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脸和手都被烧伤的我,爸爸妈妈吓了一跳,马上把我送到了夜间诊疗的市民医院。当时只觉得鼻子和嘴唇一阵火辣辣的,直到看到惊慌失措的爸爸妈妈,自己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的脸涨得那么红。尽管如此,诊察的结果是,作为烧伤非常轻度。接诊我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他坐在处置室的圆凳上,一边确认我颧骨附近的皮肤状况,一边开着玩笑:“这么年轻,去过护摩行吗?”——大概是玩笑吧。之后他说要去看另一位急诊患者离开了座位。大约十五分钟后回来了,拿起凡士林重新开始治疗。每年这个季节都会看到新闻说职业棒球选手中有谁进行了护摩行,但只有依赖这种精神至上理论的选手在下个赛季中从未取得过成绩。
治疗结束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后来才知道隔壁镇上发生了火灾。走出治疗室,等候在那里的除了一脸不安的爸爸妈妈还有医院的工作人员和不认识的大人。
“一居士架君?”一个人走上前说。我看见父亲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那个伤——烧伤的事,能告诉我一点吗?”
无论是医生特意为他们争取的时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带到警察署,和夜间病房里父母对我的怀疑眼神相比都算不上些许的打击。而且——关于爸爸妈妈,虽然肯定会感到受伤,但总觉得像是别人的事。手指不小心被刀划伤的瞬间,从崭新的伤口打开的讨厌的触感,到血液噗噗地渗出,尖锐的疼痛传达到大脑的那短暂的时间似乎一直持续着。一定是发生了至关重要的事情,对其他的感觉麻痹了吧。
我坦率地承认自己确实在火灾现场。我还记得当我承认这一点时,坐在我面前的警察的嘴角浮现出仿佛在说“这样就够了”的笑容,以及对这个事件能顺利解决的期待。但我并不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一感觉到我有隐瞒的味道,追问的语气就变得冷淡了。
“听你父母说,最近你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是的。”
“听说附近的人最近几天都看到一个可疑的少年在失火的那栋房子附近游荡,正好和你晚归的日子一致。”
“我想是的。”
“是你吧?”
“是的。”
“那那栋房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的——同班同学的家。”
“朋友?”
“是的。”
“不过,你是男生,那个同学是女生,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和她只是朋友吗?只是吗?”
“朋友。”我回答。
“那为什么要花好几天观察一个普通朋友的家呢?”
我闭上了嘴。从他们的话语和态度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将我比作所谓的跟踪狂,描绘了把我作为纵火犯的简单剧本。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他们如我所愿的想象着。我没有自信在不谈论高町曾经奋战过的东西的情况下说明自己的行动。
到了中午,大概是和很多地方取得了联系吧,他提出了别的切入点。就在一周前小夏帆刚刚去世。上个月我们高中的文化祭那天,有个男生——末田仁——自杀了。他最后发的邮件的对象是高町。末田仁和高町来自同一所福利院。
当被问到是否知道每一件事时,我回答知道。但对于这些与这次事件有何关联这一最合理的疑问我却坚持并不知晓。渐渐地,我明白大人们开始对这件事和我的处理感到苦恼。问题涉及到我在班上被孤立的事,和父母在家里的关系,最后还涉及到父母的夫妻关系。最后被问到的是高町和父母的关系。
“你听说过她被养父母虐待的事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闭上眼睛,回想起之前和高町对话的所有场合和地点——然后,明确地回答。“没有。”
