负责戒备的兵卒,还有很多处理城市行政事务的官员。因为公主很显眼,应该会有人目击到。
四处询问的结果,没有任何人看到公主。不在主城内吗,这么说来就在外面了。看来搜索的范围得扩展到城市内部。
「人很多,或是相反地都没人会靠近的地方。樱大人大致上都只会待在这两种地方其中之一。」
根据露露奇娜所述,那么最先该怀疑的就是市场。迪斯堤亚公国内,人们只能在指定的区域内进行买卖,并且要缴纳各种交易税。不管是城市还是市还是村,人会聚集的地点首先就是市场。
耶路瓦拉的市场相当热闹,虽然往来人数众多,但因为道路很宽敞,能够直接眺望整座市场。没有找到公主,也没得到线索。
市场附近林立的餐饮店几乎都还没开门营业。能够让马车通行的大路上也没看到公主。
那么没人的地方如何。海迪边参照记在脑海里的地图,边把小巷弄一一走过。他和基吉可、露露奇娜每一小时就会合互相联系,过了中午之后就请两人先休息一阵子。
海迪继续走在路上,他对体力还算有自信,找到公主前他也吃不下饭。海迪是个胆小的人。
露露奇娜和基吉可,还有人偶奇努可也在一小时的休息后重新加入搜索。
下午三点半,在海迪脑中,公主不在城内的想法占了优势。真的只是单纯偷溜吗,果然是受到贼人袭击了吧。
站在耶路瓦拉的北门前,海迪压著腹部的上方,他的胃传来阵阵疼痛,呼吸也有些困难。
「您脸色不太好呢,准尉。」
露露奇娜一指出来的瞬间,海迪就受不了了。
「因、因为……!露露奇娜小姐你不担心吗?都找过那么多地方还是找不到!到处都没看到!?当然脸色会不好!变得不好很奇怪吗!?」
「露露奇娜觉得就算准尉您那么激动,也不会找到樱大人。」
「你、你说的虽然没错……」
露露奇娜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基吉可别说动摇了,还有点在发呆,人偶奇努可甚至高兴地在跳舞──跳舞!?为什么在跳舞啊!?别用那轻快到极点的舞步继续跳了!海迪差点要破口大骂,后来又吞了回去。露露奇娜说的对,非常正确的论点,海迪对著她鞠躬。
「──对不起!我会让脑袋冷静点。没错……不冷静下来,做得到的事情也会变成办不到,知道的事情也会变成不知道呢……」
「正是如此。」
「我会反省。」
海迪叹了一口气后挺起身子,胃感觉变轻松,呼吸也不再痛苦,整个人清爽多了。
「如果是城市外面,你知道公主会去哪边吗?」
「露露奇娜是有想到几个。」
「太阳就快下山了,我们分头进行吧。地理环境我大致上有背起来,我一个人也不要紧。至于基吉可小姐──」
「……啊?」
基吉可边忍住哈欠边回答,刚才在跳舞的奇努可也不知何时趴在地上睡著了。
海迪和露露奇娜看了对方一眼。露露奇娜轻轻地点头,然后转身面向基吉可。
「基吉可,你在这里待命,樱大人要是回来了应该会通过这道北门。」
「嗯。……喵。不是喵……噫。……呼?」
基吉可的眼皮都要阖上了,看来她真的很累,或者其实只是想睡而已。不管怎样都很丰满,特别是胸部非常厉害。
不,那种事不重要;虽然不是不重要。一看到基吉可的胸部,类似活力的东西就源源不绝地涌上。海迪敬了一个礼。
「那,我走了。」
「掰掰。」
基吉可脸上挂著放松的笑容挥了挥手,奇努可也举起那小手来挥舞。话说回来这人偶做得真好,到底有什么机关,真是个谜。
