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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碧小姐吧?我记得你是位侦探。”
一条游马朗声呼唤一名站在火炉旁边的女性,她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
“不,不是侦探。是名侦探。读作碧月夜。你好,一条游马先生。”
游马握住她伸出的手,边观察着她。年龄大约是二十过半吧。就算和身高175的自己并排站在一起,个头也相差无几。苗条细长的身姿裹在一件英式格子三件套中。
她打着与她西装条纹一致的领带,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块手帕,穿着没有鞋跟的皮鞋。这身男装扮相显得她英姿飒爽。做过几处挑染的短发打了发蜡,显得既柔软又蓬松。鼻子高又细长,唇形薄而美好。脸部五官端正,不施粉黛,但她的双眼略微下垂,没有给人冷漠的印象。
“名侦探……”
游马翻来覆去念着这个字眼,才想起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月夜时感觉轻微的似曾相识。她的打扮活脱脱就是以前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么说来,她在迈入这座馆的时候穿着大衣,头上还戴着狙鹿帽。
“那个,侦探和名侦探的区别在哪里?”
游马不解地发问。月夜骄傲地挺起胸口。
“一般的侦探会根据客户的意愿进行任何形式的调查。比如寻找失踪人员、调查未婚对象的背景、甚至需要收集出轨的证据。”
“名侦探不一样?”
“对,不一样。”月夜像唱歌般回答。“一个名侦探只处理复杂和不可思议的案件。神秘而又难破,连警察也束手无策。”
“哈,这样的吗?”
游马不知如何应对她这番不接地气的发言,只能敷衍地点点头,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继续奉陪这位古怪的女人。
正当游马准备先告辞时,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哎呀,是名侦探啊。”回头一看,游马瞪大了双眼。那里站着一位穿着和服的小个子老人。
“九流间老师!”
游马肃然起敬。而这位本格推理界的泰斗——九流间行进,只是挠了挠自己半秃的头,和善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笑容。
“可别叫我老师啦。特别是被医生您这么称呼,浑身都感觉不自在。”
“岂敢,岂敢……九流间老师,就是九流间老师。”游马颤声说。
他打小对推理小说情有独钟。特别是本格推理的故事,里面充满各种天马行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却总能让侦探以逻辑为武器抽丝剥茧,逐一解开。
自从六年前成为一名医生以后,繁忙的工作使他无暇阅读。但过去的学生时代,文库本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有时间准会翻开。
读初中的时候,海马接触了有推理女王美称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从此爱上推理无法自拔。读完《无人生还》、《东方快车谋杀案》、《罗杰疑案》,从未设想过的真相使他惊为天人,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在那之后,他求知若渴,扫完了埃德加·爱伦坡、亚瑟·柯南·道尔、埃勒里·奎因、迪克森·卡尔、范·达因、F·W·克劳夫兹等诸位名家的作品。即便这些外国经典推理差不多被挖掘完,他也不愁无书可读。
原因是,日本也拥有众多出色的本格推理作品,并不亚于它们任何一本。
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以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事件》为萌芽的开端,到绫辻行人的《十角馆杀人》标志着全面开花的新本格运动,带来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才,包括法月纶太郎、有栖川有栖、歌野晶午、我孙子武丸、折原一和北村薰等。他们陆陆续续发表出版了一系列小说,题材多样,点子层出不穷。
九流间行进也是在那场新本格运动初期崭露头角的其中一名作家。他善于撰写以密室为主题的小说,创作过多部耳熟能详的作品。晚餐的时候,游马的雇主,即这座馆的主人神津岛太郎向大家介绍九流间的时候,游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很高兴你听说过我。最近的年轻人都不爱读书了。该不会你多少读过些我写的书罢?”
游马为不知如何回答而发愁。您的作品全部都读过——好想如实告知心里话,然后得以和自己欣赏的作家畅谈几番。但现在不是这种时候。
必须要与在这里的每个人交谈,并尽可能让他们对自己留下印象。
“以前,可能有几本……”
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他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当然是全都拜读过了!”
月夜拱开游马挤上前去,声音激动得提高八度,双手握住九流间的手。
“我十分喜欢九流间老师的作品。特别是出道作《密室游戏》。简直优秀。结合物理诡计和心理错觉创作出的密室,说成是艺术品也不为过。还有,第二部作品《打破密闭之门的手》,密室诡计自然很出彩,而且也是那位名侦探户冢开初次闪亮登场。平时沉默寡言,内心对案子热情如火——这样的反差萌没人不喜爱。还有,户冢系列中呼声最高的杰作《透明的钥匙》,读完它的结局,我震惊又茫然。个人认为,它完全称得上是密室推理的巅峰之作。”
“冷、冷静冷静。你是个对推理博闻强识的姑娘,我已经见识到了。”
九流间连退几步,用宽慰的语气说。月夜抿住嘴,不高兴地鼓起脸颊,似乎还有一肚子话要说。
什么呀,不过是推理宅嘛。游马站在离两人一步之遥的位置观察他俩的互动,内心吐槽道。只是一位推理狂魔,把自己打扮成福尔摩斯,自称为名侦探玩过家家罢了。
他觉得扫兴,正准备不动声色地离开此处,突然九流间轻咳了两声。
“说老实话,我也听说过你不少的传闻呐。都说你是从推理小说中走到现实的‘名侦探’什么的。”
游马眨了几下眼睛,原本在一旁沮丧的月夜顿时精神焕发。她脸上天真快活的笑容为之一变,换上一副成熟优雅的微笑。
“能让九流间老师听闻我的存在,不胜荣幸。”
月夜将手放在胸口,像一位谢幕的女演员般优雅地行了个礼。
“今年初的时候,停泊在东京湾的豪华客船里发生的那起it企业公司社长碎尸案,听说是你破的,这事当真?”
游马忍不住“诶”了一声。他知道那起新闻。一名被媒体誉为时代宠儿的IT企业社长,被人发现他的尸体在豪华客轮的套间里被大卸八块。
没记错的话,房间是上锁的,没有其他人在里边,公众一时哗然称之为不可能犯罪,结果案件发生过了一个多月,社长的公司合伙人便被捉拿归案。
听到月夜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真的哦”,游马瞪大了双眼。
“不过,那不是警察搜查过后逮捕的犯人嘛……”
“没错,调查被害人周围的人际关系,找到他曾经和公司合伙人发生冲突,最终逮捕其归案,这些全是警察的功劳。我所做的,不过是认识的刑警找我咨询,提出犯人为什么,又是用什么手法构造出密室,还有犯人为什么需要把遗体肢解等问题,而我将它们逐一解答罢了。”
“荒谬。警察居然需要去找侦探咨询。”
“您说的对,一般来说找侦探咨询是天荒夜谈。不过……”
月夜停住了话,得意洋洋地甩了下头。
“如果是找‘名侦探’商量,那再正常不过了。”
她自称为名侦探这事到底是正儿八经地说的,还是自以为幽默呢,游马还在为这个困惑,九流间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红晕。
“我在杂志读到案件的详细报道时,还为现实中居然会发生如此惨绝人寰又棘手的谋杀案而吃惊。没想到你能破了它。”
“过奖了,也不是什么太难的案子。”
月夜没有在谦虚,她的语气充满失望。
“乍一看确实唬得住人,让人以为凶手用了非常复杂的手法。其实呢,不过是雕虫小计。尸体之所以被切分,是因为需要它的一部分,通过物理手法从外面把门锁上。而把房间弄成密室,是为了让其他人等到凶手下了船以后再发现尸体,单纯给犯人争取时间罢了。就算我不出这个头,警察早晚也会注意到真相。害我本来还期待有什么惊天疑案来着……”
“不不,已经非常厉害了。听说你还解决了其它各种各样的案子。比如六本木某高级公寓坠尸案啦,足立署拘留所犯人突然失踪案啦,还有……”
九流间掰着手指头算着,游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所说的这些,都是被媒体大肆宣扬过的无头公案。而它们的解决,居然都绕不开一位自称名侦探的女人……可是,月夜的表情还是未见多云转晴。
“这些也一样。听个大概好像每一个都是超级吸引人的奇案,等破了以后,发现不过是二流犯罪者实施的无聊犯罪。很难遇到那种既残酷、又美丽和艺术的犯罪,能让我名侦探的才能大展拳脚的机会呀。”
美丽和艺术的犯罪……游马哑口无言,她的言语里似乎充满了对遇到惨案的期待。突然传来了一阵压低的吃吃笑声。一位坐在数米远沙发上的中年男子,厚厚的双唇拉扯起笑容。他的下巴留着一圈胡子,魁梧的身体套着的西装皱巴巴的。
“什么鬼名侦探。什么让能力大展拳脚。明明自己对案子挑三拣四。”
九流间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很不喜欢男人的态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额,没记错你是一位刑警。”
“啊,对。长野县警局搜查一科的加加见刚。你们好啊。”
加加见说完,手里举起酒杯,好像在说:再来一杯。这座馆里的女仆巴圆香立刻会意,嘴里说“好,马上就来”,接过他的杯子。
“一条医生的杯子也空了。需要给您再添一些吗?”
圆香走过来,摇摆着古典女仆服的裙子,圆脸上笑容可掬。年纪应该是二十过半,长着一张娃娃脸,很容易让人误会她还是未成年。
“没事,不用。谢了,巴小姐。”
游马把鸡尾酒杯递给她,圆香鞠了一躬说“告辞”,然后离开了。
“好了,那么解答你们的疑问吧。”加加见哼了一声。“这位自称名侦探的小姐,确实在警察内部小有名气。都说她解决了很多大案子呐。其实啊,那些真正棘手的案子,她似乎解决不了的案子,她全部推得一干二净。”
加加见一根根竖起指头。
“大型客机乘客失踪案、游泳选手泳池被烧死案,博物馆恐龙化石袭击案……”
他列举的这些,都是曾经轰动一时的新闻,并且最后都不了了之。游马回忆着这些案子的大概内容,加加见那边对着月夜伸出手指。
“我刚才所说的,警察也找过你帮忙,你全部都拒绝了。也就是说,你一看到案子好像没办法解决,就夹起尾巴一溜烟逃跑了。我说得对吗?‘名侦探’小姐。”
加加见的语气极为挑衅。但月夜的表情不为所动。
“如果我会分身之术,那些案子倒是非常乐意奉陪。可惜,虽说是名侦探,但我还做不到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只好哭唧唧地推辞了。”
“意思是去忙别的案子咯?听起来不过是借口。算了,我虽然不清楚名侦探有多真,反正也就那种程度而已。”
加加见站起来,抢走圆香拿过来的酒杯,径直离去。
“真是不知礼数的男人。碧小姐,请不要介意。”
九流间说。月夜小小耸了耸肩,微笑道。
“没关系。名侦探本就难容于世人。特别是警察相关人士。”
“那就好那就好。话说回来一条医生——”
突然被点名的游马,急忙连声应答。
“你是神津岛的私人医生吧。也就是说,你需要长期住在这座玻璃馆内?”
“不用,担任私人医生是半年前开始。为了方便照顾家人,我没法全职上班。现在住在山脚的小镇,每周两三次过来诊察。留在这里做全职的,只有女仆巴小姐,还有管家老田而已。”
“喔,原来这样。顺便问问,听说神津岛馆主今晚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公布?”
“抱歉,关于这个我也一无所知。”
反正铁定不是什么好事。游马心里吐槽着,脑海里浮现出上个月的记忆。
“我准备举办一场活动。”
躺在床上的神津岛,漫不经意地对为他测量血压的游马说道。
“活动?”
游马一边把血压值记录到平板上的电子病历一边反问。神津岛没有回答,站在床边的管家,老田真三恭敬地附和说“确实如此”。他穿着浆过的白衬衫,打着蝴蝶领结,一身黑色西装,一头打过发胶显得硬朗的参差白发,看起来如同“管家”的模板。
“老爷准备在下个月的第四个周末,招待众多的客人到玻璃馆来,公布一项非常重大的消息。希望那时一条医生也能赏脸光临。宴会活动在晚上举行,客人们届时将在馆中度过一宿。麻烦您到时也住下。”
“是准备发表什么内容?”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医生。悬念嘛,要留到当天才揭晓。”
神津岛从床上支起上半身,摸着下巴雪白的胡须,冷峻的脸上浮现出孩子气的笑容。
游马心里暗自期待,所谓的公布,说不定是指生命科学领域最新的重大发现。神津岛是帝都大学生命工学科的教授,直到几年前才退休,他在自己的领域中取得过众多杰出的成就,甚至有望获得诺贝尔奖。
不过,游马的期待看来扑了个空。他回想起方才在餐厅举行的晚宴上,神津岛介绍的那些客人的面容。
名侦探、推理作家、刑警、通灵人士、推理杂志的编辑,怎么想都不是适宜公布生命科学相关重大消息的在场人选。如此想来,公布的消息大概和科学家身份的神津岛无关,而是和他的另一个身份大有关联。
神津岛太郎是一位重度的推理狂热者和收藏家。他不惜痛斥巨资,到处搜罗国内外的推理小说、推理电影等等宝贵的资料,并收藏于这座玻璃馆的观景室当中。那些资料被人敬为“神津岛藏品”,在发烧友之间人尽皆知。这次一定是他又搜刮到了什么宝贝,想要向众人夸耀一番吧。
“虽然对公布内容我也满心期待,不过光是能踏入这座闻名遐迩的玻璃馆,就足够我铭感五内了。”
听到月夜按耐不住兴奋的声音,游马终于回过神来。
“能亲眼目睹神津岛藏品实在荣幸。收到邀请函那一刻,我忍不住跳起来大声欢呼呢。”
月夜像祈祷的修女一样双手合十,两眼熠熠生辉,抬头仰望高高悬挂着大吊灯的天花板。
果然,这位自称名侦探的小姐,只是单纯一位打扮成福尔摩斯的推理控吧。游马正感到十分无语,九流间开口问道。
“碧小姐和神津岛馆主相互认识?”