我在那天傍晚被释放,在女警的陪同下走了出去,爸爸妈妈正等在亮着灯的狭窄大厅里。两个人看到我站了起来,但一瞬间,好像在互相谦让着打招呼似的微微动了动肩膀,手在折好的大衣里扭动着。两人都皱着眉头,一副快要崩溃的表情。原本就不知如何对待的儿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更加不知所措了。
之后我睡了整整一天。在被窝里待了一整天,做了各种各样的梦又醒来,醒来后又无法面对现实而逃进朦胧中。在梦中我站在空地的货物集装箱上,看着被床单覆盖的三具遗体从高町被烧毁的家中运出。在另一个梦中,高町真的受到了父母的虐待,我坐在警察署的折叠椅上,为了救高町而杀害了她的父母,放火烧了那栋房子的人就是我自己,这一现实让我瑟瑟发抖。当坐在我面前的警察告诉我那个家里根本就没有女儿时,我暗地里抱着的些微自豪也被无情地粉碎了。
但最常做的梦是梦见高町来学校。看着她百无聊赖地听着课,或者和仲川未步她们开心地聊天,放学后就在图书室一边帮忙查资料一边闲聊。
我只做了一次这样的梦,自己第一次和高町说话。放学后安静的教室里,高町从趴着的桌子上坐起身,背对着我说:“这么说来,你好像还没向我道谢。”即使在梦中,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法回答。于是高町立刻丢下我离开了教室。我被留下,关上她开着的窗户对自己说,那只是她的自言自语。所以,被搭话时的喜悦,目送离去的背影的空虚,以及之后的自我厌恶,从一开始就跟不存在一样。
即使迷迷糊糊醒来,也会有一段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每当这时我都被浑然一体的巨大悲伤所包围,嚎啕着哭泣……
星期一,我不顾父母的反对上学了。再好好休息一下,等冷静下来再说吧——前一天晚上,父亲看我的脸色这么说,但我并不想纵容自己。
我在一如既往的时间走进教室,同学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来了!”“来了!”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但我并没有在意。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在我的桌子上用黑色涂鸦笔写着<跟踪狂!><纵火犯的座位!>。我就这样坐下,看着眼前空着的座位,清楚地听到丸冈的开场白:“为什么还没被抓呢?”
大家都看向我。“那张脸被烧伤了?”“果然是真的。”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清晰可见的让我感到惊讶。星期六的报纸上应该没有我的事。尽管如此,丸冈和几个带头排斥我的男生还是狠狠地瞪着我。情报是随时都会泄露出去的,我当时在现场,被警察问话的事,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了。
丸冈的义愤填膺和自我表现欲交织在一起,挂着勇敢的脸庞地站了起来。但好像看准了这个时机似的前门开了,菱山走进教室。她以一种一反常态的威严表情环视全班,丸冈不情愿地在座位上坐下。菱山的脸就像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打印纸一样皱巴巴的,看上去比上周老了五岁。她坐在讲台上再次环视大家的脸,严肃地开口。
“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过玖波的事了……”
菱山一开始报告,教室里到处都传来抽鼻子的声音。一开始有个女生忍不住呜咽,抽泣声一点一点地同时发生地传染。虽然哭的只有几个女生,但就像为小夏帆守灵时那样,在密室的协同效应下,悲伤溢满了整个教室。这就像昨天我在迷蒙中被卷进的悲伤一样,此刻此刻的心情应该没有一丝虚假,却空虚得没有实体。
菱山完全没提我的事。但是在说话的过程中,当她沉重地结束讲话的瞬间,她假装看着高町的座位偶尔看着我。像在催促我尽快做好心理准备,就像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上学一样。
“一居士。”班会结束后,菱山终于叫了我的名字。“你能来一下吗?”
