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迪·巴兰的日子飞也似地过去。公主的事情,不,不光是公主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为了不让自己思考,他让自己很忙碌。
法拉斯城攻略作战除了第一连队外,还有第四连队、第五连队、第七连队参加,第二、第三、第六、第八连队留守。第八公军的战斗人员总数二万名余中大约一半,要越过鲁瓦拉废地参加战斗。这些还要加上负责运输跟医疗之类的非战斗人员,会成为超过一万三千人的大部队。
海迪是在第一连队副官埃米尔·布流雷的底下做事,因此,做好安排让第一连队约两千五百人顺利穿越废地抵达法拉斯城,还有在进行战斗后平安地回到耶路瓦拉,就是他的工作。
正确来说,帮忙可称得上是无数的准备工作,正是海迪的职务。
这做起来非常有趣。
预测,拟定计划、进行分析、把该做的事情列表检视。
要比喻的话,就是把高低起伏不平的道路铺平,打造出平整的道路。比较地图、人员、物资的名称与数量,发现小缺陷。找到缺陷就一个一个填平,大家团结一致地开拓道路。
只是,现在谁在做什么,道路进行到什么程度,这些事只有实际的统筹者布流雷上尉所掌握,其他的军官不一一询问上尉就无法纵观全局,因此连系上的误解,还有重复作业这些问题不时会发生。
果然让相关人等全员随时都能确认进度比较好,为此利用公立学校所使用的黑板跟粉笔如何,海迪战战兢兢地───真的很胆颤心惊地,别说责骂了,甚至有受到处罚的觉悟,向布流雷上尉提出建言。
上尉乾脆地接受了海迪的意见。
「好。那黑板和粉笔也由你来准备,你就试看看吧。」
「是、是!感谢您!」
耶路瓦拉这种大城,绝对有一、两间私塾,海迪曾经听说过,黑板跟粉笔本身就是采用某处的私塾所使用的东西。
不出所料,某件私塾的仓库内摆放著老旧的黑板,请对方出让之后把黑板放到马车上运回连队司令部。粉笔只要是富裕人家的小孩就会拿来在石墙涂鸦,要多少就有多少。海迪在黑板上写下大致的行动计划以及计划表,什么事情进行得如何都一目了然。
军官们也都很聪明,不久众人都会各自活用黑板,图表受到改良,工作的效率大幅上升。
「哟,少尉。」
当海迪正感动地眺望著上面用多种笔迹写著各式各样事情的黑板,达多留上校轻轻用手指戳了他一下。
「你会想到一些奇妙的事情呢。比起军人更适合当官史吧。」
「……或许真的是那样。」
「你在学校的成绩很好吧。」
「因为我只有念书这件事可以做……」
「什么意思,你是在挖苦成绩很差的我吗?」
「咦,您那时成、成绩不好吗……?」
「课堂上我都在睡觉。」
达多留上校摸著满是胡渣的下颚,
「没有课的时候我都在跟女人睡觉。」
「……全、全都在睡觉───中度过吗……」
「不,你该有反应的不是那边吧。」
「嗯?」
「该吐槽的地方。」
「……吐槽?对、对不起,我,不,下官这种程度的脑袋不太能理解……」
「没救了。」
达多留上校按著额头叹气。海迪刚才就发现,他的脸色很差。
海迪抬头望著达多留上校。
「那、那个,上校。」
「怎么了。」
「需要我拿水来吗。」
「啊?」
「我在想您是不是宿醉…….」
「你猜对了,不过并不需要这么关心我,我不是司令,自己会照顾自己。」
「对、对不起!今后我会多加留意……」
「巴兰少尉。」
突然有锐利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布流雷上尉抱著一整捆文件靠近,海迪连忙敬礼。
「是、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空陪连队长聊天的话,不如去工作。」
布流雷上尉把文件推给海迪,接著瞪向达多留上校。
「上校,如果要来连队司令部,请等到酒醒再前来。这样无法教导下属。」
「我已经酒醒了,也没人想要我成为榜样啦,埃米尔。」
「我一直都认为上校该做个好榜样。」
「只有你吧。」
「附带一提,自己该做的事请自己做好。」
「为什么要有你在?」
「辅佐上校是身为副官的任务。」
「那就是说,代替我处理各种麻烦是就是你的工作吧。」
「不是。」
「骗~人。」
「我没有骗人。」
「你还真拘谨呢,埃米尔。你就是那样才不受女人欢迎。」
「没有问题,我有未婚妻了。」
「这么说来是这样呢。」
达多留上校耸了耸肩,还搔了搔头发。
「嘛,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未婚妻是怎样的女人,如果不想失去她的爱情,你个性要懂得变通比较好。」
「虽、虽然您这么说!」
海迪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忍不住插嘴。
「布流雷上尉接受了我这种人的建言!如果欠缺变通的能力,就做不出这种事情───啊,我,我做了什么……对、对不起,十分抱歉,我怎么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笨蛋,我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如果有地洞我好想鑚进去……好想埋在里面……」
海迪抱著头,布流雷上尉用冷静的语气对他说:
「要把他埋起来吗?」
「不,总之现在先不要。」
达多留上校一把搂住海迪的肩膀,脸上挂著笑容。
「少尉,你真是个怪人。虽然我并不讨厌。」
「……咦。」
「啊?」
「不,那个……这个,没,没事。」
「什么啦,这样我会很在意,快说出来。」
「……咦……那、那么,那个───上校是不在意性别的人吗?」
「啊?」
「虽、虽然我不太清楚,这种事,应该说是这种主义,还是这种现象……在都会有时会发生,以前我曾经听说过……」
「上校纯粹只喜欢女人。」
布流雷上尉用冰冷的声音断言,海迪才终于安心下来。
「……这、这样……啊。啊,这么说来刚才也说跟女人睡觉……睡、睡、睡觉!?跟女性!?在学生时代!?睡觉是要做什么!?怎么办到的……!?」
「……你真的是个怪人。」
「是、是那样吗!?如、如果会对勤务造成影响我会改善,请、请好好指导我!」
「埃米尔,交给你了。」
「我拒绝。」
「他这么说呢。」
达多留上校拍了拍海迪的肩膀。
「真不巧,总之你得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要怎么做?该做些什么?即使完全搞不清楚,不过连同这点也都得想办法改善吧。海迪·巴兰虽说是新人,也已经是一名军人,跳级让他现在还是十七岁,但也已经算是大人了。
