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空箱子

1

啊,又有人搬进去住了。他暗想。

耳闻消息之前,他便猜到有新住户搬进屋子。

一栋房子是不是空屋其实很明显,空屋就像冬天叶子掉光的树林,住人的屋子如春天草木萌芽的森林,两者间差异极大。光是骑速克达机车经过,生活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没人住的家好比空瓦楞纸箱,一阵风就能吹翻它,简直不堪一击。

核桃大小的青柿散落路面,有些被速克达的轮胎撢开,有些被碾碎。车身虽然轻微震动,但不至于发生危险。不过,即使车轮碾到的是青柿,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他希望回程时能小心避开,却总是忘记。

这不是他的必经之路,但他知道最近有人匆忙搬进屋里。不知什么原因,前一位住户没住几个月就搬走,更早之前的住户只住半年便去世。前者大概是不适应这一带,后者勉强算是高龄,还算合理。

—反正这边住的都是性情古怪的老年人。

森尾是当地邮差,资历尚浅,不过三年。

这个巷角的邮件并不多,半腐朽的木造平房栉比鳞次地排在狭窄的死巷。信箱和房子一样老旧,投入的信件半数是垃圾广告单,其中丧葬业传单又占一半。居民的平均年龄年年攀升。

三年下来,贺年卡的数量逐年递减。森尾没有特地计算,但摸起来确实明显减少。

很多时候甚至一封邮件都没有,森尾只是骑车路过小巷。看见小巷的入口消失在后照镜里,他会莫名松口气。

森尾觉得这一角的人和房子不断腐朽,如淤泥堆积在无底沼泽,虽维持除草及打扫,不至成为荒漠,却终究无法逃离随时间风化的命运。

没有新事物从中诞生,只有一成不变的风景,或者逐渐衰退凋零,亦无法前进成长。

森尾不由自主做此感想。

因此,他来到最近刚搬入新居民的老屋前,不禁讶异。

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附近的三姑六婆已经自动告诉他,新居民是带著孩子的寡妇,但他不晓得孩子是婴儿。

森尾站在树篱外,望进面向院子的房间,看见小宝宝躺著。一名年轻男子浅坐在缘廊边角,神情困窘地注视宝宝。

男子忽然抬头,似乎察觉森尾在门外。森尾点头致意,走进玄关按门铃。

宝宝停止哭泣,大概是被人抱起。拉门喀啦打开,一股奶味混著尿床味的闷味钻入鼻腔。

女子抱著宝宝开门,年纪很轻,连森尾都这么认为。头发绑成双马尾,宛如从前的女学生。

「您好,请问哪里找?」

少妇一双杏眼浮现惧色,森尾再次诧异。一般人见到邮差到府送信,不会出现这种反应,莫非她隐瞒地址,本来不应该收到信?

—她在躲避什么吗?

森尾马上联想到躲债,或是躲避恶亲戚。

老旧的大婴儿车占据玄关的大半空间,角落只见一双女鞋。

森尾突然在意刚刚的男子。三姑六婆说,屋里住著单亲母子,倘若年轻男人在此进出,一定会成为八卦话题,但却无人提及。森尾当然不得过问,只是感到奇怪。

「抱歉,想请教您,」森尾尽量语气开朗。「关于之前的住户,」他报出姓名。「您认识她吗?」

「是的,她是我的姨妈……」

「原来是亲戚啊,太好了。」

森尾绽放笑容,少妇跟著微微一笑。直到此刻,森尾才发现她长得很美,不禁脸红。

「因为上一位住户拒绝回答,我真的很头痛,不知该问谁好呢。邮局暂时保管了好几封信件。呃,本来应该退回原址,但地址不是受潮糊掉就是没写。寄件人也没向邮局查件,我们真的无法处理。您若知道她的小孩住哪,可以帮忙办理转寄手续吗?」

「姨妈没有小孩……她没结婚。」

「噢,那么……兄弟姊妹呢?」

「姨妈过世了……请问信件可否交由我来保管?我必须通知还不知道消息的亲友……」

这下该怎么办?森尾对少妇提出的要求略感困惑。遇到这种状况,邮局是怎么规定呢?

森尾从邮袋拿出摆放多时的成捆信件。

「啊,广告信函应该要退回去,但怎么退都会寄来。从其他邮局转来的信件等等,总是积了两、三件处理不完……」森尾找藉口推诿,难以启齿地说:「呃,里面有两、三封私人信件,您方便出示身分证件,证明是亲戚吗?」

少妇的大眼突然涌出泪水,迅速滑落。

森尾顿时手足无措,少妇无法顾虑他的感受,指著他手中的一封信说:

「这……是我写给她的信。」

2

姨妈好

谢谢您日前来电。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很高兴接到您的电话,我们好久没聊天了。

东京正在下大雪,我怕得一步也不敢离开家门,要是滑倒就糟了。医生要我静养安胎,我最近甚至没有出门买东西,都叫先生下班回家在路上买。什么都丢给他做似乎不太好(好像我才是小婴儿),但考虑到宝宝第一,只能乖乖依赖他了。我也叫肚里的宝宝听话,至少撑到预产期再出来。