╳
每一座城市的周围都一样是田园。耶路瓦拉一带大多出产小麦和大豆。这些田广布于城市南侧,北侧则马上就会碰到森林。这并不是座普通的森林,而是宛如巨大野兽用爪子乱抓似地高低起伏剧烈,由无数的小河所分隔,灌木和乔木茂密地复杂交缠,无法进行开垦,徒步要穿过十分困难,叫做废地的特殊地型。自古以来称为鲁瓦拉。
耶路瓦拉之所以能成为要冲,也是因为东西狭长弧月型的鲁瓦拉废地。
要通过鲁瓦拉废地的路线有数条,但大部队要移动就会受到限制,几乎能说只有一条。
帝国想要南下并吞迪斯堤亚公国。对公国来说,鲁瓦拉废地是天然的屏障。帝国要穿过鲁瓦拉废地攻打公国只有一条路线可以选择,而出口被耶路瓦拉横阻,不跨越耶路瓦拉,帝国就无法侵入公国。
当然,公国对这片十地进行了完整的探索,各处都设置有巡逻塔和巡逻壕沟,并配置兵力,建立出一确认到敌人就会用烟雾或烟火来传送讯息的系统。即使如此,迷路的人还是层出不穷,一旦迷路,等在前方的就只有死亡。
海迪‧巴兰踏进了鲁瓦拉废地。
还在四月,所以是新芽长出的季节,但树木表面都覆盖著类似青苔的东西,呈现一片绿色。听得见鸟叫,却看不见鸟。或许是因为没有风,废地的空气相当沉重,非常难以呼吸。
公国军把鲁瓦拉废地分成好几个小区块,海迪从57-3进入,要前往57-4。离耶路瓦拉本北门才不到五克罗尔(约五公里),就像踏进了人们从未进入的秘境。
不,并没有那种事。海迪正走在道路上。说是道路,乍看之下也看不出来。虽然必须避开树根和树枝,否则就无法前进,但仔细调查地面,便会发现有人用脚把地面踏得很结实。务处也有插下上面刻著公国纹章的木桩,能够用来确认是否离开了道路。
「57-4……从第三个木桩往西──所以……」
海迪正确地走在露露奇娜告诉他的路线上──应该是。
走了约五百梅特尔(约五百公尺)左右后,土地突然隆起,马上又变成下坡。
「嗯……?」
海迪停下脚步,仔细地看著前方。虽然有树干和树枝的干扰,无法看得很清楚,但前方似乎有个山谷,小河从中间流过。
河面浮著某种白色的东西。
「喔,哇──」
海迪慌张地把脸别开。不,没事,没事的,只有看到一眼,没有仔细看到,而且隔著一段距离,数十梅特尔远,只是类似那种东西映入眼帘,想说该不会是那样。无法断定就是那样,或许该靠近点确认,如果真的是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海迪认为那个白色物体应该是人。
没有穿著任何衣物,裸体的人。
海迪在寻找公主,才会突然想说那该不会是公主吧。但真的是那样吗,并不一定,而且说不定不是人,就算是人也可能是别的人,或者是尸体……?
「──如果是公主……」
那个是公主的遗体的话。
海迪吞下口水想要湿润喉咙,不行,连一滴口水都没有。
他低著头,只看著脚边,开始沿著斜面往下。
「公、公主……?」
他边慎重地跨步前进边呼喊,但是没有人回答。海迪的声音太小听不见吗,根本不是公主吗,又或者那是公主、但她处于无法回答的状态吗。
海迪的身体在发抖。很陡的斜坡,海迪为了不要滑下去而抓著树枝,确保踩踏的立足点后一步一步往产生问题的地点靠近。
公主。
公主!
公主……!?