「……我会努力!」
「嗯,就是那样,加油吧,青少年。啊,对了。」
达多留上校摩擦著下颚的胡须,看来这是他的习惯。
「看来终于出现了呢。七六旅团。───荠露易丝·迪斯提亚利斯少将吗。太守阁下的妹妹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当然她一定还很年幼,对我来说是不在对象内的小鬼。」
×
『───我很强!我是公主的侍卫官!为了公主我能够变强!我绝对不会死……!』
一下子醒了过来。这张床虽然有半边已经下垂,还是有天顶。
樱不经意地看著屋顶。
心脏噗通地跳著,甚至会感觉到痛楚。
刚刚是在做梦吗。不过那是实际上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说那只是樱那么认为,事实并不是那样,根本没有那种事情发生。
不管有没有都没差。
少尉已经不在了。
不在樱的身边。
「……什么我的侍卫官……」
可是少尉会调职也是樱的错。樱只要在哥哥面前表现出顺从的态度,就不会变成这样。不,真是如此吗?或许不管樱怎么行动,哥哥最后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他就是那么坏心眼的男人。坏心眼,坏心眼?对谁?对樱吗?让少尉调职的这件事?为什么这会是坏心眼。
只不过是单纯的侍卫官,还是就任不到一个月的。
───也不算是单纯的侍卫官,因为他有魔性。
话虽如此,也仅只这样。
「……不管怎样都好啦……」
樱闭起双眼,把双手覆盖到眼皮上。
她叹了一口气。
「没差,与我无关。」
忘记吧,不管怎样,侍卫官只是单纯的职位,少尉碰巧成为侍卫官,然后不再是侍卫官。
又有某个人会来当新的侍卫官吗。不需要,樱这么想。自己能够保护自己,受到被人的监视会让她很不舒服,有一名啰嗦但很有能力的侍女,跟一名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侍女在,根本不需要侍卫官。对,跟皮耶尔这样说吧,她下定决心。我不需要侍卫官,即使你要指派我也会强硬拒绝。
对樱来说,海迪·巴兰是最后的侍卫官。
「……唔」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的脸颊发烫,真的搞不清楚原因。当她用双手对脸搧风,门就打开了。大概是露露奇娜,她不用看也知道。
「樱大人。」
「怎么了。」
「差不多该做准备了。」
「知道了。」
樱起身走下床。
露露奇娜皱眉并眨了眨眼。樱感到疑惑。
「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真是稀奇。」
「不是得准备了吗。」
「是没错───」
「那开始吧。就只是这样,要就快点。」
「遵命。」
露露奇娜刚行礼,门就传来碰一声。似乎有人从外侧在撞门。当然,会做这种事情的只有一个人。不出所料,不久之后眼镜都没戴好的丰满侍女打开门,边揉著额头边走进屋内。
「呜呜───…….」
基吉可的脚边,像是军服和礼服合一的衣服正在移动。衣服自己移动───当然不会有这种事,八成是基吉可原本抱著衣服前来,但撞到门让衣服掉到地上,再由奇努可来运送。奇努可体积很小,无法把衣服拿起来,只好埋在里面往前拉。
「…….真是的。」
露露奇娜一捡起衣服,果然奇努可就在下面。
樱藉由露露奇娜的帮忙穿上衣服,露露奇娜的手脚灵活,所以能轻松地完全不接触到樱来帮她穿上衣服。中途基吉可本来要出手帮忙,却被露露奇娜骂。
「基吉可你别做多余的事情,乖乖缩在角落,你只会带来麻烦。」
「……呜,了解,得斯。」
奇努可对著沮丧的基吉可做出加油的动作。
樱看了上面有裂痕的镜子一样后,叹了一口气。穿著这种紧紧包覆身体的衣服,会让她感到呼吸异常困难,想要消失。虽然非常讨厌,但现在怎样都好的心情比较强烈。
「老实说───」
露露奇娜边把袖子和裙子弄整荠边说著、
「我没想到您会乖乖穿上。」
「这样啊。」
「是。」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
「我只是一时兴起。」
「樱大人。」
基吉可不知为何蹲在房间的角落,奇努可站在她的肩膀上。
「你寂寞?得斯?」
「啊?」
樱本来要瞪基吉可,又马上停下来。瞪人也很累,她不会做会累的事情,很麻烦。
「才没有,什么寂寞,别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对不,企,荠?起?得斯……」
「真的凈是一些麻烦事。」
做不下去了。
可是还是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在立场上。
就因为这种天生的力量。
义务。
责任。
在第一次站上的战场中,樱一开始无论如何都无法踏出步伐。
帝国的机士们正在攻击公国的士兵。
机士是怎样的东西,樱当然也知道。它们不是人类,是把某种生物整形成人类的样子,再穿上叫做机骸的甲胄,那就是机士。它们没有意志或是思考这种东西,只是受到操控而战斗。那么,帝国是怎么操作它们呢,这个问题完全没有解开。如果知道的话,就有可能让机士停止。只是,有确认到机士当中有穿的跟机士一样的人类混在里面。那个人的头盔一定会安装类似笛子的乐器,机士们肯定是由这个东西来操控。
总之,机士并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的机士们朝人类猛攻,用钝剑和杓剑来乱砍跟殴打。人类要阻止机士们的攻势很困难。机士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恐惧,应该说完全没有感觉,所以只要命令进攻,机士就会毫不犹豫的冲刺。当然如果是人类就无法这样,受到攻击会害怕,受伤就会想退到后方,普通人就是如此,连受到过锻炼身经百战的勇士,也依然是个人类。被箭射中、被刀砍伤、被枪刺伤、被钝器殴打,只要是人这样就会死。谁都不想死。
在樱的面前,公国的士兵们受到机士军团的激烈攻势,面临溃败。
不久樱一个人伫立不动。
士兵们转身拼命后退,但不是遭到机士斩杀,就是刺杀,或者殴打致死,踩烂。正受到机士的攻击而无法后退,又或是为了让同伴逃跑而拼命战斗来阻止机士前进。一部分的军官为了制止士兵逃走而大吼,但完全没有效果。
然后,其中一队机士终于逼近樱。
在显而易见的败北局势中,士兵们开始奋力抵抗就是在这时。
───保护公主殿下……!