所有同学都回头看着我。
“好的。”我拉起椅子站了起来。
丸冈用活该的眼神瞪着从后门出去的我。仲川未步、富松德子、芦屋忍香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着我。从我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三个人虽然没有哭,却一直用充满泪水的双眼困惑地盯着我。悲伤和打击等情绪的巨浪昨天几乎都已经倾吐殆尽,此刻她们的表情像是失魂落魄,似乎只是在寻求机会想询问我一些事情,
我被带到南校舍的接待室,坐在年级主任和校长面前重复着在警察署时的说明。我不知道大人们能不能接受,但我花了足足三个小时直到他们知道从我这里不可能引出更多的信息。老师们最关心的是上个月末田仁的自杀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想考虑一下如何在校内外保持体面。所以关于这一点,我诚实地回答说,我认为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在问完了能问的所有问题之后,老师们似乎还是不愿意让我回教室。“别勉强,今天就这样休息也可以。”知道我要回教室后,不知道名字的校长委婉地劝我早退。“累了吧?对了,我去跟菱山老师说,让她把你的书包从教室拿过来吧。好,就这么办。”
我还是拒绝了,这次年级主任把我在整个考试期间无故缺席的事拿了出来,说等我冷静下来之后再考虑是否要列入补考的名单。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我可能还会被逮捕,所以在事情弄清楚之前都不要做,尽可能地把我和其他学生隔离。
在问完了能问的所有问题之后,老师们似乎还是不愿意让我回教室。“别勉强。”
大人们这样想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度过了令人讨厌的被隔离的学校生活。那个星期五的晚上,从把高町留在火焰和烟雾中离开那个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再允许自己像幽灵一样屏息而生。
我放在教室里的书包里有高町交给我的民族写真集。“我要回教室。”我说。
回到教室时,生物课正好要结束了。上周的考试答卷和讲解已经结束了,后半段好像进入了半自习状态。我打开门从后面走了进去,和早上一样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我。刚坐下铃就响了,到了午休时间。生物老师走了出去,这回没有什么能阻止丸冈。
丸冈大步走到我的座位上,挑衅地俯视我。“哟,混蛋跟踪狂。”
“喂,住手。”坐在前面的皆藤留美阻止他。
已经午休了,教室里却鸦雀无声。同学们都没有站起,没有理会从走廊传来的喧闹声,大家都咽着口水看着我们。
“别若无其事地回来。”见我沉默不语,丸冈用脚捅了一下我的桌子,像是要再给我这个卑鄙小人一击。
我一边调整桌子的位置,一边抬头看着站在斜前方的丸冈。从决定上学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某种程度上做好了他会扑过来的心理准备。从这个意义上说和预想的一样,即使现在受到威胁,我也丝毫没有回应。但是,从他廉价的挑衅和瞪着我的红彤彤的脸中,我不知为何感到了强烈的焦躁,感觉和早上的情况有些不同。无论是行动还是语言,都不像对我谈话,而是有种表演般的空洞感。就好像他在我面前已经挥过一刀,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刀,急于一决胜负似的。
无聊至极。我拿起挂在桌子旁边钩子上的包,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写真集站起来。我打算在午休期间把它放回图书室。
“别无视我!”
我正要走出去,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把我转向自己。近距离地瞪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想要强行修正计算错误的愤怒。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计算的。
“谈话还没结束呢。”他吓了一跳。
那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想。“谈话?”我无奈地说。
“是你干的吧?你这个混蛋跟踪狂。”
丸冈抑扬顿挫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相信着那是剜去我的最锋利的刀刃。除了得出“原来还有这种不值一提的人”这一结论之外,我实在无法理解本应毫无关系的他为何会如此愤怒。话虽如此,但我想,就像高町那样,今后必须用自己的手把溅起的火星抖掉。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真相。”我说。
“啊?你在说什么?”
真是郁闷,我甩开了丸冈一直抓着我肩膀的手。然后把目光移到教室前方,冷冷地盯着入学以来甘于承担丸冈小组的新闻部职员同学。
“既然你这么想,那再让他们写这样的报道不就好了吗?”我说。“就像烧了我的房子的时候那样。”
于是,不知怎样接受的丸冈突然发出疯狂的怪声“你看,我承认了!”
我觉得再多牵扯下去也是毫无意义。我转过面带疯狂笑容瞪着我的丸冈,准备走出教室。
“喂,一居士。”说话的是乃田诺艾尔。
我停下脚步。
“就在刚才,我听未步他们说的。”乃田诺艾尔态度保留地说。“你和玖波关系很好是真的吗?”