先生要我顺便跟宝宝说,最好选假日或晚上出来。先生个性务实,特地买了手机给我,让我们能随时通话,还说等宝宝出生以后,会更需要使用手机。我觉得充满了力量,所以请姨妈不用担心,因为我不孤单。

结果一不小心都在写自己的事。听说佐佐良环境舒适,实际住起来如何呢?我也好想住在好山好水的地方。听说那里气候宜人,不过似乎会下大雪?积雪太深,扫雪会很辛苦呢。您在电话里说邻居都是老人家,有一位令人伤脑筋?后来怎么样呢?希望一切安好。

无论如何,欢迎随时打电话给我喔。

我先写到这里。等孩子出生,我们再约。很期待您来抱小宝宝。

保重身体。

沙耶

读完信后,沙耶再次鼻酸掉泪。沙耶本来就爱哭,最爱的姨妈和丈夫接连去世后,泪腺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她会在夜中惊醒掉泪,紧抱住丈夫的遗物—外套或包包哭个不停。她一哭,宝宝也敏锐地哭了起来。努力哄完宝宝后,她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乾。但只要遇到一点点能哭的藉口,泪腺的开关就会打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若非确信(正确来说不是确信,而是知道)丈夫死后依然守在母子身旁,或许沙耶早已一时冲动做了傻事。至少她无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

—我和孩子要是遇到危险,他一定会借用别人的身体赶来救我。

这个想法就像投向黑暗湍急水面唯一的救生圈,沙耶拚命攀住它,才没有淹没于泪水之海。

稍微重拾冷静后,沙耶翻过印著浅色花朵图案的信封,看著自己曾被丈夫评为「蚂蚁字」的细小字体。原来如此,地址上重要的数字被雨水晕开,难怪无法退信。

人家说文字能看出人的个性,沙耶忽然觉得是真的。胆小的自己字如蚂蚁,大方的丈夫字大且具挥毫的气势。

光是思考这些,她又差点掉泪,这次努力忍住。另一封私人信件是普通的白色信封,确实如邮差所说,没写寄件人。正面的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大,与沙耶形成对比,而且字迹歪斜拙劣,寄件人可能是小孩。姨妈膝下无子,当然也没有孙子,但她长年任职童书出版社,会认识小朋友并不奇怪。

沙耶烦恼了一会儿,想到有些人习惯在信末附上姓名地址,于是小心地以剪刀拆封。

「沙耶啊,你现在有空吗?」

院子忽然传来声音。

「啊,笹乃屋的阿夏婆婆。」

沙耶转头微笑。笹乃屋是沙耶搬来小镇第一天住的旅馆,因为奇妙的因缘际会,她曾受阿夏婆婆照顾,这是婆婆三度来访。婆婆名义上是笹乃屋的老板娘,但实质上的负责人似乎是媳妇胜子。胜子总是行礼如仪地整齐穿戴和服,阿夏婆婆多半穿著轻松的服装,不是传统棉裤就是作务衣9等,沙耶不熟悉这类衣服,无法正确判断名称。

「拿去,给你的伴手礼。真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一样的东西。」

阿夏婆婆「砰」地将包袱朝缘廊一扔,丰满的屁股直接在旁坐下。缘廊发出「叽」的声响,宛如哀鸣。

不用拆开包袱便知,里面装的是烙上笹乃屋店名的温泉馒头。

「没什么大事。」阿夏婆婆不等沙耶开口便说。「我只是顺道过来。」

「请进,我马上泡茶。」

「真的吗?真是麻烦您了。」阿夏婆婆甩掉拖鞋,开心进屋,瞧了瞧躺著的宝宝,眯眼说道:

「差不多会抬脖子了呢,再过不久就会翻身喽……你喂奶时有没有好一点?」

「我敷了您说的药膏,好多了。效果真惊人。」

沙耶边泡茶边回应。

上次阿夏婆婆来玩,沙耶忍不住倾诉哺乳的痛苦,婆婆仔细听完症状后,突然走出院子,拔了几片叶子过来。

「如果没有虎耳草,用高丽菜也行。比外面卖的药好用多了。」

起初沙耶半信半疑,甚至担心有细菌,怎知才敷不久症状便痊愈,哺乳时的剧痛彷佛不曾发生过。

沙耶表达谢意之后,阿夏婆婆非常开心,再次传授乳房胀痛可敷芋头粉的偏方。

「对了,我虽然老是送你馒头,但甜的东西吃多不好。母乳太甜,宝宝半夜哭得更厉害……啊,吃一、两个没关系啦。来,别客气,吃吧。」

阿夏婆婆塞得满嘴馒头,豪迈大笑。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起哄完小裕后,阿夏婆婆缓缓开口:「沙耶,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媳妇好过分吶……」