“没错,他想打听我解决过的案子,来过东京好几次,想让我在不违反名侦探守秘义务的范围内,尽量和他多谈论一些案子的有关情况。这么说来九流间老师和神津岛馆主又有何种因缘?”
“他几年前曾经是小说讲座的忠实听众,而那时的讲师便是我。推理狂热人士想要亲手打造出自己的推理作品。这并非罕见的事。”
“神津岛馆主写的小说⁉︎”月夜声音高亢地喊道。“世界数一数二的推理收藏家所写的小说是怎样的感觉?好想亲眼见识一下!”
“那个,只能非常遗憾地说,就算是热爱推理的人,也不一定能写出优秀的文字。他写的小说,怎么形容好呢……比较缺乏原创性。看到最后总会觉得到处都是既视感。”
九流间脸上露出了苦笑。
“他大概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最后似乎放弃了搞原创。慢慢讲座也不再见露脸。不过,缔结的缘分并未消失,于是今晚我才有幸被招待于此。本人也对名声在外的神津岛藏品,还有这座玻璃馆本身抱有特别浓厚的兴致,所以喜不自禁地前来赴宴了。”
“这座玻璃馆,竟然是百分百按照神津岛馆主研发的托莱登药物模型还原建成。这点直到刚才的晚宴上才初次听说。”
月夜激动地大喊,视线投向暖炉旁边的方向。那里摆着微缩的模型。也就是游马等人如今所在地,位于长野县北阿尔卑斯南部、建于蝶之山岳中腹部的玻璃馆精巧的模型。圆锥体的宽度约为一米,铺装着明亮的酒红色装饰玻璃,玻璃窗呈螺旋结构排列。看上去仿佛圆锥尖塔被一条透明的长蛇缠绕住一般。圆锥的最顶尖部位,有一个罩着透明玻璃的空间。这里便是用于收纳神津岛藏品的观景室。
“建造于深山之中,圆锥形状的玻璃尖塔。多么适合成为推理小说舞台的建筑啊,好像接下来要发生命案一样。”
游马的心脏狠狠抽动。喉咙呛住轻咳了几声。
“出什么事了,一条医生。”
月夜看了过来。大大的略带棕色的瞳孔,很是迷人。游马竭尽全力,沙哑地说道。
“没有……没什么。只是有点嗳气。”
“听说喝点红糖水对嗳气比较有效喔。”
“这样啊。那我去找点糖水。先告辞了。”
游马转身离开,加速脚步前进。
没什么好慌张的。那位自称名侦探的家伙,不过是嘴上轻狂罢了。
他宽慰自己,眼神飘向了右手边的全景玻璃窗。
那里曾经是一片滑雪场,地上白雪皑皑,过去几十米处,一片密林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游马反复地深呼吸,快步穿过游戏室。
这个宽10多米、长30多米的半弧形空间有一个壁炉、几套沙发、一张台球桌、一张扑克桌、一台点唱机,甚至还有一个酒吧柜台。几根粗大的大理石柱子上贴着半透明的糖果色玻璃,形成了许多死角。除了神津岛馆主以外的所有人都无所事事,待在这个游戏室里打发时间。
必须要和所有人说上一遍话。首先是……游马靠近吧台,和跟着圆香一同给客人送酒的老田管家擦肩而过,还打了声招呼说“辛苦了”。
“您也辛苦。一条医生。在这过得还愉快吗?”
老田单手托着鸡尾酒的托盘,优雅地点头致意。
“还行,不过我有注意控制酒精的摄入量,毕竟我是神津岛馆主的私人医生。”
“别这样说,请务必玩得开心随意。老爷吩咐过,要作为贵宾好好招待您,而不是府上医生的身份。”
“原来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再喝上一杯吧。”
老田微笑地表示“一定要再喝一杯”,然后离开。
游马叫住了一个身穿T恤套夹克的棕发年轻人,他正在酒吧柜台里摇晃一个调酒器。
“哦,一条医生欢迎。想要我调杯什么?”
厨师酒泉大树快活地问道。
“给我来杯青柠琴酒。没想到,你也会调鸡尾酒。”
“说什么呢医生。我的名字可是叫酒泉啊。酒水之泉。调鸡尾酒肯定略懂一二的。其实我平时做饭,总会考虑菜式如何搭配酒类。比如今天的香煎合鸭,搭配红酒最合适不过。很美味吧。这酒可价值不菲。托这个福,我才能在这和您聊聊天。”
酒泉拿起柜台上的酒杯,抿了一口鲜血般的红酒。
“啊啊,特别好吃。和平时一样美味。”
酒泉听到游马的回答,撅起鼻子得意地说:“对吧,对吧。”
说实话,今晚神经过度紧张,饭菜有点食不知味。不过,能被神津岛频繁从山脚的镇子叫来做饭,酒泉的手艺毫无疑问是超一流水平。之前有被招待过好多次,每一次饭菜都是入口即化的美味佳肴。
今天傍晚,各路人马纷纷坐车抵达玻璃馆。客人们首先被带领着看了一圈自己住宿分配的房间,接着从下午六点半开始,在一楼的餐厅享受酒泉厨师准备的法国菜大餐。
趁此机会,本次活动的发起人神津岛先简单介绍了一遍客人,而后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推理收藏,直到上甜点时才停下来。为此,游马几乎找不到机会和其他客人谈话聊天。
晚上8点结束晚宴,神津岛离开了餐厅,走前丢下一句:“十点我有重要事情宣布,请各位在那之前在游戏室休息一下。”
“不过,神津岛的重要公布,到底是什么内容呢?”
酒泉手脚敏捷地往调酒器注入酒水,轻声低语道。
“酒泉厨师有兴趣吗?”
“不不,也没有。我只要能够做出美味的食物就心满意足了。所以,神津岛馆主愿意委托我实在是打心底里感到快乐。而且馆主说了,食材预算无论花费多少也不在话下。”
“但是,你也不光是为了烹调做饭,才来这里当厨子吧?”
游马哂然一笑,用拇指点了点女仆圆香,她正来回忙碌工作,女仆服的裙摆飞扬起来。酒泉对圆香怀有好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也见过他好几次努力和她套近乎。圆香似乎也没有抗拒。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酒泉挠挠头。“如果没有点乐子,就算报酬再昂贵,也没人乐意定期跑来这山沟沟里。而且,老实说在这里做饭挺令人害怕的。因为这座馆基本完全无视建筑基准法和火灾预防条例。”
“我不熟悉这方面的法律,但你说的没错。只是神津岛馆主为此缴纳了一笔数额庞大的税款,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话说,你和巴小姐处得怎样啦?”
“感觉应该有戏吧。我和她约好下次休假一起去镇上约会。”
酒泉忸怩地说,一边灵活地晃动调酒器,将透明的液体倒入一个玻璃杯。
“来,青柠琴酒,久等了。”
游马接过玻璃杯一饮而尽。杜松子酒打底的浓烈鸡尾酒顺着食道滑落,余下灼烧的热辣感。
“喔,没事吗?烈酒喝得这么豪爽,小心后劲十足。”
“我酒量还不至于。谢啦,好喝。祝你和巴小姐顺利。”
如果不用酒精稀释一定的紧张感,恐怕脑子很快变得不正常。
酒泉高兴地举起酒杯大声说谢谢,游马朝他挥了挥手,离开了吧台。还剩下没有交谈过的人有……
游马的目光扫向了坐在十几米远扑克桌边的两人。一位是戴着眼镜瘦削如柴的中年男子,另一位则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性,一身粉红色礼裙,连头发也染成惊人的粉红。
游马走近他们,问候说:“在打扑克吗?”
男人回过头。“啊,你是神津岛馆主的私人医生……”
“我叫一条游马。”
男人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名片递过来,说:“初次见面,这是我的名片。”游马拿过名片,上面印着“月刊超神秘推理总编左京公介”。他知道这本杂志。是本超级有名的月刊杂志,刊登的作品从本格的推理小说到牛鬼蛇神的超自然现象皆有,可谓鱼龙混杂。
“我俩没有在打扑克。”
左京坐回到椅子上,面朝坐在庄家位的女人。
“我可不敢和这位夫人交手,等会手牌一下被她看穿了。”
“这位是梦读夫人吧。”
梦读水晶抬眼看向游马,涂着鲜红色口红的嘴唇勾起了一抹微笑。
“啊呀,你认识我?”
她涂满白色粉底的脸上写满了高兴。
梦读水晶自称“通灵能力者”,经常在号称用通灵能力解决事件的综艺节目中定期出场。游马在电视上见过好几次,但因为节目效果过于装神弄鬼,马上切换了其它频道。
“那当然。《灵能侦探事件档案》我基本一期没落。”
“哎呀,多谢捧场了。”
梦读得意地挺起被粉色裙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胸。
“难得梦读夫人青睐,不如请她给你占上一卦。机会难得可别错过哦。”
左京兴致勃勃地建议。仔细一看,扑克桌上放的确实不是扑克,而是塔罗牌。
“说得没错,平日里想让我占卜,可得提前等上好几个月的预约。我从很久之前一直承蒙神津岛馆主的鼎力支持,今天才欣然赴约。你是叫一条医生吧。我为你占卜下运势。”
梦读夫人拿起塔罗灵活地洗牌。
“夫人的好意心领了。但我怕占卜结果太糟,到时介意得人睡不好饭也吃不香。”
游马对占卜没半毛钱兴趣,也压根不信通灵能力。交流过就算达成目的,可以撤退了。他转身准备飘然离场,突然一句尖锐的“等等”砸在他的背上。梦读低着头,阴森森抬眼注视他。
“你,最好小心。脸相很差。”
“脸相差……”游马摸着自己的脸。
“没错。最近你会被卷进大麻烦里。特别是待在这座馆期间要格外留心。这片土地凝聚了太多强烈的负面能量。”
梦读的语气煞是唬人。游马皱眉,丢下句“我会小心的”,离开了扑克桌。
什么脸相差。专挑一些模棱两可不吉利的话迷惑对方,是欺诈师的惯用手段。游马边巡望四周边缓慢移动。客人在游戏室优哉游哉,而仆人忙得人仰马翻。共处一室自由活动已经过了半个多钟,原本不太自在的氛围也缓和不少,变得热闹一堂。
就趁现在。游马移动到柱子的背后。没人注意他。他压抑着要蹦到喉咙的心,尽量自然地走近游戏室三个出口的其中之一,拉开门不发出动静,身子敏捷滑进门缝。
总算离开了游戏室没人发现。吐出憋在肺部里的空气,他抬起头。这里是一楼大厅,形状像个圆环。约五米高的天花板垂吊下数个华丽辉煌的大吊灯。墙上有好几扇门。它们分别是剧场、副厨房、餐厅,还有连接正面玄关走廊的通道。一楼的中心矗立着一根直径数米的巨大柱子。柱子表面贴有五颜六色的装饰玻璃。穿过它侧面大开的入口,会看见上下延伸的螺旋楼梯显现出来。
说是螺旋楼梯,但柱子本身为实心,看不到楼上楼下的光景。台阶宽约两米,铺满黝黑的装饰玻璃,经嵌在墙上的LED灯一照,反射出淡淡的光彩。爬上陡峭的螺旋楼梯,转过约四分之一圆周,在一个小平台上有两扇并排的门。看起来很坚固的金属门上雕刻有『拾』和『玖』的文字。游马瞥了一眼,继续爬楼。从那层开始,每绕螺旋楼梯四分之一圈,都能规律地看见小平台和门。
从刻着『捌』、『柒』、『陆』、『伍』汉字的门前一一经过,游马在自己住宿的『肆』号房前停下脚步。离他的目的地『壹』号房,相差不远了。
确定要这么做吗?我能做到吗?
爬过楼梯以后,气息越发紊乱。身体像火炙般炽热的同时,汗腺却如涌冰泉。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这种状态甭想成事。先进房间冷静下吧。游马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刻着『肆』字的钥匙。肆之钥,能够打开肆号房的门锁。
下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她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肆之钥从手里的缝隙滑落,在玻璃台阶上跳跃。身体的颤抖逐渐平静。像水煮虾子一样的头脑急速冷却。
没有做得到做不到。是必须要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
游马弯腰捡起钥匙,快步拾级而上。路过『叁』和『贰』的门,再爬了半圆周左右的螺旋楼梯,刻有『壹』字的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游马站在平台上,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敲了敲房门。沉重的敲击声弹到玻璃墙上响起回音。马上有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是谁?”
“我是一条。可以打扰下吗?”