即使想要大叫,但实际上别说发出声音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声。
倾斜逐渐缓和,差不多要到谷底了。
海迪害怕地不敢抬起头来。
突然传来了水声。
海迪吓到停下脚步。说是水声,那并不是水流声,而是有东西从水中起身时的声音。
「变态。」
声音。
女性的声音。
「咦……」
海迪不假思索地抬起头来。
「啊……!?」
他马上抬头向后转,蹲下后用双手好好地遮住眼睛。
「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那那那那那那那那个我真的没有看看看看看看看看到我发誓没说谎是真的……!」
「你刚才看到了吧。」
「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
海迪紧咬嘴唇。没错,说的对!公主的──对,那是公主,绝对是公主。只能承认了,乾脆地承认吧。
「我、我看到了……!一瞬间!就那一瞬间!虽然是无法记忆,没办法记得的短暂时间,我还是看到了……!对不起……!」
「烂透了。」
「没错……!您说的对……!」
「恶心。」
「是……!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虽然没差啦。」
「不行!完全不可以这样!当然有差!啊啊!一切都结束了……!」
海迪用力紧闭双眼并抽出军剑,正要把剑刃刺进脖子,公主冷冷地开口。
「你在做什么。」
在公主说出这句话后,海迪有些后悔,心想是不是不用特地在公主面前做这种事情给她看,但已经做了,就无法回头了。
「用、用我的性命来赔偿!我、我只想到这个方法!」
「住手,无聊。」
「可、可是……」
「你这样只会给我带来麻烦,住手。」
「……好、好的。」
海迪把军剑收回剑鞘内,当然他的双眼还是紧闭著,接著他在地上正襟危坐。
「那个……公主。」
「干么?」
「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什么都不用做,总之我要穿衣服了。」
「是、是!请穿!」
海迪咬著牙把拳头压在脚上。
「穿好了。」
「……已经好了吗。好快呢……」
「不好吗?」
「没、没、没有不好!不好的人是我……全部都是我不好……那我可以转过去了吗……?」
「可以啊。」
因为得到许可,海迪吐了一口气并张开眼睛,一转过头去。
「啊啊……!?」
就发出了非常夸张的声音。
公主边拨开濡湿的头发边皱眉。
「这次又怎么了?」
「怎、怎、怎、怎、怎么了……怎么了……」
湿湿湿湿湿湿湿湿透了不是吗,不光是头发,根本没擦乾啊。
公主跟平常一样穿著像是内衣般的衣物,上面再披上类似长袍的东两,虽不是光脚,但脚上穿的是拖鞋。那些全部都湿透了,因为没有擦乾身体,应该先擦乾再穿的,不然衣服,应该说内衣!
都全湿!
会变成那样。
紧贴在肌肤上!
变成透明!
海迪整个人卑躬屈膝下去。
「不行!公主这样不行……!要擦乾!全湿了不是吗……!因为没有擦乾都湿掉了……!」
「等会就乾了。」
「万、万一得到感冒。」
「到时候再说。」
「不行!要小心点!」
「不要。」
「……什么不要……说那种小孩子会说的话……」
「啰嗦,闭嘴。」
公主这样命令,海迪当然只能沉默。而当他就这么安份地蹲著时,公主她──
「你那样」
这么问海迪。
「该不会是在闭嘴吧?」
海迪无言地点头。
公主叹了口气。
「你是笨蛋吗?」
好过分,海迪只是听从公主那个闭嘴的命令。
「……我能够不要闭嘴吗。」
「随你便。」
「那、那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好吗,真的好吗,公主都说随你便了,应该好吧。
海迪猛地站起身正打算直视公主──啊啊,办不到,这种事情办不到啊。海迪只好把视线移往斜下方,这么一来公主的身影就不会映入眼帘。
「……幸好您没事。不、不过……您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沐浴?」
「公主讨厌洗澡,露露奇娜小姐确实这么说过。」
「我不喜欢洗澡,但我喜欢冰冷的水。」
「这……这样啊。」
「我想要一个人独处。」
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要一个人独处?
海迪很想问,他明明想知道理由,却说不出口。
公主从海迪的身边通过,开始登上斜坡,海迪赶忙追上她。
「你从一大早就一直在找我吗?」
「……是的,我和露露奇娜小姐还有基吉可小姐一起在找您。」
「明明不要管我就好。」
「不、不可以,我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我是大公的女儿,又是太守?」
有这以外的理由吗。公主是多里安大公的女儿,公国军的上将,还身兼耶路瓦拉太守这种重要职位。露露奇娜和基吉可是公主的侍女,海迪是侍卫官,公主一失踪当然无法放著不管。即使露露奇娜说那是常有的事,还是得去找。
然而,海迪却无法回答公主的问题。「正是如此」──如果这样回答,会不会伤害到公主?为什么这个回答会伤害到公主,海迪并不是很清楚,但他总有那种感觉。
「太守什么只不过是花瓶。」
公主稍微笑了出来,那是满不在乎的笑法。
「就算没有我,耶路瓦拉的治理依然不会出问题,但是我会做好我的工作,不需要担心我。」
海迪从上任以后,只看过公主出现在办公处两次。都是受到露露奇娜的催促把办公处桌上堆积的文件签名而已,然后马上就回房间去了。
公主没有做太守该做的事,僭越地说就是在偷懒。海迪一直这样认为,看来不是那样。
公主打从一开始就是个花瓶太守,体制上就算公主在房间里滚来滚去也不会发生问题。所以公主很少去办公处,从早到晚都在耍颓废,还偷溜出来。就是这么回事吗。
但是,会做好工作,公主又这么说。
爬上斜坡后,公主仰望著下午五点逐渐变暗的天空。
「看来有工作了。」
「咦……」
海迪也马上察觉异状。烟雾,从东北方升起,烟雾,而且不是单纯的烟雾,是烽火。那八成是信号,敌人,敌人来袭吗,但是工作是指?