原来是来抱怨媳妇,之前两次也是。真要算起来,初次见面那一晚,也就是沙耶住笹乃屋那天,她就带著温泉馒头来聊天了。

沙耶生性内向话少,不过似乎是好听众,而她自己也喜爱听人说话。更别提她现在和连只字片语都不会的婴儿同住,因此很期待阿夏婆婆来玩。

就在阿夏婆婆深吸一口气,准备大吐苦水时,电铃响了。呆板粗糙的「嘟嘟」声好似旧型公车的下车铃。

玄关的雾面玻璃后方,出现混搭的紫色人影,旁边还有类似小型手推车的影子。

沙耶认得这些影子。

「哇,好久不见。」

沙耶开门,声音充满惊喜。一位高瘦的老妇人站在助行器旁,全身穿著鲜艳的紫色手织毛线装。她是沙耶初来佐佐良时遇到的老妇人。

「你记得我吗?我忘记报名字了,我叫铃木久代。可以进去吗?」

3

「……那个像北海狮10的女人来做什么?」

久代婆婆开口第一句话就酸溜溜的。阿夏婆婆在摺叠矮桌放下茶杯,摇晃巨大的身躯站起。

「哎呀呀,我以为看见了熬汤用的鸡骨呢。你又穿夸张的衣服出门了。我才想问你来这做什么。」

「我不久前住这里啊,你来才奇怪吧。」久代婆婆肆无忌惮地望向屋里。「让我瞧瞧,空间被占满了,容不下我坐呢。房子已经够小了,现在又多一只北海狮装成人类在喝茶。你能穿过玄关真是不简单。啊,那双脏兮兮的拖鞋是你的吧?原来是从院子进来,真不懂礼貌。如果我还住这里,肯定撒盐11赶你走。」

面对久代婆婆连珠炮般的消遣,阿夏婆婆不动如山。

「你还是老样子牙尖嘴利。谁想去你家?想必你是被人赶出去的吧?你从以前就是一副穷酸样,好像铁丝喔。现在变得更加乾瘪,简直像是吊在屋檐下忘了收的萝卜乾。没办法,你一直都很瘦。不过往好的方面想,也像牛蒡乾啦。」

「……两位认识?」

沙耶小心翼翼地打断她们。

「我们以前读同一所女校,是老同学。」久代婆婆怏怏不快地说。「我一直是班长。每间学校都有那种性格扭曲、见到成绩好的同学就眼红的家伙呢。」

「还真好意思说。是哪位婆婆不过成绩好一点,鼻子就翘得高高的?反正只有鼻子上的镜片愈来愈厚啦。沙耶,你瞧瞧我们。看起来不像同岁吧?上了年纪,肉多一点感觉比较年轻。」

「我只看见符合年纪的胖婆婆。你八成是来抱怨媳妇的?哼,根本是骚扰。」

阿夏婆婆被一语中的,沉默片刻后展开反击:

「别我说了,你来做什么?」

「我吗?我专程来找她的。」

久代婆婆抬起尖尖的下巴,指向沙耶。

「找我吗?」

「记不记得那个黑心房仲?」

「他怎么了?」

记得他叫久保。

「那家伙是披著羊皮的狼,最缺德那种人,简直恶劣至极。」

「你则是老狐狸,有九条尾巴,张著血盆大口。」

「少啰唆,别乱插话,我还没说到重点……我早觉得他态度奇怪,逼问之后,他全招了。沙耶,你是从上一位屋主那里继承房子,对吧?你暂时委托仲介管理,想不到他竟然擅自出租。」

「嗯,似乎是。」

「你就这样欣然接受?没去向他抗议?」

「没有。」

「没有?你脾气太好了吧!我猜也是,所以跑去跟他把所有房租要回来,那本来是要缴给你的钱。结果你知道吗?他竟然不肯给我,说要当面交给你,似乎怕我偷钱。心里有鬼的人,对别人也格外疑神疑鬼呢。真是的。」

「我倒觉得你们是五十步笑百步。」

「反正就是这样,你记得直接去店里,跟他拿钱。」久代婆婆无视阿夏婆婆的话,径自说完抱起宝宝,逗著他玩。小裕心情很好,乖乖任她抱。

「摸宝宝前请先洗手。噢,好可怜喔,你被满身细菌的老太婆摸了,很害怕吧—」

久代婆婆仍不理会阿夏婆婆挖苦,但眉间挤出深如峡谷的皱纹,沙耶见了急忙说:

