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羡慕那个贼啊」
——江户川乱步『二钱铜币』
◆ ◆
「只从构造上来说的话——这是个极为单纯的事件」
海藤——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在里腹亭的起居室里——
——开始解谜。
名侦探的解谜——可以说就是这种场面吧。骷髅畑一叶精神恍惚,好像仍处梦中一般——听着海藤的讲解。
关于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一叶完全没有印象——,概是在看见二叶的尸体之后吧。一叶在床上醒来,虽然一瞬间想要把那副光景当做梦——但那份[现实感],那份[逼真的感觉]——
终究还是逼真的现实。
现在——已近傍晚时分。
一叶差不多整个白天都在睡。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昨晚彻夜未眠吧。
同样失去意识的别枝——好像比一叶早些醒来,一叶来到起居室的时候便看到了他。
不过他看起来仍然有些疲累。
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刚毅。
——真是坚强。
和脚下软绵绵的自己相去甚远——一叶一边想着,一边坐在沙发上。虽然别枝问她要不要喝咖啡,不过一叶婉拒了。不需要让别枝继续勉强自己了——最重要的是,一叶什么也喝不下。
饮料也好。
就连空气——也难以下咽。
并且——
毕竟已经出了命案,一叶还以为警方已经介入。但是没想到完全没有警察赶来。问了切暮以后才知道,电话线已经被切断了。
那么,现在全员集合应该是为了去报警——不如说,是为了赶快乘车离开里腹亭——也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令人吃惊的是——
海藤已经看透了事件的真相。事件的真相,也就是二叶死在那个房间里的原因——
——在我睡着的时候。
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然后——然后。
名侦探的解谜场面——来临了。
里腹亭的起居室里——全员集合。
一叶、切暮、别枝。
以及负责名侦探角色的、海藤。
恍恍惚惚、如同梦境。
如同推理小说一般。
一叶一边感受着这远离现实的瞬间——一边看向如同演说一般站在那里的海藤。
「只从构造上来说的话——是这样」
海藤重复了自己的话。
不愧是一副熟练的样子。
「但是,在其背面的复杂企图实在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可以说,这是我至今为止所负责的事件中,最为可怕的」
虽然这几乎就是招牌台词——但是对一叶来说,这也十分新鲜。
——也不是新鲜。
因为未知,所以才会有那种感觉。
和新鲜这个词所散发的清爽感觉完全无缘。大概是和一叶有着相同的想法,坐在旁边的切暮和坐在正面的别枝对海藤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两人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听着海藤的说明。
好像除此以外无事可做一般。
让人觉得——气促憋闷。
好像要窒息一般。
如同密室一般。
「那么」
海藤暂停了一下、
「本来按照一般的顺序,应该是先将各种伏线全部回收,构筑推理,然后在[最后一行]指出事件犯人的名字——但是这次我准备反其道而行之,从逆向开始披露自己的推理」
「请——请等一下」
虽然一叶因为那窒息般的感觉而苦——却没能继续保持沉默,她勉强挤出声音,向海藤发问。
「怎么了?」
从海藤的反应看来,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犯人——杀死二叶的犯人,并不是Scarecrow——[并不是刑部山茶花吗?]」
「[不是他]」
海藤斩钉截铁地回答。
「[刑部山茶花——他和这个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欸——」
但是。
那个预告状——送到一叶手中的信。
上面的署名。
一叶反射性地看向切暮。但切暮不知道是之前已经听了海藤的推理,还是已经预测到了这样的情况,她并没有做出很惊讶的表现。而一叶和她行为了鲜明的对比,直起上半身就要站起来——海藤先请她冷静下来,然后、
「那么继续」
回到了主题之上。
「首先公开犯人的名字吧——这里的犯人,并不仅仅指杀死骷髅畑二叶的犯人,而是在里腹亭里发生的[所有的事]的犯人——请各位不要弄错这一点」
——没有人回答。
不知道海藤如何理解这个反应————他仍然保持着微笑——
「[犯人是骷髅畑百足]」
——如此宣言。
或者应该说是——宣告。
他的口气——毫无任何迷惑。
听见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叶,切暮——以及别枝也露出了明显的反应。海藤一副满足的样子看着他们三人。就好像海藤是为了这个瞬间而生的一般。
「我们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在稀世的大作家、骷髅畑百足手上起舞而已——。[直到现在——仍然在受到他的翻弄]」
这个瞬间也是。
海藤补足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提出问题的——是别枝。
「百足老爷在五年前——」
「没错。五年前——百足老师失踪了」
海藤没有让别枝说到最后。好像是在表示,现在有权利开口的只有自己。
「话说回来,五年前——是骷髅畑一叶小姐作为小说家出道,也是盗贼、Scarecrow在世间掀起骚乱的时期——」
五年前。
——这是一个中心词吗?