过了十几秒,没有回答。门锁咔嚓响了一下,震动耳膜。
攥住门把手,拉开门。游马张开的眼中,跳入一轮散发着美丽光辉的满月。房间没开灯,只靠自然光照明,昏暗不可视物。朝着馆外侧的墙壁,铺着全景玻璃,能够眺望群星闪烁的夜空。
五年前,神津岛突发心肌梗塞,心脏留有后遗症,之后便关在这间壹号房里闭门不出。他终日在这里度过,由老田和圆香照顾其起居饮食。不过后遗症非常轻微,只要他乐意,上下楼梯也并非难事。事实上,他今晚仅凭一人之力,在一楼和壹号房之间来去自如。
这房间构造,真是古怪。游马用手在背后锁上门,边在心里吐槽。每次走进壹号房做诊察,都有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人往半空中踏空了一步。
这层空间的形状像个甜甜圈,环绕着贯穿玻璃馆中心的柱子,没有设置任何隔断。办公桌、接客设备、餐桌、床等摆放得井井有条。就在旁边的墙上,脸的高度附近装饰有一面椭圆镜,镜底下是一个小书架。
办公桌旁的书架上塞满了生命科学的专业书籍,这个小小的书架则不同,装满的是小说。其中大部分是在"新本格推理运动"期间出版的本格推理小说。正是这一时期,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年轻的推理小说家们陆续在日本登台亮相,出了一部又一部脍炙人口的佳作。
“叨扰了,神津岛馆主。”
游马朝这座玻璃馆的主人——神津岛太郎的背影打招呼。神津岛人在正对门口的办公桌后面,坐在一张皮椅上,背对着他。办公桌旁边同样摆着这座玻璃馆的模型,不过大小要比游戏室的大上两倍不止。
“找我何事,一条医生?现在才晚上9点。之前告知过各位晚会是十点以后开始。”
“没什么,就是想起问候下您的身体情况。”
游马为了让声音听起来不发抖,用力控制喉咙的肌肉。
“身体情况?好极了。一想到马上要公布那件事,就感觉浑身热血沸腾。”
神津岛转过椅子面向游马。微弱的月光之下,他的双眸闪闪发亮,嘴角上扬,露出犬齿。仿佛一只猛兽龇出它尖利的牙。雪白如银的头发蓬松浓密,下颚胡子长达胸前,让人联想到狮子威风凛凛的鬃毛。
“请不要过于激动。血压升高容易对心脏造成负担。”
游马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劝道。神津岛气势汹汹,很难令人相信他已年迈七十。几年前,神津岛突发心肌梗塞,接受了冠状动脉搭桥手术。为其调节降压剂和抗凝固剂,防止心肌梗塞复发,是属于私人医生游马的工作职责。
“这很难做到。今晚的活动我可期盼已久。”
神津岛伸手入办公桌上摆着的巧克力盒子,抓起一颗德芙放进口中。玻璃制造的烟灰缸里,丢着几根熄灭的烟头。
“我提醒过好多次,您需要尽可能控制摄入糖分和脂肪过多的食物。还有,该不会还吸烟了吧?”
“别那么死守陈规。今天是特殊日子。”
神津岛舔舐了一下黏着巧克力的指尖,趁此机会,游马转动眼球观察起办公桌的台面。台上有个雕刻精美小巧玲珑的玻璃箱子,里面放着一把刻有『壹』字的钥匙。神津岛回到房间后总会把钥匙放进玻璃箱里,这是他的习惯。
不出所料。游马确认计划已顺利度过第一阶段,于是开口道。
“话说回来,您请的客人都很有个性。刑警、推理作家、通灵人士,甚至包括名侦探在内。”
“本来我还想再喊一位医生过来。”
“医生?除我以外还有别人吗?”
“据说有位在东京医院的女医生【译注:作者其他作品系列的主人公】连续解决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案子。我记得医院名字好像叫做天医会综合医院。不过她在忙于某个什么案子拒绝了我的邀请。实在可惜。”
神津岛摇头,表情似乎在说他打心底里觉得遗憾。
“没事,能邀请到一位名侦探,也算是锦上添花。不过,如果那位女士参与进来,那今晚的发布会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你在说什么,一条医生。你身上有重要的任务。”
“也对。我可不想把您的身体健康监管让给其他医生。”
“我对你心存感激。毕竟乐意定期到这样的深山里来的医生,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我才该向您致谢。尽管一周只需出诊两三次,我依然获得了不菲的薪酬。之前我还发愁自己没法做全职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了照顾家人你受累了吧。”
“……对,没错。”
游马脑袋里浮现出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身影。他强行活动脸部肌肉,拉扯出微笑。
“顺便问问,今晚的重大发布会,准备说的什么内容啊?”
“现阶段无可奉告。毕竟花费了不少心血才走到今天这步。”
游马挠了挠头表示“您说得对”。他从来没想过神津岛会告诉他,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故意扯开各种话题。一切都是为了顺其自然地把“那个”交给神津岛。
“不过……”神津岛舔了舔嘴唇。那副模样,宛如蟒蛇嘶嘶吐出信子。
“平时多劳医生照顾,告诉你大概内容也没关系。”
“大概……内容?”
听到游马反问,神津岛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我拿到了还未公开发表的长篇小说。”
“意思是,您找到了一位著名作家的遗作吗?”
游马的声音顿时拔尖。某些作家死后,别人通过某些机缘巧合发现其未公开的手稿,类似的情况不在少数。如果那位作家负有盛名,那手稿的价值将无法估量。
“能到您手里,应该脱不开推理题材吧。是哪位的作品?国内作家,还是国外的?”
作为一个推理狂热者的好奇心被熊熊点燃,游马连珠炮式地发问。
“答案晚点揭晓。只能告诉你一点,这位人物极有名气,创作过的作品几乎人人皆知。”
未公开的作品落入他人之手,那作者已过世这点应该毫无疑问吧。那么,到底是谁?
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鲇川哲也、松本清张、迪克森·卡尔、埃勒里·奎因……诸多著名推理作家的名字在脑海中萦绕。
“如果它被公诸于世,整个推理界的历史将被彻底颠覆。肯定会成为全球性爆炸新闻。”
推理界历史彻底颠覆?难不成找到的是传说级别的推理小说作家,像是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德加·爱伦·坡等人中某位的遗作吗?
“煞费苦心……真的煞费苦心啊……”神津岛的视线在天花板附近游离。
“您的计划是今晚将那部作品隆重发表、公之于众,之后再行出版吧。所以才会邀请到推理杂志的左京主编。”
“对,如你所说。因为作品被很多人读过才有价值。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进行一次小小的余兴表演。”
神津岛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它是一部本格推理。揭露真相的提示全部写在作品之中,只要按照逻辑阅读分析,就能指出真凶。”
“就是有‘致读者的挑战信’部分的那种类型。”
“没错。这次发布会只公开到出题篇,需要来宾们分析解答。”
“原来如此。推理作家、刑警、通灵人士、还有名侦探。都是解谜的最佳人选啊。那么,答对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奖励?”
“答对?”神津岛按捺不住笑意。“不可能有人答对。我读了很多遍,那部作品的诡计堪称为艺术。任何一个人别想说中真相。”
“如果这么厉害,谁都解不开,为什么还要让来宾们挑战?”
“当然是为了宣传。集齐各路能人异士,也无人解开的绝顶谜题。如果新闻传开,全日本,不,全世界的目光都会聚焦于此。而我的名字,将会作为作品的发布者名垂青史。”
“就算不这么做,您的名字不早已全世界家喻户晓了吗?作为托莱登药物之父。”
游马这么一说,笑容如同退潮般从神津岛脸上消退。
“托莱登啊托莱登……”。
神津岛喃喃自语,用手触碰摆在桌面上的模型。那是一座二十厘米高的圆锥形玻璃体。它内部被灌满油,尖端部分内置有灯泡,淡淡照亮着在油里飘浮的DNA模型。
由神津岛研发而成,改变了基因治疗史的划时代药物,托莱登(Trident)。
过去的神津岛在制药公司的协助下,在大学里从事研究药物传输系统的制剂技术,以便精准地控制药物靶向的部位、时间和剂量。然后大约十年前,他研发出了一种使用纳米技术的新型靶向给药系统——托莱登。
他通过对圆锥状纳米制剂的顶端部分进行分子结构微调,如同给它装备上了无坚不摧的神器,使得托莱登能够与各种细胞的受体结合,从此将DNA顺利送入细胞核不再是梦。因此,基因治疗取得了飞跃性的进步,癌症和许多疑难杂症的治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神津岛一跃成为诺贝尔奖的有力候选人,同时每年获得高达数十亿日元的巨额专利费用。他之所以能建造这座玻璃馆,并收集来自世界各地的珍贵推理藏品,一切都归功于托莱登所带来的财富。
“我的确凭借托莱登获得了财富和名声。即便如此,我内心也没有丝毫满足。为了寻求进一步的名声我拼命地继续研究,但是一堵厚厚的墙挡在了我的面前。”
“墙?”
“那就是伦理。现代伦理的壁垒。我问你,一条医生。谁是这个世界上推进医学进步最为有力的人?”
“推动医学进步?……发现了抗生素的弗莱明之类的?”
“不对,是纳粹。”
游马的脸僵住了。
“别摆出那副表情。你是医生,应该知道纳粹对医学的发展贡献了多少吧。他们毫不犹豫地进行任何非人道的研究,抛开一切道德上的束缚。这才是在最短时间内推动医学进步的群体啊。”
神津岛吐出一口长气,手摸着托莱登模型。
“我失望透了。科学被伦理所束缚,成为阻碍自己前进的枷锁。不,也许我一开始就不对科学抱有任何梦想。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这玻璃馆建起来?”
神津岛站起来,走近放在办公桌旁的玻璃馆模型。建筑物的顶端,被圆锥状的玻璃罩子盖着,是观景室,同时也是神津岛藏品的展厅。它的正下方,便是现在游马所在的『壹号房』,外壁铺满一周的全景玻璃。再往下看,『贰』到『拾』号房的窗户呈螺旋排列。
窗户以外的墙壁部分,全都铺满了光滑的酒红色装饰玻璃。唯一特例的是一楼。只有一楼餐厅和游戏室的墙壁铺装的是全景玻璃窗。模型的基台部分,则将白雪覆盖的地面,甚至周围的森林也一并重现出来。
“这模型做工别致吧。是工匠把装饰玻璃放到模纸上完美拉伸做成的。”
神津岛拿起放在桌上的托莱登模型,把它放到馆模型的雪原上。玻璃馆和托莱登,它们的模型拥有几乎别无二致的形状,别无二致的色调,就像大人和小孩并肩站着。
“您是为了将托莱登的成就流芳百世,才特意仿造它建了一座馆,不是吗?”
极度扭曲的虚荣心,催生了这座品味古怪的馆。估计任谁都如此认为。
“这个嘛,倒也没错。这座玻璃馆,确实是按照我的意思,完美重现了托莱登的每一个细节。顺便问一句,你可知道我父亲的职业?”
“我记得,好像是玻璃工匠什么的。”游马想起了以前看诊时听到的故事。
“没错,正是玻璃工匠。因为他手艺不精,家里总是过得捉襟见肘。为此父亲强迫我刻苦学习。他觉得自己一辈子穷困潦倒,归根结底是因为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他要我头悬梁锥刺股,呕心沥血,赚取一笔大钱。一旦发现我懈怠溜号去玩,就给我一顿痛揍,打到五官变形。”
神津岛干巴巴笑了几声。游马不知如何反应,只能暧昧地点点头。
“正如父亲规划的那样,我靠学问谋生,得到了花不完的一大笔钱。即使是目不识丁的玻璃工匠之子,我也走到了今天这步。为了向世人宣扬这一点,我不吝巨资打造出这座玻璃馆。直到最近,我自己也如此认为。然而是我错了。”
“什么地方错了?”
“我很久以前就喜欢推理小说。尤其是江户川乱步的作品。但是,在我的童年,乱步的小说被认为是低俗读物,读起来会挨人白眼。”
“这点我有所耳闻。”
“当然,父亲也不准我读乱步。一旦抓到,就把我绑树上过一整晚。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读下去。看着明智小五郎、夏洛克·福尔摩斯、赫尔克里·波洛大显身手。推理的世界是我唯一能逃离痛苦现实的地方。尤其是我深深迷上了本格推理这种高尚的智力游戏。”
神津岛的声音里满怀深情。
“成为研究者之后,每当遇到过不去的坎,我就去读小说。然而在松本清张的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全盛时期,本格推理小说在日本逐渐衰退。幸好在80年代末,由岛田庄司添柴加火,点燃之前横沟正史、高木杉光、鲇川哲也等人延绵下来的本格推理之星火,再淋上名为《十角馆杀人》的汽油,掀起了一场宏大而辉煌的烟火表演——新本格推理运动。每月都能看到推理神作陆续出版发行。化这份喜悦为能量,我全身心投入研究。最后我成功了,作为一名科学家。正因如此,我才建造了这栋玻璃馆,并开始长居于此。”
“所以呢?”
“第一次看到这栋稀奇古怪的建筑,你怎么想?”
神津岛手指着玻璃馆的模型。
“怎么说呢,似乎很适合成为推理小说的舞台……”
游马结结巴巴地回答。神津岛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点头赞许。
“说的没错。这不正是一个完美契合封闭环境模式的本格推理舞台吗。在这里生活让我觉得自己活在虚构的世界里。生活在古怪的馆中,每天包围在形形色色的推理收藏品的簇拥下。这才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神津岛把手里的托莱登模型粗鲁地放在桌上。
“在生命科学上取得的名声对我毫无意义。我对诺贝尔奖也不感兴趣。我想成为的不是詹姆斯·沃森和弗朗西斯·克里克,我要成为绫辻行人。”
比起做出了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学发现——DNA双螺旋结构的两位科学家,他更向往成为的是,随着1987年《十角馆杀人》的出版,为新本格推理运动打响了第一枪的,那位推理界的中流砥柱。神津岛的言语之中,充分流露出他对推理要溢出来的满忱热爱。
游马瞥了一眼墙壁边的小书架。它的最上层,整整齐齐排列着从《十角馆杀人》到《奇面馆杀人》,共十一本精装版的馆系列丛书。
这么说来,似乎今晚留宿的肆号房书架上也摆着同样的书籍。游马还在回忆,神津岛敞开了双手。
“而今晚,我将美梦成真。通过发表那部作品,我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推理史册里。”
发现超著名作家留下的未公开作品,向全世界公布传播。这丰功伟绩肯定值得世人子孙代代歌颂流传。
“我很期待是哪位作家的大作。”
“对,敬请期待。我打算让你也加入推理挑战来。”
“真是迫不及待啊。”
游马真心感慨道。没错,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参加那个精彩的活动,挑战难得一遇的作品。为此,他必须说服神津岛关于“那件事”。
“说起来……判审结果马上要出来了吧。”
游马尽力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边小心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意图。“审判?”神津岛低声自语,笑容从脸上消失了。
“关于终止潮田制药公司新药生产批准的起诉。我记得应该就在下个月吧。”
“喔,好像有这回事。”
神津岛挠挠鼻尖,明显对这话题兴趣索然。
“您真的打算要起诉到底吗?”