「谢谢您帮了我。」

「小事一桩。」

久代婆婆眉间的皱纹顿时缓和。

「可是,我不打算找他理论。他太太即将临盆,难免辛苦。」

「宝宝已经生了。」久代婆婆换上温柔的表情。「不过我真意外,瞧你笨笨的模样,原来已经发现啦。」

「嗯,是啊……」

「岂能说句『是啊』就算了?该说你人太善良吗……」久代婆婆大肆打量屋内。「你看上去并不富裕,而且家里似乎没有男主人。孩子的爸爸呢?」

突然触及心里的伤口,沙耶一惊。

「……孩子出生没多久,发生意外走了……」

「真可怜。那你生活过得去吗?钱够用吗?」

「我每个月领遗属年金和幼儿补助……」

「那不是很少吗?」

「还有寿险理赔……」

「理赔金很多吗?」

「不,没有,因为意外死亡险保额不多,办丧事和搬家又花了不少钱。」

「你说发生意外,是交通事故?」

沙耶沉重地点头。

「绿灯时走斑马线被撞……」

「肇事人呢?赔偿金呢?」

「……我逃跑了,因为先生的亲戚想收养小孩……让他继承家业,所以……」

「你在说什么?亲生母亲还在,别人想领养可没这么容易。」久代婆婆不小心激动大喊,留意到小裕后,急忙压低音量:「除非你虐待儿童或是主动放弃扶养权,行为过于夸张才可能交由别人领养,法律有保障监护权……嗯,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好说服,选择逃跑或许是对的。不过,你至少该知会律师啊,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有守密义务,你只要好好叮咛,地址不会泄露给父方亲戚知道。」

「久代,你真聪明,懂好多啊,这一百年没有白活。」

「我要是活了一百年,你也一样。」

「我是在称赞你。沙耶,想不到你这么可怜,因为这样才搬来,我却只顾著说自己的。」

「这是你的老毛病。」

「少啰唆。不过,我认同久代的想法,赔偿金一定要拿,你快点联络律师。」

「呃,我……」

「别跟我说你没请律师喔。」

「呃,是的。」

「天啊,我真是服了你。」久代婆婆用力叹气。「心地善良不是坏事,但我认为没常识的滥好人只是笨,最糟糕了。想必肇事人有保险公司请的律师出面?他们一定是看准你没什么社会经验,摆明了要欺负你。你又不是要加害于人,先生都被撞死了,领取相应的赔偿金,不过分吧?欸,阿夏,你颜面广,应该认识一、两位律师吧?」

「噢,有的,是个奸诈的老头,应该能帮上忙。遇到由我介绍的律师,他们肯定输。沙耶,怎么样?」

「你怎么一脸不开心呢?」久代婆婆换上心疼的表情注视沙耶。「因为我过问太多私事,你不高兴了?」

「没这回事。」沙耶急忙摇头。「我太高兴了……您如此设身处地为我著想。」

「说什么傻话,人与人本来就是互相,我今天帮你,你以后也会帮我嘛。我今天其实是来向你道谢的,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

「咦?」

「我拿回信了,是你帮我的吧?」

久代婆婆简单交代,沙耶一听便知,阿夏婆婆当然一头雾水。

「什么信?」

「少啰唆,不关你的事。」

「说到信……」沙耶赶紧转移话题。「我刚刚收到寄给过世姨妈的信。」

「哦,我住这里时邮差也来找人,我完全不认识那位住户,和邮差说不知道。信能送回亲戚手中不是很好吗?」

「是这样没错……」

「怎么了吗?」

「我担心仍有亲朋好友不知道姨妈去世,因此想将信交还本人、知会对方,但信封上没写寄件人,真伤脑筋……这种时候可以擅自拆封吗?我已经剪开了……」

「当然可以啊。你说的信在哪?借我瞧瞧……」

忽地,三人同时察觉有第四人在场。只见院子里站著一位身材娇小的老妇人。

「啊,手嶋婆婆。」

沙耶说道,另外两人则大叫:

「阿珠?」

这下连沙耶也不由得讶异。

「……两位认识住隔壁的手嶋女士吗?」

「老人家的世界就是这么小。唉,真像开同学会。」

阿夏婆婆不见喜色地说,久代婆婆耸肩同意:

「真的,胖的、瘦的、小的,全都凑齐了呢。」

小巧的老妇人—手嶋珠子面露微笑,不知何时进入屋里。沙耶赶紧请她坐下,起身回冲茶水。

「唉,隔壁变得好热闹呀,我来瞧瞧是怎么回事,竟然看到阿夏和久代也在。唉,真讶异呢。久代,我们日前难得当了一阵子邻居,你竟然不告而别,唉,我很寂寞呢。」

老妇人虽然不停感叹,但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可爱。

「我有我的苦衷。」

久代板著脸说,珠子婆婆可爱地侧头问:

「什么苦衷?」

「都怪那个房屋仲介。」

「为什么沙耶要去向房仲领钱?还有,赔偿金和律师是怎么回事……?」

「阿珠!」

两位婆婆同声喝斥。

「……看来你站在外面听很久了。」

「阿珠又犯老毛病了。」

「什么意思嘛,说得我像偷听似的……是你们聊得太开心,没人察觉我来。」

「你起码打声招呼,这是礼貌。还有,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一一过问别人的隐私。」

「什么意思嘛。久代,都几岁了,你还想当班长?」珠子婆婆鼓起腮帮子。「我是沙耶的邻居,当然有资格过问呀。人家不是常说,『远亲比不上近邻』吗?你们才是厚脸皮跑进别人家的外人,怎么好意思在这喝茶吃点心呢?」