「要排个序的话,首先是百足老师的失踪,然后是一叶小姐的出道,最后是Scarecrow掀起轩然巨浪。但这只不过是单纯的排序。[在出道之前,一叶小姐的出道就已经决定下来了——在掀起巨浪之前,Scarecrow就已经在活动了]」
这——是当然的。
理所当然。
因为现象在发生以前就已经决定了。的确,骷髅畑一叶五年前的出道——这件事本身也是在其[不久前]就已经决定了——
「百足老师他——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在看似宽广实则狭窄的出版界——自己的女儿、骷髅畑一叶获得了新人奖——就算他获得了这样的情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海藤继续说了下去。
「Scarecrow也好——调查的话就能知道。实际上,在Scarecrow被捕的一年之前,我一直都在进行追捕。即便还没有被媒体进行报道,但是对推理作家来说,大盗完全就是求之不得的存在」
「但——但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这终究只是——补足而已。[可能是这么一回事]——仅此而已。即便不是这样,这个事件也会发生。只不过,这样的话,五年前骷髅畑百足从里腹亭失踪的原因——就能很简单地得以说明了」
「简单地——得以说明」
「实际上,当时一叶小姐还没出道,Scarecrow的事件说不定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反响便结束。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实在是有点甩客发车的感觉。【客人未上便已发车,表示未经充分准备便先开始进行】不过在这个情况下——应该说是先见之明吧。是一种确信——而且,Scarecrow会被海藤幼志捉拿归案,之后越狱,随后消息不明。在当时实在是没法了解到这一连串的事吧——这应该只是单纯的事后处理而已。或者说——说不定百足老师预测到了这些」
「说明——这是什么意思?」
一叶问道。
「到底为什么——家父会在五年前失踪。现在——家父还活着吗」
「先从第二个问题开始回答吧——大概还活着。骷髅畑百足在某个地方——因为这个状况感到窃喜」
窃喜——?
这是什么意思?