───不可以让公主殿下死去……!
───公主殿下……!
───快来保护公主殿下……!
───快聚集……!
───到公主殿下的前方……!
士兵们在樱的前方不顾自身安危形成队列,要阻止那队机士。
当然,做这种事情也无法阻止,他们大部分都受了伤,人数也不算多,毫无慈悲心的机士们,毫不留情地杀戮著士兵。就在樱的跟前,士兵被杀死,士兵的血洒到樱的身上,她闻得到血跟内脏的味道。但是,它们的血并没有接触到樱的肌肤和头发。
───不可以……!
樱大喊著。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身体总算得以前进。
───不可以!不要死……!不可以为了我这种人死去……!
樱有学习基本的挥剑和格斗技术,但那时她无法思考,只能不断向前冲。
光这样就足够了。只要撞到敌人就好,咬牙忍著痛楚就好。如果快要晕过去,就自己揍自己来回神,樱不会受伤,只会感到疼痛,不会像士兵们那样死去。没事的。
当樱粉碎了一队机士,己方就开始扳回局势。士兵们想要在樱的身旁战斗,但樱并不允许,樱刻意远离己方来追击敌人。她认为只要有她就好,光她战斗一个人就好。
因为,樱并不会死。
先前却什么都没做,众多士兵死在樱的面前,被敌人所杀。
生为多里安大公的女儿,拥有魔性的樱,如果一开始她就无所畏惧地率先对敌人进行突击,那就有很多人不用死去。
樱没有尽到职责,所以士兵们死去。
即时战斗结束之后,士兵也接连死去。身受重伤,叫著母亲的名字、父亲的名字、妻子的名字、恋人的名字、儿子的名字、女儿的名字,只能等待生命流逝的士兵,樱就看到好几位。
───保护公主殿下……!
大喊著冲到公主面前的士兵也在其中。
樱想著起码要拥抱他,不想让他孤独死去。想让他在自己的怀中死去,却办不到。樱的魔性不允许这种事情,这个恐怖的魔性会让生命末期的他更痛苦,不能做出那种事。
───迪斯提亚公国,万岁……愿公主殿下长久幸福……。
他留下这句话就断气了。
樱没有哭泣,不可能哭得出来。要是樱好好尽到义务,他就不会死,是樱让他死去的。
杀了他的人是樱。
「樱大人,准备完成了。」
露露奇娜对她鞠躬。
樱轻轻地点了头就离开房间。一来到本殿,皮耶尔·安德雷中将和里欧涅·卡特上校,以及数十名参谋迎接她。
「……公主。」
皮耶尔睁大眼睛在咳嗽。樱皱起眉头。
「怎么了?」
「不……能看见您穿著太守公衣这是第二次。」
「我大概是第三次穿这件衣服,要出发了吧。」
「是,那就出发吧。」
皮耶尔开始往前走,接著随即脚步不稳有卡特上校扶著。主城的外面停著马车,樱和皮耶尔、卡特上校坐上马车。
露露奇娜和基吉可目送马车离去,参谋们搭别的马车跟随在后。
马车出了耶路瓦拉南门后就停下。
下车一看,离南门大约两百梅特尔外筑起了临时的军营。虽说是临时的,却有些豪华。架起能说是豪华的营门,车辆代替围墙紧凑排列,也有配置士兵,就算现在遭到袭击也能马上进行防御、
营门前穿著闪亮军服的男人们以举枪礼的姿势一字排开。
每个男人身高都很高,明明充满肌肉,却看起来很苗条。手脚修长,头部很小,脸也很工整。经过精细挑选,外表俊俏的男人们,在脖子或胸口别上「X」的胸章,并自豪地炫耀著。
其中一名把金发梳成旁分,蓝色眼珠闪烁著光芒的男人走到众人面前。
「我是安特留·巴鲁马少校。」
敬礼完后,男人说自己是名叫巴鲁马的少校,他全身晒得黝黑,笑著时露出的牙齿异常地洁白。
「诸位是樱丝提亚莉斯·迪斯提亚利斯太守阁下。以及皮耶尔·安德雷第八公军司令阁下、第八军幕僚长里欧涅·卡特上校吧。请由我带领各位去见吾等闪耀的七六旅团的荠露易丝·迪斯提亚利斯旅团长。来,请往这里。」
「啊……」
皮耶尔似乎有些话想说,但樱默默地往前走。
巴鲁马不知为何笑得更开心,他把樱等人引导进军营内。真是诡异的男人,大概是妹妹的兴趣,樱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军营中虽不到杀气腾腾,看来也随时能够进入战斗状态。没有半个士兵和跟在樱等人身后的「X」男人们一样全身闪闪发光。不管哪一位士兵,那肃杀的气氛比起军人更像是好战份子。
公国军的旅团是规模比公军小的单位,运用上也不同。公军以城市或要塞为据点,必要时进行移动,旅团则是从战场到下一个战场不断战斗,完全就是旅团。
七六旅团本部是让人联想到马戏团的豪华帐篷,果然───樱这么想著,妹妹的品味很差。
一进到帐篷内,内部也很惨烈。挂著和铺著天鹅绒还有长毛的毯子,有装饰柜,有化妆台,到处摆放著五颜六色的坐垫跟玩偶。贵族喜好跟少女喜好混杂在一起,完全就是莫名其妙。
「哎呀,笨姐姐。」
妹妹在王座般的奢华椅子上交叉双腿,从上俯视著樱他们。
还只是十三岁。
身高也应该比樱还矮,明明坐在椅子上,不知为何头部的位置却很高。仔细一瞧,除了椅面特别高之外,椅子的下方有垫著台阶。
「你来啦。身为太守却特地来见荠,令人有些佩服,不过荠才不会欢迎你呢。因为荠根本不想看到笨姐姐的那张蠢脸。」
「那还真巧。」
樱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看到你的脸。」
「那是当然的。」
妹妹用手指拨了银色的头发,黄绿色的瞳孔燃起憎恨的火焰,脸上露出微笑。
「只要来到荠的面前,任谁都会拜倒在荠的压倒性美貌和出众的才能与智慧之下,得知差距甚大,沉入劣等感的泥沼中。我很清楚笨姐姐的心情。」
「是喔。」
「唔!」
妹妹差点要站起来,但她又坐了回去,环起双手。