“当然。那群人侵犯了我的专利。”
神津岛恼火地丢下这句话,游马见状探出身子。
“可是,您知道有一大批人迫切需要那批新药。……比如渐冻人症患者。”
渐冻人症,一般指肌萎缩侧索硬化。这是一种全身肌肉逐渐萎缩的疑难杂症,目前还没有根本的治疗方法。随着症状加深,肌肉力量严重衰减,病人会慢慢变得无法行走,保持姿势困难,终日卧床不起,最后连呼吸所需的肌肉都开始衰弱。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了挽救患者的生命,只能切开气管,插入管子接续上呼吸机。
而一旦开始使用呼吸机,就没人能按下停止键。因为停止呼吸机,意味着夺走患者的生命,按照日本法律与杀人同罪。
患者除了眼球以外全身无法动弹,保持这样的状态,通过机器得以延活几年、几十年。这就是为什么渐冻人症晚期的患者以及其家人,无时无刻不感到煎熬与痛苦,被迫面临残忍的终极选择:是在无法呼吸的时候欣然接受上帝的召蒙?还是继续苟延残喘,和机器绑定过上一辈子?
幸运的是约在两年前,这个可怕的病症出现了一线转机。国内最大的制药公司潮田制药,开发出了渐冻人症的新基因治疗药物。往脊髓侧索神经细胞中注入DNA,能够使致病基因恢复正常。这款治疗药在试验过程中显示出惊人的效果。通过投入治疗药物,可几乎完美抑制渐冻人症状的恶化。
根据试验结果,潮田制药向厚生劳动省提出新治疗药物的批准申请。然而,有人却给它按下了暂停键。那人就是神津岛。
神津岛认为,潮田制药开发使用的技术——将新药DNA注入细胞,侵犯了托莱登的技术专利。他据此提出诉讼,希望终止潮田新药的批准。审议结果认定,新药的部分系统确实触犯了托莱登的专利。潮田制药向神津岛提出条件,愿意支付一大笔和解金,希望他能驳回终止新药批准的起诉。然而神津岛断然拒绝,诉讼依然继续。
“那是款划时代的新药。如果获得批准,全日本,不,全世界有数十万的渐冻人症患者就会得救。”
游马双手撑在桌上,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换来的只有神津岛不耐烦的摆手。
“这种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关系……?”
“没错。不认识的人死得再多,对我来说都不痛不痒。把我费尽心思发明的技术偷去生产的药,让它胎死腹中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潮田制药它没有抄袭您的技术。只是将DNA注入细胞内的构思碰巧和托莱登撞车了……”
“够了别说了。”神津岛满肚子火地摇头。“同样的解释我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撞不撞车没关系。我就是讨厌那家制药公司。”
“但是潮田制药不是提出一笔很高的和解金吗?”
“和解金?”神津岛对游马怒目而视。“你以为我稀罕那笔钱?你觉得坐拥亿贯家财的我会稀罕?那伙人别以为把钞票甩别人脸上就可以让人唯命是从。”
“并非如此。潮田制药只是想向您表现诚意。而且,还可以拯救那些忍受着渐冻人症痛苦的患者……”
“闭嘴!”
神津岛怒吼一声,吓得游马浑身一激灵。
“我才不管这些凡夫俗物!刚才也说过了,我决定活在这座馆里,活在推理的世界里。”
“十分抱歉。”
游马缩回前倾的身体,内心的温度急剧冷却。
对,神津岛就是这样的男人。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没有半点恻隐之心。不是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种人吗?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想到这嘴里不禁发出干笑声。
听到少年时代的故事觉得心软?因为同为推理爱好者产生了共鸣?可笑,可笑。我不是打从一开始下定决心,才来和这男人见面吗?
要把神津岛从这世上抹去。
“难得的愉快心情都被毁了。赶紧从这屋里出去。”
神津岛大为咂舌,指着出入口的门。
“明白了。只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要做。”
游马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说完,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棕色的药丸盒。
他打开盒盖,用手指从盒子里拈出一小颗胶囊,递给神津岛。
“以防万一,请先服下这颗药。”
“这是什么?”神津岛用指尖捏住胶囊,拿到眼前仔细掂量。
“时间短见效快的降压药。可以有效防止您因为今晚的活动兴奋过度,血压过高。”
游马死盯着神津岛的眼睛,一旦他拒绝,用强硬的手段也要逼他服下去。
在这之前,每次来定期望诊的时候,总有管家老田寸步不离,仿佛在一旁监视。而只有今晚,老田忙着去招待客人,正是和神津岛两人独处的大好机会。
“有必要特意喝这玩意吗?”
“对,不想再犯心脏病就喝吧。”
游马毫无感情地作出指示。神津岛虽然一脸大写的不满,还是把胶囊扔进嘴里,就着一杯白兰地把它吞下。
“满意了?”
“对,很满意。没错,这样就行了……”
游马僵硬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接着说:“还有一件事。”
“神津岛馆主,您还记得上个月给我看过的新收藏品吗?用河豚肝脏磨成的粉末。”
“哦,当然记得,那又怎样?”
“那是九流间老师的代表作,《无限密室》中提到的剧毒,对吧?不过,那毕竟是名作中犯人所用到的凶器,没想到您能弄到同款真正的剧毒,不愧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收藏家。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到底想说什么?”
神津岛眉头紧锁,突然呜地呻吟了一声,把手放在喉咙上。
“似乎发作了。看来药里下的份量足够,原以为还会再花上点时间。”
“……发作?……你说什么?”神津岛痛苦地挤出声音。
“我刚也说过,是河豚肝脏。你拿到的那个剧毒,就放在刚才喝的胶囊里。很抱歉擅自借用,能以这样的形式还给你真是太好了。”
神津岛目眦欲裂,向游马伸出颤抖的手,呻吟道:“解毒剂给我……”
“非常遗憾,河豚毒素目前不存在解毒剂。”
游马冷冷地告诉他。神津岛身体摇摇欲坠,靠在办公桌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和你说过我需要照顾家人。难不成,你以为是照顾父母或者祖父母?大错特错。我父母、祖父母都已去世,家人只剩下年纪比我小许多的妹妹。一个患有渐冻人症的妹妹……”
神津岛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前年发的病,去年初就开始寸步难行。病情发展很快,照这样下去,极有可能还熬不到今年就需要人工呼吸机辅助。就在那时候,我找到了潮田制药做的试验。”
游马弯下腰,将脸凑近神津岛。
“潮田制药的新药效果很棒。开始试验后不久,病情就停止了恶化。从那以后的一年多里,我妹妹的肌肉力量得以维持。不仅如此,甚至大有起色。只要坚持复健说不定可以恢复到自己走路的水平。但是,如果新药没有被批准,今后无法接受治疗,我妹妹的呼吸肌一年内必定瘫痪。这下您理解了吧,为什么我这么做。”
半年前,当听到传言说神津岛在招聘私人医生,海马便下定决心:为了妹妹,不惜弄脏自己的手。
“做……出……这种……事,你会……被逮捕……的!”
或许舌头肌肉开始麻木的缘故,神津岛说话断断续续。
“不,我不会被捕。或者说连案子都算不上。因为你会在密室里自然死亡。”
游马拿起装在玻璃盒子里的壹之钥。
“一确认你停止呼吸,我会离开房间,用钥匙上锁,回到游戏室。过了十点,大家发现你没下楼,联系也没反应,便开始骚动。估计他们会用主钥匙开锁进入这个房间。等发现你的尸体,客人们乱作一团,我趁机把钥匙悄悄放在地板上。造成你因为病痛发作把钥匙连盒子从桌上扫落地面的假象。”
游马把钥匙放进夹克口袋,粗暴地一挥盒子。玻璃盒子滚落在铺着绒毛地毯的地板上。
“在这之后,我来检查你的遗体,做出因心肌梗塞死亡的诊断。作为医生,我宣布你是病死,你的死当然会被看待成自然死亡,而不会定性为案件。警察不会来,也不会被司法解剖。等你被火化,犯罪的证据将会永远消失。”
游马慷慨陈词,同时坐在椅子上的神津岛的身体肉眼可见加速倾斜。”已经没法保持坐姿了吗?河豚的毒素,通称TTX,作用于神经,麻痹全身肌肉,最后连呼吸肌也会停止活动窒息而死。与渐冻人的症状十分类似。你正以超高速体会到渐冻人症患者的痛苦。患者和家属有多渴望潮田制药新药的心情,您是否多少理解了一点?”
神津岛瞪着游马,嘴里念叨:“亏……你敢……”
“值得高兴啊,神津岛馆主。这是密室杀人。这不就是你追求的推理世界吗。如你所愿,你成为了推理剧的登场人物。只是很遗憾,是站在受害者的立场。”
或许再讲不出话来,神津岛只是苍白着脸大口喘气。看到他这副样子,游马激昂的心渐渐冷却。
神津岛死亡后诉讼终止,新药获得批准。众多的渐冻人症患者将会因此得救。尽管如此,这种行为也不该被正当化。
我为了捍卫我妹妹的生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无论前面有任何惩罚等着,本都该认命接受。但是……
“但是,我绝对不能让警察抓到……”
游马捏住双拳。如果被逮捕,妹妹就会背负上“杀人犯家属”之名的十字架。
“我真的很抱歉,神津岛馆主。”
游马心里明白自己在为自私自利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但嘴上还是道了歉。就在那个瞬间,眼看即将倒地的神津岛突然双手紧紧攥住桌上的电话听筒。
游马睁大眼睛。那是馆里的内线电话,直通老田管家从不离身的手机。
他惊慌失措地扑向桌子,试图夺取听筒。但是神津岛像保护婴儿的母亲一样,用一种完全不像垂死之人的力量紧紧抱住听筒,打死也不肯松手。
“老爷,您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了管家的声音。神津岛气若游丝地求助:“救……我……”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老田焦急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千钧一发之际,游马从神津岛手中使劲把听筒揪了出来。
“我马上过去!您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通话即刻中断。听筒从游马手中滑落在地。
管家要来了。不,因为神津岛的求助声传了过去,游戏室的客人很有可能全部蜂拥而来。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现在马上逃出这个房间。游马双脚一蹬冲向出入口,打开门走出房间。刚要跑下楼梯,游马突然不寒而栗。
神津岛还在苟延残喘。管家和其他人抵达现场,就会从神津岛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必须在他彻底断气之前拖延时间。
游马从夹克口袋掏出壹之钥,试图插进钥匙孔。因为手不停颤抖失败好几次,过了数秒才把钥匙插进孔内。游马迅速扭钥匙上好锁,然后头也不回冲下楼梯。
他磕磕绊绊、连滚带爬地跑到『伍号房』的门前平台,突然绷直了身子。下面传来脚步声。而且不只一两个人。恐怕刚待在游戏室里的客人全在爬楼。
要折返吗?经过『壹号房』再往上爬楼梯到尽头,会看到展览着神津岛收藏品的观景室。它的门用任何一把从『壹』到『拾』的房间钥匙都能打开。只要躲进里边……
不行。游马猛烈摇头。管家和其他客人等会估计都聚集在『壹号房』前试图开门吧。现在他们还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心思留意谁不在队里,等他们到了平台等待门开,很容易发现我没在场。毕竟客人里可是有刑警和名侦探在。
怎么办?如何是好?说时迟那时快,本来迷迷糊糊处于半短路的脑袋里,突然电光火石般冒出一个主意。游马像被电击似的浑身发抖,转身登上楼梯。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他爬上楼梯,走到指定给自己的『肆号房』前,拿出『肆』之钥打开了门。
他像泥鳅一样闪进房间,气喘吁吁地靠着关紧的房门。管家等人的脚步声透过金属门在他的背上震动。他抵着门像滩烂泥滑坐下来。
总算死里逃生。这下完全犯罪成立了。
不,还没有。有气无力地双手抱膝的游马突然抬起头来。还没有结束。必须和在『壹号房』前与门作斗争的那群人汇合,不能让他们发现。
他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门上,已经听不到脚步声。
游马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从中窥视楼梯间的情况。可视范围内没看到人影。看来全部人都上楼了。
他迅速出房间,一路小跑上楼梯。“老爷!老爷!”老田急切的叫声从头顶上传来。路过『叁号房』的门口,再爬上一小段,圆香身着女仆装娇小玲珑的背影出现在眼前。在她前面,九流间阴沉着脸注视楼梯前方。狭窄的楼梯挤不下那么多人,不得不大排长龙。
“巴小姐,什么情况?”
游马走近站在『贰号房』平台上的圆香,尽量自然,不让人起疑地向她打听。
“啊,一条医生。门好像打不开。”
拍门发出的钝击声,老田悲痛的呼唤声,在玻璃墙壁之间回荡。
“老田管家,你没有这扇门的钥匙吗?”
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是左京编辑。
“钥匙被老爷随身带着。对了,游戏室的暖炉旁边的钥匙柜里放有主钥匙!”
“我去拿过来!”
酒泉的声音响起,他大声喊着“借过,借过”,和游马擦肩而过。游马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死角,重新把视线投向前方时,突然一阵凉意略过全身。
站在九流间前面的碧月夜,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游马。
“那个,碧小姐,有事吗?”