一叶探寻着和父亲有关的记忆。但是——
那份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并且已经固定——并没有浮现出任何东西。
「然后第一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五年前,骷髅畑百足之所以会失踪——」
「[是为了制造这样的状况]」
[是为此而生的伏线]。
海藤说着——将视线固定在一叶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一叶好像被当成了听众的代表。
「这样的——状况」
「之前我已经和切暮小姐聊过——我得出了结论:[里腹亭本身],就是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90%应该不会有错」
果然——
在一叶和别枝失去意识的时候,切暮已经听取了部分的说明。
「普通来说,提到五年前失踪的作家的『最后的作品』,一般会让人想到原稿纸或者数据——是『最后的作品』,与此同时对骷髅畑百足来说,也是[最新作]——所以也当然应该将作品并非是一个具体形状的可能性考虑在内」
——这个世界上。
——如果这个世界上。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所谓小说的[东西[,还真是想要[将其]好好拜读一下——
并不是[不存在]。
可能是——[还没诞生]。
「但是——就算说里腹亭本身是作品——也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现在的这个状况——完全就是骷髅畑百足所写的小说本身]」
「怎——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我的意思是——这里,在这个坐标之上所产生的现象——全都是由骷髅畑百足所设计出来的。当然——无需多言,[这里的我们都是现实中的存在。绝不是——小说的登场人物]」
但是。
海藤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场面——可以小说化]」
「小说化——」
小说化。
小说家。
「也就是推理小说的一个形态——后设本格。一叶小姐,大概你并不清楚——剧中剧,也是俄罗斯套娃的构造【原文入れ子,意指大大小小可以套在一起的器具。换了个常见词】——登场人物有着身为登场人物的自觉——」
「但、但是——」
「并且,[被选作将这个场面小说化的作家]——是你,一叶小姐,骷髅畑一叶小姐。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家——家父」
「没错」
海藤点了点头。
「全部都是——百足老师设计好的」
那么。
莫非——一叶想到。
在这看似宽广实则狭窄的出版界——百足了解到了一叶的出道——并且读过她的作品——是这么一回事吗。
总有一天。
在某个地方。
父亲。
阅读——女儿的作品。
「一叶小姐,你被选为了——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的作者。实际上,百足老师到底计划到了哪一步,只能找他本人求证了——」
但是,我觉得自己的推理并没有错。
海藤再次如此断定。
「但、但是」
这里——切暮终于开口了。
「这个里腹亭本身就是——就算这么说,百足老师现在也不在这里吧?」
「不在。至少不会在这附近。如果在的话——就会[糟蹋掉这部作品]」
「这么说——那不就是不可能的吗?」
「不可能?指什么?」
「百足老师——将二叶小姐杀死」
「虽说如此——也并不用直接下手,切暮小姐。这也是从推理小说读者的立场来看,最为基本的知识。远距离杀人、交换杀人【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彼此交换想要杀害的目标,以便堙没动机】、可能性犯罪【Probability】等等,简直不胜枚举」
「——远距离杀人,打个比方的话也就是毒杀一类的吧?交换杀人,从语感上也差不多能明白——不过Probability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预计的犯罪。简单来说,某个人将香蕉皮扔在常用的楼梯上——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犯人所做的,只不过是轻微的违法行为——但是如果顺利的话,就能不亲自下手,杀死某个人——」
海藤对自己的话露出了些许不满的表情。
「对了——这次的事件——和刚才举的例子有些[相近]」
「相近?」
「[不过主题并不相同]——那么,一叶小姐」
海藤从切暮转向一叶。
「开始——具体的说明吧。按照时间顺序开始说明」
「——好的」
拜托你了,一叶说道。
这是她真心的想法。
「骷髅畑一叶小姐——寄到你手中的,刑部山茶花的预告状,毕竟刚才已经做了这么多说明,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毫无疑问,是假的」
「假的——」
「[真正的寄信人是骷髅畑百足]」
海藤补足。
「为了让一叶小姐来到里腹亭——这是一个伏线」
伏线——又是这个词。
说起来曾经听说过,骷髅畑百足是个拘泥于伏线到了病态的作家——
「切暮小姐的同行大概不在百足老师的计划里,不过——[这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百足先生所构筑的里腹亭里就算增加一两个登场人物,状况也不会停止」
这是——[房间数目]的问题吗?