「……算了。笨姐姐还能得意忘形也就只剩现在了。」
「我并没有得意忘形。」
「笨姐姐一派轻松的表情在呼吸,就已经是得意忘形,你不知道吗?」
「嗯。」
「那么你最好记住呢!」
「好麻烦,我不要。」
「!」
「……好、好啦好啦。」
皮耶尔露出疲倦的笑容介入姐妹之间。
「感情好到会吵架虽然也不错的事情……」
「你说谁。」
樱斜眼瞪著皮耶尔。
「你说谁。」
妹妹也瞪向皮耶尔。
姐妹一瞬间互相看著彼此,然后同时。
「哼……」
「哼!」
一起别过头去。
卡特上校咳了几声。
「荠大人。」
巴鲁马少校把手靠上胸口行礼。
「请恕我那么慢才冰雹,不才安特留·巴鲁马带著樱丝提亚莉斯·迪斯提亚利斯太守阁下,以及皮耶尔·安德雷第八公军司令阁下、第八公军幕僚长里欧涅·卡特上校前来,想请您称赞我。」
「有劳你了。」
妹妹态度随便地说出这句话,巴鲁马少校却突然单膝跪地仰望著上方,还闭起眼镜。
泪水在眼眶打转。
应该说,已经在哭了。
「啊啊……!谢谢您,荠大人……!我!我……!是多么辛运的人!能够让荠大人称赞……!」
「今后也要为荠尽心尽力喔。」
「那是当然,荠大人!我的身心都是齐大人的东西……!」
「只会说那种理所当然的话,所以你才会一直没出息,你这废物!」
「废物!得到废物了……!能够让荠大人责骂,我安特留·巴鲁马刚到无比幸福!」
「擅自觉得幸福,还真是自得其乐啊。」
「对不起!我这垃圾!垃圾!垃圾!无可救药的垃圾!」
巴鲁马少校趴在地上,用脸去磨蹭地毯。
樱和皮耶尔、卡特上校环视彼此。皮耶尔跟卡特上校都哑口无言,樱也整个人愣住了。
「……这个人是怎样。」
「如你所见是个垃圾家伙。」
荠不知道为何得意洋洋。
「我把亲卫队『X』的队长一职交给他。」
「『X』……」
不就完全照著字面的意思吗。
───虽然有这么想,樱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实在太蠢了。
况且原本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皮耶尔。」
「……嗯。」
「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这个嘛……」
「看吧。」
妹妹用靠在扶手上的手托著下颚,脸上露出欣喜的颜色。
「不愧是笨姐姐,开始了呢。把身为太守,身为公国军上将的职责都拋诸脑后,说出『我可以回去了吗?』。真是令人无法相信,你也这么想吧,巴鲁马。」
「是,荠大人!您说的完全没错。」
「我要回去了。」
樱一转身,卡特上校就挡住她的去路。
「太守阁下,请您多忍让……」
面对做事一板一眼的卡特上校,樱也不好做出人性之举。当她正想著要忍耐,妹妹却发出笑声。
「回圈!一点忍耐力都没有的笨姐姐!如果连工作都做不好,那由荠来代替你吧,马上辞去太守!」
「我绝…………….───」
樱抬头望著荠。
「对,不会辞职。」
「你这不懂事的人!没用的东西!蠢货!笨姐姐还是被太阳烧成烤笨姐姐吧!」
「荠还是掉到池塘里被鲶鱼舔一舔吧。」
「呀!?怎么能够想到那么可怕的事情!?完全无法认同你是我姐姐!果然笨姐姐是从河床上流漂下来被捡回家的小孩。」
「真的是那样的话有多好。」
「没错!我有同感!现在也不迟!跳到河里从上游飘下来如何!一定没有人会把笨姐姐捡回去!」
「我很擅长游泳,不会有问题。」
「啊!你是知道荠不会游泳才说那种话吧!坏心眼的笨姐姐!人格跟品格全都糟透了!我不会在原谅你……!」
「……那个。」
皮耶尔低声说道。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讨论……」
「问那边那个荠。」
樱一这么说,妹妹就───
「问那边的笨姐姐。」
说出这句话。
「看看?」
「就好啦!」
为什么只有这种地方会步调一致,没有比这件事更令人气愤的事了。
「哼。」
「哼!」
姐妹同时别过头去。
卡特上校咳了一声,肩膀稍微下垂。
「……看来还要花上一会呢。」
×
喇叭声突然响起,海迪·巴兰从床上跳了出来。
不,不是突然。
从七六旅团抵达耶路瓦拉开始算起第四天,已经过了四天。
帕鲁大王历38年四月二十九日,第八公军的第一、第四、第五、第七连队在城市北边组成队列随时准备出发,七六旅团也拆掉军营在第四、第五连队之间组成队列。即使亲眼目睹毫无疑问的现实,这里状况还是不太能相信。
一转眼的时间……
作为第一连队连队长辅助实习军官,当他再努力地绞尽脑汁还有身体力行,不知不觉就到了出征的日子。这是海迪毫无虚假的感想。
在连队的中枢工作,比想象中更难接触到外部,所以他不太了解其他连队的事,别说七六旅团了,连第八公军整体的行动她都无法一一掌握。
───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也只能这么想。
海迪该思考的是让第一连队顺利抵达法拉斯城一旦开始战斗,让第一连队能够好好战斗并胜利。为此奉献全部心力,这就是现在的海迪所结下的任务。
配合命令出发的喇叭声,先锋的第四连队开始行军。
耶路瓦拉太守兼法拉斯远征部队的总指挥樱丝提亚莉斯·迪斯提亚利斯所率领的第五连队、七六旅团、第一连队依序跟上,第七连队负责殿后。
皮耶尔·安德雷司令和里欧涅·卡特上校在城内留守。第八公军的幕僚团中三分之一跟七六旅团的幕僚团会和,实际上会由七六旅团的幕僚团来统率远征部队。因此,远征部队副指挥官荠露易丝·迪斯提亚利斯的全线甚至会凌驾总指挥官,这种编制是上头的指示。