游马沙哑地问。名侦探小姐眯着眼回了句:“嗯,没什么。”又把头转回前方。
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我是否犯了什么失误。游马把手按在胸前,感受到心脏在他掌心像节奏加速的鼓点砰砰直跳。
过了几分钟,气差点喘不过来的酒泉回来了,说“找到了”。他手里拿着钥匙,路过游马几人。马上传来“咔嚓”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推门的吱呀声。等待的队伍开始移动。
断气吧。拜托一定要断气。
游马心里求神拜佛地祈祷着,登上楼梯。走进『壹号房』的那一瞬间,他被眼前出乎意料的光景惊讶得哑口无言。
原本摆在桌子旁边的玻璃馆模型倒在地上。贴在模型外壁的装饰玻璃破裂迸开,碎了一地。此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模型似乎被人强行拧坏过,底部的垫板纸被撕破,从中央部分开始蜷成一团。
“老爷,您没事吧!老爷!”
耳边响起惨烈的叫声。老田使劲摇晃倒在桌子跟前的神津岛的身体。
如果神津岛尚有一丝气息就完蛋了。我会被指认为犯人,然后被逮捕归案。游马提心吊胆地和其他客人一起走到老田身边,团团围住神津岛。
“巴,你马上去叫救护车!”老田抬起头嘶吼。
圆香手脚无措,正准备拿起桌上的电话,突然房间内响起一个低沉的威吓声:“不用叫了!”圆香全身一震,手肘不小心碰到烟灰缸。它滚落桌子摔个粉碎,烟灰撒落一地。看到这一幕发生的的加加见啧了一声,老田气愤地质问他。
“为什么阻止她,加加见刑警?这样老爷他……”
“叫救护车要几十分钟,从镇上到这里。”
加加见俯视着躺在地上软绵绵的神津岛。老田说了半句“这个……”便哽住了。
“已经来不及了。完全没有了生命迹象。看过几百具遗体的我敢如此断言。肯定没错。”
趁众人的视线集中在眉头紧锁的加加见身上,游马悄悄伸手进衣服口袋,把『壹』之钥收在掌心。然后将攥着钥匙的拳头伸出口袋,垂下手腕,轻轻松开手。钥匙掉到地板的绒毯上,近乎无声。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
老田伏在神津岛尸体上,双肩颤抖个不停。游马润了润干涸的嘴,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看来很可能是心肌梗塞复发。因为神津岛馆主以前心脏病发作接受过冠状动脉搭桥手术。”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老爷他期待了那么久今晚的节目。”
“正是因为日子特殊吧。心心念念的活动眼看就要开始,过度亢奋导致血压升高,给心脑血管造成严重负担。
游马一边解释一边走到前面。
“不介意的话,我准备做下死亡确认。”
如果能以医生的身份宣告死因是心肌梗塞,那神津岛将被当作自然死亡处理。完全犯罪成立。
游马准备在神津岛身边跪下来,眼前突然有手臂拦住。
“为什么你敢肯定是心肌梗塞?”
加加见横向伸出手臂,眼神像钉子一样锐利。游马的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神津岛馆主他一直心脏抱恙……”
“就算这样,只要还没做解剖,也不能盖棺定论他的死因是心肌梗塞吧。”
加加见虎视眈眈,游马嗫嚅地说了声“这个……”,不敢再接话。
“神津岛说今晚会有什么重大宣布。在那之前突然病逝,哪有这么赶巧。说不定那个发表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不可公开的秘密,比如犯罪指控之类的。”
加加见继续沉声说道。
“如果是这样,或许有人想要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神津岛是被人杀害的?那我被叫来是因为馆主想把指控刊登在杂志上?”
左京声音激动起来,似乎嗅到头条新闻的味道。
“别着急下结论。目前只是假设还没实锤。不过,既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就有必要报案。”
“报案……找警察?……”游马哑着嗓子问。
“当然,毕竟这可能是谋杀案。先让鉴证科彻查这间屋子。如果验尸官查勘完判定具有案件性,那么遗体将被送往司法解剖。”
一旦经手司法解剖,神津岛被毒死的事就会被揭穿。必须想办法避免这点。
“如果解剖后发现外伤,这起事件会被作为谋杀案进行调查。辖区警署将会成立搜查总部……”
听到加加见如此说,游马侧目望向躺在地板上的壹之钥。加加见在怀疑神津岛是被直接暴力杀害的,那只要让他们意识到这房间是个密室,或许就不会考虑案件的可能。
来个人看一眼啊。来个人发现钥匙啊。游马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九流间来救命了:
“不过,这房间门是上锁的。如果神津岛是被人杀害,就是说凶手还留在屋子里边?”
周围气氛紧张起来。酒泉夸张地喊了句“凶手?”,左右张望。
“这座馆除了在座的各位,应该没有别人才对。”管家一脸困惑地说。
“也不一定。可能有人在大家没注意的情况下潜入屋子。等我一会。”
加加见开始警惕地搜寻房间。他花了几十秒绕着甜甜圈形状的房间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失望地直挠头。
“看过盥洗室和床底下,没有人躲着。看来凶手是在杀害了神津岛以后,离开房间再把门锁上。”
“等等。还没确定神津岛馆主就是他杀吧。”
游马提出抗议,加加见皱起眉头,咕哝了句:“先假设是他杀。”就在这时,女仆圆香突然“啊”地喊了一声。
“钥匙。地板上有房间钥匙。”
她发现了游马刚丢到地板上的钥匙,想要把它捡起来。
“别碰它!”
加加见炸雷般的怒吼,吓得圆香哆嗦成一团。
“我说过这可能是案发现场。你们什么都别碰!”
“很、很抱歉。”
圆香铁青着小脸道歉。加加见昂首阔步走过去,蹲下来辨认躺在地板上的钥匙。
“上面刻着『壹』,那就是这房间的钥匙吧。”
“是壹之钥。老爷习惯把钥匙放在那里的小玻璃盒子里。”
老田指着掉落在绒毯上的盒子。
“原来如此。可能死者因为痛苦不小心把盒子打翻,钥匙就顺势滚来这里。”
加加见摸着下巴的络腮胡子,回头望向老田。
“这房间的钥匙有几把?”
“只有一把。这座馆每个房间的门分别只配了一把钥匙。壹之钥匙通常老爷都随身带着。老爷是个神经比较敏感的人,无论人在不在,他一般都会把房间锁上。”
“会不会有人偷偷做了备用钥匙?”
“不,不可能。这座馆的钥匙都是特别定做的。里面有特殊的IC芯片。不找钥匙厂绝对做不出备用钥匙。而且那个厂家和我们签过合同,如果接到定做备用钥匙的委托,必须联络老爷征求同意。这扇门只有落在那里的钥匙和主钥匙才能打开。如果您有疑问,可以联系厂家咨询。”
“行,回头我去找他们。”
九流间走近满脸没趣的加加见。
“这把钥匙在房间内,而主钥匙被存放在游戏室的钥匙柜里。也就是说,神津岛身亡的时候这房间处于密室,对吧?”
“什么密室不密室。”加加见回过头斜瞪着九流间。“现实中有人死了。这不是你写的那种不入流的推理小说。给我退后。”
“推理小说哪里不入流!”
清脆凛然的声音响起。保持沉默到刚才的月夜,对加加见投以锐利的目光。
“推理小说,是作者和读者彼此竭尽全力较量智慧的高尚智力游戏。从埃德加·爱伦·坡发表《莫格街凶杀案》算起,堪称拥有一百几十年历史的传统艺术。那些草蛇灰线,伏脉于千里之外,构筑出精彩谜团的作品,正是艺术的化身。“
加加见哑口无言,看着月夜热情洋溢地陈述对推理的看法。终于他重新振作精神,气势汹汹地站起来,说“总而言之。”
“既然没搞清楚事情的经过,就应该好好调查。”
果然,最后还是避免不了报警的命运。当游马感到绝望之时,站在他旁边的梦读水晶,摇晃着裙子褶边走到前面,把手盖在神津岛的脸上。
“你做什么。”
“我在读取神津岛馆主的残留思念。感受到了,他的遗体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场。他非常愤怒,恐怕是在怨恨自己死于非命。如你所说,神津岛馆主被某人谋害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我对通灵学不感兴趣。好了,在鉴证科到达这间屋子之前你们不要碰任何东西。”
梦读被加加见按着肩膀推到一旁,涂满粉底的脸上写满不悦。这时“咔嚓”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回荡。顺着声音望去,月夜不知何时跑到倒下的玻璃馆模型面前,举着智能手机。
“喂,我说过什么都别碰!”
“所以没碰啊,我只是在拍照嘛。”
加加见蹬蹬几步走近一脸无辜的月夜。
“我意思是外行人拍现场照片是想做甚么。”
“不是外行人,是名侦探。而且,你看……”月夜指向倒到一边的模型。“这里写着有趣的东西哦。”
“有趣的东西?”
加加见眉毛皱成一团,落下视线。游马和其他人也走过模型旁边。
被拧坏的玻璃塔底台部分。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有人用棕色粗线写了一个字母。
“Y……?”
酒泉嘀咕道。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不过看样子的确是个『Y』字。
“搞什么啊这是。”
加加见喃喃自语,月夜看着他笑嘻嘻地说:
“这一定是dying message(死亡讯息)。”
“带鹰咕?什么玩意?”
“你不知道?”
月夜震惊地飙高音,像外国电影的女演员一样夸张地耸肩又摇头。
“当警察建议还是要多少读点推理。死亡讯息,是指案件受害者丧命前留下的只言片语,通常都是对弄清事件真相至关重要的信息,大多数留的是凶手名字。”
“凶手名字?那名字带『Y』的人就是凶手咯?在这里面……”
加加见依次看着在场的人们的脸,然后指向梦读(Yumeyomi)。”是你。你的姓首字母就是『Y』。”
游马全身僵住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也是『Y』。这文字是用来指向他是凶手吗?
“等下别开玩笑,我什么都没干!”
“那这里写的字母『Y』几个意思?”
梦读和加加见互相对吼,一个赛一个大声。月夜见状提醒:“不要急着下结论。”
“我们还没确定这个文字到底是不是字母Y。死亡讯息通常都是不容易解开的暗号。”
“暗号?有必要吗?正常写凶手的名字就行了吧。”
“那样容易被凶手抹掉。所以把它复杂化,变成让凶手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的暗号。这是推理小说的基础。”
“差不多够了!”加加见咆哮着挥手。“我告诉过你这不是推理小说。这是现实。你以为一个快死的人还有闲情逸致去思考留下线索吗?”
“对,普通人应该做不到。”
月夜停顿一下,在脸旁边竖起食指。
“但是,神津岛馆主不是普通人。他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推理狂热家。”
加加见似乎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神津岛馆主对于推理的热爱可以用偏执来形容。那样的人濒死之际,脑袋里灵光一闪想出死亡讯息,马上付诸行动也并不奇怪。”
“……胡说八道。现实中哪可能发生这种事。”
加加见忿忿地唱反调,不过语气里少了刚才那股气势。
“对,或许这是胡诌。不过,既然无法下定论,那探讨一下可能性又未尝不可?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即使再匪夷所思,也是真实答案。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言。”
月夜竖起食指左右摇摆,加加见瞪着她,垮着脸沉默不语。
“所以,请允许我继续拍摄啦。”
月夜转向回玻璃馆模型,用手机重新各种角度咔嚓咔嚓拍照。加加见对着她套着西装的纤细背影,“喂”地招呼了一句。
“就算你言之有理,调查案发现场也是鉴证科的工作。外行人不该随便在现场转悠乱动。老实等警察到再说。”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碰。就拍几张照片嘛。”
月夜扭过脖子,不太耐烦地撩起头发。
“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这种深山老林里叫救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警察也一样。就算报案,警察也要一个小时才能从城里过来。等鉴证科到了,估计还要再花些时间才能开始调查现场。我有说错吗?”
“……没错。”
“犯罪现场,就好比是日料的刺身。”
月夜突兀地仰望天花板说。
“刚处理完的刺身马上享受,就是一道入口即化的美食。随着时间的推移,刺身失去水分,口感下降,最后变得腐烂。同样地,犯罪现场留下的情报,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劣质化。”
看着热情上头滔滔不绝的月夜,游马的背上一阵恶寒。居然把犯罪现场比作生鲜食品,果然这位名侦探脑袋不太正常。
“所以,既然不能亲手接触调查,我认为最好还是先拍下照片,回头可以随时调出来看。你觉得如何?”
月夜俏皮地歪着脖子。中年刑警大声咋舌,然后恨恨地丢下一句:“随便你。”
“那就随我心意去拍啦。”
“但是,遗体的照片我来拍。你去照其他地方。”
加加见补充了一句。月夜像小孩子一样“诶——”地闹别扭。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万一遗体的照片被上传到网络,那责任可就大了。”
“我不会这么做。拜托……”
“少废话。别多嘴。还有意见其他地方的照片我也包了。”
月夜嘟着嘴,闷闷不乐地重新对着模型拍起来。加加见也从西装怀里拿出手机,开始拍摄倒地的神津岛和周遭环境。只余下快门声响彻房间,游马觉得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但只能呆呆站着。
过了几分钟,加加见对月夜说:“可以了吧。”
“再等会。就等一下下。”
她跪在地板上,歪着身子,从各个角度拍摄玻璃馆的模型。
“别闹了。拍够了吧。赶紧停。”
月夜噘嘴说“我知道了”,一边把手机塞进口袋。
“那大家都出房间吧。”
加加见催促着,在场的人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
情况不妙……游马回到楼梯上咬牙切齿。本来应该当成病故处理,不知怎地按照案件流程走了。等神津岛的遗体被解剖,从尸体里边检出河豚毒素,然后开始正式调查,自己的罪行肯定暴露于天下。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好……?