的确——只有百足、二叶、别枝居住的话,这里的房间有些多了。
「一叶小姐。你知道署名上的刑部山茶花是三重杀【Triple】的案山子【Scarecrow】的本名,为二叶小姐和别枝先生的安全感到担心——这是十分正常的反应,根本无需预测。之后你做出的对应也很正常,将预告状送至警方——这也是非常正确的反应。警方对预告状嗤之以鼻,也很普通。然后这样下去——也就能预测,你会来到里腹亭」
在操纵之下。
海藤这么说着,以「接下来是我」继续了下去。
「警方——虽然给一叶小姐泼了冷水,但是好歹也要进行书面上的记载——所以日本侦探俱乐部肯定会得知Scarecrow有关的情报。实际上,我也来到这里了。但是——[我会来到这里],也在百足老师的计划之中」
「欸——那么,你也是……」
「没错。我也是——[因为有必要所以才会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登场人物而已」
海藤回答。
虽然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实际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侦探居然会受到犯人的操纵]。
完全超出了一叶的想象。
「说不定来到这里的不是我也无所谓。总而言之——在这里解谜的侦探角色——是有必要的。大概,只要是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侦探就可以了」
「但——但是」
一叶说道。
「现在这样——海藤几乎已经八九不离十地看穿了家父——骷髅畑百足的全部意图法——那么对家父来说,这不是超出了他的计划吗?」
「不是这样的」
海藤对一叶摇了摇头。
「[包含自己的企图被看穿这一点在内]——百足老师的计划都在顺利进行。不对——了解了骷髅畑百足的企图以后,这部[作品]才可以说是完成了」
「作品——所以才这么说吗」
「没错。请想想,骷髅畑百足是一个推理作家——怎么可能会犯下[不写解决篇]的错误呢」
[至今——仍然受到他的翻弄]。
这一点暂且不论,海藤继续说了下去。
「最低限度的登场人物就这样就集齐了——叙述者骷髅畑一叶,侦探海藤幼志。以及本来就住在里腹亭里的——不,应该说是百足老师让他们住在这里的,骷髅畑二叶和别枝新」
当然,两位应该并没有这种感觉吧——在别枝反驳之前,海藤补充了这句话。欲言又止的别枝在听见这句话以后——完全陷入了沉默。
「不用说,骷髅畑二叶小姐是被害者——然后别枝先生,应该是做出证言的人。而且——备用钥匙」
「备用钥匙?」
「没错。工作室的备用钥匙。虽然我以为是考虑到钥匙丢失的情况,为了保险才会交给别枝先生保管的,不过看来我弄错了——不,当然也并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实际上——有着真正的用意。备用钥匙是为了[发生事件的时候——将『不开之间』打开才准备的]」
「事件——发生的时候,这是什么意思?」
「二叶小姐就算死在『不开之间』里,只要门不被打开,也就无法发现尸体吧?没有尸体的话事件就无法成立——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
这个推理的确毫无矛盾,让人可以完全理解——但这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完全难以接受。简直就是——将人类当做数学公式来使用。
——数学的证明问题。
百足所写的文章——有着这样的评价。
「再加上规则外的切暮小姐,舞台就此完成——表面上,这是为了从Scarecrow的手中保护百足老师的未发表原稿。实际上——所有人在一起构成了这部作品。说难听点的话,实在是滑稽可笑」
「请问——海藤先生」
「怎么了?」
「二叶她——成为小说家这件事,也是出于家父——骷髅畑百足的意图吗?」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我觉得在这里,如果这个可能性消失的话,就好像保险一样,应该也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将其补足——不过,的确是百足老师促成了二叶小姐的出道」
「——我明白了」
一叶结束了发问。
与此形成对照,自己却不知道心中到底该抱有何种感想。
「那么,来说说这个故事吧。关于故事的内容。我——本人,海藤幼志贯彻侦探的义务,开始寻找那份根本不存在的原稿——当然,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然后Scarecrow——Scarecrow也不可能会在这里。因为刑部山茶花根本就没有寄出预告状」
「那么——」
为什么——二叶会死。
这一点还没有得到说明。
「海藤先生——七月二十四日晚上,骷髅畑百足和刑部山茶花都——不在里腹亭,这一点没错吧?」
「没错。结论如此」