「你的行为和我们有什么两样?」

「而且,这馒头是我带来的。」

「别说这些了,我……」

「你想快点听八卦,是吗?」

久代婆婆替她做结,接著叹气,面向沙耶:

「她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阿珠』,在这一带很有名。她总爱问个不停:你们在做什么?在聊什么呢?要去哪里?和谁去?……烦死人了。」

「我想借洗手间,可以吗?」

珠子婆婆巧妙地起身,回避话题。

「你住隔壁,要上厕所回家上不就好了……」

「阿夏,我赞同你。我从以前就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两人瞬间结为盟友。

「请问……」

沙耶怯怯地出声。

「怎么啦?」

「你们脚边有没有掉著信?我放在桌上……没看到。」

「你说寄给姨妈的信吗?」

久代婆婆面露诧异,阿夏婆婆弯腰察看桌底,回道「没有欸」。不过下一秒,两人同时恍然大悟。

「阿珠!」

4

久代婆婆突然起身,走向洗手间。尽管时间不长,但她毕竟住过这里,简直比沙耶更像家里的主人。

「阿珠,快开门,我知道你没在上厕所。」

「喂,不要敲门,你太恶劣了。」

门后传来的声音有点紧张,不过紧张也是当然。

「到底怎么了?」

沙耶讶异地问,阿夏婆婆厌烦道:

「她的坏习惯啦。一旦对某件事产生好奇心,就会不择手段,谁都挡不了……不惜站著偷听,甚至偷看信件。」

「咦,所以现在是……」

「她正在拚命偷读别人的信。」

沙耶不知该说什么,目瞪口呆地望著两人隔著厕所门一来一往。

此时,她突然想起姨妈生前在电话里说:

「住隔壁的人好像怪怪的,真伤脑筋呢。每次我出门,她都会走到门口问我要去哪里;每次电话一响,她就会走到身后问我是在和谁通电话,邮差送信和宅配来也会问东问西,所有事都要问,弄得我有点累。」

「原来是在说手嶋婆婆。」

沙耶自言自语。实际见到本人,和姨妈描述的一模一样,她反而佩服,而非生气。

大概是被骚动影响,乖乖躺著的小裕大哭起来。沙耶和阿夏婆婆合力哄宝宝后,久代婆婆带著珠子婆婆回到房里,画面宛如女警扣押扒窃犯。

「快交出来。」

珠子婆婆在久代婆婆催促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信。由于仓促塞入怀中,信压皱了。

「这样至少免去没读到信,信就被烧掉的可能。」久代婆婆把信还给沙耶。「可是已经被局外人先看完内容了。」

「唉,我只读了开头而已。久代,都怪你一直敲门,吓到我了啦。」

珠子婆婆看来毫无歉意。

「没办法啊……」沙耶轻声叹气。「要不是你们来,我可能也已经看完了。」

「不如大家一起看?」

珠子婆婆天真提议道,另外两位婆婆不禁瞪她。话虽如此,沙耶拆信时,三人皆不自觉地凑过去。

沙耶打开信纸。

信的内容不长,开头简单寒暄之后,稍微提及自家的猫、抱怨经济不景气、聊聊共通朋友的传闻,最后写到电话里拜托的物品会再另外寄去。

「你认识这个叫本间妙子的人吗?」阿夏婆婆问。

「不认识。」沙耶摇头。

「伤脑筋啊,读完信依然毫无头绪。」

「我在意的是,上面写会另外寄东西过去。」

「的确写了。」

「你收到了吗?我住时没收过类似物品。」

「或许姨妈已经收了?」

「不会吧?她连信都没收到。你瞧瞧日期。」

「……姨妈已经去世了。」

「上头是写『会再另外寄去』,而不是『已经寄了』,因此去世前寄出的可能性可以先排除。」

「会不会退回寄件地址了?」

「有可能,不过……」久代婆婆顿了顿,斜睨珠子婆婆。「还有其他可能。」

「讨厌,你的表情真可怕。」

「沙耶,现在不是换尿布的时候,你先听听我的推理。」

「您最近在读推理小说吗?」

记得刚见面时,她著迷于间谍小说。久代婆婆苦笑道:

「你说对了,可是怎么连你也取笑我嘛。听好喽,宅配送件时,收件人若是不在,不一定会退回寄件人啊,有时他们才不管你跟邻居交情如何,也不管邻居是不是怪人,东西寄放了就走……」

「您是说……或许寄放在隔壁?」沙耶微微张嘴。「不会吧?」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记得搬来这里的时候门牌没换,都怪那个房仲偷懒。由此可见,宅配员送件时也是。邮差每天经过,知道住户是独居女子,应该也听闻了去世的消息,因此信件会存局候领。宅配员不常来,一定不知道。门牌正确,按了门铃却无人应门……怎么想都像住户外出。」