“管家,这个房间的暖气该如何停掉?我想降低房间的温度,保持遗体的状况。”
老田表情阴郁地嘟囔了声:“明白了。”,按下埋在墙里的空调开关。嵌在天花板上的空调停止了工作。
“喂,那边的厨师,把主钥匙给我。”
所有人从壹之房陆续出来,门关上时加加见招呼酒泉。酒泉答了一声慌忙交出刻有『零』字的主钥匙。加加见接过来,把钥匙插进锁孔。
“从现场保护的角度来看,这个房间在警察来之前要实施封锁。没人有意见吧。”
片刻无人吱声。加加见嘴角上扬,扭过钥匙上锁。听到耳朵里响起的清脆咔嚓声,游马仿佛同时听到了手铐戴到自己手腕上的声音。
2
“……就是说,神津岛先生目前为止委托我司的订单,并没有包括任何的备用钥匙。没错,只有每个房间钥匙一把,还有主钥匙一把。”
凝重的空气弥漫着来自手机扬声器模式传出的声音。现在是离开壹号房后过了约二十分钟,游马众人在餐厅会合。
包括游马在内的六位客人严肃着脸,坐在一张铺着纯白桌布的长桌周围。酒泉和圆香在一旁神色不安地往每个人杯子里倒咖啡。
可能是为了营造出用餐的氛围,餐厅除了装嵌在天花板的空调以外,还放置有数台古式的煤油炉子,氤氲出柔和的热量。窗旁摆着好几钵棉白杨,枝头长满了棉絮。据以前神津岛所说,满是棉絮的棉白杨看上去有如积雪压满枝头,他非常喜欢,所以装饰在厅里。
“明白,帮大忙了。”
加加见伸手关掉手机的通话,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的众人。
“正如你们所听到的。确实如管家老爷子所说,能给壹号房上锁的钥匙,只有掉在房间里的壹之钥匙和目前我这里保管的主钥匙。”
一来到餐厅,加加见马上和制造玻璃馆钥匙的厂家取得联系,确认是否有人定做过备用钥匙。
“那,果然还是密室……”
左京话没说完,被加加见瞪了一眼,噤若寒蝉。
“从刚开始说了多少遍,还不明白?这可不是你们最喜欢的推理小说。现实中怎么可能发生密室杀人呢。”
游马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名侦探,期待她会不会再次反驳。但月夜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似乎把加加见的话当成耳边风。
大家都沉默不语,一言不发。进晚餐时餐厅里还是一片温馨和睦,如今却笼罩着铁铅般沉重的氛围。
“那、那个,各位。再来一杯咖啡怎么样?”
圆香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高声向大家提议。九流间举手说:“给我来一杯吧。”
“话说回来,这景色很棒啊。灯光照得雪景煞是好看。”
九流间似乎想驱散眼下沉重的气氛,刻意用爽朗的声音向倒咖啡的圆香搭话。
“是的。春天之前这里都被雪覆盖着,可以尽情欣赏。只是,需要定期使用铲雪车,以免通往镇上的山路被雪堵住。”
游马听到圆香的说明,抬头望了望全面玻璃窗。的确如此。玻璃馆中透出的灯光,照到纯白的雪地上产生漫反射,闪闪发亮,美不胜收。
“确实很美。”左京紧接着附和。
“总觉得从这房间看出去的景色格外动人。”
“我想那要归功于这扇窗。”
添完一圈咖啡的圆香回答。左京歪着脖子疑惑地问:“窗?”
“对,为了方便进餐时更好地欣赏美景,餐厅窗户都被改造成了透镜玻璃。”
“嚯,真是别出心裁。不愧是神津岛馆主精心打造出的馆。”
“不过有个小问题。”
“问题?”左京反问。女仆耸了耸纤细的肩膀。
“餐厅面向朝东。早上升起的太阳特别刺眼,用早餐的时候需要拉上遮光窗帘。算是设计上的一点小失误。”
“哦,那实在可惜。不能眺望着朝阳闪耀的白银世界边享用早餐了。这么说以前在此留宿的时候,都是在房间里用的早餐。”
气氛好容易活跃了点。左京想继续保持似地加快语速。
游马之前也留宿过好几次,他隐约有点印象。每次在餐厅用早餐的时候,窗帘都是拉上的。
“这么说来,此地人烟稀少,神津岛君平时在馆里要如何生活?他的科学成就那么高,这么早隐居令很多人扼腕叹息。”
九流间语速也极快,生怕慢一秒又会变得冷场。
“以前在这里做过实验,一年多前突然彻底终止。不过在那之前我也帮了不少忙。”
“嚯,帮忙实验。你又不是科研专业的,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您说的没错。特别是照顾实验动物这块,没有比这更头疼的。平时经常大声叫唤不说,为其投喂食物也要大费周章,做实验的时候还会使劲挣扎。”
圆香话音刚落,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的月夜突然站起来,径直走近窗边。
“喔,碧侦探也来欣赏雪景吗?欢迎欢迎。”
左京向走过玻璃窗旁的月夜打招呼。高约五米的玻璃窗,以舒缓的曲线形成一体。
“没什么,我来看看脚印。”
“脚印?”
“对。从我们傍晚到达这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下过雪。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杀害神津岛馆主然后逃走,雪地上应该会留下脚印。可是,至少我现在从这看出去,目视范围内未见分毫。游戏室的窗那边也要检查,馆的周围也得确认。如果都没发现脚印,那说明神津岛馆主死后,没有人从馆里出去过。”
“……意思是,如果神津岛馆主是他杀,那犯人还在馆里?“
对于九流间的发问,月夜郑重点头表示同意。房间里一片哗然,客人们面面相觑。本来轻松不少的空气一下又低气压起来。游马用力抓住膝盖,连指甲都陷进肉里,拼命摁住大腿不去发抖。
一步步被逼入困境的绝望油然而生,体温也急遽下降。脑子里叫嚣着必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的念头。
刑警和名侦探都在场的情况下,果然不该贸然实施作案。但为了拯救妹妹,我只有今晚的机会。
游马把手伸向放在桌子中央的玻璃糖罐,把它拉到眼前,想喝杯咖啡镇静下来。突然他皱起眉头。玻璃糖罐原来摆放的位置,那部分的桌布上面沾有一小块500日元硬币大小的褐色污渍。
是用晚餐时候留下的?游马如此想着,边从糖罐里取出大颗的方糖,这时加加见突然站起来。
“都叫你们别玩扮侦探过家家的游戏,还不明白!警察很快就到。在那之前老实点!”
室内回荡着他的怒吼,同时餐厅的门突然打开,是去大厅里联络警察的老田管家回来了。
“那个,加加见警官,过来下可以吗?”
“什么事?”
加加见走近一脸铁青的老田询问情况。
“警察那边说希望换加加见警官来听下电话……”
老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把电话递了过去。
“我是加加见。怎么回事?快点叫搜查队和鉴证科……”
加加见接过电话开始和那头通话,突然,他激动地瞪眼:“你说什么?”
“喂,什么情况?为什么……?那要到什么时候才……”
加加见双手攥住电话过了好几分钟,终于大声地砸了下舌,摁掉通话键。
“发生什么事了?”九流间发问。
加加见烦躁地挠乱自己冒油的头发。
“警察来不了。”
“哈?来不了?什么意思⁉︎”梦读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别吱呀哇呀乱叫。这座馆去镇上的道路遇到了雪崩,没办法通行。现在在进行疏通,到疏通结束还得等上好长一段时间。”
“好长一段,那要多久⁉︎”
“预计的话,得要三天后的傍晚。”
“三天后⁉︎”梦读近乎尖叫起来。“那可不成!我后天的行程还要录节目。而且,在死人的馆里待上三天,鬼才受得了。”
“那你自己找辆车下山嘛。听说这次雪崩可不是小范围。你加油徒步爬过去。千万别冻死啊。”
加加见语气里略带嘲讽。
“再说,你本来就是在电视上装神弄鬼胡说八道指认什么案件犯人的江湖骗子。让这种骗子,占用公共资源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你说谁是骗子!”
就算透过城墙厚的粉底,也能看出梦读的脸涨成猪肝色。
“我是正儿八经地使用通灵能力,感知现场被害者和犯人的残余意识,从中获得破案的线索……”
“别演了!”
加加见一拳砸下桌子。梦读的身体剧烈抖了一下。
“破案的线索?你们只会在公众面前胡言乱语,不知给我们警察背后造成多大麻烦。所谓的案件调查,是要磨穿鞋底,一步一个脚印把收集到的情报堆积起来。你如果真有什么鬼通灵能力,那就告诉我神津岛氏是怎么死的。那可是新鲜出炉的死亡现场,足够你读取什么所谓的被害者思念了吧。”
“那不是……我刚要读取的时候你过来妨碍……”
梦读支支吾吾起来,就像一个小学生在搜肠刮肚迟到的借口。
“瞧瞧,这还不是骗子?”
“没有骗!我能感知得到。这座馆散发着极为强烈的黑暗与污秽的磁场。神津岛馆主的去世肯定也与此有关。”
“哼黑暗与污秽。就喜欢用模棱两可的话去糊弄别人。欺诈师的套路。”
梦读咬紧涂了粉色口红的嘴唇,用无比怨恨的眼神瞪着加加见,跌坐回椅子上。这时,一记轻快的击掌声在房间里响起。
“那不如,我们开始吧。”月夜在窗边双手合十清脆地说。
“开始?开始什么?”加加见皱眉。
月夜在脸侧竖起食指。
“当然是推理呀。推理神津岛馆主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你没听到我刚才重复又重复说的?在警察……”
“在警察到达之前外行人老实待着,是吧。”
月夜打断加加见的话。
“我本来也打算如此。等没你那么顽固的警察到达现场,再开始推理。可是现在雪崩警察到不了。光等着也不是个办法。”
“何况,”月夜摇了摇食指,接了句:“我可不是外行人,是名侦探。”
“……警察也不是不能来。只是会晚一点。”
“一点?那可是三天后哦。如果等到那时,可能会有大麻烦。”
“什么大麻烦。”
“通往城镇的唯一道路被塌方的雪堵住。现在这座馆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也意味着,它构成了经典的封闭空间模式,“暴风雪山庄”。
“暴风雪山庄?封闭空间?”
“在这种模式下,犯罪往往不满足于一次得手,后续还会接连出现谋杀案。随着时间的推移,登场人物一个接一个牺牲,某些情况甚至所有人……”
“别说奇怪的话!”
被加加见一喝,月夜似乎才醒悟自己说漏嘴不吉利的话,连忙轻咳了几声:”抱歉”。
“不管怎样,警察马上也赶不过来。那不如,至少应该先理清楚一下我们目前所知的情况,然后再讨论我们今后应该怎么做。”
“所知的情况?像你这样的外行人能知道什么?”
“这个嘛……比如说,神津岛馆主的死因如何?”
一滩死水的房间顿时掀起了波澜。
“你说你知道神津岛君是如何去世的?”
对于九流间的发问,月夜毫不犹豫地点头。
“没错,当然。刚才在查看案发现场的时候,我很快就注意到了。只是那边那位刑警先生完全没有听进我的话的意思,所以我只好一直在等警察过来。”
“难不成,你想说不是因为心肌梗塞……不是病死的……?”
这位名侦探注意到了某样事情。她离真相到底有多近。游马觉得喘不过气来,努力颤着声音提问。
“自然。神津岛馆主不是病死的。恐怕,是一场谋杀。”
一刹那的沉默降临,然后很快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炸锅开来。
“老爷被谋杀?为什么会这样……”
“喂,别信口胡言!”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神津岛馆主真的是被害的?”
老田、加加见、梦读、酒泉的声音同时响起。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向月夜提出质疑。月夜姣好的脸上露出优美的微笑,嗖地举起右手。只一个动作,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此时此地此刻,名侦探的独角戏开始了。
“我之所以会知道神津岛的死因,是因为我破译了死亡讯息。”
“死亡讯息?是指写在毁坏的玻璃馆模型上的文字吗?”
圆香苍白着脸问。月夜快活地回答:“正是如此。”
“那意味着什么?神津岛馆主留下了什么讯息?”
听到左京提问,月夜挠了挠太阳穴。
“关于这个嘛,看影像比用语言解释更容易理解。老田管家,这座馆有没有可以播放手机视频的设备?”
“剧场的放映机,附带有你说的功能……”
管家犹豫了一会回答。
“剧场,棒极了。大屏幕上播放更有震撼力。那我们移步到那里去吧。”
月夜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啊,碧侦探小姐,请稍等。”
老田追了上去。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了几秒钟,也开始走向出入口。
那条死亡讯息真的被破解了?难道它的含义是指认我为凶手?
脚步软绵绵的,仿佛漫步在云端之上。游马步履阑珊地走在集体的末尾。马上走出餐厅的时候,他注意到门旁的墙上安装有两个金属装置,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装置由一个带小把手的金属棒组成,可绕着打入墙内的螺柱旋转。游马把目光投向了拉开的门。和墙上装置同样的高度处,有一个像钉子形状的突起。
“哦……原来是门闩。”
示意图1
游马小声地自言自语。只要把回旋的金属棒卡在突起上,大厅那边就没法开门。与内置IC芯片的客房门锁相比,这个构造就像玩具一样。恐怕是为了打扫餐厅卫生的时候防止客人进来而设的。
“一条医生,您不一起过来吗?”