「那么——这么说的话,到底是谁杀了二叶?而且——关于密室的说明——也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开之间』。
只有别枝一个人有钥匙——
「杀死二叶的犯人必然不用提,就连二叶本人应该也是没法进入那间房间里的才对。从现实出发的话,就只能由家父、百足用他自己的要是打开那扇门——」
「请不要忘了,我一直在门前警戒」
海藤插入二叶的发言。
「所以——构造本身是十分简单的,一叶小姐。对你和切暮小姐这样平时并不怎么看推理小说的人来说,可能会很新鲜——实际上答案十分简单。简单到令人生气的程度。骷髅畑二叶小姐她——」
「[是从通风口进入『不开之间』的]」
通风——口。
「因为一叶小姐马上就昏了过去,所以大概还不知道——那个地下室里有一个很大的通风口。切暮小姐你也看到了吧?从那里——二叶小姐进入了房间」
「请——请等一下」
一叶慌了起来。
「那个通风口大到能让一个人通过吗?业务用的大楼暂且不论,一般人家里怎么会有那种特别大的通风口——」
「并没有那么大。顶多也只能让八岁左右的孩子通过」
「[那——]」
八岁的孩子。
那——
「[对了]」
海藤深深地点了点头。
「[八岁的二叶小姐]——就能够进入『不开之间』」
——怎么看都不是大人的装扮。
——也根本没有化妆。
——孩子的涂鸦。
——以前的相簿。
——白砂糖一般的、
——口齿不清的声音。
「别枝先生,难道你知道那条通路吗?」
「——不」
对于海藤的问题,别枝做出了否定。
「我完全不知道——」
「这样啊。说的也是。就概率上来说都有可能——将那条通路告诉二叶小姐的,肯定就是百足老师本人」
五年前的话——二叶才三岁。
在懂事之前——
就将那种东西[印刷]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了吗。
一叶微微感到了一阵战栗。
骷髅畑二叶她——是骷髅畑百足在和自己的妻子离婚——舍弃还年幼的女儿之后,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所生下的女儿。
[离婚后生下的女儿]。
离婚后[制造]的女儿。
而且还不是在几年——而是十多年以后。
所以——
所以一叶才会对二叶——感到厌恶。
觉得她很肮脏。
令人作呕——肮脏的存在。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生下的女儿也是。
实在没法不去讨厌这三个人。
一叶每次看到虽然年幼——
却又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那张脸的时候。
就难以抑制——心中的那份焦躁。
[怎样都无所谓]——只能这样迂回。
年仅七岁的她在成为小说家的时候——一叶心中的感情爆发了。
但是——一叶转念一想。
如果[制造]二叶这个女儿——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现在的这个状况而埋下的伏线的话。
之所以会收养二叶,也是为了将二叶养育成自己理想的样子的话——
这——
这种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一叶不由得激动起来——
海藤并没有劝她冷静下来、
「但是,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他继续说了下去。
「想要进入『不开之间』,只有通过通风口这一个手段而已——从这里思考的话,二叶小姐会一丝不挂地死在那里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吧?那并不是切暮小姐所说的变态性欲【Pedophilia】——而是二叶小姐自己脱掉的」
「为什么——」
「因为通风口里全是灰尘,[会弄脏衣服]」
「灰尘——」
「从失踪到事件——作品,相隔五年的理由也就很清楚了吧?不,应该说[发生事件的五年前就失踪的理由]。当然,是为了让那间地下室里[积满灰尘]」
[所以,即便二叶的身体上沾满灰尘]。
[也并不能立刻推断出——她是从通风口进入房间的事实]。
计划到了这一步吗。
——恶。
恶心。
令人作呕。
令人作呕——肮脏。
「但是——」
切暮问道。
「就算二叶小姐可以这么解释——另一个人、犯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房间里的?」
「犯人——是吗」
「没错。被害者和犯人,密室中最少也要有这两个人,不然事件不就不成立了吗?」
杀人事件——也就不成立了。
不,海藤做出了否定。
「之前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可能性犯罪。只要二叶小姐一个人进入那个房间就可以了——切暮小姐,你也看到了吧?那个通风口——就算我站直,用力伸手也只能勉强够到盖子」