战斗人员总数二万一千多人,各部队尾巴和第七连队之中加上补给支援部队,非战斗人员大约四千名。而法拉斯城据说有约两万名的机士在保护。
───公主在做什么呢。
忽然想到这种事情,海迪紧紧闭起眼睛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详情,虽说这次的远征露露奇娜和基吉可都会随行,有那两人在,公主一定不要紧。
公主该率领那个连队───应该说那个连队要直接掩护公主,这件事曾引发议论。
里面有由第一连队直接掩护公主的提案。
可是马上遭到副指挥官亲自反对,结果就变成第五连队。
第一连队是第八公军自豪的精锐机动部队,总指挥官以把魔性当作武器的单独行动为主,与其进行支援,不如分头行动来活用第一连队的突破能力,这些就是副指挥官所提出的意见,
海迪也只是听到别人转述,并不太清楚实际状况。
总之,他无法在公主身边战斗。
海迪是名为实习军官的打杂人员,边进行传令的工作,边观察连队指挥加以学习就是他的工作。原本就不是要拔剑冲入敌阵这个立场。
公主的事情就忘了吧。
集中在任务上。
不要再想起公主的脸。
都只思考第一连队的事情吧。
「……公主。」
他突然回神,用力地摇著头。
「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了公主呢。」
「咦!?」
海迪没想到有人会听见,也没想过有人会吐槽。
仔细一瞧,骑著动物的士官往下看著徒步的海迪,脸上浮出浅笑。
虽说是骑,并不是跟达多留上校麾下的第一中队,俗称达多留中队的士兵一样骑著马。
黑犬鹿。
正如其名,毛皮想巨大的黑狗,外表又像鹿的动物。海迪知道鲁瓦拉废地伙食险峻的山地会有这种生物栖息,也听说这种动物比起鹿更不怕人。可是没想到能够驯养成用来骑乘,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非常惊讶。
话虽如此,能够骑著黑犬鹿的不到十人。
她是其中一人。
───不对?
该说是她吗?
海迪看过她的长相,两人并没有交谈过。
况且她本来就很少出现在驻扎地点的第一连队营区中。
编制上是第一连队第十三中队,她是该中队的中队长。
但是说来也很奇妙。
因为第一连队有三个大队,每个大队由四个中队所构成。
也就是说,第一连队本来只有十二个中队。
第十三中队多了出来。
「……西利鲁·克雷卡少校。」
海迪战战兢兢地叫了她的名字───不过真的很奇怪。
除了公主这种特殊的例子,公国军应该没有女性军人。在公立学校中,军人课程也都没有女学生。
可是,褐色的肌肤加上闪亮的眼睛,浅色的金发,她的容貌令人想到妖艳这两个字,怎么看都是女性。
「嗯?」
克雷卡少校疑惑地歪著头。
「什么?怎么了吗?」
「……那、那个……以前我好像在军事会议上看过您……」
「啊,你这是侍卫官的时候?」
「呜……」
海迪压著胸口,他想起来了,海迪·巴兰是公主的侍卫官,曾经有这种事情过,现在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呜哇哇哇哇。
总之,克雷卡少校说的没错,以前陪伴公主出席军事会议时,的确有看过克雷卡少校的脸。为什么有女性,虽然有这样想,但克雷卡少校没有发言,海迪又十分紧张,认真地不漏听出席人士的每一字每一句,所以他没有余裕仔细思考。要说不可思议是很不可思议。
「怎么了?你心脏不好吗?」
「……不、不。并没有那种事。」
「啊,不知道详情所以觉得很奇怪吗。因为吾的第十三中队是独立部队。」
「吾、吾?」
「是开玩笑喔?」
「是、是吗。」
「咱。」
「咱、咱!?」
「所以是开玩笑啦。我的第十三中队是第八公军秘密中的秘密。」
「……原、原来是那样!?」
「不,说不上秘密中的秘密,大概是中秘密?」
「…….中、中秘密……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表现方式。」
「因为在下也是第一次用呢。」
「咦咦咦咦咦咦……应该说用在下是……」
「这种事情没差吧。总之独立部队这点不是骗人,还有我其实是大队长。」
「是……是!?」
「从大队拉走一个中队的人所组成的就是地市三中队。」
「嗯嗯嗯嗯……」
「海迪你迟早会弄清楚啦。」
「……是、是那样吗。」
「如果弄不清楚,你就是个笨蛋,自己掐著脖子再咬舌自尽比较好。那,公主是指太守阁下?」
「是……咦!?不,那个,那是……」
「克雷卡少校。」
埃米尔·布流雷上尉在马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要捉弄小孩也该差不多就好。」
「了解,布流雷。」
克雷卡少校微笑著对布流雷上尉敬礼。
「……小孩……」
海迪低头叹气。从布流雷上尉的角度看来我只是小孩吗,他虽然想大声主张说我才不是小孩,但不经意说出公主……实在也算不上是大人。
「那么。」
达多留上校摸著下颚。
轮到第一连队要开始行军。
「该走了。」
达多留上校缓缓地举起右手。
第一连队从最前列起依序出发。
前往鲁瓦拉废地。
目的地法拉斯城就在越过鲁瓦拉废地之处。
×
───心情不太高兴。
她有自觉,也知道原因。
妹妹。
荠露易丝·迪斯提亚利斯。
从小就很傲慢,想证明自己比身为姐姐的樱在各方面都更优秀,令人不愉快,烦人,吵闹,又很难应付的妹妹。