「没错。」

阿夏婆婆附和。

「既然如此,宅配员会怎么做?就在他烦恼时,隔壁的老婆婆盯著他。太好了,不如请婆婆代收!」

「肯定错不了。」阿夏婆婆认同这个猜测,事不关己地接话。「阿珠,自首趁现在喔。」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装傻可没用。」久代婆婆尖声道。「宅配业者不多,只要锁定两、三家大间的就够了。有寄件人的姓名和收件人的姓名地址,以及大致的寄送日期,就能申诉『未如实收到包裹』。交寄单不会轻易销毁,阿珠啊,上面或许写著代收者的姓名喔。快点从实招来,别做困兽之斗。」

「讨厌,说话真难听,好像我是小偷。」

珠子婆婆鼓起脸颊。

「你认为自己只是代收,所以不是小偷?你总给自己找藉口。」

「我没有替她保管东西……箱子是空的。」

另外三人迅速交换眼色,珠子婆婆则莫名得意地继续说:

「不知道那个本间妙子在想什么,竟然寄了空箱子。」

5

「—你在说什么蠢话。」率先开口的依然是久代婆婆。「世界上哪有人会特地花钱寄空箱子呢?」

「可是真的有啊,我也吓了一跳。」

「我才吓了一跳,你怎么乱开别人的邮件呢?你以为这样还能用『保管』蒙混过去吗?」

「我……」这下就连珠子婆婆也为之语塞。「我不小心把东西掉在玄关的敲土12上……我怕摔坏里面的东西,可能需要赔偿,所以打开来检查。而、而且,万一里面装的是生鲜或易碎物品怎么办?交寄单上什么也没写,唯二知道的收件人又去世了,在物品交到亲戚手上之前,都必须由我保管啊。」

「通常这种情形没有人会主动保管,而会老实告诉宅配员『隔壁住户去世了』,如此一来,他们马上就会退回寄件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比较想知道那个包裹在哪里?」阿夏婆婆插话。「该不会丢掉了吧?」

「我一直放在家里……」

「你现在立刻去拿。」

「久代,阿夏,你们还是老样子自我中心。」

珠子婆婆气归气,姑且起身。

「她和从前一模一样,令人不敢置信。」

久代婆婆忍不住抱怨,阿夏婆婆附和:「就是说啊。」

「她从以前……呃,就是这样吗?」

「对,她就是这种人。真是的,人的本性不会因为过了数十年就改变,而且人老脸皮厚,说不定变本加厉。这已经是一种病了。」

「说到她,有件事不能不提。」阿夏婆婆怀念道。「我们三人以前同班,当时暑假作业规定要天天写日记。现在应该也有,我看过孙子写。大的孙子好乖啊,真的天天写呢,还仔细附上图画。喏,他很会画画嘛……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小的孙子无论画画或写字都歪七扭八,图画日记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完成,一口气写完七月份。真是的,从小就敷衍塞责。」

「呃,可是他很亲切。」

小孙子曾替沙耶拆封搬家纸箱,沙耶连忙为他讲话。久代婆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耸肩。

「好像有点离题了,我重说。总之呢,开学的时候,老师要收暑假作业,阿珠马上自告奋勇,说会替老师收齐、送去办公室。可是过了一个小时,东西都没送进办公室,老师来找人,发现阿珠带著大家的日记本躲起来了,消失了好一阵子。后来阿珠说她身体不舒服,去保健室休息,没有任何人相信。」

「……她躲起来偷看日记吗?把全班同学的都看完了?」

「是啊,很扯吧?因为她太想知道同学暑假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忍不住偷看。」

「她不仅好奇心高人一等,记忆力又特别好。」阿夏婆婆叹气道,久代婆婆则再次轻轻耸肩。

「如果用在读书该有多好。」

阿夏婆婆微微一笑。

「没有差别啦,念不念书,最后还不都一样?不就是三个在这儿泡茶聊天的老太婆吗?」

久代婆婆吃了一记闷棍。

「……大概是吧。」

「哎呀,你今天真老实。」

「少啰唆,你也是。噢,她回来了。」

珠子婆婆抱著小瓦楞纸箱站在院子里,抬头望著大家。

「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是哪件坏话?」

「唉,你烦不烦啊,先把箱子交出来!」

珠子婆婆不理会久代婆婆的咆哮,跨上缘廊,把箱子如实交给沙耶。

「来,这是寄给你姨妈的包裹,之前一直由我保管。」

沙耶忍不住道谢,接过纸箱。久代婆婆再次怒吼:「何必向她道谢!」

「别吵了,先打开来瞧瞧。」

阿夏婆婆不关己事地说。沙耶赶紧打开箱盖,边缘可见胶带撕开的痕迹,怎么看都是拆开后就原原本本地放著,箱子里塞满防撞用的木屑粉包。

「里头没放东西啊。」

果真如珠子婆婆所说,沙耶取出所有的缓冲物后,箱子是空的。

「……是不是东西摔坏了?」

久代婆婆推推眼镜。

「说不定是水果。哈密瓜好像会这样寄。」

阿夏婆婆接道。

「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

「可是信上确实写到,」阿夏婆婆拿起方才那封信。「『物品会再另外寄去』,还说『期待收到回礼』。」

「个性真现实,会不会是要对方将回礼放入箱子寄回呢?」

「你别胡说了,没人会信。请你快点将原物还给沙耶。」

「如果已经吃掉了,就好好道歉。」

「你们两个都好过分,真的不愿意相信我说的?」

「是啊,无法相信。」久代婆婆拉长声音,语调变低沉。「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谁会相信骗子小偷说的话……」