「——啊」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砸到头的话]——八岁的孩子很容易就会死亡」
——扑杀。
——并不是扑杀吗。
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跌落死——但这并不是事故。
「没错,并不是事故——这完全是有计划的犯罪。二叶小姐跌落以后,通风口的盖子[会自然闭合的这个构造],也是人为的。各位听说过这种方便的通风口吗?二叶小姐会因为跌落至死的概率恐怕在百分之七八十以上——毕竟这是二叶小姐第一次进入工作室,并没有进行事先练习,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似的,海藤先生是怎么明白的呢?」
听见一叶的问题,海藤以「[因为那个房间里空空如也]」作答。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当成二叶小姐的踏脚台。八岁儿童的力气根本就挪不动桌子,而只靠椅子的话连指尖都够不到。也就是说通风口的路线是一方通行的」
「这么说——要是从门出去的话」
「就无法锁门了。因为二叶小姐自己并没有备用钥匙。二叶小姐自己已经这么说了,而且现在她的死亡也可以证明这一点。现在看来,她自己脱去了衣服、以及通过了通风口这两件事是很明显的——如果她有备用钥匙的话,就没有那么做的必要了」
既然『不开之间』无法打开,那么二叶小姐是第一次进入房间的这个结论就是无可动摇的——海藤以此作为总结。
对一叶来说,这些理论虽然有些复杂,不过海藤的确说的没错。
那么——
——仅此而已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海藤说道。
「昨晚,二叶小姐曾经对我说——『如果还有我能帮上忙的事,请不要顾虑尽管提出来』。[八岁左右的孩子的话应该可以通过]——这也是二叶小姐本人告诉我的。她——好像对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有兴趣]。不对——」
在这个情况下。
应该说百足[令她产生了兴趣]才对。
笑容从海藤的脸上消失——
「据说人类的性格在三岁时就会决定下来——“三岁孩子的性格直到一百岁也不会改变”这句谚语【三つ子の魂百まで】,其实也是有科学根据的。直到三岁为止——一直由骷髅畑百足所养育的她——」
是人偶。
家父的、人偶。
曾经——二叶曾经如此描述自己。对一叶这么说过。那句话——
——那句话,说不定。
就是她发出的悲鸣。
娇小的女孩所发出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悲鸣。
——还是在那么无聊的地方。
——停滞不前。
——可怜。
——实在是——可怜。
肮脏——根本没那回事。
[这名少女——实在是太美丽了]。
纯粹、无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毫无人权——毫无尊严。
一叶——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以为自己的价值在骷髅畑百足看来完全不如工作,所以才会被抛弃。
所以——比起收养了二叶的百足——被百足收养的二叶本人才更让她感到憎恨。
憎恨。
非常——讨厌。
但是。
这是天大的误解。
自由自在地过日子的人——
反而是一叶。
因为骷髅畑二叶是骷髅畑二叶,而不是骷髅畑一叶——所以不是骷髅畑二叶的骷髅畑一叶才会获得救赎。【西尾你够了】
虽然一叶被舍弃了。
二叶却没有获得任何东西。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没有听见——她的悲鸣。
甚至不愿意去侧耳倾听。
「就算是孩子也能明白,『不开之间』很奇怪。那天,从来访的一叶小姐和切暮小姐那里听说了『最后的作品』以后——她变得迫不及待了吧。而我这个侦探——」
海藤一时陷入了沉默。
但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又完全靠不住。一直到深夜,都完全没有半点发现」
「——靠不住」
「所以——就算她想要自己想办法做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十分自然」
不,海藤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摇了摇头。
「并不[自然]——一点也不是顺其自然——这不全都是骷髅畑百足所设计出来的吗——!不自然到了极点!」
这是海藤第一次——提高了音量。
——居然会有侦探在解谜的过程中激动起来。
到底有没有这种侦探呢。不怎么看推理小说的一叶并不清楚。
一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很快,海藤便冷静了下来、
「一叶小姐」
对她说道。