听到圆香在前面招呼,游马扬声说:“好,不好意思”,走出餐厅。背后响起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游马等人从一楼大厅进入剧场。里边光线昏暗,有二十来个座位,正前方设有近三百英寸的屏幕,与其说是私人剧场,不如更接近于一个小电影院。不知何故,荧幕上的画面显示着一栋纯蓝色的洋馆。
“喂,画面上那栋房子是什么?”加加见指着屏幕。
“怎么形容好呢,那个可以说是老爷本人喜爱的屏幕保护图片。老爷经常在剧场里观看悬疑电影。”
老田站在房间后侧的放映机旁,略带悲伤地说。
“手机接上这边的装置,画面就可以和屏幕同步。”
“懂了,马上就弄。”
月夜对着手机一顿操作,然后把它放到放映机上。正面荧幕上的洋馆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倒在地上的玻璃馆模型。
“好了各位,请坐吧。”
一群人被月夜催促着,才磨磨蹭蹭各自就坐。游马自己躲着其他人的视线,坐到最后一排的座位。这里可以斜眼观察站在放映机旁边的名侦探。
“请看画面。最开始看到这副场景,马上吸引住我的,就是模型是坏掉的这件事。”
月夜的声音在昏暗的剧场回荡。
“那座模型是神津岛馆主痛苦挣扎,不小心撞翻地上坏掉的吧?”酒泉发问。
月夜摇了摇头:“不对。”
“大家仔细看看。这座模型基底的内侧台纸从中间部分开始被弄破了。光是倒下撞到地板上,很难造成这种坏的方式。”
“你说得或许不错……那它怎么会坏成这样子?”
“很简单。是神津岛馆主故意弄坏它的。”
“故意?那神津岛馆主他是,怎么说,把模型捏坏的?”
“准确地说,不是捏,是扭坏的。”
“啊?有什么区别?”
“神津岛馆主长期住在这栋玻璃馆里。对于他来说,玻璃馆就是他的『家』。所以才必须要扭坏它。”
“那、那个。完全没听懂。”
酒泉疑惑地拉高声音。月夜没作解答,只是示意:“等下就明白了”,又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注意到的第二点,就是写在模型的雪地部分的文字。一般的死亡讯息,通常都会留下一串暗号。可是,这里留下的只有一个字。”
画面切换,茶褐色的粗体字写成的字母『Y』在荧幕上显得格外醒目。看到这张照片,九流间说:
“单一个文字构成不了暗号。而且,这个符号左看右看都应该是字母『Y』。该不会馆主想要写以『Y』开头的句子或暗号,但写到一半就中断了。”
“我认为不是这样。如果写到一半断气,神津岛馆主的遗体应该躺在倒地的模型旁边。而他实际倒下的位置离模型有好几米远。我认为应该是他留下死亡讯息以后,在前往出口的途中力尽而亡。这样想更加妥当。”
月夜思路清晰的解释,让在场的人不自觉地都在倾听消化。
“而且,虽然只有一个文字,但这个『Y』里隐藏着非常重要的信息。”
“非常重要的信息?”九流间回过头盯着月夜。
“这个文字的颜色,还有粗细。”
月夜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屏幕上的字母。
“仔细看。浓褐色,几毫米的粗细。猜一下,神津岛馆主到底用什么写成的这文字?”
“用什么,不是签字笔吗?”
梦读大着嗓门一喊,画面又切换到办公桌的照片。
“桌子上的笔架有钢笔和黑色签字笔,但没有其它能写出棕褐色粗字的文具。我确认过地板,也没有掉落类似的笔。”
“那不就没法写嘛。怎么回事?”
“不,可以写。加加见警官。”
“干嘛?”被月夜点名,加加见一脸不爽地回答。
“刚才你拍摄的神津岛馆主遗体照片,可以播到屏幕上展示给各位吗?”
“啊?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拒绝。没兴趣把尸体照片放给平民百姓看。”
“这样,那没办法了。画质可能有点模糊……”
月夜操作手机,再次切换画面,屏幕上出现离神津岛倒下的位置稍微隔远点的照片。
“好啊你,不是说好不拍遗体照片吗?”
加加见蹭地想站起来,坐在旁边的九流间安抚他说“算了算了”,他又抱着手腕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请注意神津岛馆主的右手。”
图片放大。游马忍不住惊呼一声。月夜重重点头。
“大家都注意到了吧。神津岛馆主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沾有褐色的污渍。也就是,神津岛用来写下字母『Y』的,不是笔,而是用手指直接写成的。”
“可是,碧侦探。”老田举起手。“老爷房间里应该没有茶褐色墨水之类的。”
“不是墨水。神津岛馆主是用手指沾了桌上的其它东西,用它留下的字母『Y』。”
“其它东西是什么?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加加见站起来,似乎耐心已到极限。“是这个。”月夜再次把屏幕切回到办公桌的照片,放大了桌上的盒子。
“巧克力……”
看着屏幕里边成排的茶褐色球体,左京喃喃自语。
“没错,正是巧克力。大家都经历过吧,拿起德芙巧克力把手指弄脏的情况。仔细看,其中一块巧克力是融化的。神津岛馆主就是手指沾了它,然后在模型的雪地上写下的『Y』字。”
“居然会这样……”
圆香呆呆地说。月夜打了个响指。”这就是解开死亡讯息的重要线索。桌上明明有那么多的笔,为什么偏偏要用巧克力?”
月夜又把画面切回到最开始倒地的模型照片,她本人慢慢移动到剧场的前方,轻轻一跃跳到屏幕前的台子。老田紧张地表示:“啊,台上有……”,但月夜充耳不闻似地指着屏幕上的字母『Y』。
“用巧克力写成这个字母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这是狂热的推理迷想传达的信息。扭曲的房子、字母『Y』、还有巧克力。各位,还没人注意到吗?”
月夜沐浴在放映机照射光聚拢的焦点之下,大大张开双手。那一瞬间,游马的身体僵住,嘴里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声“喔⁉︎”的惊叫。
“很好,一条医生。”月夜指向游马。“看来你注意到了。不愧是推理爱好者。那么,请说出你的答案。”
脑海里激烈的天人交战纠缠着游马。他搞明白了死亡讯息的意思,但一旦说出口,就充分证明神津岛并非病死。完全犯罪的计划像泥沙一样瓦解垮台。
可是……游马低下头,抬眼望着悠然自得站在台上的月夜。这位名侦探毫无疑问肯定解开了死亡讯息。现在就算不作答也毫无意义。还不如亲口说出答案,好洗清自己身上的几分嫌疑。游马缓慢地抬起头来。
“……是毒。”
他颤抖的双唇说出这个单词的一刹那,名侦探浮现出满脸的笑容。
“回答得好!没错,就是毒。我中毒了。神津岛馆主想这样传达。”
“等等。为什么冒出毒来?”加加见十分不解。
“你不懂吗?所以说了嘛,刑警也要懂点推理。”
月夜轻歪薄唇,带着几分讥讽,用手敲了敲屏幕。
“被扭坏的馆模型、字母Y、还有巧克力,这三种每一样都各指向一本非常有名的古典派推理小说。对吧,一条医生。”
游马轻轻点了点头,说出那三本推理名作。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扭曲的家》(又名《畸形屋》、《怪屋》)、埃勒里·奎因的《Y的悲剧》、还有安东尼·伯克莱的《毒巧克力命案》。”
“哦!”九流间和左京恍然大悟。
“完全正确。”月夜满意地说。“说到这些作品,推理迷中无人不知。所以神津岛馆主才会如此短时间内构思出提示这三部作品的死亡讯息。”
“从刚才开始你说的都是什么啊。说点推理宅以外的人也听得懂的。”
受到加加见的抗议,月夜皱起了鼻尖。
“不是推理宅,请称呼为爱好者,或者粉丝也行。那些作品可以称之为高尚的的古典文学。教养良好的人都应该读一读。而且本来推理……”
“停停停赶紧解释!”
“知道啦。”月夜嘟起嘴。“《扭曲的家》、《Y的悲剧》、《毒巧克力命案》,这几部作品的共通点,就是都描写了下毒杀人事件。
“那,老爷他……”圆香哑着嗓子说。
“没错,他服毒了。然后为了把这个告诉我们,他扭坏了模型,用巧克力写下字母Y。留完这些信息以后他才一命呜呼。”
月夜加快语速。
“说到毒杀的古典推理小说,还有一部迪克森·卡尔的《燃烧法庭》。肯定神津岛馆主也想到了。有评论家说卡尔虽然发表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但却没有一部称得上是代表作。但是,我认为《燃烧法庭》就是卡尔的代表作。因为不管怎么说……”
“这种事无所谓!”
被加加见一吼,本来热情高涨准备高谈阔论一番的月夜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重要的是神津岛氏是否真的被毒杀。没错吧。”
“可以等司法解剖作出更详细的检查。不过可能性极高。至少,那条死亡讯息要传达的意思就是‘我中毒了’。”
月夜这么一说,坐在游马前面位置的老田小声嘟囔:“毒……”。听觉敏锐地接收到这句话的加加见,气势汹汹回过头。
“喂,管家老爷子。你是否有什么头绪?”
“也不能说是头绪……只是上个月,老爷他……购买过毒药。”
“毒药⁉︎怎么回事!打算用在哪!”
“不不不,哪敢用啊。”老田脖子一缩。“只是加入老爷的收藏品行列罢了。老爷说,九流间老师的代表作《无限密室》中凶手用过的河豚肝脏粉末,他想弄一份到手头上收藏。”
自己的作品被提及,九流间露出复杂的表情。
加加见瞪着老田,问:“那个毒药在哪里?”
“在观望室。老爷的收藏都被保管在那。”
“你带路。赶紧去。”
加加见下巴示意。老田急忙答应着站起来,向出入口走去。
看到两人走出去,久留间低声说:“那我们也去吧。”于是剩下的人们拖拖拉拉站起来,都一齐往出入口走去。
坏了,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推进。游马正兀自懊恼,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回过头,月夜站在背后。
“刚才谢谢你啦。”
“啊,为什么要谢我?”
“多谢你说出那三部名作的名字呀。如果没人捧场,那我岂不是得唱独角戏自吹自擂?多亏了你,才能顺利演完一场名侦探的精彩好戏。”
“喔、喔喔,那可太好了。”
游马脸上假装高兴,实则心里在忿忿不平。
如果没有这位名侦探,谁也不会发现下毒的事情。最后很有可能按病死草草收场。就算退一步经过司法解剖,也不可能会检验所有种类的毒物。况且警察过来需要三天时间,那时说不定河豚毒素已经在体内分解,很难检测出来。
现在太迟了。估计警察会把神津岛的遗体从头到尾彻检一遍河豚毒素的痕迹。然后,这起案件将会被定性为下毒案展开搜查。而我作为私人医生又拥有杀人动机,很快就会被锁定为第一嫌疑人。若是这样,那我只能坐以待毙了。
“我们也走吧。”月夜小跳几步蹦出了剧场。游马拖着仿佛上了镣铐的沉重步伐,追在她的后面。众人再次沿着一楼的玻璃螺旋楼梯往上攀爬。经过壹号房的平台,再转过1/4圆周,只见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门。
“这扇门,任何一把房间钥匙都可以打开。”
老田说着边开锁,手放在门上。或许是生锈的缘故,门被推开时发出一种十分令人难受、近乎于尖叫的拖曳声。梦读脸皱成一团,两手捂住耳朵。从门的缝隙里渗透出来的冰冷空气,扎痛了每个人的肌肤。
“这太棒了!”
九流间刚从楼梯室迈进观景室,便大声感慨。
高耸入云的玻璃尖塔,从它顶尖部位的观景室往外眺望,只见白雪覆盖的山脉延绵不绝直到远方,可谓壮观。
这个由巨大的玻璃圆锥体覆盖而成的空间,满满当当地陈列着和推理相关的贵重物品,全都是神津岛从国内外砸重金收集而来。
游马在房间里哈了口气,气息遇冷化作白雾。
“见鬼,这房间怎么冷成这样?”
加加见冻得直抱怨,老田又把脖子一缩。
“不好意思,前几天开始观景室的空调出了点小故障……”
“哇,这本难道是收录了《莫格街凶杀案》的《Tales》的首发版⁉︎哦,居然有连载《斑点带子案》的《岸边杂志》(The Strand Magazine)!”
左京在书架前连连惊叹。老田神色悲伤地眯起眼。
“不只《斑点带子》,凡是连载过夏洛克·福尔摩斯短篇小说的《岸边杂志》全部一本不落。此外还收藏有以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艾勒里·奎因为首,众多推理著名作家代表作的首发版本。这些都是老爷引以为豪的珍藏。”
“这件大衣,难道是可伦坡穿过的那件?”
九流间目不转睛地盯着收纳在玻璃柜里的大衣。
“是的。这是拍摄《神探可伦坡》系列时用过的其中一件道具服装。不仅如此,还有彼得·福克吸过的烟卷,可伦坡探长的警察徽章。另外还有夏洛克·福尔摩斯、波洛侦探、金田一耕助等电视剧版主角身上穿过的服装,也悉数保管于此。此外,可伦坡的爱车——标致403敞篷车则放在那里。说到年代比较近的物品,应该算是摆在那边的,电影《利刃出鞘》(knives out)里用过的小刀了吧。”
“话说这条裙子是什么来头?款式很古典,做工又极好。”
梦读指着某个玻璃柜里的假人模特,它身上穿着一条纯白的婚服礼裙。
“那条是BBC制作的英剧《神探夏洛克》中《恐怖的新娘》那一集里使用过的婚服。”
这珍品的收集度无论何时看都很惊人。游马眺望着琳琅满目的收藏品。还记得神津岛第一次展示这些时,他感到全身热血沸腾。而现在,却只觉得寒意逼人,浑身止不住发抖。显然不单因为这房间室温太低的缘故。
“好棒!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月夜满脸通红、连连尖叫,在收藏品的玻璃柜之间来回跳跃。那场景仿佛一个小学男孩发现了蝉蜕壳,激动得四处奔走宣告。
“我们不是来博物馆参观!毒药放在哪里?”