「我没有偷东西,我从来不曾将别人的物品占为己有。」

珠子婆婆眼角泛泪,久代婆婆也红了眼眶。

「阿珠,我看错你了。你不是答应我,唯独不会对我说谎吗?日记那时候,你只向我坦诚心情,所以我才替你说话。你变了。」

「久代,是你变得不肯相信我。我就是不想被你怀疑,所以抽掉了宅配员塞在门口的便条。我知道这样不好……但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重点不是我相不相信吧?你完全不懂……」久代婆婆接连叹气,难过地说:「算了,我不想再说了。这件事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好吗?沙耶。」

「好、好的。」

「相对地,」久代婆婆凶狠地瞪向老同学。「你以后不准坐在这个家的和室。除此之外,也不准再站著偷听、甚至偷看别人的邮件。不能再给沙耶添麻烦。」

「我不要。」珠子婆婆歇斯底里大叫。「我喜欢小婴儿。隔壁住著小婴儿,我却不能看,不是太折磨人吗?沙耶搬来后,我每次听见宝宝的哭声、透过树篱瞥见可爱的宝宝,心里都好想抱抱他、哄哄他。我真的很喜欢小孩,满脑子都是这些。而且……久代,阿夏,你们以后也会常来玩吧?这样太自私了。你们自己开心地在隔壁玩,就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这……」

久代婆婆噤声不语,细瘦的手指轻抚婴儿滑嫩的脸颊。小裕对著空中笑了一下,久代婆婆顿时快要掉泪。

良久之后,她缓缓开口:

「……好吧。既然如此,以后我们不来了。」她不等看似不服的阿夏婆婆开口,接著说:「这样你高兴了吧?」

「可是……」

沙耶有话要说,却被久代婆婆果决打断。

「这也是为了沙耶好。年轻人要过年轻人的生活,成天被老人家包围,对你并不好。」

沙耶不知该怎么回应,也不知怎么做比较好,只能紧紧抱住小裕。

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听来宛如老旧公车呆板粗糙的下车铃声。同一时间,耳边传来别人似乎听不见的声音。

佐佐良 沙耶……

既像潺潺流水,又似风吹树叶的悦耳声响。

沙耶抱著小裕起身。

阿珠婆婆带著哭腔的声音、久代婆婆严厉的说教,以及阿夏婆婆劝和的轻语,都彷佛在身后随风远去。

推开大门,见过的年轻邮差站在门边,脸庞与她熟悉的面容淡淡重叠。

「沙耶,你真傻。我又来了。」

6

「老公……」

沙耶的声音细如蚊蚋,邮差快活笑道:

「你的表情似乎不明白我为何现在出现……坦白说,我也挣扎许久,毕竟能看见我的人—我能附身的人非常稀少,更别说一个人只能附身一次,所以,我本来想等你真的遇到危险时再来……可是这次不一样,我必须行动。」

「为什么呢?」

「因为,她们是你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长辈。久代婆婆能够激励社会经验不足又内向的你;阿夏婆婆就像老妈子一样,可以好好宠你;珠子婆婆总是双眼发亮,留意隔壁母子的动静。谈到育儿和生活知识,即使我和你加起来有十个人,也抵不过她们三个,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而且,她们是我搬来佐佐良最先交到的朋友。」

「朋友吗?」邮差露出皓齿大笑。「既然如此,我就努力帮帮这些年纪差距较大的朋友吧。」

「你能够让她们三人和好吗?」

「我目前没把握,但可以一试。就我看来……久代婆婆和珠子婆婆并非真的感情不好。女校时代的三位老同学数十年不见,难得齐聚一堂,就这样吵架分道扬镳,一定很不好受。」

「怎么试?」

「简单来说,解开引发争执的空箱子之谜,证明珠子婆婆没有说谎,甚至偷东西。」

「要怎么做?」

「问寄件人本人啊。信箱里应该黏著宅配交寄单副本吧?照理说,上面会有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

「啊……」沙耶轻叹,面红耳赤说:「我真笨。」

「唉,关于这点,三位婆婆也一样啦。」

「可是,就算问了本间女士,恐怕还是无法让她们和好。不管东西是什么,都已经……」

「你认为东西被珠子婆婆擅自拿走了吗?没错,症结在此。加上她以前曾偷看全班同学的日记,放羊的孩子没人相信。久代婆婆了解之后依然包庇她,尽管不认同她的行为,还是选择了原谅,其中必有原因,我只能擅自想像,或许珠子婆婆的坏习惯,跟当时的生活环境有关。如果长年对于自己的家庭感到自卑,容易变得在意别人的目光……我猜可能是这样。」