「虽然解谜差不多这样就[结束]了——在最后,我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从侦探的义务出发,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
「一定要告诉我——的话」
「恐怕,百足先生他——希望你用[叙述诡计],来完成这个故事」
「——欸?叙述?」
「叙述诡计——在文字说明上使用会让读者产生错觉的诡计——百足老师至今为止,从来都没有在著作中使用过这种诡计——所以我一直以为,在『最后的作品』中也[肯定]不会使用」
海藤瞥了切暮一眼。
「听了切暮小姐的话我才灵光一闪。[百足老师会不会在『最后的作品』里也贯彻自己的风格呢]——她是这么说的。没错,百足老师——是被称为伏线的恶魔的作家。[为了在最后的最后使用——所以至今为止的作品中才将叙述性诡计排除在外],这么考虑十分合情合理」
让人产生千篇一律的错觉。
最后的目标却是完形崩坏【德语:Gestaltzerfall 一种知觉现象。将拥有全体性的构造拆成一个个构成部分,分别重新认识的现象】。
虽是数学的证明问题。
却又即为困难的——文体。
伏线的恶魔。
「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百足老师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两种类型作为题材——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这么看来,说不定远不止五年前,百足老师就开始计划里腹亭事件了——不过这些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叙述——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通风口只有八岁以下的孩子才能通过]——那么,[只要将二叶小姐描写成一个成年的女性],就是不可能犯罪——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成年的——」
「[姐姐叫做一叶,妹妹叫做二叶]——那么一般来说年龄应该也不会相差很远。而且,虽然小说家这个职业的年龄层在渐渐降低,但是[拥有『小说家』这个头衔的登场人物]——应该不会有人以为她是个八岁的孩子吧——而且两人[如同亲子一般相像]的这一点也可以好好加以利用」
名字。
职业。
这一切都在百足的掌握之中吗。
一叶咬紧了牙齿。
百足——骷髅畑百足。
[爸爸]。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三班所属、海藤幼志,就此完成任务。所以这之后的问题,只是出于个人的兴趣——怎么样?一叶小姐」
海藤——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你要写吗?」
「[我才不要]」
——就算。
就算那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称之为小说的东西。
骷髅畑一叶——将所有的诅咒倾注于话中。
毫不迂回——
如同从正面用大刀砍杀一般地说出了口。
「[要我去写那种东西的话——还不如死了比较好]」
海藤听见这句回答。
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
一副彻底安心的样子,说出了这句话。
◆ ◆
因为里腹亭中危机已经不再,所以海藤单独前往联络警察。他借用了切暮汽车的钥匙,一个人下了山。在手机有信号的地方,和警方、以及日本侦探俱乐部本部取得联络,便返回里腹亭。虽然来时一直徒步,不过他反而好像更擅长驾驶。
在解谜结束之后,别枝便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他来说,这次的事件也是充满冲击性的吧。如果说骷髅畑二叶是骷髅畑百足的人偶的话——对骷髅畑百足来说,别枝新也是他的人偶。是一个完全禁止进入『不开之间』,地位上比二叶还要低很多的人偶。
然后——
在里腹亭的起居室。
好像是昨晚的情景的再现,切暮细波和骷髅畑一叶——正面而坐,正在喝咖啡。
「结果——Scarecrow并没有出现」
切暮说道。
「真正的Scarecrow、刑部山茶花——现在又在哪里呢」
「谁知道呢」
一叶事不关己似的随口回答。
虽然一副假装平静的样子,但在切暮看来,她果然还是无法完全隐藏所受的打击。切暮也明白,在这种时候,与其装出一副理解的样子,还不如做一个粗神经的冒失鬼。
「说不定,虽然他已经越狱,却已经死在哪里了——这样的话,对百足老师来说也比较方便」
「——也是」
「不过,实在是没想到里腹亭本身就是最后的作品」
切暮盯着天花板,发出了感叹。
「应该说是——巨匠的气魄吗」
「并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吧——」