「准尉。」
「是、是!」
「我手无寸铁,把你的剑借给我。」
「啊,遵命!」
即便距离并不算近,但有敌人,那么不拿著护身用的武器就会不安吧。海迪急忙把军剑连同剑鞘卸下,递给公主。
「请拿去。」
公主一抓到军剑就冲了出去。
「什──么……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海迪开始奔跑是在公主起步的七秒之后。要把七秒的差距缩短并不简单,但海迪其实很有自信。他在乡野间的山和草原一个人奔驰所锻炼出来的肌力依然健在。而且公主是女性,又瘦小,海迪还长她一岁,跑起来不可能输,马上就会追到。
不可能追不上,海迪明明拼命地在追赶,为什么,公主在没有道路的废地上飞也似地奔跑,差距完全没有缩小,甚至还慢慢拉开。这是什么速度。
应该说,在这种恶劣路况下,那样奔跑很危险。废地有著一堆危险,视野狭窄,一不小心就会跌倒。到处都有高低差,还有很深的裂缝,才刚爬上去的地方有可能接著立刻变成断崖。
公主完全不当一回事,不是很粗的树枝她就直接撞上去。拖鞋已经脱掉了,她光脚轻松地跳过地面的龟裂,不高的山崖她也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并非常人。
海迪无法不这么想。
人类有著恐惧感这种东西,在暴风雨之中毫不犹豫地跳进浊流里的人大抵并不存在,身体会擅自反应而做出防范,双脚会动弹不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公主不觉得恐怖吗。海迪觉得很恐怖。用那种方式奔跑绝对会受伤,搞不好还会送命。
海迪想要阻止公主。请不要去!不要一个人去!海迪是侍卫官,保护公主是他的任务。要是公主无论如何都要去,起码海迪要站在前面当公主的盾牌。
但是都燃起了锋火,附近或许有敌人,不能大喊把敌人引过来,海迪只能一直追在公主身后。尽量不要让距离扩大,可能的话要缩减距离,可能的话……?多么窝囊!海迪边全力奔跑边咬牙──太过窝囊了吧,海迪‧巴兰!就算是公主,就算是上将,就算是太守!就算拥有魔性!对方还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女性啊!?怎么会追不上……!
别害怕!
海迪对著自己说。到底在怕些什么!公主做得到,那自己没道理做不到!不是吗!?
海迪停止往下方看,不管地面上有树根还是什么,总之用力踢掉,把身体往前推。没空去躲开树枝了,直接用身体撞断。海迪好几次差点掉进裂缝里,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往前冲。陡坡就用双手攀登上去,不管高度什么的,从山崖上跳下去。双脚都麻了,很痛,谁管那么多。海迪‧巴兰追著公主的背影。怎么能跟丢,两人的距离逐渐靠近。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公主……!