加加见的怒吼声发出回响。
“失礼了。请到这边来。”
老田移动到一个古董样式的橱柜前,打开玻璃窗,取出一个茶褐色的玻璃坛子。坛子上贴着标签“河豚肝脏”。
“喂喂,就直接把剧毒放在柜子里不上锁?”
“是的。因为平时只有老爷才会进出这里。”
“就算如此,这可是用任何一把房间钥匙都能进来的地方。是否过于疏忽大意了。你别告诉我,挂在那边的老式散弹枪,它的柜子也没上锁吧。神津岛氏有打猎的兴趣?”
加加见用手指着装饰在玻璃柜里的散弹枪。
“那把枪也是电影道具,来自一部早期的美国黑色电影代表作《罗娜秘史》。是老爷的收藏品之一。用了电子锁慎重保管,密码只有老爷知道。柜门也用强化玻璃制成,没人能够破坏。”
老田回答。确实按他说的那样,柜子的玻璃门上装有电子密码输入器和液晶屏。
“道具,那应该走不了火。”
“不不,我认为它可以正常开火。毕竟子弹和枪放在一块。”
老田畏畏缩缩地说完,加加见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枪和子弹分开保管不是常识吗。等这件事了结,我要拿去所辖警署过调查。好了,快把那个坛子给我。”
加加见从老田手里抢过玻璃坛子,手放在盖子上。
“喔喔,毒药猛烈,小心接触为好啊。”
加加见丢下一句“少啰嗦,我知道”,揭开了坛盖。
“原来装的是白色粉末。应该不是直接喝下这玩意吧。”
加加见一脸没趣地嘟囔,游马在一旁内心祈祷。请不要发现,请不要发现。可惜天不如人愿,老田说了句“失礼了我看看”,来到加加见背后越过他肩膀往坛子里窥视。
“……容量变少了。我以前见过,里面装着比现在多几倍的粉末。”
“意思是有人取过出来?”
“恐怕如此。”老田战战兢兢地点头。
“这样啊。果然这个就是凶器。神津岛氏是被投毒杀害的。”
加加见兴奋地单方面宣布。酒泉却低吟着说:“真的是这样吗?”
加加见眯起眼睛:“毒药减少了。那神津岛氏是被毒杀的应该没意见吧。”
“不,或许神津岛馆主确实是因为服下这个毒药身亡的。可是,如何断定这是一起杀人案件呢?”
“……你想说什么?”
“因为刚才壹号房不是上着锁嘛。也就意味着,神津岛馆主逝去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场吧。”
“那可不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手法……”
加加见才说到这,月夜就大声地插嘴:“是密室手法。”
“你给我安静!”
加加见瞪了月夜一眼,重新把目光回到酒泉身上。
“而且如果是投毒,犯人也没必要一直待在案发现场。只要提前把毒药下在神津岛氏可能会放到嘴里、或准备食用的物品里就可以了。”
“那样一来,不是必须要等警察三天后到达,调查过房间才知道毒药下在哪了?那我们现在不是无事可做?”
“……也并非如此。”加加见脸上露出些许动摇。“凶手知道毒药放在这里。而且偷偷潜伏进来拿走毒药。只要锁定条件……”
“额我认为大概做不到。”
加加见两次三番被人打断,气得嘴都歪了,酒泉全然不顾继续说下去:
“因为神津岛馆主逢人就夸他自己的收藏,也不管对方是谁。像我这种对推理完全没兴趣的人,他也照说不误。自然我也知道他收藏了河豚毒药这件事。”
酒泉指了指加加见手里抱着的玻璃坛子。
“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从神津岛馆主那听说过毒药的事,这并不奇怪。而且,我认为每个人也有接触毒药的机会。只要有房间钥匙,随时都可以进出观景室。来到这座馆以后,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小时的空白时间,各自在自己房间度过。趁那个时候就能跑来这里取出毒药。”
听到这番正确的推论,加加见带着苦涩的表情陷入沉默。
“再说,我个人并不认为神津岛馆主是他杀。搞不好真是自杀。”
“自杀?”加加见竖起眉毛。“既没有遗书,他生前还联络过我们求助。而且还用模型留下了奇怪的信息。怎么可能是自杀?”
“你是不太了解馆主,才会这么想。像我从很久之前被他多次雇佣过,所以我很懂:这次的事件,很像是神津岛馆主做得出来的事情。”
“……什么意思。”加加见压低了声音。
“自从神津岛馆主五年前心脏病发作差点死于非命,他或许从此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他在科研上声名斐然、名利双收,可是他从未做过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人生的半辈子浪费了。我总是听他发牢骚,说自己想在别的领域上名留青史。听到耳朵都起老茧了。”
“所以选择自杀?”
“肯定不是单纯的自杀。他只是想借这个出名。”
“通过自杀来出名?”加加见讶异地反问。
“就是这样。他造出一座这么古怪的馆,费劲心思搞到奇怪的毒药,然后服毒身亡,并且还留下那个奇怪的暗号,好像叫食用讯息?”
“不是食用是死亡。食用讯息,听起来就像订餐短信。”
月夜立马订正。
“算了,怎样都好。总之,我认为他是想通过这种华丽的演出方式给自己的生命画上休止符。说得不对吗?”
酒泉望着周围的人们。对于这过于脱离常识的假说,大家都困惑着陷入沉默。
“没有错。”迟疑了一会,老田打破沉默。“如果是老爷,做出这种石破天惊的事情也毫不奇怪。他是如我等凡人无法理解之人。或许请各位来宾解开他的死亡讯息,才是我家老爷举办本次活动的真意。让他人破译讯息,公布自己服毒身亡……很符合老爷心目中的收场。”
“喂喂,你们认真的吗?这不是自杀,是谋杀,谋杀啊。我们之中一定存在着杀害神津岛氏的真凶。”
加加见用力甩头。老田突然贴近他问道:
“您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加加见一时语塞。
“根据现状,应该还没办法判断是自杀还是谋杀吧。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受到始料未及的反问,加加见不满地压低声音。
“那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老实等警察到来。在警察判定本次事件是谋杀案以前,希望您不要将各位尊敬的客人,还有我们这些佣人当作犯人对待。”
听完管家的义正严辞,加加见大声咂舌转过头去。
老田随后面向各位客人,深深鞠了一躬。
“把您们卷入这样的事件,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代替主人诚挚向各位道歉。诸位应该也十分劳累了,如果乐意的话,请各自回房间稍作休息。食材之类的储备非常充足,请不用操心。在道路疏通前的这三天时间,我和巴还有酒泉厨师三位将会竭尽全力照顾各位的起居。”
圆香急忙鞠躬。酒泉也缩着脖子点了个头。
“额……那么各位,先就此解散,回自己房间休息?”
九流间战战兢兢提议。没人反对。
加加见一肚子火没地发泄,怒气冲冲地走向楼梯室。其他人也磨磨蹭蹭跟上去。看到这一幕,游马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之前还以为扭转不来往谋杀案调查的势头,没想到多亏了酒泉,议论的风向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即便被发现神津岛是中毒身亡,只要让其他人判断为服毒自杀而非他杀就万事大吉。游马也是为此才特意将现场设成密室,并将凶器定为神津岛上月购买的河豚毒药。
所以,千万要冷静。不要因为操之过急露出马脚。游马低着头给自己打气,突然感觉到旁边有其他人的气息。条件反射一扭头,突然对上月夜的大脸,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
“有、有事吗?”游马顶不住眼神的压力,微微往后仰。
“没事,只是在想你怎么还不回房间。看,老田在前边等着。”
月夜用她的尖下巴示意了一下。顺着望过去,果然老田在楼梯室的入口站着,注视着这边。恐怕是在等所有人出去后锁门。
“喔抱歉抱歉。我刚在发呆……”
“我明白,我懂你的心情!”月夜激昂地说。“看到这么多梦寐以求的收藏品,很难不会魂游九天。每一样收藏品背后的故事浮现心头,然后整个人沉浸于其中的世界。作为推理重度爱好者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月夜饱含深情地说完这番话,竖起食指。
“这座馆内除了这些美妙的藏品以外,还有更加迷住我的东西。”
“能够迷住碧侦探的东西?”
“没错,那就是难破的案子!”月夜高亢地回答。“世界有名的科学家兼大富豪,这样的大人物在一栋奇妙的馆内,在自己房间里死去。而且现场是密室,而且的而且还留下了死亡讯息。这种充满魅力的难题,可是千载难逢呀。”
“那个……但这是现实中有人死了。”
“原谅我说话过于放肆。但是有这样的案件摆在眼前,我名侦探的血在骚动,想控制也很难……”
月夜像妙龄少女一样羞涩地挠了挠脸蛋。
“喔……”游马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应着。
“总之,等后面有机会再来慢慢欣赏这个观景室吧。收藏品又不会长脚跑掉,别让老田等太久为好。”
“你说得对。”
游马跟着月夜一起走向楼梯室。刚走出去,老田就麻利地关门上锁。
“碧侦探小姐,一条医生,抱歉催促你们出来。其实这个观景室有点设计小失误,从里边是无法开锁的。”
老田一脸歉意地解释。月夜眨了眨长睫毛。
“咦?也就是说,假如人还在里头的时候门突然被别人锁上,那不就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确实如您所说。不过请放一百个心。为了以防万一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们在观景室设置了内线电话,以便第一时间联系。那么在下告辞了。虽然发生了许多令人不安的事情,还是希望你们能在房间里放松地度过。”
老田恭敬地行了个礼,用他这把年纪难以想象的敏捷步伐迅速走下楼梯。平台处只剩下游马和月夜两人独处。
“看来大家都回自己房间去了。一条医生你也回去吗?”
“是的,已经身心俱疲了。只希望尽快休息。”
这句话没有说谎。一直保持神经紧绷的极度紧张之中,身心差不多快到极限了。稍微松懈一下说不定整个人直接当场倒地。
“这样啊。我去一趟游戏室,确认下外边有没有足迹。如果没有,也就是说这几个小时都没人从馆内出去过。”
“你打算去搜查?看来你不认为神津岛馆主是自杀?”
游马谨慎地问。从她解读死亡讯息,破解出馆主是毒发身亡的手段来看,这位名侦探毫无疑问,是这群人中最值得警惕的人物。
“现在这个阶段还无法得出结论。首先得要收集情报。”
月夜停住话头,俏皮地单眼眨了一下。
“不过,在奇妙的馆内的密室里发现主人的遗体,旁边留有死亡讯息,发生这样魅惑人心的情况,置身于此的我们不正像闯入了一部本格推理小说之中么?如果搞了半天只是单纯的自杀,那也太脱力了。所以我由衷期待着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月夜像小鸟雀跃般离去。确认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游马锤了一拳玻璃墙壁。
什么魅惑人心的情况。什么令人震惊的真相。你是为了满足个人兴趣去揭发别人的罪行。我这边可是为了救妹妹的命,抱着赴死的决心才实施的计划。
游马恨恨地咬住嘴唇渗出血,慢慢走下楼去。
为了妹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指认为犯人。要想方设法让神津岛这起事件以自杀收尾。可是要如何从名侦探那里瞒天过海?
游马正闷闷不乐,突然止住脚步看向一侧,一扇刻着『壹』字的门映入眼帘。
这里头有尸体。是我杀害的神津岛的尸体。
突然感觉周围温度急速下降,游马抱住了自己肩膀。
我亲手夺走了一条人命。用这双拯救过无数病人的手……沉重的负罪感突然压在背上透不过气来。游马弓起背,再次催促自己迈动脚步。绕着螺旋楼梯转了半个圈,到达贰号房的门口平台。
这个房间住着的好像是……加加见。游马回忆起了房间分配。
“多么奇怪。就像真的本格推理小说一样。”
自虐地嘲笑了一下自己,游马突然猛地回过头去。感觉从上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他条件反射地冲上楼梯。可是就算爬到尽头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我到底在干嘛啊……”
他嘴里发出干笑。是出于杀了人的罪恶感吗,还是对于被逮捕的恐惧?居然产生了幻听。
游马心神不宁地一步步走回自己房间。打开肆号房进入室内,扭转把手锁上球形门锁,走进洗手间。
穿过欧式浴室旁边,走进脱衣间里头的厕所。游马从口袋里拿出装着神津岛服下之毒的小药丸盒子,准备把它冲到马桶里。可是在松手的前一秒,他突然停止了动作。
还不到扔掉的时机。目前这个阶段还无法判定神津岛是他杀自杀,搜索个人房间的可能性很低。那还是应该把毒药收好。
……到不得已之际,说不定还用得上。
脑袋里想起名侦探笑得一脸清凉的样子。游马为自己可怕的想法浑身发抖,打开储水槽的盖子,往里面丢进药盒。塑料制成的盒子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游马放好盖子出了厕所,他摇摇晃晃地穿过房间。已经不想再思考了。好想倒在床上睡着,忘掉一切。
离床还有几步的时候,游马突然身体僵住了。他感受到了什么人的视线。他回过头条件反射做出防御姿势,然后笑了。
有个男人静静地看着这边。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
游马勾起了一边唇角,靠近挂在墙上的椭圆形镜子。镜子下边,和壹号房一样摆放着塞满了日本推理小说的及腰高的书架。
“这成什么样子了。”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憔悴,脸部肌肉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这就是杀人犯的脸吗。游马把手伸向镜子。指尖触摸之处一片光滑,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
“……我也是出于无奈。只能杀了他了。”
游马沙哑着对自己说。
镜子里边的男人,回以冰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