我惊讶地看向仲川未步。仲川未步用和早上一样的表情看着我。同班同学没有惊讶的样子,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我经常听高町说。”坐在走廊一侧的富松德子说。“一居士的事。”
这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我记得是在文化祭之前。一开始……对了,她说为了调查印第安人的事请了一居士帮忙。老实说,我们觉得还是不要多找麻烦为好所以劝她不要这样做,但高町说不会给我们添麻烦。”
第一次听说。不过被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我想起小夏帆去世的时候三个人为了让我听到而特意聚集在教室后面,讨论了守夜和告别仪式的场地。
“啊,真是多事。”视野的一角看到丸冈在叫嚷。“这就是在玩游戏的时候故意照顾的结果。结果,玖波自己培养了自己的跟踪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自作自受吧?”
我已经不想再看丸冈了。富松德子深深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乃田诺艾尔。“诺艾尔,本人都这么说了,你可要小心啊。”
“没关系的。”乃田诺艾尔冷淡地回答。“我不会看错你的。”她点了点头,冷冷地瞪着丸冈。“事到如今,我并不想得到你的原谅,虽然不想一味地偏袒一居士,但这家伙太过于扭曲了,一点都不好笑。”
“你——”
“总之,那时虽然我们也担心着高町。”仲川未步似乎觉得交给富松德子可能会刺激丸冈,迅速插嘴道。“小夏帆的葬礼之后,电话和短信几乎都联系不上她……不过我们也有考试,没有空闲。”
“在你面前这连借口都算不上,考试什么的。”富松德子接着自嘲道。“所以,我们想从你口中听到一些。”
“快回答我。”丸冈似乎还没有放弃起死回生的希望纠缠着我。“对不起,是我放的火——”
我把视线从富松德子身上移到仲川未步身上,然后又移到芦屋忍香身上。现在,如果要选世界上最诚实真诚的人,那就是这三个人了。
“点火的不是我。”我说。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警察、校长,我都没有明确回答过。“房间里的火炉在燃烧。”我想起冒着滚滚黑烟的煤油炉,说出了唯一能告诉她们的事实。“我看到的,知道的只有这些。”
“好的。”富松德子满意地点点头。“谢谢你告诉了我。还有——”她直勾勾地看着我,晒黑的小脸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你比我们更在乎高町。”
那一瞬间,一种温暖的东西——不太熟悉的、难以言表的东西——在我心中迸发倾泻。大家都在看着我。已经期待了很久的感情,小心翼翼地关在壳里半年之后像疙瘩一样凝固的小小的希望。至少在这个班级里的时候,我以为这个壳不会再破裂了。从倒焙茶的那个午休开始,我就一直这样拼命地保护自己。我不能哭。尽管如此,现在,富松德子露出的那个笑容,躯壳瞬间开裂,疙瘩被揉消,被融化了,被冲刷掉了,堵塞的心灵管道里涌进了无法阻退的情感激流——当我意识到这是和早已忘却的和同学联系在一起的喜悦时,眼泪止不住地一波又一波地涌了出来。大家都在看着我。
“我们是朋友。”我用手指胡乱擦了擦被泪水打湿的脸颊说道。烧伤的皮肤还隐隐作痛。
走出教室,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我感到擦肩而过的学生和其他班级的学生都投来了鄙夷的目光。每次我都直视对方的眼睛。结果对方无一例外地先移开了视线,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你要去图书室吗?”
走到走廊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喊了一声。回头一看,皆藤留美加快脚步追上了我。
“我可以一起吗?”
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正要去南校舍的茶水室取焙茶壶。虽然两人并肩走着,但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尴尬而沉默不语。走廊里,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地板闪闪发光。
像这样和她一起走路是自半年前午休以来的第一次。那时,她的裙子被我洒出来的焙茶弄湿了。我们的时间就停留在那个午休时间。为了让指针从那里继续前进,必须彻底清理,把卡在齿轮上的巨大异物取出来。
“对不起。”
但是,最先说出这句话的是皆藤留美。
“为什么?应该道歉的明明是我。”
“是啊。”她一脸认真地承认。“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想为这件事道歉。”她望着走廊的尽头。“我本来应该做得更好的——我平时就想过要成为那样光明正大的自己。”她突然踌躇地放慢了步伐,停下脚步。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我实在太讨厌一居士了。”
我回想起那次事件之后她对我露出厌烦的眼神。“是啊。”我苦笑着说。被她当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反倒觉得痛快多了。
“你还记得吗?那天,我换好运动服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皆藤留美再次迈步问道。
当然记得。在大家的指责下,我汗津津的手里攥着五百日元的硬币,在自己的座位上瑟瑟发抖。
“那时候,大家不是让一居士道歉,让你赔偿午饭钱吗?”