多里安大公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荠是五女,最小的老幺。
荠和四女樱之间有三男马可逹米安。荠跟马可逹米安的感情很好,应该说马可逹米安很擅长让荠得意忘形藉以操弄她。
马可逹米安对樱来说是年纪相近的弟弟,外表樱也觉得算很可爱,但却不能掉以轻心,该说是恐怖吗,总之是令人会毛骨悚然的弟弟。荠完全被马可逹米安骗得团团转,真是个笨妹妹。
因为是笨蛋,荠每次都跟樱唱反调。
以荠的角度来说,大哥佛里吉安差十四岁,二哥杜兰塔立安也比荠大了十岁。至于姐姐,樱的上面多里安大公三女阿玛丽易丝是十九岁,两人年级有一段差距。虽然造成樱的困扰。单质差三岁的樱对荠而言是很好的目标。
樱最年轻就成为公国军上将,樱是这么想的,不过荠并不这么想。
对荠来说,樱是很好的对手。荠是这样,那樱也肯定是那样,绝对是那样,这就是妹妹的思考形式。也就是非常以自我为中心。
樱希望荠别管她,希望荠别靠近她。再怎么说也是妹妹,并不会希望她消失───虽然是这样,还是希望她在远处过著幸福的日子,可以的话不要再见面。
能不能消失啊,果然还是会这么想。
这样的妹妹却满不在乎地出现,还得一起作战。
如果心情还会好,那就是脑袋有些古怪。
「……樱大人。」
基吉可紧张地窥视樱的脸。
行军的第二天。法拉斯远征军在鲁瓦拉废地内,成暗下来之前做好露宿的准备,明天一天亮就要出发。
事先准备了能跟两名侍女一起睡的巨大帐篷给总指挥官樱。只是,将兵的大部分都得露宿。
这里是鲁瓦拉废地。几乎没有空旷的地点,即使有一条能让大军通过的道路,那是跟野兽走的道路几乎没差,无法成为道路的道路。别说搭帐篷了,连要得到能伸直身体来睡的空间都不简单。
虽然樱说不需要帐篷,但在一群男人中只有三名女人,实在不能那么做。
附带一提,荠在树木根树木之间缠上布,搭起了大到夸张的帐篷。
在成为总指挥官本部的帐篷前,摆放可携式炉子,折叠椅,还有一些柜子之类的东西,正在此处吃著晚餐的樱也看得见荠的豪华帐篷。
「那也真是脑袋很不正常……」
「呼哇?樱大人,您说了什么?吗……?」
基吉可蹲在樱的面前,把脖子歪了七十度左右,身体也跟著倾斜,看起来差不多要摔倒了。
基吉可用双手抱著胸部。
说是抱不如说是扶著。看起来很重呢,樱偶尔会这么想。
实际上会很重吗?
「我什么都没说。」
「喔……」
基吉可把滑落的眼镜重新戴好。这个动作让她的胸部溢出,身体又更倾斜。
「……咕啊。」
差点要摔倒的基吉可,奇努可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她。可是基吉可不光是胸部,其他部分也都很有重量。奇努可如果不非常努力就会被基吉可压扁。
「你在做什么啦,你这糊涂虫。」
露露奇娜迅速伸出一双手拉基吉可让她重新站好,接著在樱的面前公斤低呈上碗。
「樱大人请用。就算您没有食欲也请吃下这些。」
「我没有说没食欲啊。」
樱把碗抢过来,碗里是加了肉丸的蔬菜汤。樱的三餐是由露露奇娜准备材料再由露露奇娜来制作,基吉可负责试毒。曾经好几次差点遭到毒杀,只能多加小心。
樱用汤匙舀起汤来喝。───喔。
她并不讨厌露露奇娜的调味,算是比较淡的味道,但富有深度,有著和温度不同的温暖。
前暗杀者是从那里学到这么温柔又味道深沉的料理呢。
即使感到很不可思议,她还是不会开口去问。
「……怎样都好。」
「您说什么?」
露露奇娜马上发问,樱没有回答而是默默抵用汤匙喝汤。
露露奇娜最早发觉那人的气息。
她解开本来做出的防御动作。恭敬地弯腰行礼。
「克雷卡少校。」
「哟。」
西利鲁·克雷卡出现在近到让人惊讶的位置,她举手打了个招呼。
当然是消除脚步声,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但露露奇娜会允许她接近到一会见就能砍到公主的距离,这实在是不寻常。
樱把汤匙跟晚饭在台子上。
「什么事。」
「嗯,这个吗。」
克雷卡把头发往上拨,接著坐到露露奇娜迅速地方到樱的右前方的那张椅子上。
「有件事想传达给总指挥官阁下知道。」
「我有在听,说吧。」
「哎呀?」
「怎么了?」
「不,我只是想说真稀奇───」
克雷卡看了露露奇娜和基吉可一眼,基吉可还是在发呆,露露奇娜则是拘谨地无视。克雷卡稍微耸了耸肩。
「那么,我要说了。」
「就那么做吧。」
「意外地,敌人进行谍报站的对决。」
「怎么回事。」
「到目前为止,我们第八公军谍报大队都如入无人之境。为数众多的队员在法拉斯出入,直接带来新鲜的情报,这点阁下也很清楚。」
「有那种感觉。」
「帝国觉得谍报工作太大费周章。有空做那种事,不如把机士送到敌阵,这是他们的做法───我是那么认为的。」
「发生什么事。」
「进到法拉斯的人没有回来,连一个都没有。」
「……也就是说。」
樱咬住了唇角。
「那些人出事了?」
「遗憾地,只有那种可能性。」
「为什么。」
「追根究底就是我们太小看敌人了,这是我的责任,必须跟阁下还有部下们道歉。」
「不用跟我道歉。」
「这样吗。」
「更重要是说明详情。」
「敌人也有间谍类的人员,我的部下都受到监视,为了随时都能加以处理,我们没有察觉到这点,太大意了。帝国要隐藏的情报只有跟机士有关的东西,就像是其他不管我们要打探什么都请随意。」
「你的部下……遭到处理,那就是说无法得知敌人的行动了吗?」
「我派出增援,正在重建情报网。到完成为止就如同您所说,虽然不能说全部,但确实是无法得知。我们现在变成了近视眼。」
「反过来说。」