距离燃放烽火的地点已经不远了。
该处是像蛇般弯曲幅度不大的山谷,没有河川流过。取而带之的是人的流动。全员都穿著黄土色,相同设计的甲胄,数量大约三十人。
「帝国军……!」
海迪准备要停下脚步,公主却直接趁势冲了上去。
「骗、骗人吧……!?」
海迪在公立学校时代闲暇之余就会去战史馆来阅读古今东西的战史,战力比一比十,一的那方获胜的战争并不是没有。只是那非常稀少所以才引人注目,就海迪知道的范围内只有三场。更何况是挑战三十倍的敌人还获胜的例子,根本没有。即使公主是有特殊力量的特别之人,凡事都要有个限度,四、五个人就算了,对方是三十人,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赢,有勇无谋,那也要有个限度。
而且公主只拿著一把海迪的军剑。
相对的,帝国军的士兵是全副武装。由他们称之为机骸的甲胄包裹全身,还带著钝剑跟杓剑这种帝国独特的坚固剑器。
这叫做机士。
海迪在公立学校的课堂上有参与过死亡机士的解剖。机士虽然有著人的形状,但并不是人。帝国为了持续侵略、蹂躏、征服人类的国家,将不是人类的别种生物弄成人形来操控,那就是机士。
机士会不会感到疼痛,这点并不清楚;不管怎样,他们不会像人类那样害怕。机士不会胆怯,直到不能动为止都会遵从命令,也就是会持续战斗到死。
对那种机士们,还是三十人的集团,公主进行突击。
「公主……!?」
海迪大叫。
那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机士们当然对公主展开迎击,用既长又沉重,殴打用的钝剑来揍公主,用锐利的杓剑来砍公主。
公主没有闪开。
全部击中了。
机士们的钝剑和杓剑确实击中了公主那纤细的肩膀、修长的手臂、闪烁的头发所覆盖的娇小头部。
证据是公主所穿的长袍整件都被砍破了,然而。
为什么。
明明遭到钝剑殴打,遭到杓剑砍,公主毫发无伤,完全纹风不动,反而。
用钝剑殴打公主的机士,还有用杓剑砍公主的机士,一起像是被马车还是什么撞飞似地朝向四面八方弹飞。
海迪惊讶到嘴巴阖不起来。
一瞬间公主周围就没人了,因为朝公主攻击的机士全都一个不剩地飞到空中。
「还不够……!」
公主缓缓地拔出海迪的军剑。站著的机士还有二十人以上,公主一剑砍掉其中一人的头,再顺势砍掉另一个人的头。
还有十多人的机士朝公主冲去,结果跟刚才一样,就像以公主为中心产生爆炸,那些机士都弹飞到空中去。
公主一跃而起。
她挥下军剑,把机士的头部连同头盔一起劈成两半。
著地之后又再度跳跃,把一名机士踢倒后,要砍别的机上的头时,军剑就弯了。
「这种剑根本……!」
公主丢掉海迪的军剑,捡起掉在附近的杓剑。
用杓剑来砍。
砍。
砍、砍、不断地砍。
机士的要害是头部跟心脏。破坏头部、砍断头部、刺穿身体里的心脏,不这样机士就不会停下来。
公主彻底地瞄准机士的头或脖子。杓剑如果刀刃缺角或弯曲变得无法使用,她就捡起别的杓剑来用。
公主的瞳孔正在发光。
反射著夕阳的余晖吗,不对。
淡红色的双眸本身散发著光芒。
海迪亲眼目睹这种光景,确实无法怀疑,但他无法觉得这是现实。
其中一点是机士不会流血,正确来说是机士的血并不是红色,等同人类血液的机士体液是带点蓝色的透明液体,也没有血的臭味。只有一点青草味,不能说是很好的味道飘散在四周,不会觉得有如此凄惨。
而且太过单方面。
机士们也不是默默地被打倒,他们明明有反击,对公主却一点效用都没有。
这是公主的独角戏。
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事情,都无法妨碍公主。
公主光凭一人就逐渐压制了这个战场,不,打从一开始就压制了。
说实话,海迪从半途开始就看出神了。
公主的动作和海迪在公立学校学的剑术完全不同,一眼望去会觉得根本乱来,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合乎道理。
剑术是要防御、闪避、封住对手的动作,攻击对手的技术。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对手攻击,靠先发制人就解决掉对手。但那终究是理想,现实中很难实现。
公主完全不防御,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虽然不了解原理,对公主的各种攻击都无效,公主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把全部攻击都反弹回去了。