“多亏你阻止了他们我才得救。”我说。“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从第二天开始,我可能就不能来学校了。”
皆藤留美微微一笑,似乎在为自己没有做错而高兴。“其实我也想在大家面前把你吊死。因为刚换下来的制服都湿透了,便当也被糟蹋了——其实我很生气。”望向走廊尽头的眼神中掠过黑暗的影子。“所以,当我知晓你在那之后因为无法融入班级而痛苦不堪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帮助你,我讨厌——厌烦那样的自己,把这些都归罪于你,然后又变成了憎恨。为此还和高町吵了一架,所以更加一意孤行。”
“吵架?和高町?”
“你没听她说吗?”皆藤留美一脸意外——似乎安心了的表情。“嗯,那是第一学期的事。有一次,我对高町说,至少一居士应该向高町道谢。”
“道谢?”
皆藤留美看到我的反应又叹了口气。“好像就像高町说的那样,你真的不知道啊。”她沮丧地垂下了肩膀,然后给一直以来的疑问给出了答案。“第三个水壶。”
就在这时,我回想起来了。当我满溢挫败感地擦了擦地板上的焙茶,洗完抹布和水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放了新的水壶。
这么说来,你好像还没向我道谢。
“高町说只是因为自己想喝才从隔壁班拿回来的。”皆藤留美说。“但我从来没见过高町喝水壶里的茶。”
我也没见过。穿过走廊,皆藤留美再次站在楼梯前。
“所以,对不起。”她道歉道。“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做到。”
果然,无论怎么想不得不道歉的都是我。无能为力的,不得不想办法的,都应该是我。如果我一开始就很坚强,她就没有必要痛苦。但是……这样道歉,只会让她产生和现在的我一样的心情吧?
所以我这样说道。“谢谢你一直这么关心我。”然后我想到了一个最适合让一切恢复原样,从头开始的方法。
楼梯前的走廊变成了阴影。我们站在阴影里。当我说要帮她拿水壶时,她的表情似乎都被柔和的光芒照亮了。
“可是,你不是要去图书室吗?”他看着我拿着的写真集说。
“马上就行。”我回答。看到走廊深处图书室的门开着。“我把它放到书架上就行。”
“书架上?”
皆藤留美尖锐地问道,立刻恢复了班长的表情。按照正规程序,借的书要归还到借书柜台,再由图书委员亲手放回书架。
“怎么回事?”好像这样做才能更有腔调,声音、表情、厌烦的视线都恢复了平时的张力。“你是擅自借的?没办贷款手续吗?”
“不是我借的。”我忍不住辩解道。
皆藤留美叹了口气,然后发出了苦笑。“高町啊。”然后她一脸轻松地望向明亮的窗外,北校舍的外墙在阳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芒,刺眼得眯起了眼睛。“那就拜托你了。”说着,目光又回到我身上。“不过,今天可别再洒出来了,今天连运动服都没有。”
“不介意的话可以借我的。”
“我才不要。”她挥了挥手笑道“好啦,快去吧。”
我像是被人追赶着朝图书室走去,不经意地望向她看到的窗外,外墙刺骨的反射令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膨胀的光线渐渐模糊了校舍的轮廓,在这一瞬间,它与冬天的淡蓝色天空的分界线逐渐显现而出。仿佛看到了屋顶尽头的人影,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那人影太过朦胧,看上去就像在光线中燃烧的能量的波动,长发飘动,身体转动——当眼睛适应了耀眼的光线,我再次仔细仰望时,已经哪里都找不到了。
“怎么了?”皆藤留美问着。她顺着我的视线,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北校舍屋顶,然后又回到我身上。之后大概是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关于我的目击证词,“看到幽灵了吗?”她调侃地说着,扑哧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