露露奇娜中途插话。
「应该要视为敌人知道我们的行动。」
「当然。」
克雷卡自嘲地笑著。
「理应这样思考呢───我接下来会去跟达多留上校报告。副指挥官方面由上校传达,现在的我是在上校麾下。」
「这才真是大费周章。」
樱叹了口气后,克雷卡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中将她也有很多计谋吧,别看那样子,她可是很阴险的人。我想阁下应该没有兴趣知道,这次的作战本身就是副指挥官拼命奔走才实现,不可能会乖乖吃下这记闷棍。」
「我真的没有兴趣。」
「我知道。」
克雷卡对著樱敬礼。
「跟到目前为止一样,如果您允许,我会照自己的方法去做。」
「就那么做吧。」
「是。」
「克雷卡。」
「什么事?」
「你也要小───」
樱把说到一半的台词吞了回去,并且低著头。
「……没事。」
「不用担心,阁下。」
「才、才没有在担心。」
「我可是很小心谨慎的喔?」
克雷卡转过身去。
「司令有再三交代我,不要去烦公主。」
「下次你记得跟皮耶尔说,不要假好心了。」
「了解,公主。」
克雷卡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在树木后头的黑暗之中。
樱看著台子上的碗,汤大概已经冷了。
「要帮您重新热过吗?」
露露奇娜一这么说,不知为何樱就很想反驳,她摇著头拿起碗来。
「不用。」
「可是。」
「我说不用。」
汤果然变得温温的。
一切都好令人不高兴。
看著妹妹的豪华帐篷,樱再度叹气。
都是荠,没有别的理由,全都是荠的错。
肯定是这样。
「真让人不爽……」
达多留上校边瞪著废地的黑暗边举起水壶来饮用。
上校的周围一直都有副官埃米尔·布流雷上尉以及形成连队司令部的军官,外围由达多留中队的骑兵所包围。
当然,海迪·巴兰的位置基本上也都在达多留上校的附近,如果没有接到命令,他除了看著上校和布流雷上尉外没有其它事好做。
不久前西利鲁·克雷卡少校来找达多留上校,不知道讨论了些什么。接著达多留上校带著布流雷上尉不知道要去哪里时,有下了命令,所以他就遵守。
原地待命。
这是达多留上校给海迪等人的命令,要求待命那不管一天还是十天都得乖乖不动,那就是军人这种职业。
不过两人不久就回来了。似乎是去副指挥官那里,布流雷上尉简单地说明状况。
提供远征军情报的通路现在是遭到截断的状态。
因此法拉斯城的动向不明。
鲁瓦拉废地配置许多巡逻塔和巡逻壕沟。只是,离耶路瓦拉越远,分布的密度就越低,换句话说,巡逻网出现缝隙、漏洞,会无法掌握敌人的行动。远征军离开耶路瓦拉已经过了两天,此地的巡逻网已经很稀疏。如果是小部队,十分有可能避开巡逻塔和巡逻壕沟。也就是说,必须严防敌人的袭击。
原本也不算很放松,但紧张程度一口气增加。因为达多留上校和平时不同,太多严肃,大家就知道这下来真的。这场战争看来不是那么简单,需要更加绷紧神经。
话虽如此,海迪也没有能做的事情。
远征军在野外露宿,当然是有设下威哨。基本上到起床的命令响起为止,都只能睡觉。他抱著棉被横躺,眺望著单膝直立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的达多留上校和布流雷上尉。
「好不爽啊。」
达多留上校又喝了口水壶里的东西。
「那是当然的。」
布流雷上尉用鼻子哼了一声。
「因为这种情形下就不能把水壶里的水换成酒了吧。」
「啊?埃米尔你不会以为这里面装著水吧?」
「上校的水壶我刚才有确认过了。」
「笨蛋,你的招数我都看穿了啦,当然会准备诱饵。」
「别再逞强了很难看啊。」
「为什么我要像你这种对手逞强。」
「那请把水壶借给我。」
布流雷上尉面无表情地伸手。
「由我检查那个水壶。」
「才不要,你嘴巴上那么说,其实打算没收吧。」
「如果是就当然会没收。」
「哪有明知道会被收走还交出去的笨蛋。」
「根本不是那样,其实是水吧。」
「不是水,是酒。」
「请证明给我看。」
「我才没有那种义务。」
「是水吧。」
「酒。」
「不,是水。」
「我不是说是酒吗。」
「是水,肯定没错。」
「完全就是酒,啊,好喝,真好喝,呜噫,有点醉了呢?」
「您哪是这样就会醉的人。」
「那是根据时间还有场合喔,比如说跟好女人一起喝酒的时候。还有像这种地方也容易醉。埃米尔,你不能喝酒所以不知道啦。」
「我不是不能喝酒,只是不喝酒。」
「因为你会发酒疯,说到酒醉的你啊……」
「住嘴。」
「喂,对著上司喊住嘴是怎样,什么住嘴。」
「您听错了吧,我没有说那种话。」
「不,我听见了,完全地听见了,你的确说了住嘴!」
「我没有说,是您的脑袋不清楚了吧。」
───那两人是怎样啊……。
海迪有些傻眼,不过也想说肯定是他们感情好。没有朋友的海迪不太能够理解,不过八成是关系良好的话,就会做出无聊的拌嘴,或是装成吵架的喧闹吧。
这些跟海迪似乎一生都无缘。
有点寂寞。
只是有点而已。
去追寻没有的东西很丢脸又空虚。如果交不到朋友,只要得到其他东西就好。其他的东西吗,是什么呢,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富贵?名声?友情没办法的话───爱情?
「……爱……」
一说出口海迪的脸就发烫。什么───什么爱啦,好羞耻,连朋友都交不到的人,能够有恋人吗?海迪也无法相信没有半个朋友的人,没有朋友肯定是有什么巨大、致命的缺陷。这种有缺陷的人,到底谁会重视?会有人对这种人保持恋爱感情吗?