所以,公主都在攻击。一心一意攻击。
一般来说不会想要用全力挥剑,那样做会产生很大的空隙,而遭到反击。可是这跟公主无关,她用全力,用浑身的力气去挥剑,毫无保留地完全把剑挥下,如果太过用力,就利用那股力量再次挥剑。有时还用剑敲地面来利用反作用力。飞身、跃全力挥斩这种剑术守则上认定是危险不应为的事情她也照常去做。
这不是剑士的战斗方式。
就像野兽靠著本能的驱使,鲁莽地在战斗。
虽然没有技巧,但排除了多余的东西,非常壮烈而美丽。
机士们就算被公主弹飞或踢倒,还是马上站起来要攻击公主,然而不是又被弹飞或踢倒,就是身首异处或头部毁坏。一段时间后,没有半个活著的机士了。
当海迪惊讶不已的时候,公主把三十名──正确来说是三十二名机士歼灭。
公主把弯掉的军剑捡起,丢给了海迪。
「还你,大概已经不能用了。」
「……没错──呢。」
海迪注视著军剑,之后把视线移到公主身上。
公主伏下已经没有在发光的双眼,嘴巴有些嘟起,肩膀有些起伏,看来也不是不会累。但似乎觉得很无聊,脸上露出受够了的表情。
「我话说在前。」
公主叹了一口气后,把还是湿的头发拨起。
「我讨厌穿衣服,因为不喜欢被包住的感觉。可是我并不是想要让人看,也不是被看到还能若无其事。」
「啊……!」
海迪连忙转向侧面。
「对、对不起……!不是,应该──该怎么说,刚才我是在看您的脸而已……!」
「我也讨厌有人注视著我的脸,感觉很恶心。」
「说、说的也是呢……!?没错……当然是那样……我得反省……才行……这样不行……根本不配当个侍卫官……什么都没做……只是看著……」
「你什么都不用做。」
「……是?」
「准尉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海迪忍不住看向公主。
公主面无表情。
眼中虽然有映出海迪,可是并没有在看著海迪‧巴兰。
公主没有在看著任何人,或任何地方。
「我是无敌的。」
「别想说要保护我。」
「不可能。」
「没意义。」
「不需要。」
「看就知道了吧。」
「──我是无敌的。」
公主的话在破裂后,一句一句都像玻璃的碎片,朝海迪刺去。
可是受伤的多半不是海迪,而是公主。
看起来平静的公主,钝剑或杓剑都无法对她造成任何擦伤的公主,却最为深刻地承受著自己口中的话语所形成的利刃,被劈斩、撕砍著。
请不要做那种事情,请不要说出会伤害自己的话。
海迪这样祈祷。强烈地,强烈地,祈祷。
但是海迪只不过是侍卫官,还刚上任不久,并不很了解公主,几乎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他还是个一脸蠢样地追著公主,然后只能袖手旁观的没用男人……原本,他就连朋友都没有,无法了解感情的微妙变化,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懂,怎么会了解公主的心情,或许是搞错了,不,肯定是那样──对这样的海迪而言,他究竟能够说些什么?
可是他还是想说。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想说。
「我、我……!」
怎样?我怎样?我又怎么样?
公主依然面无表情,不过──八成是在等海迪的那句话。
跟公主那伤害自己的话语不同,可能的话想让公主的内心平复、温暖起来,海迪起码想要送给公主那种话,一、两句也好。
「我──」
这时上方传来拍手声。
海迪跟公主以及死亡的三十二名机士在很浅的谷底,山谷的深度顶多只有五梅特尔(约五公尺)。
一转头往上看,山谷上站著一对男女。
正在拍手的是男性。
一眼看过去,海迪心想这两人会不会是兄妹。火焰般的红色头发,金黄色瞳孔,端正又给人高雅印象的脸庞彼此相似。
公主一捡起杓剑,男性就不再拍手,而是哼地轻轻笑了一声。
「如同我所听闻的,连侦察兵都亲自击溃真是令人惊讶。也多亏如此,让我见识了远近驰名的『即灭级的屠杀公主(desperate‧princess)』的实力。」
「你是什么人?」
公主很冷静,跟吓到动弹不得的海迪完全不同。
「初次见面,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公主。」
男性把戴著手套的手放到胸前鞠了个躬。
「我是席克‧札拉士达,叫我废王席克就好。」
「废王……」
海迪低声说著并提起军剑。虽然弯掉了,总比没有好,或者该跟公主一样捡杓剑来用?──废王,他说废王?