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叶说了下去。
不过,那句话如同是在对百足表示轻蔑一般。
「——只不过是,狂人的妄想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应该会——卖座吧」
「——也是」
虽然想要否定——
但是作为一个编辑,切暮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连同背景,好好写进去的话——应该是一本相当爆炸性的小说吧」
「——是吗」
「要写吗?」
「怎么可能。刚才我也说了。我不会改变意见的。毕竟——我并没有想要卖座」
只不过、一叶说道。
「也没有必要将二叶——否定到那个地步——现在我是这么想的」
「就算从现在开始——不也还来得及吗?」
「可能吧——但是,我——我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一叶她——
露出了十分悲伤的表情。
切暮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一叶。
「她可是比我年幼很多——既娇小、又可爱的——妹妹啊」
看着这样的一叶。
啊,这个人。
从今以后,肯定会写出更多很棒的[东西]——切暮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等海藤先生回来以后,总而言之先吃个饭吧——感觉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说的也是——不过这里是深山,手机能收到信号的地方应该相当远吧——」
「别枝先生从今以后会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还是说,里腹亭在权利上仍然还属于百足老师吗?——」
「也是——不过,也完全没有不要继续住在这种不方便的地方——欸?」
说到这里——一叶突然瞪大了眼睛。
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茫然自失。
「不方便?不方便——」
「怎——怎么了?一叶小姐」
看见一叶不同寻常的样子,切暮不由得微微后退。一叶捂住嘴边,自言自语了几秒之后——
「[电话线]」
说道。
「[电话线——是谁切断的]?」
电话线——被切断了。
对了。
所以——海藤——借用了切暮的车。
切断电话线的人。
并不是——骷髅畑百足。
他根本就——没有靠近里腹亭。
「而、而且——对了」
一叶继续说了下去。
「[放在二叶床上的那封信呢]——?应该也不是骷髅畑百足所放的吧?」
「——这、这……」
——怎么回事?
海藤的推理——不正确?
就算大体上是正确的——也有错误存在。
「怎——怎么回事」
「欸——」
两人微微陷入了动摇之中。这时——
[这时]。
[门铃响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起向玄关走去。
是海藤回来了吗?
应该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但是——并非如此。
站在门前的,是身穿黑衣的高个子男性。
「我是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人」
说着,男子报上了名号。
名字有些长,所以切暮乍听之下并没能记住。不过,“啊,海藤安全地和本部取得了联络”——她一边心想,一边松了口气,「幸会」,同时打了个招呼。比起海藤,没想到是这名黑衣男子先来到了里腹亭——虽然切暮也感到了一些不自然——
「请问一下——」
说着,黑子男子取出了蓝色ID卡。
上面写着“第一班”。
[第一班]。
「您、您是海藤先生的同事吧」
切暮,暂且——应该说不由得这么问道。不过听见她的话,黑子男子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您知道海藤这个人吗?」
他如此反问。
「还、还说什么知不知道——直到刚才,他还在这里。为了和你们取得——」
说到这里,切暮注意到,黑衣男子独身一人。怎么会——如果是请求增援的话,不可能只来一个人——说起来警察,不,说起来——海藤。
切暮转动大脑,不停思考。
没有意义,不成语言地思考。
「将——将你喊到这里来的——海藤先生」
「您在说些什么呢?怎么可能——海藤将我们喊过来——难道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那个意思——」
「但是」
黑衣男子说道。
如同死刑宣告一般。
「我们的同事海藤幼志——他的尸体被发现就在距离这里三公里的山道上。推定死亡时间是,昨天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