「……不可能会有。」
身体失去了力气。
这相当令人难受,虽然是自己想到的,这对海迪是太过严苛的结论。
不知为何公主的脸浮现在眼前。
───但又马上消失。
乾脆自杀……。不。
不、不。
绝对不行。
现在不是认为人生虚渺无垠的时候。海迪·巴兰是守护公国安宁的军人,要死的话起码要带著公国的敌人一起上路。
海迪抱著瓦帕得手更加用力。有力气了,好,没问题。
周围的军官都睡得很热。达多留上校跟布流雷上尉正在抢夺水壶。
「不,不行,快还给我埃米尔,喂,那是我的。」
「我不会还给您。这原本就不是私人物品,这个水壶是公国军───」
布流雷上尉本来要打开水壶的盖子,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达多留上校环顾四周。
海迪跳了起来,把手按到瓦帕的剑柄上。
达多留上校看著海迪露出奸笑。
「你还起得真早啊,少尉。」
「没、没有……」
是在捉弄他吗?讽刺?开玩笑?俏皮话?海迪搞不清楚。
但他听到了某种声音。
「在那个方向。」
把法拉斯远征军的前进方向当做零点的话,布流雷上尉看著五点钟方向。就在那之后。
「敌人来袭……!」
「是敌人!」
「敌人来袭!」
「敌人来袭……!」
好几个人大喊。喇叭跟鼓马上想起,布流雷上尉把附近的军官叫醒。
「全员进行迎击!快!」
「喂,少尉!」
达多留上校用下颚指著另一个地方。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快去总指挥官阁下那里,传达第一连队对敌军七夕采取应急状态!」
「是!我这就去进行传令!」
海迪刚一冲刺就马上又紧急剎车转过头来。
「咦咦咦咦咦咦!?要去公、公、公、公主那里吗……!?可可可可以吗!?」
「我已经下令了,快去!」
「了了了了了了解……!」
谢谢谢谢真的打从心里谢谢,感谢感激谢谢,罗兰·达多留是很棒的上司我会永远跟随他,谢谢!我可以哭吗,谢谢!
海迪用无法压抑的脚步朝第五联队的扎营地点飞奔。当然他也知道这不是该高兴的时候,不,他真的知道吗?到底是怎样呢,或许根本不知道,对他来说那并不重要,因为,能见到公主!能够见到公主!令人无法置信!公主!公主!公主!公主!是公主!能见到公主!能见到公主!根本像是骗人!
身体好轻,海迪是魔性拥有者。「你是我的漆黑太阳」。只要附近魔性拥有者越多,拥有的魔性越强,海迪就会跟著变得越强。简直像是有发动魔性,或者是长了翅膀似地,他能够高速地前进。这也难怪,能跟公主见面!因为是传令,不只能见面,还能交谈!就算是公主,也起码会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想听!我知道了!公主的我知道了!好想看!想看点头的公主!
想跟公主见面!
───然而,好事多磨。
怎么会这样呢。
当他在小队跟小队之间穿梭,这时机士的集团就发动了袭击。
「耶咦咦咦咦咦咦……!?」
正好在做应急准备的两个小队马上遭到推挤,黄土色的机士跟公国军的士兵混在一起。
「啊……」
就在海迪的身旁,一名军官想用剑接下已机士的钝剑却失败而倒地。比海迪还年长,大约二十岁左右。阶级少尉,小队长吗。糟糕,他会死。
「无法───」
海迪拔出瓦帕砍到乙机士的右手。
「坐视不管……!当然!喝……!」
他又更逼近乙机士,砍下左手,接著用脚踢倒后砍断机士的脖子。
「少尉!你没事吧……!?」
「嗯……!」
果然有回应,可是声音气若游丝。受伤了吗,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即使不知道有多少人,士兵也有几名倒在地上。
「───敌人来了……!」
另一名乙机士朝著海迪挥出钝剑,要是吃下这招,当然不会没事,但机士的动作比人类还单调,所以容易预测,
「唔……!」
海迪没有后退,而是往前踏。在非常近的距离闪过钝剑,将瓦帕往乙机士的喉咙砍去。当然混战的时候,后退或往左右移动反而可能会被敌人包围。相反地该要往前冲,话虽如此───
「没有那么简单……!」
即使知道,无论是谁都会害怕朝著敌人冲去,海迪只是刚好拿著以锐利无比自豪的宝剑瓦帕,能够轻轻地砍到或贯穿及时的机骸。因此能够把心力都放在攻击上。其他人并不能这样。
「呜啊啊啊!啦啊啊啊啊……!」
海迪又砍杀了两名朝两名朝摔在地上的士兵而来的乙机士。第三名乙机士让他觉得有点棘手。
任务该怎么办……?
达多留上校的命令必须要完成,无论何时都该优先完成任务。这点他也很清楚。
「可是,他们会死啊……!」
能够拯救的生命就在眼前,如果陷入迷惘让剑尖迟钝,能拯救的生命就会拯救不了。
「喔喔喔喔……!」
「在这里……!」
两名士兵照著第三名乙机士冲去。当乙机士的注意力转移到两人身上,放松了对海迪的警戒,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行动。
瓦帕发出一道闪光,第三名乙机士的首级飞在空中。
「谢谢你的帮忙!」
其中一名士兵对海迪这么说。
海迪一点头,该名士兵就惊讶地眨了眨眼。
「───咦?你好年轻……军官?」
「还没完!」
海迪边从冲过来的乙机士身旁闪过,边挥舞瓦帕。乙机士的右手腕遭到砍断,钝剑也随之弹飞。
忘记任务吧,在短暂时间内。等这两支小队重整态势,就前往公主的所在地点。高速地冲刺,只是稍微绕一下远路。
「一起击退它们吧───嗯……?」
海迪怀疑自己的眼睛。
机士们逐渐撤退。
为何?
敌人的夜袭让远征军差点要陷入混乱,只要再施加攻势,就会有小队分崩离析。明明是如此,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后退?
「别追……!不可以追上去…….!」
「穷寇莫追……!」
「现状!维持现状……!」
「确认伤者,留在原地……!」
不久各处就开始响起这种声音,以实习军官的身份算是僭越,但海迪觉得这是正确的判断。废地的地形本来就很复杂,黑暗会让危险加倍,而且───
「敌人很少……」
倒在地上的机士尸体只有海迪斩杀的四名,逃跑的机士数量也绝不算很多。没有第二波,第三波,八成是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快速袭击,快速撤退。那就是敌人的目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海迪摇了摇头,这不是现在海底该思考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任务……」
达多留上校是这么命令海迪,要他快去总指挥官阁下那里,传达第一连队对敌军奇袭采取迎击状态。但是,敌人的奇袭已经结束,起码是告一段落了,现在才把这件事传达给公主知道,到底有什么用?
「……没有意义……呢……」
他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