帝国在十一年前成功征服西方大陆后,开始侵略东方大陆。所毁灭的国家不计其数,失去国家与地位的国王中,有人战死,也有人自杀,还有活著遭到帝国军囚禁的人。
东方大陆的王族毫无例外地拥有魔性。将军事力视为最重要的帝国,看上了有时能够匹敌一整支军队的魔性,将亡国的国王们编入军队。
当然,过去曾是一国之君的人不会唯唯诺诺地遵从帝国。比起爱惜生命而宣誓效忠帝国的人,因为人质而只能选择服从,不得不卑躬屈膝的人还比较多。
总之,这样成为帝国部下的人称为废王。
札拉士达。
海迪曾经听过,大约七年前,因为受到帝国军践踏而灭亡的札拉士多王国,王家确实是札拉士达家。
「──这么一来……他是敌人的指挥官……!?」
帝国会提供废王规模可匹敌迪斯堤亚公国的旅团到公军左右的部队,让他们成为侵略的尖兵。公国军也跟废王所率领的部队交战过数次。
「特地来被宰。」
公主弯著膝盖拿起杓剑,维持著随时要冲出去的姿势。
「你是笨蛋吗?」
「你那么觉得吗?」
废王席克年纪大上海迪跟公主许多,话虽如此也还算是年轻,大概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左右。比起国王更像个贵公子,那站姿确实有著高贵的气息,但那贵族般的举动有点太过夸大,令人感觉厌烦。
再来,虽然站在比海迪他们还高的地方,那抬起下颚来鄙视的目光让人不满,海迪自己姑且不论,总觉得在藐视公主,海迪因此生气。
「公主啊,在此地跟你交战或许很有趣。」
席克用手指梳了梳浏海,真是令人看不顺眼的动作。
「可是,我并不那么希望。因为,我想有更适合我们的战场。」
「没有那种东西。」
公主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看来她要动手了。
「胜利,或是败北,战争就只有这些,而我一定会赢。」
「你还真不幸呢,公主。」
「那你幸福吗?」
「安娜塔西亚,你觉得呢?」
席克转头看向他斜后方的女性。被称为安娜塔西亚的女性没有看向席克,而是一直往下盯著公主。
「哥哥大人的幸与不幸跟我无关,只是哥哥大人很愚蠢这件事是确定的。」
「你讲话还是那么尖锐呢。」
「这叫自作自受吧。」
「亲生的妹妹这么说我呢。」
席克耸了耸肩,耸肩是不要紧,不能更普通地耸肩吗。现在要是能给席克一巴掌,内心一定会很爽快吧。
「我或许也是不幸,但比不上你呢,公主。因为,你将会败给我。」
「不可能。」
公主冲了上去。
「──我是无敌的,不会输。只有那是我的……!」
「你的存在意义是吧,你真的很不幸呢!公主……!」
席克和安娜塔西亚同时掉头离开。海迪他们在谷底,所以马上就看不见两人了。
公主正要爬上斜坡,就算高度只有五梅特尔也接近是断崖绝壁。要冲上去实在办不到,只能用爬的。
「公主!穷寇莫追……!」
海迪一这样说,公主就回头瞪著他。
「不要指使我。」
「没有、可、可是……太可疑了!指挥官会那样拋头露面!这一定是诱饵!前方肯定有陷阱之类的东西!」
「根据呢?」
「如、如果是我会这么做!公主很强……无敌这件事帝国军也应该知道吧!?燃起烽火的话公主就会出现,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一切都在对方意料之内……我不觉得他会在毫无策略的情况下跟公主挑战!而且──」
「而且什么?」
「已、已经太迟了。跟我说话又花了一点时间,就算是公主,我想也追不上了。」
「对呢。」
公主从斜坡上跳下,把手上的杓剑扔了。
「准尉如果不说些多余的话,我就能够杀了那个叫做席克的废王,敌人或许就撤退了呢,真糟。」
「……唔。」
也许跟公主讲的一样。即使实情并非如此,海迪也是公主的侍卫官,他服侍著公主,对他来说公主是绝对的。他说不定该沉默地低著头,或是该回答「您说的对,我会反省」,但他办不到。
海迪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无法简单地改变自身的想法。对公主来说那样才好吗?说什么对方都全部肯定,谄媚、讨好,那种人才会帮上公主的忙吗?才能成为左右手吗?