沙耶垂下眉毛。

「难道说,珠子婆婆的暑假过得不愉快……所以想知道其他同学怎么过快乐的暑假吗?」

「大概吧,跟这次的状况性质不同。无论箱子里装了什么,单纯的偷窃都不值得同情。更糟的是,当事者毫无罪恶感,难怪久代婆婆会震怒。可是,假设珠子婆婆没有说谎,情况则变得完全不同。以后三位婆婆能继续来家里玩,碰面不尴尬,一定很开心。」

「你说珠子婆婆没有说谎……也就是说,她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至少她把箱子还回来了,按照她的解释,只是帮忙保管而已。」

「可是箱子空了。」

「你说到重点了。虽然是空的,但并非完全是『空』的,没错吧?」

「里面剩下许多缓冲物……」

「就是缓冲物。」邮差浅浅一笑。「里面装的是木屑吧?换作木材行等材料店,木屑的确多到和垃圾没两样,但一般家庭若是突然要用,似乎意外不好买。」

「木屑可以拿来做什么呢?」

「用途应该很多喔,听说桧木屑装进布袋里可当泡澡剂,或许也能塞入枕头。根据使用方式,说不定会产生森林浴的效用。总之先向本间女士问问看吧,如此一来,就能真相大白。」

「真的耶,我马上打电话。」

沙耶绽放笑容。不知道是否为巧合,小裕几乎同时咧嘴一笑。

7

数天后,森尾骑速克达经过,一栋屋子飘起了烟。仔细看,正是前阵子新居民迁入的家。

越过树篱往里瞧,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汽油桶上,放著一只生锈的大锅,汽油桶的四面经过精心裁切,顿时成了巨大的加热炉,里面燃烧著旺盛的柴火,火边围著三位拿团扇的老婆婆。

「不要煽太急,烟都飘过来了。」

「我这里才都是烟。」

「有点浪费了下面的火,早知道带地瓜来烤。」

三位老婆婆各说各话,情景令人联想到《马克白》13里的三女巫,邮差因此微微发寒。

「啊,午安,辛苦了。」

眼前突然冒出年轻女子,森尾吓了一跳。女子生得楚楚可怜,令人联想到茱丽叶,刚刚似乎蹲在树篱下,怀里一样抱著宝宝。

「请问各位在做什么呢?」

「看了不就知道?我们在烟熏。」

胖硕的老妇人回答。

「我们收到了上等的樱花烟熏木屑,一定能做出美味的烟制品。」

娇小的老妇人得意说道。

「喂,阿珠,烟飘过来了。」

「少啰唆,你站远点不就得了?」

「你别煽,烟就不会跑过来。」

「我不煽的话,被呛的就是我呀。」

「你又产生那种自私的想法了。」

小巧的老妇人与高瘦的老妇人吱吱喳喳,不停拌嘴。

森尾不禁呆住,喃喃说道:

「真热闹啊。」

「是啊。」

少妇点头,看来相当开心。

「原来可以自己在家做烟熏食品,我之前都不晓得,以为需要什么专业器具呢……」

「所以才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懂事。」高瘦的老妇人洋洋得意。「不需要大费周章准备器材啦。」

「只需要上等的烟熏木屑,以及新鲜的肉或鱼。」

「火候也很重要。」

「你知道吗?烟熏水煮蛋很好吃喔。」

由于三位老妇人抢著各说各话,森尾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位学生如果有三位老师,会很辛苦呢。」

少妇愉快地说。

「大概就像……」森尾小声对少妇咬耳朵。「船公多了船往山上开……」

都怪局长爱说成语故事,森尾耳濡目染,常被友人嘲笑很像老爷爷。

少妇嘻嘻笑道:

「就是说呀……和她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说不定可以攀上圣母峰呢。」

见到她的笑脸,森尾不由得思忖。

—要是每天都有邮件送来这条小巷,该有多好。

接著他恍然回神,微微脸红。

森尾的速克达和平时一样,在巷口碾过几颗青柿。

—这里不如我原先所想的沉闷无聊……

森尾吹著口哨心想。

—不但不无聊,还挺不错的嘛。

离开巷口时,他似乎闻到烟熏味,但马上就被初夏的风吹散。

今天是适合送信的好天气。

9 日式传统工作服,材质较为轻薄,易于活动,裤管长度至脚踝。

10 体型最大的海狮,分布于北太平洋沿岸。

11 在日本具有驱邪之意。

12 由砖红壤、砂石与石灰水熬煮凝固而成的建材,又称三和土,用于日式建筑中土壤裸露之处。

13 莎士比亚最受欢迎的悲剧作品。讲述苏格兰将军马克白得到三女巫的预言,称他未来将成国王。马克白在野心与妻子的怂恿下,逐渐堕落成一名暴君,弄得民不聊生,最后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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