「即、即使是多余的事情……」
啊啊,这是非常恐怖的行为。
海迪可能会招来公主的不满。不需要这种烦人的侍卫官,公主或许会对他死心。一旦公主要求司令进行撤换,海迪马上就会被开除。转换所属部队,评价下降,在经历上留下污点。结果可能就无法出人头地,背叛双亲的期待。
现在还来得及,果然变成点头机器才好吗?对公主没有帮助?谁管她啊!任性、棘手、麻烦、弄乱房间、不好好穿衣服,在想什么都无法得知的公主,变成怎样都和我无关!随便她啦!
要是海迪能够这样豁出去,那不知有多轻松。
「……我、我还是要说!就算会受到公主的责骂……我还是要说!公主应该更爱惜自己!不重视自己的话会很困扰!我会很困扰!露露奇娜小姐、基吉可小姐、还有司令绝对都很困扰!」
「就算你们困扰,我并不困扰啊。」
「居、居然这样回应吗!?糟、糟糕!这个回答超过我的对应能力……」
「对应能力也太差了。」
「……如果对应能力好的话,我想就能普通地交到朋友……」
「你没有朋友吗?」
「是的……很令人羞耻,但就是没有……不是很少,连在学校都是零……」
「噗。」
公主该不会是爆笑出来了吧。
只看到一瞬间像是笑出来,所以无法确定。
「我也没有朋友。」
「那、那……我们是同伴呢。啊──」
脱口而出后,海迪非常焦急。对方是公主,是大公的女儿,叫她同伴是大不敬。
「……对、对、对不起……我太轻率了……」
「你指什么?」
「不、那个,我说公主是同伴……」
「公主的话不能成为同伴啊。」
「没有,绝对没有那种事!只、只是……成为我这种人的同伴说实话好像有点……啊,这么说来,基吉可小姐也没有朋友,说我是同伴……」
「因为基吉可从以前就是那样。」
公主稍微挑起眉毛,表情像在说真拿那孩子没办法。
「她不可能交得到朋友啦,光是站在原地就会带来麻烦。」
惨烈的评价,以侍女来说,她的确是给周围添麻烦的存在。不过,从以前?基吉可说当了四年侍女,说从以前感觉有点太夸张。
「基吉可小姐和您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吗?」
「从我懂事开始吧?」
「咦!从那么久以前!?」
「基吉可是我奶妈的养女。」
「这、这样的话,您跟基吉可小姐就是儿时玩伴──类似朋友的关系不是吗……?」
「基吉可几乎都不跟我说话,她都从远处看著我,我觉得很不舒服。」
那一定是对方是公主殿下,基吉可才会有所顾忌吧。应该说,她会不会是怕公主──说不出口。还是说这种时候该直接地说出来?海迪无法判断。
「……原来,是那样啊。基吉可小姐是奶妈的养女,一直待在公主的身边才成为侍女。这样,原来如此。那么基吉可小姐成为侍女前,奶妈负责照顾公主……?啊,那露露奇娜小姐──」
公主本来要开口却又闭了起来,她低著头紧咬下唇。海迪心想这下该不会该磕头道歉吧?因为──因为,公主的样子怪怪的,惹她生气了吗?不对,不是那样,公主像在忍耐什么,表情很痛苦。海迪接触到什么不该碰触的事情了,起码也是将要碰到了。那──会不会是奶妈的事情……?
「我要回去了。」
公主迈开脚步。
「咦,啊,等、等等──」
海迪把军服的上衣脱掉。
「公主!请、请穿上这个!不行啊!你那副模样!不行……!」
「你要我穿这个吗?」
公主接下海迪的上衣后一直注视著。不妙……吗,或许真的不妙。虽然有洗,但刚才流了很多汗,而且居然叫公主穿侍卫官的上衣。
「奇怪的衣服。」
公主皱眉──还是要把海迪的上衣套上──的时候又停下来把衣服揉成一团,丢回给海迪。
「我还是不想穿。」
「唔。」
海迪用脸接下上衣后小声地说。
「……果、果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